“我喜欢在这里。”叶琳娜说,“这里晚霞很美。”
“哦,那当然。”中士表示赞同,“这里晚霞很美。您是游客吗?您想到金三角去吗?”
“您是怎么猜到的?”
“您从俄罗斯来?”
“没错。”
“我们这儿有些青年上个世纪曾在俄罗斯军事学校学习过。”中士突然说。
“我看过相关报道。”叶琳娜说,
“您知道这事?”
“我是中学教师。”
她不愿具体说出她教的是体育。
“我本不该说这些话。”中士笑了笑,他一开真牙完好无缺,对40来岁的男人来说,真是稀有,“我本该说的是—一‘您是一位模特’。”
叶琳娜伤心起来,虽然还不严重,但她确实伤心。她感谢这位救了她生命的中士,可她发觉,他已决心竭力讨好她,
“我在酒吧观察过您。”中士说,“您掉队了吧?”
“您为什么这样想?”
“团队是昨天到的。而您今天才来,同时您还认识涅斯简廉柯。”
“他是什么人?”
“你们的导游,我认识他。”
“不,我没跟这个团。”叶琳娜照实说,因为中士随时都可以了解真相,“但是昨天我跟他们同乘一辆公共汽车。”
“想到索伯·鲁阿克去吗?”中士问。
“那当然。那里不是金三角吗?”
“索伯·鲁阿克有游客、纪念品小店。那里不是真正的金三角,而是一个好莱坞。”
“好莱坞?”
“布景多多,还有贴面布,”
“还有别的地方?”
“有更好的地方。迈赛。我明天早晨7点要到那儿去。”
“那地方远吗?”
“不远。但稍微朝另一个方向,如果您愿意,我会把一切都指给您看,那里有训象所。您知道训象要多长时间吗?”
“可为什么所有旅游者都要去索伯·鲁阿克呢?”
“那里舒适,那里有纪念品。难道还不明白吗?那里还有人用车把您送到河边,用手指给您看,瞧,那些就是武装首领!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他们种植鸦片,贩卖海洛因。”
“真的吗?”
“如果您愿意,我带您到迈赛去,您还可以在缅甸逛一逛。”
“难道这可能吗?”
“如果真心希望,就可以。”
叶琳娜冷静下来。他们正站在露天,行人不停地擦肩而过,都要看看他们。太阳落定,周围的一切都已变暗。只有镜面般的江河还反射出自己特有的光影。
“该回旅馆了。”叶琳娜说,
“小心一点。”中士提醒道,“这里小偷多。”
“怎么称呼您?”叶琳娜问。
“纳侬。”中士回答,“您呢?叶琳娜吧?”
“您知道?”
“我关心您,喜欢您。”中士说。
“谢谢您的帮助。”叶琳娜说,“您救了我。”
“能帮助您我感到很高兴。。那么,您记住了吗?七点钟,我有一辆吉普车,普普通通的吉普车。我们很快就可以到达。”
“谢谢。”叶琳娜说,她决心已下,在生活中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中士的邀请,
中士跟在她后面进了旅馆,随后便到酒吧去了。
叶琳娜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
她把手提包放到床上。多美、多精致的提包啊。
叶琳娜到浴室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多小时——起码瓦夏后来相信这点,因为他前来敲门,却没有人回应。叶琳娜把手提包挂在浴室的钉子上,这样方便她看管。
叶琳娜刚离开浴室,瓦夏又来了。幸好,她已穿好了长袍。
她边走出浴室,边擦干头发,用毛巾包住头,那样子就像一个哭灵人似的。她没有马上发现,在那把狭窄的椅子里已经坐着一个美男子了。
“别裹长袍!”他恳求道,“长袍里面的你才真是美如天仙。”
叶琳娜把毛巾朝他砸过去。她不想让他如此轻佻地继续下去。
“别慌,”他说,“晚些时候我会找您的,现在我想请你去……”
“去哪里?”
“你还一点不了解本地的夜生活。我跟你一起到夜总会去,你想跳舞吗?那还用说,你肯定想跳。”
“我不想跳。”
“缺少甜言蜜语和拥抱,我现在还不能直接让你躺到床上。”
“可你凭什么以为,我想和你上床?”
“真的不愿,那就应该待在家里。”他通情达理地回答。
“请你走开吧。”她请求道,“真的,我想睡觉了。”
“跟我睡吗?”
“不跟你。”
“也许,你已经找到更好的男人了。”
“你指的是谁?”
“一名土匪。我看到了,你们在岸边散步。我要是处在你的位置,就会对他更加警惕。他那副嘴脸。我认识,的确认识。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吃人不留骨头。”
”他并没有吓我。”
“你知道,蜘蛛对苍蝇是怎么说的吗?欢迎光临敝舍。这是一句英国俗语。”
“你比他好在什么地方?”叶琳娜问。
“我比较好。可以这么说,我是一个说俄语的、好追逐女人的人。我没有患艾滋病。”
他的手再怎么也静不下来,手指老是在膝盖上动来动去。他已经失去了自信。
“上你的酒吧去吧,或者到你想去的什么夜总会去吧。我要睡了。”
“我免费让你搭车,”
“我付钱给你,兔崽子。”叶琳娜说。
在她的这“兔崽子”称呼里不含任何温存之意。
“好吧。”瓦夏竭力显出一种良好的心态,“我去散散步,我只求你一点——别锁门,否则我就不得不惊动全旅馆的人了。”
“你不能吵醒我。”
瓦夏被拒绝了。他站起来,脸微徽发红。
“你不该欺悔我。”他大声吼起来,“祖国离得很远。祖国是听不到的。好好想想,叶琳娜,你会遇到些什么。”
叶琳娜轻轻地把他推到门前。
他指了指锁。
叶琳娜锁上了门。当然他明天可能会报复,不让她搭车。不过,如果她已被跟踪,那他们肯定知道,她要乘公共车。而她……她跟中士一起走?倘若让她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么,中士目前的表现还没有恶意。在河边抢劫她的那个小偷如果不是偶然碰到的呢?也难说,中士就是他们一伙的,可他为什么把手提包还给她呢?她是在冒险吗?她在这里每一秒钟都在冒险。她已不是活人,只是感觉自己还活着,并且是一条大马哈鱼,一条应当产卵的大马哈鱼。可往后会怎么样呢?
叶琳娜明白这一切,但她年轻、充满生命力的躯体在坚决地加以否定。
她穿着内裤、胸衣和长袍躺下,和衣而睡,因为她不想冒险。可这就帮得了她的忙吗?
窗子是开着的,否则,在这种没有空调的旅馆房间里是会被闷死的。
叶琳娜把灯关了,小心地往窗外看了看。一个狭窄的阳台与她的房间相连。阳台距地面有三层楼之高。
叶琳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她想到,手提包放在枕下是不妥的。如果他们来了,马上就会发现……
该放到什么地方去呢?
柜子下面吗?
不,柜子上面!但他们把其他地方搜查完后,还是会爬到柜子上去查的。
天花板下面的风扇像一个哮喘病患者一样在嘎吱嘎吱地响着。
她没有想,也没有料到,她房间前的那个狭窄的阳台竟然延过去与本层楼另外一个房间相连,她本来应该料到的。
她只是在打盹儿,正因为打盹儿,所以她感觉到房间里好像有个人。
起初她吓呆了。也许,只是感觉而已吧?
但是她微微睁开眼睛之后,就看到有个人从阳台上正爬进房间来。是个男人。
必须叫门卫,或者向门那里跑,但门是锁着的。
瞬间的迟疑把一切都弄糟了。
那男人热烘烘的,满身大汗,已经把她的被单掀开了,企图压到她身上。他用双唇去含住她的双唇,紧紧地含住,用力压住她的双手,好像是一个强奸老手……叶琳娜一时糊涂,还感到些许高兴,因为这充其量不过是一名强暴者,而不是杀手,也不是窃贼。
他把嘴唇松开片刻,悄悄地说:“亲爱的小乖乖,只是别叫喊,只是别叫喊,你会高兴的,你会得到快感!”
“瓦夏!”她一时醒悟过来,有了力量,尽力想把他掀下床去。他不得不全力以赴,将身子保持在床上。床被弄得吱吱作响,响声之大,仿佛在抗议那男子如此对待它的女主人似的。
“瓦夏,别胡来!走开吧,走开!”
天哪,一个被压在床上的女人的力量是多么微弱!
而他却在劝说,在威胁,真正地威胁:“你别叫喊,你要是叫喊,就别想在这旅馆里活着。你以为,任何人都可以欺负我吗?不,谁也不能。甚至我们的人,旅游团的人都会谴责你可耻透顶,你懂吗?”
他甚至不再压她,而是滔滔不绝地越说越起劲。
为了进一步摧毁他的优势,她一把把他推下床去,她利用了这个机会。
只听他扑通一声跌到地板上,嘴里骂着脏话。但马上他又嘻嘻哈哈笑起来,好像他们是在踢球,而只是漏了一个球而已。
叶琳娜跳下床来,冲到门前。
他低估了她。他们全都低估了她。她可是一位职业运动员,联赛女子全能亚军。啊!这就是说,在这个星球上,她可以在跑、跳、游泳等方面超过绝大多数男人。
叶琳娜两步就跳到了门跟前,并开始转动钥匙。但瓦复也非孬种,他用力一跃,追上了她,并开始把她往自己跟前拉。他又骂,又抓。角斗激怒了他。
“我把你……我把你……”他含混不清地嘟哝着,“我把你——”他简短地解释了他要怎么收拾她。
她终于把门打开了,门是往里开的,因此,门时她来说本是比较雅开的,但歪打正着,瓦夏帮了她忙。
见到门没打开,他突下狠心,往她脖颈上用力一击,也许是用掌砍的。他忘了自已是一个男子汉,而她不过是一个他所迷恋的女人而已。
她开始踢他,竭力用脚后跟踢他的膝盖。
他把她往后拖,并反复地说着:“不许叫喊……不许叫喊,否则,我打死你,母狗!”
她现在明白,她已无法逃脱。他正把她往回拖,这时,从走廊刺眼的光线里突然走进一个人来。
对着光看,他是个黑影,确切地说,是暗影。
他轻轻地把她微微扶起,瓦夏像一条鱼一样还死死地贴住她不放。当瓦夏的脸出现在灯光之下时,他照准瓦夏的颌骨狠狠地猛击了一拳。瓦夏像孩子一样大叫了一声,便倒在房间里。
叶琳娜站起来,靠在墙上。
她的救命恩人原来是一名泰国士兵。他身材高大,就像一个欧洲人,但比欧洲人更魁悟,更强壮。
他的军服上挂满了徽章。
“请相信警察。”他通报叶琳娜。
“谢谢。”叶琳娜说。
瓦夏已经失去了知觉。士兵架住他的腋窝,把他拖到走廊上。在拖的过程中,他对她说:“睡吧,睡吧,好好睡吧。没有谁敢再来了,我就站在这儿守着。”
叶琳娜听从了,关好了门。她明白,毫无疑问,这个士兵是中士纳依派来给她守门的。再怎么都得好好地感谢他呀。
中士纳依是不会像瓦夏这种流氓一样夜里来偷袭她的,她算是遇到了好人。
她带着这种幸运的念头睡着了。
但是她觉得,她很快就醒了。
房间里半明半暗,床头灯开着。不知是她没关,还是被人打开的?
在半开的门口,金黄色的灯光下立着一个士兵的身影,全副武装,甚至还戴着钢盔。
“女士,”他温和地喊道,“该走了。”这句话,他好像是背了一晚,生怕忘了似的。
时琳娜看了看表。
七点半了。
她必须做出选择。是乘公共汽车和同胞一起到金三角去呢,还是跟这位异邦中士走?当然,中士也并非没有个人意图,要逃脱他,也会像逃脱瓦夏一样不容易
纳依已经证明他有能力保护她,可瓦夏不仅没有证明过,而且今后也不会证明。
如果有人在跟踪她,就算是有人在跟踪她,那么在凌晨七点钟也该睡着了,而不会注意到中士。他们注意的肯定是公共汽车。
叶琳娜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决定。没等那士兵说完,她就跑进卫生间,打开淋浴龙头,抓紧时间冲了个澡。
叶琳娜很快收拾停当。从爱好运动的童年起她就知道,最后一个登上等候的公共车是不好的,因为人家会把一清早的怒气发泄到你身上来。
当她返回居室时,那士兵仍站在半开的门旁,叶琳娜马上让他到走廊去等候。
她确信门已关好后,便从柜子里取出尼古拉托付给她的病菌体及使用说明书,把它塞到手提包底下;然后换了件外衣,内衣已换过三次,没必要换了。
尽管手提包里东西不多,但却已装得鼓鼓的了,因为没有箱子啊。叶琳娜拿起提包,看了一眼阳台。她觉得好像有个人在那儿。也许是瓦夏。不,最有可能是昨天那个小偷。也许这只是自己的一点感觉而已,若真如此就好了。
叶琳娜来到走廊上,士兵向她微笑了一下。论个子,她比他稍高一点。
上兵跟在她身后,给她指路。
他既没有在电梯旁、也没有在主楼梯口停留,而是推着叶琳娜继续走,走向那个职工专用的狭窄、螺旋式的铁梯口。
顺梯而下,仿佛下到地狱去,至少叶琳娜产生了一种在灰色的梯级上无止境旋转的感觉。有的地方墙上亮着几盏小灯,还用铁丝网罩着。他们经过一间空空的贮藏室,又穿过一排木箱和麻袋,没有人发现他们。
一只蝙蝠从天花板上冲下来,疯也似的撞到墙上,然后冲向出口,好像要急着赶在叶琳娜的前头似的。
他们来到旅馆后院,士兵没有随手关门,而是赶到叶琳娜之前,他似乎深信她是不会跑开的。他们在拂晓半明半暗的晨曦中穿过一排树丛。
叶琳娜跟在他后面。树丛不时挂住她的裙子、头发,但是只走了几米远,树丛便没有了。他们上了一条沥青路,那里停着一辆车门打开的吉普车。车子不像是军用的,但相当旧。中士纳依站在车旁,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香烟。他穿了一身制服。茄克、大檐军帽、军裤、靴子,都擦得干干净净。
“您那么快就准备好了?”他小声问,好像在用糖果鼓励受训的熊似的。
“我习惯了。”
“那就走吧。”中士说着把后座指给她,而自己则在她身旁坐下,保护过叶琳娜的那个士兵坐到驾驶座上,但车仍一动没动。过了几秒钟,从树从中又钻出一个士兵,带来了两个热水瓶和一个纸盒,他把东西放到车背厢里,自己就到前排与驾驶员并排坐下。
中士没再说什么,士兵们不用指点也知道,该往哪里开。
因为纳依保持沉默,士兵保持沉默,所以叶琳娜也一声不吭。而沉默给她带来了安全感。她注意到,士兵身上都带着自动步枪。
路两旁长满仙人掌,构成两排天然的篱笆。篱笆后面是竹林。起初路面是沥青铺的,是一种深青色,后来吉普车上了土路,身后扬起一团团弥漫的灰尘。清晨的阳光透过灰尘照着大地。灰土中有几只狗在哀嚎,那嚎声犹如人的一样。
“我们要顺便到一个地方去。”中士说。
他把脸转过去对着太阳,就打起盹儿来。他那张脸是古铜色的。他的宽檐帽放在膝盖上。
他们驶入一个村庄,车子在一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