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冠军,当时机场有售货手推车,车上有外币供应的商品,其中就有这样的酒。叶琳娜当时很想买。但是她没有外币。只有教练、代表团领导和一些多次出国的运动员才有外币。他们买了些鱼子酱之类的东西,然后到旅馆里把它卖出去。以后叶琳娜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代表团了。因为要大量服用激素,而母亲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变成畸形。叶琳娜曾经获得过大师级称号,但以后就没有再往上升了。人们倒没有放弃她,当时竞争十分激烈,她被派去参加全能比赛,战绩显赫。在获得莫斯科体育学院的毕业证书后,她最终退役当了一名体育教师。
“在想什么呀?”阿斯柯利德边问,边把酒倒在高脚杯里推给叶琳娜。
“在我们这里不拘礼节。”他说,“冰块之类的我就不提供了。”
“不用了,谢谢。”
“已经倒好了。”阿斯柯利德说。
叶琳娜和这个匪徒共饮。还能往哪里去呢?这是最后的一点希望了。至少他可能比丈夫尼古拉提供更多一些帮助。
“您是想,让我管住您的儿子,他不昕,就扇他耳光,是吧?”阿斯柯利德说罢,喝了几口酒——多卑鄙啊!
“如果我今天扇了他,明天其他人也会扇他,因为他总是不服管。您别费神了。我常跟他交淡。他已经是个窝囊废,已经不可救约了。我知道您很难接受这一点,您不甘这样的结局,但这是事实。”
阿斯柯利德说得没错,但太过于冷酷无情,官腔十足,就像一个颇有学识的机器人一样。叶琳娜还是不得不跟这个冷血动物继续谈下去。
阿斯柯利德并不看叶琳娜,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他继续说道:“因为我喜欢您,我真想……总之,我真想和您上床。请别发怒,我没有任何侮辱您的意思。单身女人理应吸引男人的注意。”
“但不是像您这样的人。”琳娜站起身来,走开了。阿斯柯利德没有喊她。走了十步之后她就感到后悔,但又不能停下和返回,因为这就等于承认阿斯柯利德是对的。承认她内心里还是有女性的企盼,就好像她是因为夜夜想男人——特别是像阿斯柯利德这样的男人憔悴不堪似的。
现在没人可指望了。
但是生活中往往会这样:你努力、斗争。而结果却是应该等待,仿佛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事态本身自己会找到惟一可行的途径,而不管你奔忙了没有。聪明人与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善于等待,当他遇到挫折时,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与阿斯柯利德这次令人厌恶的谈话之后,叶琳娜晚上就尽量不再上衔。她对鲍里斯的态度开始苛刻起来,有一次甚至打了他。并非像演戏那样打他耳光,而是用拳头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把他鼻子都打出血了。鲍里斯哭了,因为他比她弱,更比他体内一再要求毒品的那恶魔弱。
她就这样茶饭不思、痛苦悲伤、闭门不出地过了三天。
尼古拉发来了电报。电文很短:
“结果颇佳。让贩毒分子们恐慌吧。耐心点,不用多久我们便可获得许可……目的在攒钱。星期天返回。等候。尼古拉。诺贝尔奖有望。”
电报就像尼古拉本人那样没有条理,它并没有使叶琳娜感到高兴。有什么可高兴的?人们在某地想出一种法子来消灭罂粟苗。再过五年,第一袈飞机才会飞临试验作物的上空,但是那时鲍利亚已不在人世。她清楚,鲍利亚肯定等不到那个时候。
当然,可以引以自慰的是别的母亲将得到幸福,但也许,幸福的母亲也不会长久。
她背着鲍利亚把电报藏好,难说他又会把它拿给谁过一次毒瘾。叶琳娜没有想到,会有坏人利用尼古拉。不过,既然阿斯柯利德开了口愿管鲍里斯,那就让他管一管吧。
叶琳娜看了一眼鲍里斯的卧室,儿子睡着了,全身缩作一团。即使在睡梦里,他也保持着一种畏缩、躲避的姿态。
叶琳娜取出一枚母亲遗留下来的蓝宝石戒指。她一直把它当作传家宝来珍藏,本来是要传给鲍里亚的新媳妇的,现在只好用来解燃眉之急了。她知道,戒指该拿去给谁——给过去的一个同学克拉娃。克拉娃多年前就曾表示愿出任何价钱向她购买这枚戒指。现在老同学发了,嫁给了一位石油配给站的老板。
她出门才走了一百米,就遇见了女邮递员亚历山大·依万诺夫娜。依万诺夫娜是一个傻里傻气的未成年女子。她总以为自己干着重要工作,因而感到相当自豪。也许她是全市惟一一个以自己职业自豪的人。
“叶琳娜,站住!”她高傲而又傻气地喊道。
“今天你的电报可多了。我都看过了,很奇怪,就是那些人包围着你,对不对?”
“对。”时琳娜小声回答,
“贩毒分子!”亚历山大突然想了起来。
刚巧,校长就在街对面走着——他干吗在此时上街呢?
“你别跑。别跑!”邮递员喊住她,“还有事呢,请签了名再走。”
叶琳娜在破旧的本子上签了名。校长点了点头,以示招呼,接着就继续走自己的路。肯定,他对鲍利亚的情况全都知晓。也许市里的人全都如此。
邮递员在一旁等着叶琳娜念电文,她念着念着,迟疑起来。
“念吧,念吧!”邮递员催促着,“反正我已经看过了。你也知道,局里也有人看了。大家都看过了。”
“速来!”叶琳娜念出了声,“发生了不幸。塔玛拉。”
“嗯,你看到了。”邮递员说,“跟这些人来往意味着什么?”
“跟谁?”
“电报是从哪儿来的,分发处的阿拉都跟我说了。她全都知道。”
“这个塔玛拉是什么人?”叶琳娜问。
“哟,你还不知道呢。”邮递员说,“我们的情妇呗。”
“我们的?”
“你那位尼古拉的,当然也就是我们的。”
邮递员说完,很快就走开了。她似乎看出,叶琳娜的眼神有些不对,吓跑了。
叶琳娜这时忽然想起,塔玛拉不是姘妇,而是尼古拉同事沙萨的妻子。尼古拉就是上他那儿去工作的。他们常见面,甚至还一块儿去划过皮艇。塔玛拉……
叶琳娜加快了脚步。应当表现得毫不引人注意。可是大家肯定都很关注。是的,大家。
幸好,克拉娃在家。她正在抚弄自己的指甲。她欣赏指甲,就像对镜欣赏自己的脸蛋一样。不过,看与不看,反正都一样。再怎么看,指甲也不会变得更漂亮。
然而,她却能以某种魅力去吸引那些强壮而愚蠢的男人。克拉娃开了门,手中的指甲锉都没放下,就马上返回客厅。客厅里摆满了擦得铮亮的摆没。她没招呼叶琳娜落座,就说:“把戒指拿出来吧。”
“你是怎么猜到的?”
“那还用猜。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难道你会光临我这小人物的寒舍?”
“你为什么这样……”
“鲍里斯不好了吧?我知道是变坏了。大家都知道,你躲开亲朋好友也没用。叶琳娜,这是上帝对你过分高傲做的惩罚啊。”
“克拉娃……”
“我现在极端信仰宗教,这里边有精神的超度。我一向为自己的亲人祈祷。他理财,我祈祷。他常助人。你怂要我为你的亲人祈祷吗?”
“谢谢。”她似乎在笨拙地谢绝。
“把戒指拿出来吧,只要那一个。”
“别的我也没有。”
“你要知道,时代变了,生活本身也变了。当我们还是少女的时候,这枚戒指对我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无价之宝。当时我认为,只要我戴上它,就会美丽无比,让所有的人为之倾倒。可是现在,我的戈沙可以从巴黎定购,从卡尔登定购,那要比在我们的扎姆赫兰斯克购买要便宜得多。”
”那你就到巴黎去买吧。”
“看你说的!别把人看扁了。”
克拉娃拿起戒指。走到另一个房间里去。这几个月来,她变了:胖得连身子骨都不见了。原来像只落水猫,头发黑黑的,眼睛呈棕包,性格粗野,伶牙俐齿;现在变得又圆又胖。已经不是落水猫,而是一位家庭主妇,还学会了打哼哼。
“我用放大镜看看,”克拉娃在另一个房间里说,“叶琳娜,戒指需要洗一洗,以后再看——你要多少钱?”
“我不知道。”
叶琳娜真的忘了考虑价钱,忘了找内行问一问。
“你呀,真是个傻瓜。”克拉娃平静地说,“现在我也来骗骗你。平静点,100美元纸币对你合不合适?”
“不,”叶琳娜说,脑子里在把美元折算成卢布。“不行。也许那上面的金子比较值钱,还有那颗宝石……”她似乎在乞求克拉娃宽恕。
“谁抽了20点‘王八’,他就是死‘王八’。”克拉娃说。她回到客厅,把戒指放到桌上。宝石闪出蔚蓝的光。
“你可知道,这是一块什么石头?”克拉娃问。
“我妈妈说,是蓝宝右。”叶琳娜说,“我要200美元,以后来取都可以……”
克拉娃突然大哭起来。无缘无故地站着嘲弄琳娜,随后又像破了的气球一样倒在沙发上,把脸埋在双手中,黑色的头发像希腊神话中蛇发女妖戈尔戈涅斯一样在震颤,皮肤紧绷,锁骨外露,泣不成声。
琳娜吓了一跳,赶忙去安慰她:“请不要这样,克拉沃契卡(克拉娃的昵称)。你不要买这戒指好了。”
她去到厨房,好不容易找到一只干净的茶碗,当她返回时,克拉娃已坐在沙发上,双颊还有两条泪痕。她伸手拿起茶碗就喝,呛得直咳嗽。不过仍喝了个够。
叶琳娜不禁惊疑起来,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桌子。没准儿,她是在耍花招呢。在学校,克拉娃有一种茨冈人的习惯——抓住什么东西,就痛不欲生,而后又不承认。但是,戒指仍在桌上。
“那就这样好了,”克拉娃喘过气来,“你听着,我的宝贝关于鲍里斯的事全城都知道了,用不着解释。邮递员刚来过我这儿。你呀,傻瓜,才要200美元现钞。你多傻呀!”
克拉娃呜咽了一声,把泪水忍了回去,然后她走到墙角的写字台跟前。写字台上有一台用钩花餐巾盖着的电脑。她从电脑下面取出一个黑色的钱夹,看也不看就从钱夹里取出一沓美元——钱夹里就这么一沓。她没有马上递给琳娜,怕被拒绝,儿是粗野地把钱塞到她的胸衣里,差点把她上衣纽扣给扯掉了。
“这里有两三千美元,”她说,“回家去数吧。这是预付款。明天我家那位把它送到莫斯科去请专家鉴定一下,差价以后再付给你,明白了吗?”
“嗬,克拉娃……我可没要那么多啊……”
“拿走吧,琳娜,趁我还没把你掐死!”克拉娃吼叫起来,“我不能再见你了!”
她把叶琳娜一直推到街上,还跟在后面大声说:“坐飞机去。打的也行。不要舍不得花钱,懂吗?不要留什么给鲍里亚,如果需要我会养的。重要的是,别舍不得花钱,钱都是粪土。”
叶琳娜对待这份礼物,就像对待神的力量出现那样。不能否认,她被克拉娃的行为深深地感动了。雨过天晴,阳光明媚。为了让鲍利亚高兴,她先到商店买了各种各样的高档营养品,然后带着钱到婆婆家去。婆婆正在收音机旁听“自由之声”广播。这使她增长了不少知识。
“您必须到我家里来,”琳娜说,“就两三天。”
“你简直疯了!”叶夫多基娅·达维多夫娜怒斥道,“真是岂有此理!”
“鲍里斯得了肝炎,需要给他专门配营养食品。”
“那是会传染的。为什么不让他住医院?”
“因为在医院他会死的。”
叶夫多基娅·达维多夫娜开始用她那又白又粗的手撵叶琳娜。
“你别幻想出国!”她吼道。
“柯利亚出了点问题。”琳娜说,“我很快就回来。”
“他没出什么问题。难道你以为,我这颗母亲的心不会感知这一点吗?”
她仍不愿照顾孙子,更何况要她住到他那里去。这是她从来都不愿的事。
“我马上把食品拿过来。”叶琳娜说。“还有200美元,是留给您和鲍里斯生活的,但无论如何不能让鲍里斯知道您有这些钱。”
“瞧,你现在会设置秘密了。你的钱是怎么弄来的?”
叶琳娜碰了一鼻子灰。她终于明白过来:现在只能把婆婆彻底击垮,没有别的办法了。
“鲍里斯吸毒了,”叶琳娜说,“他现在病得很重,包括神经。钱是给他的,就这一份。”
“你疯了。”叶夫多基娅叫起来,“他会把我杀死的!”
“他是您惟一的孙子。”叶琳娜跨过了门槛,“我现在去找您惟一的儿子。您可以恨我,但是您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第四章
到了莫斯科,叶琳娜只隐约回忆起研究所所在的地方,而研究所的名称她却不知道。最大的可能是与兽医学有关。
她很顺利地找到了研究所。它的全称是:“遗传工程药理科学研究所”。
门口坐着一位值班长。琳娜想,在这种研究院里的管理应该是很严格的。值班长脸庞粗陋,略呈方形。
“我要找亚历山大……哎,姓给忘了!哦,米罗什钦柯。”
“亚历山大·萨维奇。他今天没来上班。”
“为什么?”琳娜严肃地问。她原以为,她会被赶走的,可人家却跟她像在制鞋作坊里一样闲聊。
“现在许多人都不来上班了,为什么呢?工资发不出来呗,人家是给院长和我凑一点。”
值班长笑了起来,并邀琳娜兆赏他的滑稽戏,但她看不懂。
“他们是两人一起工作……”
“那当然,两人一起,”值班长加以肯定,“院长和柯利亚,尼古拉·西多罗夫。”
“他们在哪里呢?”琳娜问。
“你是他什么人,”值班长对琳娜那紧逼的口气感到不高兴,他的态度开始变了,眼神里透出一种官架子、甚至粗野的表情。
“我是尼古拉的妻子。”琳娜说,“前妻。”
“他和你分手了?可他没跟我说过啊?你们的儿子叫什么?”
“鲍里斯。”
“完全正确。那么让我们来给他打个电话吧。”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在我们莫斯科,电话甚至是揣在口袋里的。”
他拨了号。琳娜等待着。她的心情甚至平静了。因为值班长就很平静。
时间已不早了,可仍没有一个人前来,好像大家都忘了该来上班似的。上面传来了音乐声,很远很远。地板很脏,好久没有拖了。
“什么人都不会来了。”值班长说,“看来都喝伏特加去了。唔,我是开玩笑……说着玩的。他们没有喝洒,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请把地址给我。”琳娜说。
“不可能。”值班长回答,“这绝对不行。”
“我把我的工作证留给您做抵押。”
“工作证?盖章了吗?”
“是新证。”
“那可不好办,你应当叫他们盖章。算了,把证件拿来。我把地址写在纸上给你。你就在那儿等着,”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地址簿,慢慢地从上面抄着。琳娜顺从地等待着。一位年老的妇人,拿着一个公文包走到楼里来,她没有注意到值班长。
值班长把抄了地址的纸片放进工作证里,一并递给了叶琳娜。
“往右走,”他说,“那里有公车。”
叶琳娜站在车站上,那里除她之外一个人也没有。她开始思考起来,一切都很怪:电报是塔玛拉发给她的,而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