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二十分钟。”
“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它还不回到程序路线上来……”
这真是一个极特殊的现象。无线电台不可能损坏,探照灯可能发生故障,然而在任何情况下,坦克还是应该执行程序的,人们十分清楚,机器失去控制将意味着什么。
总工程师把一张卫星拍摄的照片放在雷恩特面前,自动描图机用蓝色虚线画出了坦克的路线。细细的虚线穿过了狭谷,延伸向沙地一带的正中心。即使再放大,照片上也是除了沙子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坦克必须在中心地带绕一个半径100米的圆圈,进行表面地震探测,然后返回。
工程师用红色铅笔在蓝色虚线旁边画了一条粗线,慢慢地说:“它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逐渐向规定的路线靠拢。零二号的电台和方才一样仍然没有回音。十分钟之后,它们就要进入那个地带。应当再派出一辆坦克去陪着它们,防备零一号的仪器失灵。找技术员把检查记录收上来。奇怪,为什么零二号上的仪器一出发就发生了故障?检修时,他们在那里搞了些什么名堂?把格列布叫来,让他来回答这些问题!”
控制台的值班员惊慌地向总指挥报告:“零二号远离既定路线向旁边拐去,那里没有任何障碍。看哪,它正向前驶去!”
“命令零一号停下来,改变路线,跟在零二号后面。不,等一下,强迫它停下来。让零一号迎头开上去。”
“可是它们的保护场能量一样大呀!”
“我知道。如果两辆坦克相遇,你认为将会怎样呢?”雷恩特回过头目盯着总机械师。
“没有办法事先做出估计。”
“既然总机械师也也搞不清究竟会出现什么情况。那就等着瞧吧。”
零一号准确地执行着命令,改变了方向,抄近路赶去拦截零二号。
“它们马上就要碰到一起了。”值班员的喊声惊动了在场的人们。零一号已经超过零二号二十米左右,接着转变了方向,拦住了它的去路。它们的应力场马上就要接触了,如果零二号不减速,双方的保护场进发的火花将使两台机器都受到损伤。屏幕前站着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零二号突然被一团灰尘裹住了。
“它踩了剩车!看哪,拐弯了,它的机件完全正常。这是什么呀?看,它的尾部上面!”
大家都已经看到,零二号坦克尾部的射击孔打开了。中微子炮的耀眼蓝光正射向零一号坦克的应力场。
“加大保护场的功率!”
没有哪一种应力场能够抵得住微子辐射的打击。在方才刚刚停过零一号坦克的地方冒出了蓝色的浆泡,它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停了足有一秒钟,一团烟雾腾空而起,夹杂着火红的岩浆和金属碎块,一下子四溅在沙地上。零二号坦克却全速离开了遭遇点,向那个地带纵深驶去。
爆炸的蘑菇云在屏幕上逐渐扩大,它的边缘扩展到了离去的坦克上方。零二号的保护场散发出可怕的红光。
“真是莫名其妙!”总机械师把路线图搓成一团,扔到角落里去,“它可以失去作战能力,因为外界影响可以破坏某些电路。然而,任何影响也不可能改变它的目的和任务。可是眼前发生的情况恰恰是这样!”
“您是想说,任何一种自然力的影响也办不到,是不是?”总指挥凝视着总机械师问,“如果设想这不是自然力的影响,不是偶然的、自发的影响呢?咱们总是习惯于这些词汇。假如这根本不是一种偶然现象呢?假如它的行为是有目的的呢?对了,要是有什么人从外部操纵它呢?”
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做声。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总机械师:“您是说,有什么人从外部操纵着咱们的自动装置?这是不可能的!”
“不……”总指挥生硬地回答,“我是想说,这是有人从外部采取了措施,使它们不再是我们能控制的自动装置了。”
“这种假设可以解释很多现象。”隆格沉思着说,“包括为什么两次发生自控机器失控。”
“一点儿不错。第一次我还可以相信是自然力的影响,可这一次……中微子炮是怎么同事?”
“零二零号已经出发了。它将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出事地点。不过,它上面没有保护场……”
“用不着保护场,我不打算把它开进那个地带里去,只要开到射击地点就行。”
蘑菇云在屏幕上缓慢地消散。那台失去控制的坦克就在这里消失了。沙漠上面空旷而又平坦,连细小的凸凹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明显的生命或机器的活动迹象。
“它也不可能熔化了啊!”
屏幕上出现了卫星发回的画面。他们从极高的地方观察着整个地带,那里就像一只扁平的大盘子。如果不是爆炸留下的弹坑,它上面连一个斑点都没有,坦克踪迹皆无。
紧急呼叫的蜂音器响了很久,总指挥才缓慢地、像刚睡醒似的把手伸向开关:“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驾驶员格列布不在船上。他那里没有人回答紧急呼叫。”
第五章
格列布最苦恼的是没有亮光,过道里没有安装照明设备。格列布勉强把身子塞进了这个烤炉似的铁盒子。他两眼冒金星,渴得嗓子冒火。更严重的是,他几乎丧失了任何时间概念,发动机的单调响声和隔板的抖动使他感觉迟钝。自己好像长时闯漂在一条黑暗的河里,他旁边是一个金属物,像个大耗子,又像个机器人,并且还长着毒牙,格列布知道,最大的危险正是这些毒牙。他本应该闪开身子逃跑,可是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这只该死的耗子终于爬上了他的后脑勺。格列布大叫了一声,猛然向前一冲,终于清醒过来。他发现,坦克刚才紧急改变了方向。发动机在地板下怒吼。突然,外面轰隆响了一声,接着发出一阵哨音。一声巨响震得坦克猛然一颠,脚下面的地板也微微颤抖了一下……外面一定发生了紧急情况,这使他不得不马上采取行动……
刚一打开舱门,一股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从机器间里喷出来的空气。简直像烧化了的铅水,使人无法呼吸。
“到那儿去吗?到这个烫人的放射性地狱去?”不,不能下这个决心,要尽快把舱盖关上……可不知为什么他竟没有关上舱盖,反而艰难地用脚尖踩着卡钉,一级级地向上爬去。爬了五分钟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到机器间的地板上。汗水灌满了双眼,有几秒钟时间他什么也看不清楚,整个车身都在颤动,他全身的每个细胞也跟着颤抖。他的手摸到了一个熟悉的门锁槽。这儿哪来的门呢?这里不该有门哪……突然他想起来了,这是小柜,是应急物品柜。
他对自己的判断还不十分相信,猛然一拉把手。门应声而开,一套宇航服出现在他面前,布料沙沙作响,发出银色的闪光。
他立即穿上宇航服,拉紧磁性衣缝。打开内部温度调节系统,一股清新凉爽的空气从口罩扑面袭来。格列布怡然自得地眯缝起眼睛,这回可能活下去了。
就在这一瞬间,灯灭了。出现了不可想像的可怕的沉寂。他意识到,这沉默是一种假象,当他的听觉恢复过来时,听到外边传来一种奇怪的沙沙声和越来越响的细碎的敲击声。坦克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颤抖,他的太阳穴像要裂开一样,牙也酸痛不已。震动变成了音波,隔板也叮当作响,不时还发出呼啸声。这台几十吨重的坦克,像发疟子似的抖个不停。
两辆最大的坦克开出去了,格纳库一下显得特别空旷。一张狭长桌子上摆满了卸开的自控机零部件。总机械师基里林围着桌子踱来踱去,把测示仪接在部件上。他又把数字读给袖珍计算机。信号盘上不时显示出累计数。屏幕上第三次出现了总指挥那张疲倦的面孔。基里林竭力忍耐住愤怒的情绪。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总指挥耐心地等待着。
“他们正在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雷恩特。”
“让他们采取措施好了,不过我必须知道,这辆坦克跑到哪儿去了!?”
隆格若有所恩地望着总指挥:“你认为格列布在那上面?”
“不论是坦克还是人,我都不相信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为什么他一定会在零二号上呢?”
“若在零一号上,他可以用无线电同我们保持联系。”雷恩特用拳头捶了一下舱壁。
“让技术员、还有那些自控机械师搞清楚,在执行程序之后,格列布是怎么被留在格纳库的。这对我们要搞清的问题是有帮助的。”
“他们也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寻求答案,不过时间……我有这样一种感觉,似乎容许咱们采取措施的宝贵时间,正在悄悄地溜去。可是咱们还像一群瞎猫似的,在黑暗中乱摸……”
“已经弄清楚了一些情况,我理解你的意思。再催一下自控机专家们吧。”
雷恩特疲倦地坐到安乐椅上。过了一会儿,他又喃喃地说:“如果我不得不同强敌打交道,我一定要选择它最关键、最薄弱的地方。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狡猾、聪明的对手。是的,我们在思想上丝毫没有准备。对宇宙中的一切,一切类似意志的探索,我们都是抱有同一个幻想,那就是别人对我们也一定是善意的。可实际上为什么会这样呢?隆格不打算相信别人的意志……他需要事实,符合现有科学公式的事实……譬如生物界,生命逐渐由低级发展到高级,然后才有意识……然而这一切在行星上根本是不存在的。清一色是没有生命的岩石……可是机器人在这里竟拒不执行程序,变成了不可思议的、对我们怀有敌意的东西,难道这不是事实吗?难道还需要另外的证据吗?毫无疑问,这类事实是存在的,只不过我们还不知道罢了……一定是有某种东西、或者是什么人对我们的自动装置施加了影响。我们迟早会调查清楚的。然而这却不是最主要的……根本不是。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这里遇到了异乎寻常的、人类还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情况……”
屏幕一下亮了,出现了隆格紧张的面孔。他惊慌失措地说:“我们查清楚了,雷恩特。我们知道坦克的去向了。”
雷恩特全身紧张,像要蹦起来似的。
“在下面,百米沙层下有一股强大的超声波射向它,坦克变成了一个振荡器,它往沙层里陷下去,一直陷到超声振荡的底层……”
穿过一米厚的钢板之后,超声波振荡变成了音波。格列布感到,整个坦克变成一只巨大的发音器。它有时唱,有时发出刺耳的尖叫,有时又嚎啕大哭。两边的壁板低声吼叫,发动机在叮叮当当、哗啦哗啦地响。这种混乱嘈杂的声音,把格列布头脑里的一切都搅成了一锅粥。似乎有一大群发了疯的猴子在用什么东西敲打坦克,又好像一只巨手把坦克提了起来,最后哗啦一声摔在石头上,再也没有了声响。寂静来得过于突然,格列布的耳朵里还回响着已经消失的嘈杂声。他又失去了知觉。当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他清楚地记得,原先他是扶着那个找到宇航服的箱子站着的,可现在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静得出奇,像一切都死去了一样。即使在船舱里也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发电机没有响声,这意味着外部已经失去任何保护场的防卫。既然如此,到现在他还活着,这就说明要么是热力函数场没有渗透到坦克里,要么就是它出于某种原因而彻底消失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必须到外面去,结束他关在罐头盒子里充当沙丁鱼的角色。宇航服可以防护他不受任何幅射的伤害,向他供应氧气,只要穿着它,整个宇宙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它对热力函数场却是无能为力的,若是那样的话,待在坦克里也无济于事。舱口很顺利地打开了,好像是对他躺在机器下而熬过来所给予的奖赏。舱盖一打开,从隙缝中射进一道光。这是一种奇特的散射光,它和行星表面发出的那种自然光截然不同。
第六章
一道亘古未见的柔和光线钻进半开的舱顶,格列布惊诧万分。更使使他警觉的是,甬道里的空气不朝外面流动。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即舱内外的大气压刚好相等……他首先想到,也许当他失去知觉的时候,坦克已完成任务,返回舱里了。但这个想法,丝毫也没能让他宽心。周围一片寂寥,这死一般的寂静是人类制造的机械轰呜和人声鼎沸的环境里根本没有过的……忐忑不安的心情使人胸闷气塞,双腿不听使唤,怎么也迈不开步……
格列布像蛇一样从坦克下爬出来,站起身子,只有这时才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开始,他两眼适应不了这种光,四面八方滚动着一串串五颜六色的火球。火球成千上万,比天上的星星要大得多,个个发出柔和的散射光,像雾一般充塞整个空间。
但火球的移动并不是没有规律的,它们按照固定的轨道穿梭往来,像儿童火车沿着铁路跑来跑去。
看来,这里更像一片玻璃树林。厚度不同的敦实的透明金银绦,纵横交叉,盘根错节,结成许多粗粗的结子。如同结了冰的瀑布,朝四面八方溅落。这些粗大的树木,有的扭曲盘桓如银蛇,有的曲屈蜿蜓似纵队,有的酷似透明的细细银丝。藤蔓、金银绦、树林,像被冻僵了的透明丛林,杂乱无章地堆积,扩展到百米以外的远方。尽管它们彼此交错,但枝柱之间有足够的空隙可以望到深处。抬头向上看,除了那些消失在雾一般散射光中的玻璃圆柱之外,一无所见。
这个琉璃世界更加寂寥。火球不间断地运动,一串串火球沿着树干和树枝跑过。在交叉处,时而遇到从四方射来的光脉冲,亮度增大;有时又好像聚集了某种发光的液体,在有规律地光溅之后,蓦地变得完全暗淡无光。
另一些交叉点均匀地点燃着不动的火球,好像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格列布低头向下看,见到一面平滑透明的板块。板块里像地球一样,有无数的树根和树干。
如果不是由于内部反射造成的某种虚幻印象,从他所见到的板块透明情况,可以断定板块非常厚。
格列转过身去,看到他背后有一面墙,也是平滑的,没有一根树枝,也没有一根树根穿过来。
这面平滑的墙,和地面成直角,向左右延伸。从外部看,墙的接合处呈巨大的弓形。
“它是这个样儿……”格列布低声自语说,但并不了解这个巨大的“它”究竟是什么。他的话语声,对周围万籁俱寂的气氛是个极大的冲击,一直传到这个巨大空间极远的地方。几分钟后,一个刺人耳膜的回声传了回来。
存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约半米粗的胖敦敦的玻璃藤蔓滚动而过。这个树枝和其他的不同,没有火球窜动,却按照一个固定的频率,时而燃烧,时而熄灭。格列布想触动一下它那光洁无瑕的平滑透明表面。可能格列布想了解周围一切,就忘记了危险。于是,他脱下手套,把手伸到蔓藤上。平安无事!它的表面极其坚硬光滑,像蛇皮一样。
“这很可能是一个人造工程,是某种人们不知道的巨大的有机体的一部分……”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况且,这里有大气。这说明我处于一个隐蔽的地方,是个有空气的空间。坦克是怎么落在这儿的呢?有个闸门、大门或陷阱什么的?最后……”
应当验证一下。可怎么验证呢?宇航服上只有腰间挂的一个工具袋。坦克舱内倒是备有全套标准分析装置,一个野外实验室……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