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和水之间的斗争所造成的喧哗很快平静下来,形成暂时的僵局。在几小时以内,温度将继续上升,水将取胜。但从长远来说,随着拉玛绕过太阳之后再一次进入星际的长夜时,冰仍将是胜利者。
牛顿从窒息中恢复过来,马上和最靠近海的分队通话。立刻,罗德里哥的答话使他放下心来。浪涛并没有涌过悬岸。“现在我们明白了,”他沉着地说道,“为什么要有个悬岸。”牛顿默默地同意了,但他想这还不能解释,为什么海南边的悬岸要比这边高出十倍。
探照灯继续环扫整个世界。醒来的海逐渐平静,15分钟后整个骚乱基本过去了。
但拉玛再也不是寂静的了。它已从长眠中苏醒,不断传来冰块的撞击声。
春天来得稍晚一点,但冬天已经过去。
比以前更强的微风不断吹来,拉玛已经给予足够的警告。该是离去的时候了。
牛顿已经上到阶梯的一半,前面还有10,000级步阶。这是他第二次攀登,吸取上次经验,他尽量不使自己在低重力下不自觉地登得太快,免得事后肌肉酸痛。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平原的,其他人已在他500米之上。
他为这次任务半途而废感到痛心,即使现在他仍希望这只是一次暂时撤退。当他们到达轴心轴毂后,也许能够在那里等到大气骚动的平息。预计那里会像台风眼,死亡一样地平静。
他又一次用地球的逻辑过早地下结论了。整个世界的气象学,即使在稳定的状态下,也含有无数复杂因素。经过好几个世纪的研究之后,地球天气的长期预报,仍然不是绝对可靠的。拉玛是个完全奇异的系统,因为就在这个小时之内,它的温度已升高了好几度,而那预报的飓风尚未有迹象。
他们已攀登了5,000米,在距离轴心3,000米的平台上,他们休息了一小时,用点便餐并按摩一下腿肌。这里已是他们可以舒适自然地呼吸的终点了,他们曾经把供氧装置留在这里,现在得带上它们继续攀登。
一小时后,他们已到达阶梯的顶点,得开始上爬梯了。面前是最后的垂直的1,000米,幸好这里的重力场只是地球的百分之十以下。30分钟的休息和仔细检查个人供氧装备后,他们开始最后的一段攀登。
牛顿让全部人员安全地走在前面之后,离开25米,才爬上梯子。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排除一切杂念,一个劲地数梯杠——100、200、300、400……
他刚到达1250级时,发觉有些不对头:就在面对着他的垂直表面上,颜色变了,而且也太光亮了。
一秒钟之内,一切都变了。
在一阵无声的光的冲击下,黎明顿时普照拉玛。
第十八章 黎明
那光亮得使牛顿立时闭上眼睛整整一分钟!然后他冒险地张开一点眼缝,并眨了几下,让那些涌出来的眼泪流去,再慢慢回过头来看一下那黎明。
他只能忍受几秒钟,又被迫闭上眼睛。倒不是他受不了那耀眼的炫光,而是拉玛第一次披露的庐山真面目太令人敬畏了。牛顿明知他将看到些什么,然而那景象还是使他晕眩。他把安全带紧系梯杠,仍闭着眼睛,作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拨开无线电。他希望他的声音是沉着的,有权威的。他呼唤道:“船长在讲话。每个人都好吗?”
他逐个地点名并得到每个人的回答——虽然有些是带着颤抖的声音,他很快地恢复了自信。每个人都安全,也都期待着他的领导。他睁开眼睛,回头面对着拉玛。
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一片蓝色。那充满整个天空的光辉,和阳光明显不同,也许是某种电弧光。牛顿想到,那么拉玛的太阳的温度一定比我们的高得多。天文学家们对此一定会感兴趣。
现在直谷的神秘作用也清楚了。它们是6个庞大的条形灯罩,即6个拉玛的太阳,对称地三等份地分布在整个内表面,各自形成一个扇形光束通过轴心照射对面远方的地面。牛顿在想,它们是否能够轮流开关,造成光明与黑暗的循环,抑或只有永恒的白天?
对那些耀眼的亮条瞪得太多又使他感到眼睛发痛,能借此闭上一会儿反而使他能好好想一想。直到现在他才算是从那突然的视觉休克中恢复过来,使他自己注意到那更为严重得多的问题。
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接通了拉玛的光源开关的?
通过各种最灵敏的测试之后,人们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是无生命的。但现在发生的事却不能解释为自然力的作用。这儿也许没有生命,但仍可能存在着意识;机器人是能够在漫长的沉睡后醒过来的。也许这次光的爆发并没有预先编入程序,而是坏了的机器在一个新太阳的热力作用下的最后一次痉挛式的反应,然后很快又会消逝于静止之中,而这一次将是永久的了。
然而牛顿并不相信这种简单的解释。七巧板般的谜,已经一块一块地凑起来了,虽然还有许多块没有找到,譬如,一点也没有用过或者磨损过的痕迹,一切是那么新,好像刚造好的一样。
这种想法倒没有引起恐惧,反而使牛顿感到兴奋。这里可以发现的东西将远比他们敢于希望得到的还要多得多。他想,倒要看看拉玛委员会听到这消息时会怎么样。
他首先得建立某种参考坐标。他正在注视着任何人所从未见过的最大的闭环空间,他必须心中有个地图,以便确定自己的位置。
在无力的情况下,“上”和“下”可以任凭选择,但有些选择对心理是危险的。
最安全的办法是把自己想象在一个巨型的碗的中央,四周是16千米宽、50千米高的环形墙壁。这种想象的优点是从哪儿也掉不下去,但却有严重的缺陷。
他尽可能把那些分散的城镇和色彩缤纷的地域,看成是牢牢地固定在筒形耸立的墙壁上。头上穹顶倒悬着的复杂构筑物,也并不比地球上某些大音乐厅里的大吊灯更令人不放心。现在,心理上所难以接受的,是圆柱海。
它就在那儿,离此20千米,在半空环绕整个洋的圆柱海,无可怀疑是水。鲜艳的蓝色,剩余的冰块,在海里闪烁着。一道垂直的海面绕成一个完整的圆环,可真是一种使人不安的现象。过了一会儿,他不得不寻求其他的坐标来取代这一个。
他把心里的方位转个九十度。那高墙立即变成一条长隧道,两头都有端盖。“下面”就是他刚爬上来的梯子,这样他终于适应了建造这个地方的建筑师们的视觉了。
这样他就攀附在一块高达16千米、凹弧形悬崖的面上,悬崖上半部的拱一直伸入并消失在现在说来是“天”的地方。在他的下面,先是那500米的爬梯,接着是长长的阶梯,开始很陡,越走越平缓,逐渐平坦得和远远的平原相接。头两三千米他还能辨认那些阶梯,再往下就好像变成一条带子了。
牛顿曾经在喜马拉雅山上空飞行过一次,当时曾为它产生一种敬畏的心情。他提醒自己,那阶梯和喜马拉雅山一样高,但这种对比,现在也毫无意义了。
而另外的两架阶梯,贝塔和伽玛,它们从头顶一直弯向天空,则更是没法相比的了。他甚至要设法忘掉它们。
另一种内心的景象是他极力要避免的。在这种景象里,周围又是垂直的墙,但这次他不是在它的底部而是在顶部,就像一个杂技演员攀附在硕大无比的马戏棚的顶处,而下面的“地”则远在50千米之下。每当他进入这个内心的参考坐标时,总会不
自觉地拼命地抓住爬梯的横杠。他看了一下他的宇航表,他只不过停了两分钟。待恢复到正常的心理坐标后,他慢慢地爬完最后100米的梯子。进入密闭气舱时,他再一次回头环视拉玛的内部。
才过了几分钟,那儿已发生了变化,雾已从海上升起。那些鬼幻似的白雾柱,在开头的几百米时,随着拉玛的自转方向倾斜,而且随着气流的上升,超越的速度使得它们化成一片急促的漩涡湍流。这圆柱形的世界的贸易风在它的天空中形成了。如果说,人们对拉玛的气候变化一无所知的话,那么,现在它的第一次飓风即将爆发了。
第十九章 来自水星的警告
拉玛委员会成员全体出席,这还是几个星期来的第一次。所罗门教授从太平洋底冒了出来,他正在那里进行海底深谷采矿技术的研究。泰勒博士又露面了,大家对此并不惊讶,因为拉玛现在比一些无生命的文物具有更多的新闻价值了。
主席本来满以为现在既证实了佩里拉博士关于拉玛将起飓风的预见,他会比以往更加理直气壮。但令主席阁下大为惊讶的是,佩里拉看来很消沉,对同事们的祝贺也比往常局促。
实际上,这位外层空间生物学家正为自己感到深深的懊恼,因为圆柱海冰块的爆裂,是比飓风壮观得多的现象,而他竟忽略了它。只记得热空气的上升,却忘记了热冰的收缩,这可不是他认为十分值得骄傲的成就。但他会很快让这种情绪过去,又回复到他正常的奥运会竞技状态般的自信。
当主席请他就未来气候变化的预测发言时,他很谨慎地解释道:“你们都理解像拉玛这样一个奇怪的世界的气象可能还会有许多不测的风云,但如果我的计算是正确的话,它不会再有暴风了,情况很快就会稳定下来,直至达到近日点,以后还将有一个温度缓慢上升的过程,但那时对于我们已无关重要,因为早在那之前,努力号就得离开了。”
“那么可以说,不久又能安全地回到里面去?”
“呃,也许。我们在48小时内就能确切知道。”
“回去一次是非常必要的,”水星大使说道,“我们必须尽可能地了解拉玛。情况的性质现在已经完全改变了。”
“我想我们都懂得你的意思,但是否可以请你详细阐述呢?”
“当然可以。直到现在,我们一直设想拉玛是没有生命的,或者至少是不被控制的。但现在我们再也不能假装把它当成一艘弃舟了。即使那儿也许没有生命物,抑或是由机器人操纵,按编好的程序来执行某些使命——也许是对我们十分不利的一个使命。尽管不合口味,我们也得认真考虑自卫的对策。”
水星大使的发言顿时引起一阵反对的唏嘘声,主席不得不举起手来维持秩序。
“请让他把话说完,”他请求道,“不管我们是否喜欢这种想法,还是得严肃考虑的。”
“出于对大使阁下的敬意,”泰勒博士用他最不恭敬的语调说道,“我想我们可以排除对恶意干涉者的恐惧这一幼稚念头。像拉玛人那么先进的物类,道德观念也一定是相应发展的。否则,他们早把自己毁了——我们自己在20世纪时就几乎这样干了。这在我的新著《地与天》一书中已经讲得很清楚。我希望你已收到送给你的版本。”
“我收到了,谢谢你,可惜由于事务太忙,我只能浏览一下前言。但是,基本论调我是熟悉的。我们不会对一个蚁巢有恶意,但如果正好要在那里建房基……”
“这和潘多拉谬论一样糟!不过是星际排外而已!”
“绅士们!这样争论是无济于事的。大使先生,请你继续发言。”
主席越过380,000千米①瞪了康腊德·泰勒一眼,他勉强地沉默了,像座火山等着它的机会似的。
【① 委员会在月球上开会,而泰勒是在地球上出席会议。】
“谢谢你,”水星大使说道,“危险的可能性也许不大,但牵涉到人类的命运时,我们可不能作侥幸之想。而这对我们水星人的关系是特别重大的。我们比别的任何人更有警惕的理由。”
泰勒大声地哼了一声,但又一次受到从月球来的瞪眼。
“为什么水星比别的行星更加首当其冲呢?”主席问道。
“请看目前的局势。拉玛已经深入到我们轨道之内了。认为它将绕过太阳再返回太空,只是一种设想。假若它来个刹车会怎样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将发生在近日点,即大约三十天之后。我的科学家们告诉我,如果它在那个点上变速,拉玛将获得一个距离太阳只有250 000万千米的圆形轨道。从那儿它将统治整个太阳系。”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甚至包括泰勒在内。
委员们都在整理他们的思路。那些难对付的水星人,又偏偏有那么一位能干的大使。
对大多数人来说,水星是地狱的一个很好的翻版,至少在没有找到一个更糟糕的地方以前。但水星人为他们自己奇异的行星感到骄傲。它的一天比一年还长,它的两次日出和两次日落,它的融解金属流成的河,所有这些,月球和火星都是无法相比的。除非人类能在金星着陆,否则,他们不会遭遇到一个比水星更恶劣的环境了。
然而就是这个世界,在好多方面,竟是太阳系之钥匙。这些现在追溯起来本来都是很明显的。但直至进入太空时代一个世纪之后,这事实才被意识到。现在水星人总是不让任何人忘记这回事。
早在人类到达水星之前,这个行星的不寻常的密度已暗示它成分中重元素的含量,然而它的价值还是惊人的。它把人类耗尽最需要的金属的恐慌推迟了1000年,而且这些财富是在最有利的地点,那儿的太阳能量比寒冷的地球要大10倍。
无穷的能源,无穷的金属:这就是水星。它的磁力发射器能把它制造的产品弹射到太阳系的任何地点。它也能以合成超铀同位素或纯辐射的形式出口能源,甚至有过这样的打算:水星人的激光总有一天将烧熔木星。但其他世界对此都大不以为然。一种能煮熟木星的技术,对进行星际之间的讹诈太有诱惑性了。
以上种种,说明对水星人的一般看法。他们以个性坚强和工程技能高超而受到尊敬,以征服了这么一个可怕的世界而受到钦佩。但他们还是得不到人们喜欢,更不被认为是完全可信赖的。
同时,他们的观点是值得重视的。有个笑话说,水星人有时表现出好像太阳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他们和太阳是以一种既爱且恨的密切关系相连在一起的,就像海盗对于海洋,尼泊尔人之对于喜马拉雅山,爱斯基摩人对于北极冻土带。如果有什么东西跑来夹在他们与那统治和控制他们生命的自然能量之间,他们就极不快乐。
主席终于打断了这长时间的沉默。他是严肃看待水星人的,尽管他认为他们是些没教养的技术蛮子。
“我认为你的辩论是有些道理的,大使先生,”他慢慢地说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有的,先生。在我们知道采取什么行动之前,我们得有事实。我们已知道拉玛的地理——如果可以用这个词的话——但一点也不知道它的力量。而整个问题的关键是:拉玛有没有推进系统?它能不能改变轨道?我很想听听佩里拉博士对此的观点。”
“对这问题我考虑了很久,”这位外空生物学家答道,“当然拉玛必定曾从某些发射装置获得它的初始原动力,但那可能是个体外助推器。如果它有体内推进器的话,我们还未发现其踪迹。在外壳上没有火箭喷射口或类似的东西,那是可以肯定的。”
“它们可能是隐藏起来的。”
“也许是,但可能性不大,而且燃料贮罐、能源又在哪儿呢?主外壳是实心的,我们已经用地震探测仪检查过了。北侧端壳的空腔里,是密闭气舱系统。
“那么只剩下拉玛的南端,由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