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圆柱海环视一周,现在海水每隔一个精确的距离,就有一道像暗礁上的浪花。拉玛的变更姿态已有所反应,虽然目的还不很明确。
牛顿向所有城市默默告别,并希望拉玛人能原谅他所造成的破坏,也许他们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科学。
当内密封气舱的门把这一切景色最后封闭时,他发觉自己在想:奇怪,夜竟会降临,当拉玛已紧靠着太阳的时候。
第四十四章 空间驱动
牛顿确定100千米是安全距离的适当界限。从侧面看去,拉玛现在是一个大矩形块,整个地挡住太阳。他利用这个机会,让努力号在阴影里飞行,这样可以省去冷却系统所用的能量,使飞船多一些机动能力。拉玛的阴影保护伞随时都会失去,他打算尽可能地使用它。
拉玛还在转弯,到现在几乎已转了15°,主轨道的某种改变可能即将来临。在联合行星总部,激动情绪已达到歇斯底里的程度,但这在努力号上只能引起些微的回响。大家都已精疲力竭。除了最必要的值班外,每个人在离开北极基地后都睡了12小时。根据医生的嘱咐,牛顿本人使用电化安定,即使这样,他还是在梦中爬着那无穷无尽的梯子。
第二天,一切都已恢复正常,对拉玛的勘察恍如隔世。牛顿开始处理积压的公文,并着手制订今后的计划,但他拒绝了那些设法通过测绘局甚至太空警卫的电视记者的访问。水星尚未传来信息,联合行星全体大会已暂时休会,但随时准备在通知的一小时内,立即召集。
离开拉玛三十小时后,牛顿正在睡他的第一个好觉,就被摇醒了。他厌烦地嘟囔着,睁开眼一看,是麦瑟。他立即像个好船长那样,完全清醒了。
“它不转了吗?”牛顿问。
“是的,像箭似的笔直。”
“我们上舰桥去。”
整艘飞船都醒过来了,甚至猴子们也知道出了事而显得焦躁不安。直到麦克安德鲁斯用很快的手势叫它们放心。牛顿坐进他的座位,扣好安全带,他想,这不会是另一次假相吧。
现在拉玛已从矩形变成斜圆柱形,从它的边缘上露出太阳炎热的光环。牛顿轻巧地把努力号驶回人造日食的伞里,日冕的光辉又出现在有亮星的背景前。有一条大的日珥,至少五十万千米长,高高地盘在太阳之上,它上部分的分支看来好像一株火树。
牛顿想,现在我们得等待了,最主要的是不要厌烦,随时准备应急行动,所有仪器校正好,并坚持记录,不管要拖多长时间。
真奇怪!整个星场在转,好像他启动了飞船的滚翻推进器似的。但是,他什么控制机构也没有碰过,而且如果真有转动的话,他本应会马上感觉到的。
“船长!”卡福在他导航的位置上急急地说,“我们在翻滚,你看那些星!但我从仪器上得不到任何读数显示!”
“陀螺仪工作得怎样?”
“完全正常。颤动等于零。但我们每秒钟翻转好几度!”
“那不可能!”
“当然,但你自己看吧。”
当别的借助都失效时,一个人总得依靠自己的眼睛。牛顿不能怀疑星场是在慢慢地转着。天狼星在右舷滑过。要么宇宙在按照哥白尼之前的天体学说,突然绕着努力号转起来,要么恒星并没有动,只是飞船在转。
第二可能性看来更像一些,但仍然涉及不可能的谬论。如果飞船在翻滚,他总会感觉到的,而且所有陀螺仪不会一下子全坏了。
答案只剩下一个。努力号上的每一粒原子都被某种力抓住了,因为只有很强的引力场才能产生这种效应。至少没有别的已知力场能够办到。
突然,星星又消失了。太阳耀眼的光盘从拉玛的遮挡后面露了出来,把星星从天空中赶跑了。
“你能取得一个雷达读数吗?多普勒值①是多少?”牛顿满以为这个仪器也一样不能工作,但他错了。它正向他显示,拉玛终于上路了,以很小的值0.015重力加速着。牛顿想,佩里拉对此一定很高兴,他预计的最大值是0.02,而努力号就像飘浮在一艘加速前进的船后面的一块什么残骸似的。 【① 多普勒值:雷达的一种读数单位。它根据两个运动物体之间的相对速度之变化,将载频压缩或伸长而测知加速度。】
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了,拉玛的加速度持续不变。它的速度逐渐加大,把努力号拉得越来越远。随着距离的增大,飞船的失常表现也渐渐消失,正常的规律又重新起作用。他们只能大致猜到刚才来自拉玛那股力的能量,它的黑鞭稍稍扫了他们一下。牛顿为在拉玛转变驱动之前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而感到幸运。关于这种驱动的性质,虽然是神秘难解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拉玛进入新的轨道时,既没有气体的喷射,也没有离子或等离子束的推力。对此,没有一个人比迈隆上士教授在惊讶中说得好:“牛顿第三定律完蛋了。”
但无论如何,第二天努力号还是依靠牛顿第三定律,用它剩下的最后一点燃料,让自己的轨道弯离太阳。变化很微小,仍足以使努力号轨道的近日点加大了1,000万千米。这使飞船刚好不至于被烤死。
当他们完成了航天轨道的调整时,拉玛已在二十万千米之外。迎着太阳炫目的光,已很难看清它,但仍能取得它的轨道的精确的雷达测量。他们越是观察,越是感到迷惑不解。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校核测得的数字,直到相信那结论是不会有错的。看来水星人的担忧,罗德里哥的英雄主义,全体代表大会的夸夸其谈,都是枉然。
宇宙是铁面无私的,当他看着最后的数据时,牛顿想,如果安全地给拉玛导航100万年之后,它的计算机出了个小差错——也许把等式两侧的正负符号倒置了。
每个人本来都曾经认为拉玛会减速,然后被太阳的引力所捕获,从而成为太阳系的一颗新行星。但现在它做的正好相反。
它正朝着最坏的方向加速。拉玛以更快的速度坠向太阳。
第四十五章 火凤凰
新轨道的数据越来越明确,看来拉玛已难逃浩劫了。在溶解氢的地狱之上还不到五十万千米的近日点,没有任何固体物质能承受这样的温度。拉玛外壳的合金,在十倍远的地方就要开始融化。
努力号已经过了它自己的近日点,现在令人放心地逐渐增大着与太阳的脱离。拉玛则还在比它更近和更快的轨道上,而且显然已在日晕的外环之内。努力号对这出戏的最后一幕,将占有最好的前座席位。
这时,距太阳500万千米,而且还在加速,拉玛开始旋出它的茧壳。在此以前,在努力号上最强大的望远镜里还是一个发亮的小短棒,现在突然发出火光,几乎像是在分解。看到此情此景,牛顿对这一尤物的湮灭感到一阵强烈的悲伤。接着,他又意识到拉玛还在,只是被耀眼的光环所笼罩。
不一会儿它又消失了,在它原来的位置上是一个明亮的星样的东西,没有可看的盘——拉玛像被压缩成一个小球。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才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拉玛真的不见了。它被包围在一个约一百千米直径的全反射的球里面。只能见到太阳本身在这球面上某部分的反射影子。在这保护泡里面,拉玛得以免受太阳上地狱之火的焚烧。
随着时间的逝去,那球形保护泡也逐渐变为椭圆球形,椭圆的长轴指着拉玛的飞行方向。就在这时,从似乎已建立了200年的专门对太阳作长期观测的机器人观察站发来了第一批异常报告。
在拉玛所在区域附近,太阳的磁场发生某些变化。那些穿过日冕并从中驱出一股强烈的热离子流(其速度大得有时竟违抗太阳强大的引力)的成百万千米长的力线,竟自行围绕着那闪烁的椭圆球。目前目测还看不出什么,但在卫星轨道上运行的仪器,报道着磁力线和紫外辐射线的每一变化。
不久连眼睛也能观察出日冕的变化了。一条10万千米长的热气管,出现于太阳外大气层的上空。它顺着拉玛的轨迹弯曲着,而拉玛自己——或环绕着它的保护茧——却像一粒闪烁的珍珠,越来越快地顺着那股热气管穿过日冕。
拉玛现在以每秒钟2,000千米速度运动着,而且还在加速。已经不存在它会成为一个太阳捕获物的问题了。现在,拉玛人的策略终于显然可见的了。他们来到这样靠近太阳的地方,只是为了汲取能量,使他们能以更快的速度飞向他们最终的、为人类所未知的目标。
很快又发现,他们汲取的不仅是能量,虽然这点谁也确定不了。因为最近的观察仪器在三千万千米以外,但那儿有明确的读数,表示物质也从太阳流向拉玛内部,似乎为了补充它在空间一万个世纪以来的逸漏和损耗。
拉玛越来越快地绕过太阳,比任何曾在太阳系中运行过的物体都要快。两小时内它的方向转了个大于90°角的弯,最后一次轻蔑地表示,它对于那些被它骚扰得心绪不宁的世界毫无兴趣。
它现在已经开始偏离黄道,飞向南天,比行星运行的平面要低得多。显然那还不是它的最终目的,它正对准大麦哲伦星云和银河系后面广裹的空间驶去。
第四十六章 幕间
“请讲,”对那轻轻的敲门声牛顿船长心不在焉地应道。
“有好消息给你,比尔。我愿在船员们传开并行动之前,第一个告诉你。”军医恩斯特一进门就说,“而且,至少,它是属于我的部门的事。”
看来牛顿的心神还在遥远的地方。他躺着,两手交叉反垫在头下,眼睛半闭,舱灯调得很暗,不像是打盹,而是沉湎于某种愉快的幻想或私下的梦境之间。
他眨了眨眼,接着猛地坐了起来。
“对不起,劳拉,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别说你竟忘记了!”
“别捉弄人了,你这个坏女人。近来我是有些心事。”
恩斯特拉开一张折椅在他身旁坐下。
“虽然行星际间的事件来了又去,但火星的官僚政治之轮仍在稳步运转。但我猜,是拉玛帮了我们,幸好不需要也得到水星人的批准。”
灯光亮了起来,牛顿说:“哦,是劳威尔港签证许可我们进去了!”
“比这还要好。进港的准备工作已开始了。”劳拉瞄了一眼手上的纸条,说:“还有,专电,”她念道,“可能就是此刻你的新儿子已经被怀孕了。祝贺你。”
“谢谢。我希望他不在意等了这么久。”
像每个宇航员一样,他在进入这一行之前就做了绝育手术。因为对一个要终年生活在太空的男人来说,辐射线引起的变种是肯定的危险。现在,在两亿千米外的火星上,被冻结了30年的精液刚刚传递了它的遗传因子,正在等候着它命运的机缘。
牛顿不知道他能否在分娩时赶回去,他已获得一个宇航员所能企望的最长最好的休息、消遣,一段正常的家庭生活,天伦之乐。现在任务实际上已经完成,他已经开始放松链条,细想着自己的和两个家庭的未来。是的,能回家过一阵子可真好,要补回损失了的时间,而且在许多方面。
“我来看你,”劳拉多少显得无力地声明说,“纯粹是业务上的事情。”
“在这么多年之后,”牛顿答道,“我们彼此的认识应该比这深得多。再说,你现在又不当班。”他知道,这种情形无疑正在整座飞船上重复着。虽然他们只差几星期就到家了,但在任务之后,这种“轨道上的狂欢节”总会全力进行的。
“现在,你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以后,劳拉问道,“我希望,你不至于动感情吧?”
“倒不是关于咱们,是关于拉玛。我开始舍不得它了。”
“非常感谢这样的恭维。”
牛顿的双臂把她搂得更紧。他常想,关于失重最妙的一件事,就是你能整夜地抱着一个人而不至于使血液循环受压发麻。有些人甚至抱怨说在一个g的重力情况下那样做是太笨重了,他们不再认为那样做是一种乐趣。
“这本是一种人所熟知的事实,劳拉,就是男人和女人不同,他们往往有着双向的思路。但严肃地说——好吧,严肃认真地说——我真有一股失掉了什么的感觉。”
“这我能理解。”
“别那么像诊病似的,那还不是惟一的理由。哦,算了吧。别在意。”这可不容易解释,他放弃了,即使是对他自己。
他已经超过所有合理的期望而完成了这次任务。他们在拉玛里的发现,足够科学家们忙几十年。更重要的是,他是以无一伤亡的幸运来完成的。
然而拉玛人的性质和目的仍然完全是个谜。但也可以说他是失败了。人们会没完没了地推究下去,他们把太阳系当做一个加油站、增力站——随便你叫它什么都行,但在奔赴他们更重要的事业的途中,对于太阳系,他们又是完全无视的。他们也许根本不知道有人类的存在。如此极端的冷淡比任何有意的侮辱都要糟糕。
当牛顿向拉玛投去最后一瞥时,它已经是一颗小星,在金星后面急速地朝外驰去。他知道他生命的这一部分是一去不返了。他才55岁,但他觉得他的青年时代已留在那中心平原上,跟那些神秘和奇妙一起,无情地消逝在人类所能及的范围之外。无论将来他将取得什么成就和荣誉,他这余下的一生将被一种虎头蛇尾和明知失机的意识所萦绕不绝。
他觉得他本应该更聪明能干一些。
在遥远的地球上,卡里梭·佩里拉博士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如何从一个不安宁的睡眠中惊醒,在他的脑子里下意识地回响着这样的信息:
拉玛人做每件事都成三①。
【① 意指拉玛人过去来过,将来还可能来。】
【-全书完-】
★★ 特别说明:
本书文本、图片来自凡剑(Ken777)制作的同名PDF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