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特绕过紫丁香花丛。这时,他的胃里咕咕地叫着,他尽量不去理会。来的时候怎么忘了带点小点心之类的东西?穿着这身破衣服越发使他感到饥饿难忍,好像是他真的就穷得没有东西吃了。他努力使自己的思想从食物上移开,去想怎样编一个最好的理由与林肯的家人交谈。也许他可以说他有特异功能,预感到有危险要发生。
“哈!”一个穿着制服的小孩,手里挥舞着一把剑,从紫丁香花后面跳出来, “嗨,我说!”
迈特一惊,朝后退了两步,再仔细一看,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这个打扮成哨兵模样的人是个小孩,大概有十岁的样子,甚至连十岁都不到。但他手里拿的可是一把真剑吗?
这小孩戴着一顶联邦军队的帽子,帽沿底下一双圆圆的眼睛闪着快乐的光彩。 “通报你的姓名,先生!”他命令道。迈特想,这应该是这个小孩说的话,可是他的话真难懂,像是得了世界上最重的感冒,或者在吃什么花生酱三明治。
“我是迈特·科文。嗨,小心你那把剑!”那闪闪发光的刀片绝对不是塑料的,也不是上了漆的木头,是真家伙,离迈特的脖子只有几英寸远。
那小孩突然笑了,把剑放下来。“不要害怕。我是泰德·林肯。不过我穿的绝对是军官制服,斯坦顿先生送我的。你知道他是国防部长。”泰德的目光落在了迈特的破烂衣服上,脸上的笑容立时变成了关心,“你饿吗?”
迈特犹豫了一下,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真实情况呢?“我饿了。”
泰德顽皮的脸上又露出了微笑:“过来,我让他们给你弄些吃的。”
泰德领迈特朝后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夸耀:“我哥哥罗伯特是一个真正的军官,和格兰特将军在一起。罗伯特亲眼看到南方的李将军投降,这就意味着联邦军队打赢了。而且罗伯特今天早上还回来了,带了一张李将军的照片给爸爸看,爸爸说, ‘他的脸很好看嘛。我很高兴战争结束了。’”
白宫后门直通餐室,从餐室再进入热气腾腾的厨房。一个戴着头巾的女人正掀动着铁炉上的大壶,另一个女人在案板上切生面团做烤饼。迈特跟泰德进入厨房后,炉子边的女人转过身来,用围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迈特从这个女人对他们皱眉头判断出,她肯定要把他们赶出厨房,不过泰德高兴地说:“这是一个饥饿的穷孩子,请给他一大盘东西吃吧!”
“喂,小主人,”女厨师粗蛮地说,“你随便从街上拉一个穷人来,我们可没有那么多东西给他吃。”嘴上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弄了一大盘食物,让迈特坐到角落那儿一个凳子上吃。“你不是去上课了吗?”她问泰德,“你已经12岁了,可是你还不会读不会写,你的老师在哪儿?”
咬了一大口抹着果酱的面包,迈特一边吃一边看着泰德。泰德有12岁?就像我和约纳森的年纪?他看起来顶多有艾密丽那么大,甚至更小些。
泰德冲厨师调皮地笑了笑,下意识地用手摸着制服前面的铜扣。“我骗了我的老师,尽管他并不笨。他认为我这会儿在图书馆呢!”他对迈特说,“今晚他要带我到剧院看演出。你喜欢看戏吗?白宫里面就有剧院,我爸爸也非常喜欢看戏,今天晚上爸爸和妈妈就要到弗德剧院看《我们的美国同胞》,不过我要看《阿拉丁神灯》。”
“《阿拉丁神灯》是在国家剧院演出吗?”迈特嘴里塞了一大块炖鸡块,说话都有些不太清楚了,“我看到演出海报了。”一提起演出的事,倒提醒了迈特,他还有重要任务呢,于是放下刀叉说:“嗨,泰德,你说人做梦能预告将来吗?”
泰德的脸上突然变得毫无血色,迈特大吃一惊。“不要说做梦的事,爸爸上个星期做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梦。”泰德的下嘴唇颤抖起来,他视若无睹地看着迈特继续说,“爸爸梦到他半夜醒来走到客厅里,所有的灯都亮着,他听到有人在哭泣,朝东边的房子里一看,有人死了,放在外边正等着下葬。”
“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梦, ” 厨师制止道,同时一种担忧爬上了她的额头, “不要给这些不吉利的梦助长势力。”
泰德长吸了一口气,就像根本没听到厨师在说什么。“爸爸问,‘白宫里谁死了?’他们说——”泰德的身上一阵痉挛,“他们说,‘总统!’”
迈特也吃了一惊,不过他想这是个机会。“我昨晚也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到白宫来的原因,我要警告你们。我梦见有人在弗德剧院要向你父亲开枪……”
“不要说了!”泰德大吼道,双手捂着耳朵。
厨师怒视迈特:“像他这种小孩不会说什么好话的,让他们……”
“听着,泰德,”迈特恳求道,“你求你爸爸带你去看《阿拉丁神灯》,不要去……”迈特的话被打断了,一个端庄严肃的女人走进厨房,向厨师吩咐着什么。
这女人矮小丰满,言行举止伊然王后姿态。穿一袭紫色的衣服,阔大的裙子上缀满了装饰品,而且高领的黑色饰边上还有金的和象牙的别针。“今天晚上就喝清淡一点的汤,”她对厨师说,“鱼嘛——”说话间看到了泰德,“喂,泰德,这是怎么回事,你应该和你的老师在一起上课的。”
泰德顽皮地笑了:“我又溜出来了,妈妈。”
那么说这一定是玛丽·林肯了,迈特想。她那闪亮的头发光滑地理到后面,梳成一个髻子;她的嘴巴看起来较薄,俏丽而坚定;她的眼睛在看泰德的时候充满了柔情和温暖。
“林肯夫人,夫人,”厨师忍不住说,“我的确不是告状,夫人,可是小主人泰德又把街上的流浪儿带到这里来。”
林肯夫人转过身来,上下打量迈特身上破旧的衣服。迈特站起来,端着他的盘子,微微鞠躬:“非常感谢你这餐午饭,夫人。”
“妈妈,”泰德说,“迈特饿得不行了。你知道,爸爸和席沃德先生都告诉过我,给穷人东西吃是对的。”
林肯夫人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么好的心肠——和你爸爸一样。”她对迈特很文雅地点点头,“这孩子虽然穷,但举止不错。”
“是的妈妈,”泰德急切地说,“你知道他让我想起了谁?他使我想起了威— —”
迈特的目光从林肯夫人转到泰德,又从泰德转到林肯夫人,他惊诧于不知道是什么使泰德的话只讲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不过在泰德停下来之前,迈特已发觉林肯夫人故意回避,像是她早已知道儿子要说什么了。
迈特记起来了,林肯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叫威利,就在白宫去世的,死于伤寒,可能是饮用了华盛顿城不干净的水导致的。
玛丽·林肯紧闭嘴唇,快速地眨动着眼睛,好像是强迫自己把眼泪逼回去。她拍了拍迈特的肩膀:“厨师会给你弄一袋面包让你带走的。泰德,去把罗伯特的旧校服拿来给这小孩。你知道我放旧衣服的那个箱子,你经常在那儿乱翻的。”
泰德去找衣服,迈特又坐回到他那个小板凳上,吃完午餐。林肯夫人与厨师谈论着该在市场上买点什么,比如今天晚上拿什么做甜点心,好引起林肯先生的胃口。不大一会儿,泰德拿着一件夹克过来了,迈特穿上它,感谢不迭,可是他一想到自己本来有那么多衣服,家里厨房里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他就感到自己像是卷入了一场欺诈。然而,他还是感到有些饿,而且,天像是要下雨了。
“林肯夫人,”她转身要离开房间时,迈特说,“我要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玛丽·林肯转回身来,她的裙子也跟着来了个大回旋。林肯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好像她极怕迈特将会说出的话。
迈特犹豫了,他已经感到了玛丽·林肯夫人内心的恐惧。如果把她丈夫可能会死去的事情告诉给这个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的女人的话,那是不是太残酷了点。他几乎能感到要是什么事情都不说,也就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不过他深吸了口气,猛然想到他这次来这儿的任务。“今天晚上请不要让总统到弗德剧院看戏。”
“妈妈!”泰德抓紧妈妈的手,“迈特梦到他们开枪把爸爸打死了!”
林肯夫人丰满的脸上急剧地颤动了一下,就好像那上面的肉马上就要掉下去似的。“不!”她大叫道,“住嘴!不!”
“我告诉过小主人泰德,夫人,”厨师插话道,“不要把这些人领进……”
“泰德讲的那些我没有说过,”迈特坚持道。不过他感到很难受,他真希望没说过任何事情。
林肯夫人把泰德朝自己拉紧了些,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迈特。“我们对你已经够仁慈了,可是你呢,却用恐怖和悲哀来折磨我们。看戏是林肯先生唯一的乐趣,战争使他变得多病和衰老,你是不是他的敌人派来的,为了夺取他唯一的乐趣和休息时间?”
“这——不是那么回事,”迈特结结巴巴,“我只是不想让总统……”
“不要说了!”林肯夫人闭起眼睛,两手贴紧梳得流光的两鬓,好像她正头痛着,“我不会再听你说什么了。”她把裙子一撩,转身把泰德拉出厨房。泰德在走的时候,身上配戴的剑与椅子腿碰得“咔啦咔啦”响。
厨师气恼地看了迈特一眼,迈特赶快从餐具室那儿出去了。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再与泰德的哥哥罗伯特·林肯见面了,看起来就是这样。这次任务失败了。
出了厨房,迈特庆幸自己带了件夹克出来。从温暖的厨房走到外面,一下子感到冷了许多,这不,天上的云又低又暗。迈特在花园里站了一会儿,又想起了玛丽 ·林肯那阴郁的眼神,似乎她已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就是不肯承认。
但这件事绝不能让它发生!迈特、艾密丽和约纳森会去制止它,不管怎么样。
现在,迈特急着要与艾密丽和约纳森会面,看他们的运气是不是好些。刚才迈特在厨房里已经注意到墙上的钟快到三点钟了,可是三个小孩约会的时间正好在三点钟,得顺着一条河朝下游走,一直走到华盛顿纪念碑。
迈特不知道到底得多长时间才能走到那儿——不过最好要快点。他当然不想与他们错过时间,走散了,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坐时间飞船回到1775年的美国革命,结果他们走散了,迈特担心得都快支撑不住了,他怕艾密丽和约纳森会死在那儿。
为了辨认一下方向,迈特走到白宫后门,这后门和前门一样,大有皇宫的气派。他登上宽阔的阶梯,站在门廊的柱子中间,从前面的树梢上望过去。他看到了一条运河,还看到了一长溜平地,除此之外,还有波托迈克河。
迈特皱起眉头。 纪念碑是在白宫和那条河之间,而且他还知道这纪念碑有500 英尺高,他还亲自爬到了顶端,那时候,他们全家在华盛顿观光。但如今朝那个方向看,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一个粗塔。算了,先朝那条河走过去,然后再问问人。
走到白宫前面的人行道上,迈特加快了步伐。当经过国防部草坪上的火炮时,迈特想是不是停下来与约纳森会面。不——他不在跟前,约纳森也许和国防部长斯坦顿会谈得更好些,况且,也可能约纳森已经在纪念碑那儿等他呢。
迈特转了个弯,来到了第17大街。第17大街路面宽,两边绿树浓荫,迈特只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与运河交接处。
在看到河水之前,迈特已经闻到了运河的气味,简直像化粪池里的气味,甚至更糟糕,像是一条排污沟。
迈特用嘴巴出气,乜斜着这又黑又迟缓的河水。他使劲吞了口唾沫,感到有点恶心,难怪威利·林肯死于伤寒。迈特真希望艾密丽和约纳森记住了他的忠告,不要喝这里的水。
可是,华盛顿纪念碑到底在哪儿呢?迈特知道,1848年修建纪念碑的时候,曾经埋了一块奠基石——它一定是在这儿的一个什么地方。不过运河的这边,到处像公园一样,没有任何东西超过树高。运河的那边,也是一展平原,蒿草没进了沼泽,一直延伸到河里,看不到高一点的东西,除了他先前发现的那个粗塔。
他得找个人问问。走过运河桥,迈特刚一来到塔下面的牛圈棚舍旁,就感到了从那儿的一个谷仓飘过来的清新的气息,实际上,完全是因为刚才淹没在运河的恶臭当中,才有现在这种好的感觉,像是闻到了什么香味。
一个穿着浅蓝色制服的人,斜靠在栅栏上,正在与牧牛人谈话,他的一条腿磕碰着旁边的木桩,裤子上的黑色缀带来回摆动着。
“对不起先生,”迈特向这个士兵说,“我正在找华盛顿纪念碑,你能告诉我它在哪儿吗?”
士兵和牧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突然都大笑起来。“我倒希望能告诉你更详细一点的东西,”士兵说。
迈特恍然大悟,抬头望着眼前高高的石塔。现在,他看到这石塔顶上有脚手架,不像他原来所知道的是一个白色的尖顶,然而它千真万确是华盛顿纪念碑,为纪念内战的日子而修。
第八节 布斯先生的计划
“那么说纪念碑还没有修好,”迈特说,眼睛仍然望着碑的上面,这让他生出一些烦恼。
“我想他们把钱都花在了买子弹和枪炮上了。”士兵对着纪念碑基座挥了一下手,“买大理石可不便宜。”
“况且,”牧牛人停了一下,喷了口烟,“为我们的国父修纪念碑有什么用,假如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到底有无宁日。”
“对于这件事,我们都是随便聊聊,”士兵说,“国家刚刚走上发展之路,可是南部邦联军队,就在我们的眼前毁坏了一切——就在眼前。”
“你的意思是,盖兑斯堡战役?”迈特问。
“对,就是盖兑斯堡。”士兵忧郁地点点头,
“我没有参加盖兑斯堡战役,不过我听说过。”
“假如你参加了盖兑斯堡战役,”牧牛人说,“你可能还在那儿——是在地下。”
这个笑话让迈特听起来伤心,可是那两个男人却都笑起来了。“是的,先生,” 士兵继续说,“有两万人死在盖兑斯堡。看,就像我在弗特·斯蒂文斯战役丢了一条腿——他抬起他的假木腿——要是在盖兑斯堡,我想我的命也丢在那里了。”
“弗特·斯蒂文斯?”迈特问,“在什么地方?”关于美国内战,迈特知道很多,可是他从没有听到过这次战役。
“就在眼前,”牧牛人说,“去年七月,就在那面山坡上。”他从面对河面的方向转过身来,指着城市以远的地方。
迈特望着远处的山丘,那儿是农田和小片的丛林。南部邦联军队曾到这儿占领了华盛顿城。迈特能够想象到那隆隆的炮声和那农舍燃烧时的烟柱——离美国首都只有几里地远。
士兵很高兴有一个听众,战争故事一个接着一个讲。迈特干脆爬到栅栏上,坐着听。比如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是讲士兵的同伴怎样为他们吃的腐肉举行葬礼。有一个可怕的故事,是讲一次战役中的杀戮情景。还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是讲士兵们发现他们的同胞,穿着南部邦联的灰色制服,在战场上穿行。
后来,迈特的目光从士兵身上转移到运河桥上。约纳森和艾密丽还是没出现。出了什么问题?“对不起,先生,”他问士兵,“现在什么时间?”
“现在是找地方躲雨的时候,”牧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