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吃吃看吧。”我漫不经心的推开了窗子。这醉仙楼的吃食是否美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间可以看到我王府的酒楼。
对于那个我理应住了很多年,但实际没住过几天的地方,谈感情太不现实。但就是这么个记忆中被称为家的房子,让我无论如何想回去一趟。因为什么我不清楚,或许只是想拿回我暗藏在秘处的那些道具和几块极品宝石吧。
但就在我微带一丝恍惚的看向王府的时候,令我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尽管早从凌空的口中得知流夜并没有查封我的王府。可再怎么说,我的府邸也不该呈现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森严景象吧?单从防卫的级别判断,皇城也就是这种水平了。怎么回事?
“需不需要我找人查查?”昊天悦耳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际。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我摇了摇头。这毕竟牵扯到我与玄武王间的恩怨,我不想青衣楼介入过多。
“如果你不想青衣楼插手,我可以……”
“这里是我的王府,你觉得你有我熟悉么?退一万步说,我就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只当提前回家了。你若被发现了,立时便成了擅闯王府的刺客。这可是不经审判便可以就地正法的罪名。我脑子有病才会让你去。”我不客气的说道。
“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涉险么?”昊天锁住了眉头,脸也沉了下来。“别忘了,我的命也连在你身上。你若有个不测,不出半个时辰我就会浑身气血逆行,筋脉寸断,死得比你凄惨百倍。若是沦落到那种地步,我宁可死在你前头。”
“放屁!”我大怒,道“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觉得以那群守卫的能力伤得了我么?”
昊天见我发怒,立刻便单膝跪倒。只是他顽固的脑袋却没有放弃的打算。
“那么请让我负责接应。”昊天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将骤然涌出的怒火缓缓压了下去。“吃完饭回客栈吧。今晚我会进一趟王府,你若一定要跟,我也不拦着。但只许在府外接应。这是命令!”
昊天含笑点头。
时至傍晚,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我坐在客栈的房间里,仔细擦拭着手中泛着青光的匕首。每当那冰冷的锋刃隔着薄绢紧贴在我掌心的时候,我都会感到一丝不可言喻的战栗。那是一种让我感到安心而兴奋的战栗。就像是一个同样渴望着鲜血的战友,冲我绽放着极度美丽的笑容。与此同时,我也从匕首的冰寒中感受到寂寞。一种曾在我心中盘踞了二十七年的寂寞,一种不懂得什么是爱的寂寞。人都说英雄是寂寞的。但我从来也不是什么英雄。为何我也有感受寂寞的资格?
房间的门被轻声敲响了。一抖手,擦拭得精光闪烁的锋刃已然入鞘。我推开房门,望着门外一身黑色劲装的昊天,干脆的说道:“走吧。”
潜到王府后院的围墙外,我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之后低声吩咐昊天:“你就待在这附近,若我两个时辰内还未出来,就自行回客栈等我的消息。不用担心我的安全,这里毕竟是我的府邸。虽然不知道这些新增的守卫是怎么回事,总归不能杀我这个屋主不是?”我紧了紧蒙在面上的黑巾,轻笑道。
况且即便他们想杀也要有这个能力。追不上我的攻击速度,最好还是洗洗睡吧。
“我知道了。当心点!”昊天并没有罗嗦,利落的隐在了墙角的阴影里。
“你自己也当心点,回头别我毛都没少一根,你就已经挂了。”我低低的笑道。一抖手,漆黑的索钩便钩住了墙头。紧接着一纵身,脚跟在空中轻轻对击,鞋尖处的刃口刺出,轻轻松松的切进了墙壁的罅隙。有了道具的借力,我便无声无息的爬过墙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当中。
王府中的守卫果然森严,巡逻的队伍大多十人一组,不断的交叉行动。我本打算捉一名侍卫问问情况,但竟然抓不到机会。无奈下,只得向自己的卧室潜去。
令我意外的是,我的卧房内竟然点着灯火。谁在里面?我登时提高了警惕。王府的外围戒备森严,我专属的院落里竟没有一个守卫,这显然有些不对劲。或者说,从我看到自己的王府多了这么多护卫的时候,一切就已经不对劲了。
也罢,就算是陷阱他也成功的挑起了我的好奇心,何况要取的道具和宝石,都在卧室之中,我也非进去不可。腰间的匕首瞬间出鞘,我小心的向房间靠去。如蝙蝠般贴到了窗下,方要偷看房中的情形,便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阿福,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无论如何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个院子。”
为什么?流夜怎会在我的房间?早已下定决心不再见他,为什么他会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又有什么阴谋么?但我在他眼中应该已是个死人,难道还有计算的价值么?
千万个问题在心头冲刷而过,却没有一个找得到答案。我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重锤击中,混乱的大脑,已然不能控制僵直的身躯。
“是!皇上。求皇上多少吃一点吧。整整一天了。”隐约带着些哽咽的声音应该是那个总管吧。
“出去!饿了我自然会吃的。”流夜的声音十分虚弱,但语气却依旧是威严的。
不是说他疯了么?我扯出了一抹冷笑。我看很正常嘛。
“是!”很快,房门推开,阿福双目红肿的退出门来。等他走远,我轻托门扇,悄无声息的闪入室内。
无论如何不许人靠近么?我讥嘲的笑了,这可是你自找的。本来若要杀你,怎么也得费些功夫,谁料想你竟会自己送上门来。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手中匕首的寒光映照在脸上,森然的杀气弥漫开来。正当我要举步入内的时候,流夜的哽咽声竟从内室传来。
“……玥,阿福走了。你……你为什么还不来?……真的死了么?……为什么?……我没想过要你死,从没想过啊!……死了!都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不是答应了要带我走么?玥你明明答应了那么多遍,……每一夜,每一夜都……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我还能睁开眼睛?……是惩罚么?……对不起!我只是想留住你。……”呜咽声隐隐约约,像是有布帛堵在喉咙。
在等我么?说什么答应?我皱起了眉头,难道他真的疯了么?
我微一提气,如幽灵般掩了过去。其实到了这里,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没有人能躲过我的匕首。
内室的灯光并不明亮,比较之下,或许窗外的月亮才是更好的光源。但室内的景象依旧可以看得十分清晰。清晰得让我的所有动作都突然凝固,就像是一瞬间被人点住了全身的穴道。大脑内响起了空空的声音,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冲了上来,身体的其他部分,却因缺血而变得冰冷、僵硬。
这……是流夜么?
第十二章 兄弟
屋中的布置与我在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宽大的床上,凌乱的扔着几件我往日的衣服。一具苍白的身体蜷缩在玄黑的丝袍下,强烈的视觉冲击令我瞬间失措。一双颤抖的手臂死死捏着我的衣服抱在他胸前,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就从那揉成一团的布料中一点点传出。那熟悉的声音让我无法否认他的身份,只是他的形貌距离我脑海中的流夜实在太远了。
他很瘦,非常瘦。瘦到我完全看不出他曾有着与我相似的挺拔。原本蜜色的肌肤呈现出久不见阳光的青白,一条条淡青色的血管攀附在皮肤和骨骼之间。就像一条条丑陋的青蛇,肆无忌惮的纠缠着他的身躯。
我曾以为我们的面貌最少有六、七分是相像的,但是我错了。原来相像的只是隐约的轮廓,和同样精致的衣饰包裹出来的华贵。当他褪去了属于国君的衣物和威严,我们的外貌竟然连一分相似之处都找不到了。老实说,流夜的憔悴是我不能想像的。除掉我这个祸害之后,他应该更加坚定而意气风发不是吗?我咬了咬牙,手中的匕首摆在最容易挥出的位置,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灯火映照在我身后,大片的阴影罩向床上那个不住哽咽的人形。
流夜的头从衣物中缓缓抬了起来,消瘦的面颊令他失神的双眼格外明显。那周围布满密密血丝的黑瞳,干涩的转动着,再无半分往日灵动的神采。
“好久不见了,夜!”我强行克制住声音的颤抖,冰冷的语声像是连自己都会被冻伤一般。
流夜并没有丝毫惊惧的神色,回过神,他竟然慢慢的笑了,看起来无比的满足。
“玥你今天来的好快,原来我已经睡着了么?明天若还能醒来,一定要告诉阿福。省得他总说我不睡觉。”
流夜脸上那仿佛存在于虚幻之中的笑靥,让我的心中瞬间燃起了焦躁的火焰。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怎么把自己弄得跟个活尸似的?”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有!没有搞鬼!”流夜突然惊慌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摆。
“放手!”我冷冷的呵斥。见他犹豫,反手一刀便将自己的衣摆割断。流夜的手颓然下落。他一愣,随即苦笑着捏紧手中的碎布,挪动身体向床里缩去。
“我不碰你了。你……你别走!”
“放心,不把这一切弄清楚,我走不了。”阴郁的怒火由不知名处开始燃烧。我一把揪住流夜的内衫,将他拖了过来。危险的目光死死盯住流夜的黑瞳。“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亲爱的哥哥?不想死就乖乖说给我听。”
“别叫我哥哥!”流夜两只手用力扳住我揪住他衣服的手不住的挣扎,目光也变得有些狂乱。“我不是你哥哥!从来都不是!所以,不要叫我哥哥。”
“你说什么鬼话!”流夜不着边际的话语说得我一头雾水。直觉中,他已不想承认与我的羁绊。我心中一痛,不由怒火高涨。用力将他丢到床上,我冷冷的说道:“你是玄武的国君流夜,不是我哥哥是什么?这种事由得你不认么?”
“不是的……我以为是,我以为……,结果竟然……”流夜跌伏在床上,口中喃喃低语着。泪水从红肿的眼角不住滚落。“我跟你说过,每天夜里我都会说的……”
“妈的,你给我清醒点!”我被他的恍惚逼出了一丝真火。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提将起来,反手便给了他脸颊一掌。
清脆的拍打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响亮,流夜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片嫣红。见他痛得重重瑟缩了一下,我将匕首压上了他的颈项,阴狠的开口道:“疼吗?知道疼就好。现在明白这不是什么鬼梦了吧?”
经过这一下,流夜的目光终于开始变得清澈。
“玥!”他难以致信的低声呼道:“你没死么?”
“你失望了么?”我邪佞的笑着,轻咬住他耳垂上我亲手打磨的黑耀石耳饰,锋利的匕首在他喉结上缓缓刮下,让他一阵的战栗。“别说我欺负你,我没直接下手就是给你个叫人的机会。”
“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气不过,杀了我也无妨。但我要告诉你,我真的从没想过要你死。”似乎是为了证明他说的话,流夜微闭起眼,全然松弛了下来。身体的重量落到我手中抓住的头发上,揪扯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头,但却完全没有反抗的举动。
“这我知道。”我微有些烦乱的说道,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的松了下来。
其实我很清楚,流夜的所作所为,站在一个君王的位置上是无可厚非的。若换了是我,只怕还会做得更绝一些。我也知道流夜对我并非全然的无情,否则也不会在自以为占尽上风的时候,还肯饶我的性命。说穿了,他也不过是想牢牢的控制住我,让我活在对他全无威胁的地方罢了。我们会走到今天,说不上是谁的错。怪只怪,我的灵魂不愿再次成为没有自我的生灵,而这恰恰是他不能容忍的。我之所以会对他兵刃相向,更多的却是为了那些已然消逝在我们之间的性命。老实说,如果不是岩石之前那番话,说不定我的刀锋已经挥过去了。如今面对一个会抱着我的衣物哭泣的人,这一刀却说什么也割不下去。
“要装死等你把方才的疯话解释清楚再说。”手里的匕首利落的在掌指间翻转,瞬间回入鞘中。
流夜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但他竟然扭过头,给我来了个矢口否认。
“我说了什么吗?你也说是疯话了,还问来干什么?”
“你少给我废话!”我讥讽的冷笑。“你是觉得我是白痴,还是希望我当你是白痴?我干脆再说明白点,我们那个不到五十岁的‘年迈’老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从岩石的转述中我就猜到,流夜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多半关键就在那个突然回来的太上皇身上。
流夜的身躯一震,静默片刻后,他咬牙道:“别逼我,玥,你要杀就杀,我不会告诉你的。”
“死都不说么?”我冷笑道:“这个世界有骨气的人还真多。也罢,我也不杀你。相信那老头藏在朝中的耳目定然不少,我只管将你带走玩上些日子,顺便放点玄武国群龙无首的风声出来。你猜他是会马上跑出来主持大局呢?还是听任玄武国政局混乱、国将不国?”
流夜看出我眼中的认真,不禁骇然道:“你明知道只要你愿意,这个国家就是你的,而你竟然要毁了自己的国家?”
“你以为我会在乎么?”我不屑的轻哼。其实即便是他不说,听了这么多也能大概猜出些端倪了。只是若非听他亲口说出,流夜心中的死结根本无法解开。
“是啊,你不在乎。”流夜一愣,随即自嘲的笑道:“我忘了你曾说过,你不在乎权势,不在乎财富,甚至不在乎生命。当时我不信,因为我不相信有人能不在乎这些。但你竟然真的不在乎。为了区区数百亲兵,你便放弃了玄武国摄政王的身份,而且竟然让我眼睁睁的看你跳落崖底。”说到这里,流夜狠狠的瑟缩了一下,没有焦距的眸子里泛出浓重的惧意。我的心也跟着抽痛了一下,原来当时我脱身的伎俩,竟然也伤害了他。
“……我命令所有的人去找,可那崖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水,没人能找到你哪怕一丝踪迹。如果不是韩岂冒死阻止了我,我险些让那数千将士为你陪葬。不过这些你也都是不在乎的,对吗?玥,你告诉我,你到底曾在乎过什么吗?”
“你说呢?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我淡淡的说道,心头也不自觉的生出一缕怅惘。
“我清楚……么?”流夜惨然一笑,身体缓缓向床幛的阴影中缩去。
“也罢,你若执意要听,我就告诉你。反正自你跳崖那一天起,我便已输得彻彻底底,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流夜缩靠在床头,细瘦的手臂缓缓拉过摊放在床上的玄色丝衣,用力的捏在了手里。他抓得实在很用力,以至于整个拳头的关节骨骼都清晰得好似标本一般。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味飘散开来。
“父王这次回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我万没想到的故事。二十年前,玄武国有一对酷爱游山玩水的夫妻。正当丈夫发现妻子身怀有孕而赶回家的路上,途中遇见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身染重病奄奄一息。这对夫妻惊奇的发现,那妇人竟与那丈夫有八九分的相似,看来到像是兄妹一般。惊奇之余,也就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怎奈那妇人的病势沉重,不久于人世。临终之际,将怀中婴儿托付给那对夫妻照顾。那对夫妻具是身份显贵之人,按规矩不能随便收养婴孩。但同行的一位神秘的老者却给了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他说那妻子腹中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