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向前,两个困惑的家伙尾随其后。
译者注:
①意馆数学:原文bistromathics,是作者生造的词语,由bistro(意大利式饭馆)和mathematics(数学)拼成。
第七章
意馆数学驱动,是一项全新的星际远距离穿越技术,它避免了非概率因数所带来的危险性。
意馆数学驱动是一种革命性的思维方式,即对于数字行为的全新理解方式。就好比爱因斯坦发现,时间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的空间运动;空间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的时间运动。同样地,人们现在认识到,数字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在餐厅的运动。
第一个非绝对数字,是预留座位的人数。它会随着前三个订餐电话的内容而变化,而与实际到场的人数没什么联系,也与中途从演出/比赛/派对/特约音乐会过来的人数没什么联系,也与那些看到某个人来了而离开的人数没什么联系。
第二个非绝对数字,是约定的到达时间,如今已被公认为最古怪的数学概念之一。它是个互斥可逆数。这个数,其实只有在它作为别的数时才存在。换句话说,约定的到达时间,就是任何一位客人都不会在那时到达的时间。互斥可逆数如今在数学的多个分支学科发挥重要作用,包括统计学、会计学等,同时也为“别人的问题作用场”提供基本算法。
第三个、也是最神秘的非绝对性现象,存在于以下四者的相互关系之中:帐单上的条目数,每一条目的费用,餐桌上的人数,以及每人准备付的钱数(真正带了钱的人数,只是这个问题下面的一个亚现象)。
如此繁杂(而又时常发生)的大问题,却在多少个世纪里完全不为人知。这是因为,没人重视它。人们总是将其归结为礼貌、粗鲁、小气、炫耀、疲倦、激动或是迟到的结果,并在第二天早上彻底忘了这件事。他们从未在实验室条件下测试过,当然,这些问题从不在实验室发生——至少不会在声誉良好的实验室发生。
直到便携式电脑的问世,这个惊人的真理才最终被揭露出来,即:
餐厅帐单上的数字所遵循的数学法则,与宇宙中任何地方任何纸张上所写的数字都不同。
这一事实,在科学界掀起了一场风暴。它彻底引起了一场革命。在好多高级的饭馆举行了好多次数学研讨会,甚至于,当其中好多当代最最聪明的人死于肥胖和心脏病时,数学学科的发展一下子倒退了好几年。
尽管如此,渐渐地,这一理论开始被人们接受了。最初,这样说的确很惊人、很疯狂、很过分,特别是如果有人在大街上说着:
“哦,是的,我早该告诉你的……”云云。后来,人们发明了〃交互主观体系“这样的说法,于是大家都习惯于此,也就放松下来了。
曾经有一拨僧侣,老在大型研究所附近晃悠,唱着一些奇怪的圣歌,大意是说、宇宙不过是其自身想象的产物罢了。最后他们获得了一个街头表演许可证,然后就离开了。
第八章
“在太空旅行的时候,你瞧……”司拉提巴特法斯一边调整着“信息幻影室”里的设备,一边说,“在空间旅行的时候……”
他停下来,看着他俩。
当你经历过“电脑中枢区”那可怕的视觉冲击后,信息幻影室将是一种愉悦的安慰。这儿什么也没有。没有信息,没有幻影,只有他们三个、白色墙壁以及一点儿小小的设备。看上去,司拉提巴特法斯还没有找到它们应该插在哪儿。
“嗯?”阿瑟紧张地问道。他对司拉提巴特法斯的紧张感同身受,但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什么?”老人问。
“你刚才说的?”
司拉提巴特法斯严肃地看着他。
“数字,”他说,“很可怕。”他继续寻找插头。
阿瑟点点头,作睿智状。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毫无作用,于是还是决定问个“为什么”。
“在太空旅行的时候,”司拉提巴特法斯重复道,“所有的数字都很可怕。”
阿瑟再次点点头,然后转向福特求助。但福特正在练习郁闷,显然他做得挺好。
“我只是,”司拉提巴特法斯叹了一口气,“想避免麻烦。因为你会问我,为什么飞船上的一切运算都是在侍者的帐单上完成的。”
阿瑟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他说,“飞船上的一切运算都是在侍……”
他停住了。
司拉提巴特法斯说:
“因为在太空旅行中,所有的数字都是可怕的。”
老人知道,他终究还是免不了麻烦。
“听着,”他说,“侍者帐单上的数字是会跳舞的。你一定遭遇过这种情形……”
“嗯……”
“在侍者的帐单上,”司拉提巴特法斯道,“真实与不真实,发生着极其深层的冲突。二者相互转化,一切都有可能,只要有特定的参数。”
“什么参数?”
“难以说清。”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它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很奇怪,但是事实。至少,我认为它很奇怪,我也确信它是事实。”
此时他终于找准了墙上的插孔,把他手上拿着的装置按了进去。
“别慌张。”他说着,自己的神情却突然有些慌张。他深吸一口气:“它是……”
另外两人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因为飞船瞬间变得无影无踪,一艘有内陆工业城市那么大的星际战斗飞船,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分成一块块的夜空中,激光武器正在猛力开火。
他俩张大了嘴,瞪圆了眼,叫也叫不出来。
第九章
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日子,另一个黎明。
清晨第一缕曙光静静投向大地。
多达几兆几亿吨的超高温爆炸态氢核,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看着却像很小、很凉、很潮湿的样子。
这一刻,是流光溢彩的清晨,仿佛奇迹也可能发生。一切造物都屏息凝神。
和往常一样,斯科谢勒斯Ζ星上的清晨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任何意外。
雾气在沼泽上方萦绕不散。湿地树木在雾里显得灰蒙蒙的,高高的芦苇模糊不清,他们无言地矗立在那儿,仿佛在屏息凝神。
一切静止。
惟有沉寂。
太阳从浓雾中吃力地爬了上来,努力想要传递一些热量下去,散布一点光明。可惜,今天显然也只能在天上闲逛一圈罢了。
一切静止。
依然,沉寂。
一切静止。
沉寂。
斯科谢勒斯Ζ星上,日子通常都是这样过去的。今天也会是其中之一。
十四个小时之后,太阳绝望地沉到另一侧地平线之下,它知道,今天又全白费了。
几个小时之后它再次出现,挺直了肩膀,开始它新一天的空中之行。
然而这一次,有情况了。一张床垫遇上了一个机器人。
“你好,机器人。”床垫说。
“嗷。”机器人说,一边继续做它正在做的事——极其缓慢地转着极小的圈圈。
“你快乐吗?”床垫说。
机器人停下来,看着这张床垫,带着嘲弄似的目光。显然这是张愚蠢的床垫。它正一脸天真地看着机器人。
等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这个时间是机器人所算好的、刚好能让一切床垫类事物感到被藐视的时间,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位),机器人又开始绕它的小圈。
“我们也许能说说话,”床垫说,“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张很大的床垫,可能是个高档品。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真正去制造什么东西了。在一个无限大的宇宙里(比如,我们生活的这个),不论是你能想象的东西,还是你不能想象的东西,都能在某个地方自己长出来。近来就有人发现了一座森林,里面的树上都结着棘轮螺丝刀果实。棘轮螺丝刀果实的一生非常有趣。当被摘下来以后,它需要一个黑洞洞、灰扑扑的抽屉来装自己,一装就是好几年。然后,某一天晚上,它会突然孵化,褪掉自己那快碎成渣的表皮,变成一个完全认不出来的金属物品,两头都有突起,身上有棱,还有为螺丝准备的凹槽。到达这个形态的棘轮螺丝刀果实,一旦被发现,就会马上被扔掉。没人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大自然,大概正以她无穷的智慧,考虑着这个问题吧。
同样,没人知道床垫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们是宽大、友好、有弹簧袋的生物,在斯科谢勒斯Ζ星的沼泽地里过着隐居生活。它们中很多会遭到捕捉、屠宰、风干、运走,最后被人躺在上面。然而他们似乎都不在意。并且,它们的名字都叫赞姆。
“不。”马文说。
“我的名字,”床垫说,“叫赞姆。咱们可以谈谈天气。”
马文再次从他的小圈里停下来。
“露水……”他评论道,“今天早上掉下来的声音真是恶心,”
他继续转圈,似乎因为刚才那次谈话所爆发出的、全新高度的忧郁和沮丧而大受鼓舞。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如果他有牙齿的话,现在定会咬牙切齿。他没有。他就没咬。不过那种步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张床垫在一边湃打着。这个动作只有沼泽里的活床垫才做得出来,因此这个词并不常见。它很同情地湃打着,摆动它水汪汪的漂亮的身体。它在水里吹了一串可爱的泡泡。它身上那些蓝白条纹,恰好被一缕突然之间穿过浓雾的、微弱的阳光照到,一瞬间光芒闪耀。这个生物感到通体舒畅。
马文还是拖着步子。
“你肯定在想着什么,我觉得。”床垫凇软地说。
“比你想象的多多了。”马文阴郁地说,“我的脑子在各方面的性能,和无垠的太空一样强大。当然,我的快乐能力除外。”
咚,咚。他拖着步子。
“我的快乐能力,”他接着说,“小得可以装进火柴盒。而且你不必把火柴取出来。”
床垫沾乎了一声。这是一种特殊的声音,是当一张居于沼泽的活床垫、听到一段惨痛的个人经历之后,深受触动而发出的声音。此词亦见于《史上超全极巨无敌所有语言词典》,也被解释为一种特殊的声音,是当豁落普星之王——高森瓦尔沃格大帝发现自己第二年依然忘了老婆生日时发出的声音。由于迄今为止只有一位豁落普星之王——高森瓦尔沃格大帝,而他没结过婚,所以这个词只用于否定或推测义。同时,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史上超全极巨无敌所有语言词典》这本书,根本不值得动用那么庞大的运输车队把它的袖珍版拉进门。最奇怪的是,这本词典未曾收录“凇软地”这个词,其意为“表现得凇软”。
床垫又沾乎了一声。
“我感觉到你二极管深处的颓丧,”它流淡道(要了解这个词的意思嘛,你可以在任何一家减价书店买份《斯科谢勒斯Ζ星沼泽谈》,也可以选择买《史上超全极巨无敌所有语言词典》——那所大学会很高兴将它脱手的,这样他们就能重获好多车位了),“这令我很难过。你应该更加床垫化。我们在沼泽里过着清静的退休生活,我们可以湃打,可以流淡,可以以凇软的心态面对潮湿。有些床垫会被杀死,但我们都叫做赞姆,所以我们从不知道是谁死了,因此能够尽量不沾乎太多。你为什么一直转圈?”
“因为我的腿卡住了。”马文简短地说。
“我觉得,”床垫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这腿真是好可怜。”
“你说对了。”马文说,“它是的。”
“浯呢。”床垫说。
“我就知道。”马文说,“我还知道你会觉得一个装着假腿的机器人很可乐。下次和你的朋友赞姆和赞姆见面时,你应该也告诉他们。他们会大笑的——如果我认识他们的话,当然我不认识。就我迄今认识的所有有机生命体而言,大笑的反应算是相当好了。哈,我的生活不过是一盒蜗轮而已。”
他再次咚咚地转着小圆圈,以他那细小的钢铁假腿为圆心——看起来像在转圈,实际上是卡住了。
“可是你为什么老是转啊转呢?”床垫说。
“强调一下重点罢了。”马文说着,继续转啊转。
“就当它已经强调了吧,我亲爱的朋友,”床垫沽动道,“就当它已经强调了。”
“不过是另一个一百万年而已。”马文说,“一晃又是一百万年。那时我会换个方向。制造一下多样性。你懂吧。”
床垫从它的弹簧袋深处强烈地感觉到,这个机器人是多么希望有人问他、他忙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有多久了。床垫轻轻地沽动着问了。
“噢,刚好一点五个百万年,刚刚好。”马文轻松地说,“如果我无聊了就问我问题。继续。问吧。”
床垫照做了。
马文没理它。马文继续踏步,以便着重强调重点。
“我做过一次演讲。”他突然开口道,前言不搭后语。“你很快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说起这个。那是因为我的脑子运行过于迅速了。粗略算来,我至少比你聪明三百亿倍。举个例子吧。想个数字,随便哪个。”
“嗯,五。”床垫说。
“错。”马文说,“明白了?”
床垫被深深地震撼了。它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绝非寻常人等。它沩拉起整个身躯,使它所在的布满水藻的小池荡起兴奋的涟漪。
它沆奋了。
“告诉我,”它急切地说,“你曾做过的那次演讲,我太想听了。”
“反响很不好。”马文说,“原因相当复杂。发表演讲的地方,”他停了一下,用他不太好的一只手做了个古怪的弯曲手势。很不幸,他好点儿的那只手是焊在左边的。“在那边,一里地的样子。”
他尽力地指着那边。很明显他还想指得更清楚一点,穿过浓雾,越过苇丛,指到那片和所有沼泽完全一样的沼泽上。
“在那儿。”他重复道,“当时我算是个名人。”
激动充溢着床垫的心。它从没听过在斯科谢勒斯Z星上发表的演讲,更别提名人发表的了。它颤抖地一阵格溧,水珠从它身上洒了下来。
它做了一件床垫们难得一做的事。它鼓起全身所有力气,竖起它长方形的身躯,高举在半空里,颤巍巍地立了几秒钟,极力眺望那穿过浓雾、越过苇丛、到达马文指的那片沼泽。它看了一眼那边,并无失望,虽然那片沼泽跟所有沼泽完全一样。它只能立这么点久,于是,它跌洛到小池子里,溢出的苔藓、野草、难闻的泥浆淹了马文一身。
“我曾是个名人,”机器人消沉地嗡嗡着,“第一次是由于我奇迹般的、令人痛恨的脱险经历。差点冲进一颗燃烧的恒星中央,几乎跟死掉一样愉快。你可以想象,”他补充道,“我的脱险有多难。我被一个废旧金属商给救了,想想看。我,大脑容量抵得上……算了。”
他恶狠狠地踏了几步。
“他就是给我装上这条腿的人。可恶之极,不是吗?他把我卖到脑动物园。我是那儿的明星展品。我得坐在一个箱子上,把我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别人就会叫我开心点,思想积极点。‘笑一个,小机器人。’他们会对我喊叫。‘笑一笑嘛。’我就跟他们解释说,要让我的脸笑起来,得用扳手在车间里忙活好几个小时。他们听了都很满意。”
“演讲呢?”床垫焦急地说,“我盼着听你在沼泽里做的演讲呢。”
“沼泽上曾修过一座桥。一座数码结构超新桥。长达几百英里,能让离子小汽车和大货车从沼泽上通过。”
“一座桥?”床垫凉叹道,“在这沼泽里?”
“一座桥。”马文表示确定,“在这沼泽里。它是为了振兴斯科谢勒斯Ζ星的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