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嘛不弄点去?”
“一会儿见阿瑟。”崔莉安说道。
阿瑟脑中闪过一念。他四处望了望。
“赞福德不在,是吗?”
“一会儿见。”崔莉安不容置疑地说。
托尔用他那漆黑慑人的双眼盯着阿瑟,他的胡子根根直立,一束灯光投在他头盔的角上,凶光四射。
托尔用他无比强壮的手臂挽住崔莉安的手肘,他上臂的肌肉起伏踊动,像是几辆大众汽车停进去了似的。
他把她带走了。
“说到做神仙,有一点很有趣,”他说,“就是……”
“说到空间,有一点很有趣,”阿瑟听见司拉提巴特法斯在跟谁说话。对方是一位蓬松的庞然大物,看起来像跟粉红色羽绒被大战过一场似的。这个生物正看着老人那深邃的双眼和银色的胡须出神,“那就是,它非常无聊。”
“无聊?”这个生物眨了眨眼,她的眼睛皱巴巴的,布满血丝。
“是的。” 司拉提巴特法斯说,“无聊得惊人。无聊得可怕。你瞧,它是那么大,却又那么空虚。你想听我引用点数据吗?”
“嗯,呃……”
“请让我引用吧,我会很乐意的。那些数据,同样无聊极了。”
“我一会再来听吧。”她说。她拍拍老人的手臂,提起那气垫船一样的裙子,就走进了人群中。
“我想她不会离开这儿的。”老人嘟哝着,“来吧,地球人。”
“阿瑟。”
“我们得找出银横木,就在这附近。”
“我们就不能放松一下吗?”阿瑟说,“我今天过得很不好。崔莉安也在这儿。很偶然。她也没说清楚。也许并不重要。”
“想想宇宙的危险……”
“宇宙,”阿瑟说,“已经够大够成熟了,照顾自己半个小时总该能行吧。行行行……”他接着说,因为司拉提巴特法斯不停地鼓动他快去,“我去溜一圈,看有谁见过没。”
“很好很好。” 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很好。”他亲自挤进人群,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叫他“放松一下”。
“你见过一块横木没?”阿瑟发现一个小个子,似乎很期待听人说说话,于是向他问道。“是银子做的,对宇宙未来的安全至关重要,这是很久以来的事了。”
“没。”小个子热心地皱起了脸,“不过你可以喝一杯,再跟我讲讲怎么回事。”
福特十分扭曲地蹦达着经过。他正在跳一种疯狂的、颇为猥琐的舞蹈,舞伴头上戴着一个好似悉尼歌剧院的东西。喧嚣之中,他向她大声喊着什么——真是徒劳的对话。
“我喜欢这个!”他喊道。
“什么?”
“我说,我喜欢这顶帽子!”
“我没有戴帽子!”
“哦,那我喜欢这种脑袋!”
“什么?”
“我说,我喜欢这种脑袋,头骨结构很有趣!”
“什么?”
福特一边保持他那复杂的舞蹈动作,一边耸了耸肩。
“我说,你跳得很棒,”他叫道,“只是别老点头!”
“什么?”
“因为每次你一点头,”福特说,“嗷!”他的舞伴说“什么”时又点了一下头,于是福特就叫了一声。因为他的额头再次被她前突的头骨狠狠地啄了一下。
“一天早上,我的星球被炸飞了,”阿瑟说着。他没想到自己会跟这个小个子讲述人生故事,或者,至少是剪辑精华版,“所以我穿成这样,穿着睡袍。我的星球和我的衣服一起被炸飞了。你瞧,我没想到要参加派对。”
小个子很热情地点点头。
“之后,我被人从飞船上扔了下去,还是穿着睡袍。而不是——通常认为的宇航服。不久,我发现自己的星球其实是耗子造的,你可以想见,我对此作何感想。然后,我又被人打了,又炸飞了。其实挺滑稽的,我经常被炸飞,被侮辱,崩溃,没茶喝。前不久我还掉到一片沼泽里,在破山洞里住了五年。”
“啊,”小个子兴趣盎然,“你过得很开心吧?”
阿瑟正在喝酒,狠狠地呛住了。
“咳得真精彩啊!”小个子大吃一惊,道,“我能加入吗?”
于是,小个子大咳特咳起来,阿瑟惊诧万分,正要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呛了,于是有点无所适从。
两人“合奏”了整整两分钟的“撕心裂肺二重奏”,终于,阿瑟打了一个嗝,停住了。
“多么催人奋进!”小个子气喘吁吁,抹着眼泪,“你的生活多么精彩啊!非常感谢!”
他热情地握了握阿瑟的手,便消失在人群中。阿瑟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
一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家伙朝阿瑟走来,外表颇具攻击性——钩状的嘴,灯笼状的裤子,小珠子一样的颧骨。他身着黑裤子、黑色丝绸衬衫,衬衫敞开的部位疑似肚脐(不过,阿瑟现在已经知道,不要对任何人的生理结构进行随意的揣测),脖子上还有好多晃晃悠悠的奇怪金色玩意儿。他有个黑色的包,并且,很显然,他希望别人注意到他不希望人们注意到这个。
“嘿!嗯,我刚才听你说起你的名字?”他问。
阿瑟对那个小个子说过很多事,名字的确为其中之一。
“是的,阿瑟·邓特。”
那人跳起舞来,虽然与乐队那半死不活的伴奏完全不合拍。
“对,”他说,“只是山里有个人想见你。”
“我见过他了。”
“对,只是他好象急着要见你。你懂吧。”
“是的,我见过他了。”
“对,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知道了。我见过他。”
那人不说话了,嚼了嚼口香糖。然后他拍拍阿瑟的背。
“OK,”他说,“好吧。我告诉你了哦?晚安,祝好运,祝得奖。”
“什么?”阿瑟一听,觉得应该重视。
“随便啦。干你的事吧。好好干。”他用嘴里嚼的东西发出咯咯的声音,又摆了几个夸张的造型。
“为什么?”阿瑟问道。
“坏坏干。”那人说道,“管他呢?谁他妈在乎呢?”那人突然大喊起来,面部骤然充血。
“疯了又怎么样?”他说道,“走开,给我消失,小子。赞掉吧你!”
“OK,我走。”阿瑟立刻回答。
“真的呢。”那人轻轻地挥挥手,便消失在人海中。
“怎么回事啊?”阿瑟对他身后一个女孩问道,“为什么他叫我得奖?”
“说着玩罢了。”女孩耸耸肩,“他刚在小熊星座α星娱乐幻象年度颁奖典礼上获奖,所以总想表示一下不在乎。可你压根没提,所以他没法表示了。”
“噢,”阿瑟说,“噢,真不好意思。他获的什么奖?”
“在连续剧剧本中‘操’这个单词最无缘无故的用法奖。很高的荣誉呢。”
“明白了。”阿瑟说,“哦,那奖品是什么呢?”
“一个若利杯。就是黑色底座上一个小小的银色东西。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我是想问那个银色东西……”
“噢,你说‘喔’。”
“说什么?”
“喔。”
多年以来,许多人来到了这个派对。许多来自外星的、衣着光鲜的不速之客。人们偶尔朝脚下的世界看上两眼,就会看见萧索的城市,荒芜的鳄梨树林,萎败的葡萄园,广袤的新生的沙漠,布满饼干渣和更糟的东西的海面——他们的星球正发生着小小的转变,大概是比以前差了点儿。有的人就会想:不知大家能否保持足够的清醒,最好能给大楼加上星际旅行功能,也许就能搬到别的星球上去,那样空气就会好些,大家脑袋也不会那么疼了。
地面上,为数不多的农民正陷于饥荒状态。他们靠着贫瘠的土地勉强过活,听到以上消息,无比欣慰。可是有一天,那派对从云层中呼啸而来,农民们抬起头,想到又一次奶酪和酒的抢劫又要来临,顿时惊恐万分。很明显,派对暂时哪儿也不会去,而且,派对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人们就可以戴上帽子,穿上外套,醉醺醺步出大楼,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年是哪年,在这片破败荒芜的土地上有没有出租车可以搭。
派对被一艘诡异的白色飞船包围了。那飞船一半都嵌进了大楼里。飞船和大楼一起,在天上摇摇摆摆、晃晃悠悠,组成一幅怪诞的画面。云开雾散,风也咆哮着吹走了。大楼和版求战船还在挣扎着、扑腾着,就像两只鸭子。第一只鸭子想在第二只鸭子体内弄出第三只鸭子,但第二只鸭子力图解释它还没准备好接受第三只鸭子,尤其不想接受这第一只鸭子想要的那第三只鸭子,更不想让它在自己体被出现。因为,第二只鸭子正忙着飞行呢。
空中传来一阵阵可怕的巨响,一股冲击波直冲大地,震撼四方。
突然,版求飞船“呼”的一声不见了。
派对大楼在空中跌跌撞撞,像不小心靠在一扇虚掩的门上一样。头晕眼花,胡冲乱撞,想往东却往西走,甚至还晕乎乎地倒着飞。
大楼晕乎了很久,当然,不会太久。此时的派对,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欢乐不复存在,大楼现在连单腿旋转也转不来了。
在天上呆得越久,最后一定跌得越重。
室内的情况同样糟糕。人们的状态相当不好。许多人恨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骂那些版求机器人。它们夺走了“在连续剧剧本中‘操’这个单词最为无缘无故的用法奖”的奖品。放奖品的地方,现在已是一片狼藉。阿瑟十分难过,就像只得了若利杯的亚军似的。
“我们很想留下来帮忙,”福特一边从满地破烂里钻出来,一边叫道,“但我们不会的。”
大楼又抖了一下,废墟中哭喊、呻吟响成一片。
“瞧,我们得去拯救宇宙了。”福特道,“没错,这是个很烂的借口……总之,我们得走了。”
突然,他看见地上有瓶酒,没开过,而且奇迹般地,没有碎。
“我能拿走吗?你们已经不需要啦。”
他顺手又拿了一袋薯片。
“崔莉安?”阿瑟惶惶不安地喊道。烟雾中伸手不见五指。
“地球人,该走了。” 司拉提巴特法斯不安地催道。
“崔莉安?”阿瑟又喊道。
一会儿,崔莉安东倒西歪地出现了,雷神——她的新朋友,扶着她。
“这个女孩要跟我走。”托尔说,“在瓦哈拉有个盛大的派对,我们要飞过去……”
“刚才你们在哪儿?”阿瑟问。
“楼上,”托尔说,“我在给她称重。飞行可是个技术活,得计算风力……”
“她要跟我们走。”阿瑟说。
“嘿……”崔莉安说,“我不是……”
“不,”阿瑟说,“你跟我们走。”
托尔灼灼的目光投向阿瑟,神威逼人——却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跟我走。”他平静地说。
“快点,地球人。” 司拉提巴特法斯不安地扯扯阿瑟的袖子。
“快点,司拉提巴特法斯特。”福特扯扯老人的袖子。司拉提巴特法斯的手已经放在了传输器上。
大楼晃晃悠悠,晃得人们晕头转向。可是托尔和阿瑟没有。阿瑟正微微颤栗着,死死盯着雷神的双眼。
慢慢地——不可思议地,阿瑟举起了他那瘦小的拳头。
“你想怎么样?”他说。
“不好意思,你小子再说一遍?”托尔粗声问道。
“我说,”阿瑟的声音中难掩恐惧,“你想怎么样?”他很滑稽地挥了挥拳头。
托尔颇为惊讶地看着他。而后,他鼻孔中冒出一丝丝轻烟,还带着火星。
他叉起腰。
他挺起胸膛,仿佛要宣告大家:除非你有一群夏尔巴人②帮忙,否则别想打赢我。
他从腰上取下那柄神锤。他举起那大锤,锤头巨大而坚硬。现在,相信任何人都该摸得着头脑了。
“你问,”他的气息如同磨房中的水流声一样粗重,“我想干什么?”
“没错。”阿瑟回答。奇怪的是,他的声音突然强硬起来。他又挥了挥拳头,居然像是认真的。
“你想到外面去吗?”他大声对托尔吼道。
“行啊!”托尔厉声喝道。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冲出大门(其实,说他“像一位发怒的雷神一样”更加贴切)。
“好啦,”阿瑟说,“甩掉他了。小司,咱们走吧。”
生23
“好吧!”福特对阿瑟叫道,“对,我是个懦夫,可我至少还活着。”众人已经登上意馆数学飞船,司拉提巴特法斯,崔莉安,都在这儿。
“对啊,可我也活着,不是吗?”阿瑟立即尖锐地回击。他的眉毛上下跳着,像在打架似的。
“你小子差点就没命了!”福特吼到。
阿瑟掉头转向司拉提巴特法斯,司拉提巴特法斯正坐在驾驶座上,盯着那瓶酒的底部,若有所思——这东西也许暗藏玄机。阿瑟问他:
“你说,他有没有听懂我刚才的话?”他很激动地问道。
“不知道,”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不确定自己听清没。”他看了阿瑟一眼,又将视线投向那个瓶子,比刚才更为专注、更为严肃,“你可以解释解释。”他说。
“就是……”
“不过等会儿。可怕的事就要来临了。”
他轻轻敲着那假玻璃做的酒瓶子。
“恐怕,咱们的派对之行相当不成功。”他说,“现在,咱们的唯一希望,就是阻止机器人使用钥匙了。怎么阻止?我也不知道。”他喃喃地说,“总之得去。我想。当然,我也不希望这样。也许会死吧。”
“崔莉安呢?”阿瑟突然注意到。他很生福特的气,因为福特抱怨说,他不该老跟雷神纠缠,这样大家还能逃得更快。阿瑟却认为——他也希望大家都认同——自己的行为机智又勇敢。
可惜,大家普遍认为,他的想法一文不值。更伤人的是,崔莉安什么表示也没有,而且不知又跑哪儿去了
“我的薯片又在哪儿?“福特问。
“他们俩,” 司拉提巴特法斯头也不抬地答道,“都在信息幻影室里。我猜那位女士正在研究一些银河史的问题。我猜,那包薯片正在帮忙吧。”
生24
如果你认为,凭着马铃薯就能解决一些重要问题的话,那你可就错了。
举个例子。曾经有一个极其好战的民族,名叫撕痕万条星的撕拉铠甲魔。那只是他们民族的名称,他们军队的名称还要恐怖。幸运的是,他们的生存年代比我们早很多——两千亿年,比谁都早。那时,银河系年轻力盛,每一个新思想都值得为之奋斗。
“斗”正是撕痕万条星的撕拉铠甲魔最擅长的事。他们斗得可不少。他们与敌人战斗(敌人=其他任何人),他们和自己人战斗。他们的星球简直就是废墟。星球上,布满了死城,死城周围堆满了废弃军火,军火四周则都是深深的地堡,撕拉铠甲魔人住在里面,互相争吵不休。
要跟撕拉铠甲魔人开战最简便的方式,就是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不喜欢,他们很生气。撕拉铠甲魔人一生气,后果就很严重。也许你会想:这活得多累啊?可他们似乎有着无穷的生命力。
解决一个撕拉铠甲魔人最简便的方式,就是让他独处于一室。很快他就会杀掉自己的。
后来,他们也发现,有些东西需要加以分辨。于是,他们通过了一项新法规:凡是需要经常携带武器的职业人员(如警察、保安、小学教师等),每天至少要花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捶打一袋马铃薯,以便消耗其过剩的攻击性。
这一规定实行后不久,情况就变了——人们觉得,用枪打马铃薯更有效率,更省时间。由此,导致了新一轮的无差别枪击热潮。他们为这次大型战争激动不已。
撕痕万条星的撕拉铠甲魔,还有一项突出成就,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