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小孩。
“他在哪里?”对于他这一次的问题,特蕾莎把视线投向他身边的空气,我把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当然是以隐身的状态--细声道:“请你和我的女人保持一点距离,阁下。”
艾尔迪诺霍地绷直了身体,冲着特蕾莎--其实是我--尴尬的一笑,问道:“不知道留守大本营的那些士兵怎么样了。”
“鲁西芬阁下率领他们先一步上路了,约定在帕拉图市会合,不过因为他们有辎重随行,可能在半路上就会被我们追上了。”特蕾莎在回答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艾尔迪诺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也不再开口,并有点刻意地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沉默--他(她)会向部下发号施令,或者听取汇报作出裁决。这应该是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亲卫骑士和佣兵彼此拥护的对象不同,所以两人各处其政也很正常。但是有些明明需要双方协商的事情,他们也不商量,只要一个人先开了口,另一个人就马上闭口不言,等对方说完后,就示意自己的部下照先开口的人的指令去做。同时极力避免自己的视线落在另一个人身上,种种异常连双方部下都感觉出来了,一阵面面相觑之后,骑士和佣兵互相冲对方竖起了眉毛,大概是以为双方长官意见不和。顶头上司受窘,双方部下感同身受,佣兵开始用凶恶的表情、唇语和手势问候骑士的女性亲属,骑士先用冰冷的面孔抵挡,继而挥起无形眼刀在佣兵身上乱砍,双方你来我来,气氛逐渐趋向火爆。
幸好特蕾莎和艾尔迪诺都不是知觉迟钝的人物,两人几乎同时发现了在彼此部下中间流窜的暗潮,同时开口喝止了这种行为。在从各自部下口中听说了暗战产生的原委之后,两人都是先一愣,再向对方看去。半空中两道目光相接,沉默,然后彼此捶了一下肩膀,同时放声欢笑,竟似把我正看着他俩的事给忘记了一样,让我感到极度的不悦。
人马一路向西,中途遇到几路奉命扫荡残敌的盖亚风骑兵小队,大多在看清队伍阵容后就知难而退,曾经有一路人数较多的风骑兵试探性的发起攻击,结果碰了个硬钉子,白丢了十几条人命,却没伤到一个佣兵,只得眼巴巴地目送佣兵离开,再去收拾同伴的尸体。
如特蕾莎所言,在彻底脱离战区之后,这路人马很快就遇上了鲁西芬率领的大本营留守部队,约莫三千名步兵和弓箭手,还有两百名轻骑兵和近千民夫,以及上百车的粮食与伤药。所有这些人和东西都深藏在大路两边的树林中等待我们。
“这样很危险啊,虽然这里已经脱离了战区,却难保不会有追击败军的盖亚部队经过,你居然还敢把部队停在这里。”艾尔迪诺嘴上责怪,面上却是难掩欣慰之色。
“就是因为考虑到可能遭遇那些贪功的盖亚部队,我才把部队停下来啊。过了这片树林,前面的路上再没有可供这么多人藏身的场所了,要是在平原上被盖亚人追上,他们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把这支人心惶惶的部队给消灭。不如停在这里等你们更好,万一运气不好被敌人发现,也还可以依仗地形抵挡上一阵。”鲁西芬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摸着眼圈,语气轻松的不像身上担着几千人命:“再说了,我也不是全然无底的停在这里等你们,我名字里面的‘隼’可不是白叫的。”
“今天的‘鹰眼’分额还有多少?”
“已经都用完了,所以后面的事都交给你了,不要怪我太自私啊。”
话音未落,鲁西芬已经一头栽进艾尔迪诺怀里,满面安详的发出酣声。艾尔迪诺一脸苦笑的将他抱起,放在一辆粮草车上,然后召集起部队重新上路。
此后一路无事,大队人马于午夜时分平安开进了帕拉图市。
第八回 心灰如死
大陆公历1203年8月15日上午,从康定平原败退下来的金蔷薇骑士团残部及佣兵队的高级军官集合在帕拉图市市政府的会议厅,就收编军队以及下一步行动方向等问题进行了激烈讨论,会上以艾尔迪诺为首的骑士们希望佣兵们以国家民族大义出发,接受正规整编,北进救援京畿。而绝大多数佣兵首领则极力拥护特蕾莎的西进计划,他们接受了鲁西芬以粮草药品等实物支付前次雇佣金的提案,也愿意为保卫卡奥斯继续战斗,但却坚决反对再和盖亚军进行正面作战,理由也非常实际。
虽然佣兵队在此次会战中大显神威,伤亡率仅止于三成以下,生还人数更是占到总生还人数的百分之五十五。可是他们总兵力原本只有八千四百人,会战前只占卡奥斯总兵力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了一场惨败,说明我们现在兵力窘困的事实。”巅峰佣兵团的团长刚巴斯塔面色严肃的看着桌子对面的骑士。“十万大军出战,只有一万挂零生还。你们却还在叫喊和盖亚军决一死战,这是开什么玩笑?嫌盖亚人杀得不够干净,再给他们免费送货上门?”
“你们骑士讲什么骑士道精神,要和盖亚人光明正大的作战随便你们,我可不会再拿自家兄弟的身体去帮你们挡钢刀。”黑狼佣兵团的副团长小考拉·斯芬克斯一拳砸上桌面,让众人面前的茶杯全都跳了起来,他的哥哥、黑狼团团长大考拉在会战中被一组风骑兵砍成了三段。
眼看着双方间气氛变得凶险,特蕾莎站起身,佣兵首领们一下都没了声音,她用目光一一扫过对面的骑士,直到把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才开口说话。
“在场的各位骑士,你们是这个国家最忠诚的保护者,国王最信任的右手,你们的忠诚与勇气让我深受感动,我可以理解你们急与回到国王身边的心情,我也知道作为一个骑士,在战场上献出生命时得到国王的亲眼见证是多么荣耀与幸福的一件事。可是……”特蕾莎语气一变为严厉:“……你们难道要为了个人的荣耀背叛国王的信任吗?”
众骑士哗然,坐在艾尔迪诺下首第一个位置的女骑士第一个站了起来,喝道:“请你解释,来自异乡的客人。我们怎么背叛国王的信任了?”
“你们正要置国王的命令而不顾!”
“你说什么胡……”女骑士睁圆了细长的凤眼,正要斥责特蕾莎,却受到艾尔迪诺的阻止。
“坐下吧,菲莉。”
“可是团长阁下……”
“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了特蕾莎小姐的意思。”艾尔迪诺用温和的声音安抚女骑士坐下后,看着骑士们解释说:“缪伦陛下给我们的命令是驱逐盖亚侵略军,收复失土,这个命令至今没有改变,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并不是赴援京畿,而是该设法重建军队。”
“如果要重建军队,京畿附近的都市还有相当数量的地方警备队,我们一路过去正好可以把这些部队集合起来啊。”
“那些警备兵平时的职责只是维护治安,调解家庭纠纷,而且他们都是步兵。”艾尔迪诺苦笑着反问了她一句:“带这样的部队到平原上和风骑兵战斗,你觉得能赢吗?”
“那我们就退进王都,凭借城壁抵挡盖亚人。”
“那不就正中了盖亚人的下怀。我们缩进城里会有什么后果,出征前的军事会议上不是已经有结论了,难不成当时你又睡着了?”
叫菲莉的女骑士哑口无言,微侧过头恨恨扫了特蕾莎一眼,不甘心地咬咬嘴唇,低声问:“那阁下您是赞成她的西行方案了?”
艾尔迪诺开始向菲莉解释,视线却始终没有从地图上挪开,显得他更象是在自言自语。
“从这里往西去,就进入了丘陵地带,城市被大片的森林包围,不利于骑兵活动,却是步兵进行游击战的大好场所。而且半个月以前,有一支义军部队从盖亚人手中收复了一座城市,虽然我没有得到后续情报,但无疑的,他们需要支援,我们也需要他们的战斗力。”
“半个月都没有消息,他们极有可能已经失败了。”
“就算他们失败了,还会有后人起而效仿,如果能,不,是必须将这些零星的抵抗力量团结起来,否则盖亚人会一个一个的把他们扑灭。”
“这些起义的将士,他们的勇气以及对国家的忠诚勿庸置疑,把他们组织起来,用训练和战斗粹炼他们的身躯,用专业、正规化的军事知识武装他们的头脑,他们将成为解放卡奥斯王国的中坚和精锐力量。”
说到兴奋之处,艾尔迪诺戴着锁子甲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下一步的行动就是挥起拳头,用不容反抗的语气下令军队拔营,朝西方领地前进。可出乎众人的意料,兴奋的表情很快僵凝在艾尔迪诺面上,仿佛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一粒粒细致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沁出。看见他的变化,众人交换着不安的眼神,特蕾莎先是皱起眉头,而后目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舒展的眉毛拉出同情的曲线。
“您在担心什么,阁下。我们的陛下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至于瑞安首相那里,我会回去向他解释的。”突然间,鲁西芬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默空气,他在疲惫的脸上挂起笑容道:“睡了这么些时候的硬木板,我现在非常怀念家里那张软绵绵的大床,这把孱弱的骨头也不适合跟着你们在山林里玩捉迷藏,请允许我辞退吧。”
艾尔迪诺的雄躯一震,看向鲁西芬的目光说不出是安心还是担忧,说话时声音也有点颤抖:“你要去见他?”鲁西芬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紧张,还是那么懒懒的笑着说:“没关系,咱们的首相阁下为人虽然苛酷,却很懂得事情的轻重,你在西方领地玩得越热闹,我在王都就会睡得越安稳。加油去干吧,大哥。”
“带着它回去吧。”沉默半晌,艾尔迪诺解下腰间的佩剑递给鲁西芬。那是一柄白色的骑士剑,在剑格正中镶着一颗风属性魔晄石,石中隐见青羽流纹,散发出阵阵活泼的风之气息。鲁西芬对着它露出咋舌的表情:“没搞错吧,团长。我怎么可能挥得动这么大的家伙,您还是把‘风羽’留着自己……”
“拿着!”艾尔迪诺一声大喝,在座的人齐齐吓了一跳,鲁西芬也闭上嘴,乖乖地举双手接过宝剑,当他低下头去欣赏剑鞘上的珐琅纹饰时,眼角却闪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把佩剑强送出去后的艾尔迪诺不再看他,冷峻的视线满室一扫,语气坚决的宣布:“24小时后结束休整,全军向西方领地转移。”
房门的转轴发出“吱呀”的摩擦声,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走进来的人,又抬头瞄了一眼窗户,落日的赤光给窗格镶上了一条条金边,火红的金边。
“你,回来了。”我用缓慢的语调向特蕾莎打着招呼。“约会过得很愉快吧,时间过得真快是不是?”
“对于24小时内要完成全部的整编和出发工作的人来说,时间确实过得太快了些。”特蕾莎的回答避重就轻。
“不要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我暴怒的拍案而起。“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才离开了三天,你就和那个艾尔迪诺搭在了一起,居然就在公共场合出双入对!”
“那是为了帮助他熟悉佣兵队的编制,我也需要了解、改变骑士对佣兵的态度。”特蕾莎平静地解释:“高层表现出的亲善关系也有助于舒缓双方的气氛。”
“哈!”我冷笑着别过头,再转回来盯着她。“那在午间会议上你们彼此间的眉来眼去又怎么说呢?还有当他感到为难时,除了那个叫鲁西芬的家伙,会场内就只有你是明白人,连他身边跟随了他不少年头的亲信军官都不明白的心情,你为什么会明白?你明白的又是什么?”
“我只是分析情报得出了些推测。”特蕾莎面部的表情微微显出一些不自然,声音中也透出两分不耐。
“艾尔迪诺是早些年对抗自由王改革的大贵族欧迪缪勒家的直系族人,欧迪缪勒家预谋发动政变败露,全族都被瑞安·兰比斯秘密处死,当时艾尔迪诺是个千骑长,而且在外地服役没有参予政变,可瑞安·兰比斯还是将他调回王都,准备处死以绝后患,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自由王亲赴监狱赦免了他,之后也并不因他的出身有所忌讳或偏袒,赏罚分明,艾尔迪诺也感恩图报,在战场上屡建大功,终于自由王决定任命他成为金蔷薇骑士团团长。瑞安·兰比斯则对自由王把王国战斗力最强大的精锐部队交给一个叛逆之后感到极度不安,在抗议无效之后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把艾尔迪诺逼下台,这次的战败无疑给了他最好的理由。
“艾尔迪诺就此陷入了两难境地,他要是率领残部撤回王都,除了使卡奥斯王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本人也会被追究战败责任,可能再也得不到挽回失败和名誉的机会。
“他理解西进的好处,又不能不顾忌瑞安的弹劾,尤其是从表面上看,确实容易让人觉得他是置守护国王的责任不顾,只为保全一己之身逃入山林。如果官方作出这样的公告,除了会让他个人的人格和名誉受到严重伤害,还会影响到义军和国民对部队的信任和接受度,这对于即将展开的游击战极端不利。
“所以在会场上他才表现的那么为难和犹豫,好在他还有一个好弟弟,从他们的交谈来看,当年向自由王通风报信救下艾尔迪诺一命的人,可能就是那个隼·鲁西芬。不过我看过的资料上没有提到他有这么一个弟弟,如果不是结义兄弟,那就是艾尔迪诺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了。”
我耐着性子听完特蕾莎少有的长篇大论后,气到极点,反而有种想要鼓掌的冲动,如果不是少了一条手臂,我便会真的做了。
“好啊!分析的真好,汇报的真详细。可是和你一贯的作风相比,你不觉得自己刚才那样的回答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吗?还是你把我当成了瞎子,那个叫菲莉的女骑士对你流露出那样明显的、纯女性的敌意,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我看着特蕾莎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刚才的那些问题你都可以不用回答,但下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禀承自己骑士的信条与荣誉给我一个诚实的答复。”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这个可怕的问题在我嘴腔里翻涌,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炭火在灼烧我的舌头,加热过后的空气灌入肺腔,我觉得自己仿佛马上就要窒息身亡。可是在死前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所以我还是问出来了,坚难地问了出来。
之后是一阵比坟墓还要寂静的沉默,静的让我几乎发狂,我死死盯着她的嘴唇,在心中一千遍一万遍的祈祷不要让我听到那个最可怕的答案。
“我想有那么一点吧。”特蕾莎冷峻的眼神底下隐约浮现出一丝羞意,可是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给了我保持镇定的力量,可是她的剖白令我更加的难受。“我之前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也没有听说过爱上一个人时的感觉。可是我承认,我受到了他的吸引,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在其他男性身上从未感受过的魅力,就像是……”
微蹙起眉头思索了一下,特蕾莎用一个温暖的字眼--“阳光”结束了剖白,而我的心却像是受到了从极地吹来的寒风侵袭,冷的透亮。
“为什么你会爱上他,这太没道理了!”我失控的大吼起来:“他为你做了些什么?他给了你什么?他能为你舍弃生命吗?要是这些他都不能做到,你为什么还会爱她?”
不等特蕾莎回答,我冲上前抓住她的手,拼命想要挽回大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