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牙之卷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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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牙之卷ⅲ-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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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似乎证明了古风尘的谶语,七年之后,逊王的人头就被挂在北都的城门上。之后,各部交替入主北都,或六七年,或几十年,总会被别的部赶出去。北都名为一城,实际上真正确定存在的,只有它的城墙。因在各部手中频繁交替,往往一个部将帐篷马匹搬进成立,刚刚安定下来没多久,就被别的部击败,败退的时候又把所有的物资带走,因此城中除了安放金帐的基台以外,并无什么固定的建筑。而北都虽然数度易主,但是真正遭遇围城的情况并不多。各部生存的根本在于草原,只要保证草场不被占据,总有立身的空间,因此反倒是不战而走的局面居多,北都的城墙,多数时候只是起象征意义。
  胤军围困北都,因而需要在城下一决胜负的情形,在瀚州近百年来的历史上,还是第一遭。

  白清羽排出了胜似当年征战翊邡时的最强阵容:
  敖庭慎攻西南角门,彭千蠡攻东南角门,姬扬攻东城,叶正勋攻北门,李凌心攻西门,白清羽亲自督军攻打正南门。
  时近寒冬,北都城的妇孺老幼们也要站在城墙之上守城。他们的武器不是刀剑,而是大锅和勺子。于是胤军们好奇地发现,北都城的城墙上架起无数口大锅,大锅的边上就是大水缸。难道北都城真的兵源匮乏到这种地步了么?城上的人却丝毫不了解胤军士兵在想什么,一心一意在煮粥。蛮族的牧民是不喝粥的,粥的营养太过稀薄,在北陆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喝粥很难生存下去。因此能够想到煮粥的,就只有东陆来的秋陌离。北都城原也不产稻米,托了胤朝连年进贡的福,储存的米粮仅仅用来煮粥的话,支撑一年还是没问题的。
  很快地,胤军们就发现这一切并不可笑。冬天的水泼下来就能冻伤人,让人连武器都拿不稳,而热粥更为可怕,冒着热气的粥见人就黏在身上,烫伤甚至比冻伤还要疼一万倍。至于普通的箭创刀伤,反而变得亲切了许多。
  于是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素来以骑兵野战威震三陆的蛮族托庇于城池之中,而素来以城关坚固享誉九州的东陆军队围攻北都城却难以毕功。
▲面对汹汹而来的东陆人,北都城倾尽了最后一丝人力。刚刚十岁的孩童也需要戴上头盔站上城头。若不是天气帮忙,以这样的阵容击败东陆雄兵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由于瀚州所产木材质地较软,不能承受弹射巨石的力道,陈国随军工匠无法就地取材修造矩石车,只能修建一些较小的投石车,失去了矩石车这项攻城利器的风炎铁旅面对北都城高耸的城墙只能采取步兵强攻的方法。李凌心于是将厢车进行了改造,拆掉三面车板,全部加装在正面,形成坚固宽大的盾牌,用以掩护冲锋上城的步卒不受守军箭矢的影响。
  北都城内,亦全员动员。秋陌离号召贵族妇女捐出了珠宝首饰用以犒赏士卒,并组织妇女烧水做饭,甚至亲自带着十一岁的吕戈登上城楼监督作战,以鼓舞士气。尽管北都城内早就屯好了大量的冻肉干粮,但很快就将告罄。这个时候,朔北的白狼团终于赶来了。楼平反复权衡之下,认为不能让东陆人攻进北都城。
  胤军在面对城内外的巨大压力的同时,试图压垮骆驼的另一根稻草到了,南方海安大营的消息传来——真颜部反了。白清羽或许不知道,但是彭千蠡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个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如同一个商人一般的真颜部主君。彭千蠡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只差一步就要攻破北都城的时候,那样的瑞科居然就反了,一如他当时没有想到,真颜部丝毫不做抵抗就归顺了胤军。现在东陆的将领们终于明白,“聋子”瑞科是北地的老狐狸,他和他强悍的兄弟示乌哥是真正的一家人,真颜部没有怕死的主君。然而他们明白得太迟了,北都城眼看就要攻破,可在四面围城的胤军之外,北有朔北部,南有真颜部,而东陆人最大的麻烦还是即将到来的寒冬。
  双方一直僵持到第一场北风的到来。虽然只是夹杂了几片还没有落地就融化了的细碎雪花,却片片如重锤般锤在白清羽的心上。白清羽没有料到这场战争会持续如此之久,因此他并没有为军队准备足够的棉服,或者说即使准备了足够的棉服,他也不敢确信铁线河能坚持到他攻下北都城之日才封冻,而封冻意味着后勤补给线的全面崩溃。兼且东陆传来宗祠党蠢蠢欲动的消息,白清羽必须在继续攻城和立即班师之间作一个选择。
  就在这时,白清羽收到了青阳部求和的信件——北风在侵蚀胤军斗志的同时给了青阳部生存的希望。御帐之中,将领和随军的参议们争得不可开交,以苏瑾深、李凌心为首的保守派将领主张立即接受求和班师回朝再作打算,而以姬扬为首的激进派则顽固地认为蛮族人会派使者求和就说明北都城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再接再厉,攻下北都城指日可待。
  然后争吵的两派人发现白清羽看过信后一直保持着可怕的沉默,他们不知道白清羽沉默的原因,匍匐在地上。君臣就这样沉默了很久,最后白清羽宣布接受蛮族的和约,大军立即班师回朝。也许只有远在天启的公山虚知道白清羽沉默的原因,在求和信的末尾,署着“青阳部大阏氏呼和娜仁·帕苏尔”。白清羽知道那是秋陌离的北陆名字。
  蛮族人也立即献上了他们应允的金银毛皮,并承诺每年向胤朝缴纳岁贡金十万两、银十万两、骏马十万匹、毛皮三十万张。
  登船之时,白清羽眺望北方,并不知道秋陌离其实早已记不得他这个童年时不过一起生活了数月的玩伴。而白清羽也发现自己也已差点忘记当年仇视北陆的最初原因了。

三、青铜之血
  白清羽携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牲畜和毛皮等财货回到东陆,大赏功臣。白清羽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夸耀自己的武功,一方面也是为了抓紧扶植自己的力量。一大批地位低下的士兵因为新的军功爵制度获益,有些甚至有了自己的封邑和爵位。
  世家以外的人居然可以封侯,这在宗祠党看来是离经叛道的。这些臭老九、泥腿子现在居然穿上朝服,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的身旁,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屈辱。但宗祠党的耋老们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他们原本十分不看好的皇帝。毫无疑问,征伐北陆的成功和新军功爵制使白清羽获得了军队——尤其是中下层军士的支持,而铁驷车也被成功地塑造成了新一代的军神而备受推崇。
  从北陆凯旋而归,这是自蔷薇皇帝白胤开朝以来不曾有过的荣光。尽管白清羽坚决反对,但在公山虚的坚持之下,并未随军出征的各诸侯国国主以及天启重臣们都得到了一定的封赏,名目大抵就是支援北伐或者在北伐期间镇守东陆有功。这些举动维护了反对北伐的宗祠党的面子,面对公山虚伸来的橄榄枝,宗祠党开始考虑接受这位年轻的皇帝。
  白清羽即位以后,朝堂上第一次出现殿上殿下、文臣武将一团和气的局面,令御座上的白清羽受宠若惊甚至有些不适应。宗祠党重臣谢羽刚趁机提出白清羽至今没有子嗣,且后位空悬十年,要借北伐大胜之喜为白清羽选妃立后。
  公山虚意识到这是一个跟宗祠党修好的好机会,极力劝说白清羽接受,白清羽本人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对他来说,排在他计划中的头三件大事是北伐北伐和北伐,也就同意了。于是在除白姓外的诸侯、望臣之家为白清羽选妃,声势极度浩大。而白清羽本人似乎对此极不重视,在内宦举着一幅幅画像请他亲自遴选的时候,他只坚持着看了几幅便失去了耐心,胡乱指了几人后,干脆命令内宦决定,自己扬长而去。而那名受宠若惊的内宦一时之间居然成为了朝野内外竞相结纳的风云人物。
  如果白清羽能够克制自己的任性任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或许君臣一统的风炎朝有能力令今天我们所了解的九州历史有所改变,然而最终还是白清羽的任性毁掉了宗祠党难得的妥协。宗祠党瞩意的皇后人选是唐国公的女儿百里昭,但白清羽坚持要求立苏瑾深的妹妹苏睿为皇后,他的理由很简单,这是所有入选的妃子里他唯一认识而且看着顺眼的,而且他确实想继续扶植苏瑾深,但这遭到了公山虚和苏瑾深的反对。这两个人可能是帝党中唯一还保持清醒的两个人了,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两个人的存在,热血的帝党分子还会在挑战宗祠党的底线上做出多么出格的行为。
  苏睿和百里昭的后位之争犹在激烈之时,第三个女人加入了战团,这个女人来自于北陆。她就是吕贵觥的女儿,吕戈的姐姐,吕舜·玛耶·帕苏尔。她的加入源于白清羽与吕戈的停战协议,吕戈在北都城头的英勇表现深得白清羽的赞赏,双方签订城下之盟时,约定和亲。以秋陌离为首的五老会选择了吕舜,并将之送到了天启。现在轮到白清羽送一个公主到北陆了。麻烦的是,白清羽本身是没有女儿的,而且他的姐妹们对于吕戈来说,年纪都太大。毫无疑问和亲的人选只能从皇室或朝臣的家庭中选择了。白清羽最后选择的是谢刚羽最疼爱的孙女儿谢明依。很多人猜测,白清羽作这个选择是出于报复的目的,因为十几年前,在仁帝面前极力游说,说秋陌离是“不祥之女”并提议将秋陌离送往北陆和亲的,正是谢刚羽。谢刚羽此时已年过八十,辞辕后在家静养,平日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女,算是他晚年生活的精神寄托之一。谢明依容貌出众,又出自世家门第,自小知书达理,各世家子弟央人前来提亲的几乎要踩断谢家的宅门,但谢刚羽宝贝这个孙女儿,迟迟不肯让她出阁。因他心中对这个孙女儿很是期许,希望她终有一日能母仪天下。而现今的皇帝是他的敌人,所以他的这番计较需要等到白清羽下台以后才能实现。但白清羽比他快一步,他立刻颁布诏书,封谢明依为清平公主,亲自选取了嫁妆——上万匹上好布帛和几十箱珠宝——几乎与秋陌离往北陆和亲时一模一样。此时,只有谢刚羽自己心里明白白清羽仁厚外表下残忍的复仇快感。
▲白清羽在选择谢明依时,心中未始不是存了报复之心,史书记载,他在翻看了和亲人选时,对身边心腹说:“这些人虽然很好,但为何没有谢刚羽的孙女?我愿将她收为御妹,赐姓为白。”于是黄门连夜去谢府报喜。
  而东陆这边,白清羽最终也选择了顺从公山虚和苏瑾深的意思,册封百里昭为皇后,吕舜为皇贵妃,苏睿为德贵妃,但却由此迁怒于百里昭,极少向她的寝宫走动。
  北离十五年,苏睿产下皇子。白清羽再一次试图立苏睿为后,他甚至秘密安排了一位钦天监的博士在朝堂之上呈报星象异动,称“北离十五年九月,明月犯紫薇西藩”。这无疑是暗示朝臣们他有废后另立的心思。然后白清羽坐在御座上,等待观察群臣的反应。他对朝堂的局势过于乐观了,他以为北伐的胜利已经将权力斗争的天平彻底地倾向了他这一边,他以为宗祠党已经不敢再挑战他的权威,他以为至少会有一个人站出来请求他废后。所以当大臣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沉默时,白清羽对这种状况可以说全无准备。朝堂上保持着沉默,可怕的沉默,所有的大臣都捧着玉圭,深深地埋下了头。百里昭是宗祠党最终选择的皇后,这个皇后的身上缠绕着太多的政治交易和妥协,代表着宗祠党全体的利益,没有人敢于同时将整个宗祠党变成自己的敌人。
  而朝堂上白清羽仅存的两个盟友公山虚和苏谨深也选择了沉默,或者说,他们的内心也是不愿意打破帝党和宗祠党来之不易的宝贵平衡。白清羽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以偿,他所取得的成功仅仅是将皇子立为太子,并晋他的舅舅苏瑾深为太子少保。帝党和宗祠党这对本来就不甚牢靠的盟友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裂痕。而这个令帝党与宗祠党决裂的太子,仅仅三岁便夭折了,自此以后,白清羽再未有过子嗣。
  而谢明依也终于被送到北陆,吕戈率领庞大的迎亲队伍到港口迎娶自己的新娘,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继秋陌离之后他生命中第二个最重要的女人。谢明依的容貌无疑深深地震撼了吕戈,她绝不同于吕戈以往见到的北陆女人。他发现这就是他在心中勾勒了无数次的那个完美的女人,或者说,她的容貌风度,都绝似吕戈的母亲——秋陌离。吕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谢明依拉上了马背,然后带着他的亲随们呼啸而去,只留下几个蔑儿赤和瞠目结舌的东陆使者交接彩礼嫁妆。在东陆的使者看来,这样不合礼仪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对胤朝皇室极大的不敬。但在北陆,在青阳部的势力范围内,他们不敢对此表示异议。后来,这个消息传到白清羽那里,白清羽却只是笑笑就作罢了。在他心里,只怕还对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有一丝羡慕和钦佩——他何尝不在遗憾,当年不能像吕戈这样,把心爱的女人揽在怀里纵马离去。
  吕戈娶了很多女人,但终其一生都深爱着的,就只有谢明依,他亲自为谢明依取了一个蛮族的名字“阿钦莫图”,阿钦莫图在蛮族语中的含义是“金色的阳光”。她给吕戈的生命中带来了很多阳光,但她自己却并未如她的蛮族名字般有个光明的结局。
■阿钦莫图
  谢明依·阿钦莫图·帕苏尔,是风炎朝太师谢羽刚的孙女儿,也就是谢孤鸣的亲妹妹。
  一开始,谢明依对于到北陆和亲也是极不乐意的,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了白清羽选择她的原因,知道自己成为了皇帝向祖父复仇的牺牲品,因此对白清羽难免心怀怨恨。
  但谢明依性格一向柔顺温婉,她并没有违抗圣旨的能力和勇气。她在嫁妆中夹带了大量诗文、农书、史书、医典、历法等典籍,这在当时是绝对不被允许流传到外族的。或许,这就是她复仇的方法之一,将皇帝不愿意送给北陆的东西送给他的敌人。
  但当那个强壮但不失清秀的少年自马上向她伸出一只手的时候,她仰望着那个少年,看着他惊奇的双眼和阳光般的笑容。他将她一把拉上马背,抱在自己的身前,那是她在东陆少年中不曾见过的豪爽气概。他载着她在草原上奔驰,身旁的从人们呼啸呐喊,她看得出他们对少年发自内心的尊重和仰慕。这是她第一次骑马,也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抱着,她扎他的怀中,环抱着他的腰,嗅到他身上男人的味道,心跳得很快,她的脸上浮起红云,于是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从那一刻起,谢明依爱上了吕戈,一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在那以后,她一直坚定地陪伴在吕戈的身旁,在吕戈最孤单寂寞的时候,只有她能给他的世界带来光明。
  与秋陌离和父母断绝关系不同,她经常地与远在东陆的家人们书信往来,她尽一切的能力把纺织、陶器、造纸等工艺都带到了北陆来,因此很多蛮族都很感念她的恩德。
  但是,谢明依死得很凄惨,吕戈中年后患了癫狂之症,发作起来便丧失理智,有时甚至还会手刃身旁的从人。他开始变得孤僻,不再信任任何人,甚至是他生命中的阳光——谢明依。吕戈听信谗言,认为他的儿子吕嵩是谢明依与人私通所生,他鞭打她,让她像奴隶那样清扫马粪,将她和她跟吕戈的儿子吕嵩赶出北都。只给了他们十匹马、两个伴当和一副弓箭。
  他们走到半路就没了粮食,都靠打猎和喝马奶过活。吕嵩又生了寒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冬天快来了,眼看就是死路,两个伴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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