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牙之卷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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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牙之卷ⅲ-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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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孜孜以求万世不替者耶?”(“修文四十七年,我问卜筮监长史楚道石说:‘国家的兴衰可以窥测么?天运钟情于什么人可以被推断么?’楚道石说:‘可以,但是得到的结果不吉,白氏之后会有王者兴起,最多不过一百年。’如今看我白氏的兴盛,已经有六百多年了,一个姓氏的一家人,已经六百年掌握国家的政权,难道能够不珍惜自己的福分,还要孜孜不倦地追求千秋万代么?”)
  白纯澹临死的时候也非常直白地评论了他的对手,称白清羽为白氏自蔷薇皇帝之后最英伟的人材,但是依然只是“千里之材”,不是“万里之材”,不能够一统九州。如果白清羽当时选择和他合作的话,那么合两人的力量,固守东陆,白氏家族还会再有六百年的辉煌,可是白清羽选择了和白纯澹不同的道路,他们两人之间的搏杀已经大大削弱了白氏家族和世家政治体系在东陆的力量,其后势必很难有新一轮的振作了。这个预测不能不说是一种远见卓识,对于时局是一种具有极大贯穿力的洞悉,白纯澹对白清羽的胜利,好比白清羽对北蛮的胜利一样,都是一种惨胜,在这场政治对决中真正获得好处的是宛州的商业集团和各国诸侯。
  当时白氏宗祠所供奉的一位星象家得到了白纯澹的遗言,非常诧异于楚道石这则预言时间跨度之大,因为即使是九州之内最伟大的星象学家也不可能对百年之后的事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但是楚道石名气之大又让他留了一个心眼儿,就把这则遗言记录下来,以火漆封好。
  历史证明了楚道石洞彻未来之眼之所见和白纯澹对于国家气运的预判,七十一年后,姬氏家族的后代姬野攻克天启城,立国号“燮”,他的弟弟姬昌夜即位之后正式登基称帝,强盛了七百年的白氏帝朝走到了终点。

  羽烈王开创燮国的时候,前面所说的星象家已经过世,可他的儿子认为这就是楚道石的预言终于应验的时候了。他把这个看作升官求财的机会,于是带着父亲记录的白纯澹的遗言求见大燮的太傅项空月,称这是天运钟于姬氏,百年前就已经注定。
  项空月的回答很微妙,他说:“楚道石之言,其验兹乎?”
  又说:“天道不可记识,神术不可觊觎,欲以尘躯俗骨,越天地之极,履太上之域,大凶。楚道石之没,莫非果报耶?”(天道是不能被记录理解的,就像诸神的法术是不能被觊觎羡慕的那样,妄图使用超越自身的力量,必然会有可怕的报复,楚道石的猝死,难道不是因为他偷窥了天道的奥妙么?)
  大概是这位大燮太傅也很不喜欢别人讨论星辰命运的问题,所以赐了这个星象学家的后人以一些金钱,就打发他回家了。而大燮开国时地位举足轻重的星象学大师,钦天监博士西门也静则对此保持了沉默。如果按照大燮建国开始算,那么确实白氏帝朝的寿命没有延续过百年,如果按照燮敬德帝正式接受胤末帝的让位来计算,那么白氏最终还是苟延了百年以上,所以楚道石的预言,倒也在准和不准之间。
  大概是因为白纯澹一脉曾经在家族中掌握了太大的权力,以及他对于帝朝未来的悲观预测,他一手推上皇座的胤威帝白豫平在成年后非常反感这位已经去世的长辈。白纯澹这一支的势力后来不得新皇帝的宠信,也没有出什么绝世的人才,在威帝年间就彻底衰败了。
  值得一提的是苏瑾深的官职,从那以后苏瑾深一直是“羽林上将军”,一直到他死都没有变过。这个本应由太子摄位的官职变成了苏瑾深的专属席位,他不会有升迁,却也没有降职,没有职司,也没有任何属下,孤单地活在苏氏的老宅里。从羽林天军的账目看,后来甚至没有人再给这位官爵高到极致的破军之将发饷,他的存在都被世人遗忘了似的。
  当然,事实上并非遗忘,只是后来的掌权者们不愿触碰那段麻烦的往事。无论谁要挪动苏瑾深的位置,都意味着要对风炎朝的历史做一个评判,评判白清羽集团和白纯澹集团这对立双方的对错得失。而这偏偏是很难评判的,一个是白氏家族不世出的英雄,他的威严和号召力如熠熠升起的晨星,他手下的名将多如牛毛,任何一个后世的雄主都在阅读那些英雄篇章的时候都满怀妒忌,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在那短短的二十年中,如此多的英雄出世,而另外一个却是白氏帝朝的救主,没有他则无法力挽狂澜,在惨烈的失败后保持帝朝的威严。所以掌权者们干脆选择了不管,只等着雨打风吹,当时间把一切英雄的身影都洗得黯淡之后,当对错也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之后,麻烦也就不再是麻烦了。
  不过有的时候也是不能不管的,比如新年到来祭祀星天的时候。按照帝朝的规矩,有一份极长的文章需要被朗诵,是对星空诸神的祭文,因为是用青色的特殊墨水写在白色的绢上的,这份祭文被称为“青辞”。“青辞”中的重点是历数历代先皇仰天受命,兢兢业业统治东陆的政绩。给白清羽的赞美是“武烈维扬”,给白纯澹的赞美是“文毅抚疆”,听起来到像是这两人一文一武管理朝政,配合非常默契的样子。后世的皇帝们对此这两个赞辞不敢轻易更改,一年一年地照抄下去,由史官用温雅凝重的语气对着苍天诵读。白氏子弟们也充分理解了皇帝的苦心,他们在外人面前对自己这两位先辈都尊崇有加,总之白清羽做的也是对的,白纯澹做的也是对的。
  那么谁错了呢?
  大概只能怨那个错误的时代,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们美好却错误的相遇,怀了美好却错误的理想。

  苏瑾深死于胤喜帝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此时他已是九十一岁高龄,却非死于床榻,而是斩刑。
  胤喜帝时,风炎北伐的事迹已经淡去,衰弱的胤朝皇室终于屈服于一个乡下诸侯嬴无翳之下。离国公嬴无翳凭借过人的果敢和强大的军事力量,挟天子以令诸侯,把大军驻扎在天启城里,眼里全然没有皇室,大臣们皆畏惧这位霸主,从而疏远了皇帝。高高在上的大胤皇帝愤怒了,秘传“勤王铁券”,号召诸侯带兵勤王,和嬴无翳开战。诸侯倒也非常响应皇帝的号召,因为他们也恨嬴无翳入骨,于是这些人纠集了十八万大军讨伐嬴无翳。嬴无翳是个军事鬼才,在兵力显然弱于诸侯联军的情况下,利用诸侯间的不合,在锁河山下的八鹿原发起了决定性的反击,一举得胜,和诸侯订盟。
  诸侯退去了,嬴无翳还得想办法清算。他完全明白那些“勤王铁券”是谁散发出去的,但是此时喜帝不敢承认,嬴无翳也不希望把这件事单纯地归结于皇帝恨他入骨,所以做出了冲动愚蠢的事情。这样会在政治上对他不利。所以他给这次事件的定性是:有奸佞小人冒充皇帝的名义,撺掇诸侯与他为敌。
  可是这个奸佞小人在哪里呢?嬴无翳伤透了脑筋,那时候帝都里敢去跟皇帝那里奏事的大臣都不多了,仅有的几个愣头青也不够分量,不够格作为奸佞拉出来杀头。嬴无翳于是把视线转到羽林将军程渡雪的身上,他觉得程渡雪当这个奸佞足够分量了,而且可以顺带抹掉羽林天军中的异己势力,把皇室仅剩的一点军事力量也纳入他的麾下。
  帝都上下惶惶不安,因为程渡雪如果被作为幕后主使,会牵连不少人。而羽林天军中程渡雪的亲信更可能被肃清,这些亲信都是贵族豪门中崇尚军武的子弟。
  这时候一个年迈的身影被后辈搀扶着,缓缓走出了苏氏的老宅,踏着积雪步行过十三个坊(当然苏瑾深的生活已经困窘不堪,没有车马侍从),最后到达嬴无翳的府邸前,捧着风炎皇帝赐予的宝剑立于风雪中。
  这个人是苏瑾深,他承认他是私下散发勤王铁券的人,当斩刑。
  嬴无翳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命令属下接过了苏瑾深手中的宝剑,把这位羽林上将军押入大牢,择日行刑。
  当时离国以赤旅雷骑两支劲旅闻名于世,将领皆对前代英雄有仰慕之情,可以说这些武士是读着铁驷之车的故事长大的。听闻消息,都震惊莫名,骥将军谢玄和雷骑军左都督张博以及一众高级将领都亲自前往嬴无翳的府邸,为苏瑾深求情。而嬴无翳拒绝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彼有求死之志,如之奈何?”
  十二月,天启七御史判罪,苏瑾深被斩首于成贤坊,当时帝都数万人在街边相送这位鬓发霜白的老人,“天下扼腕哀之”。

  不能不说嬴无翳真正了解了苏瑾深的内心,其实苏瑾深所求的,并非白鹿颜的命,也不是白氏皇朝的未来,他找到嬴无翳,是求他自己的死路。他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所谓的幕后主使,他心中想得更多的可能是,用自己的一腔血表达他们这群人对于皇室的忠诚。
  五十年后,他终于以自己的死再次证明了风炎朝一代英雄们的勇敢和刚烈,但是这样就能还他那些兄弟以清名了么?九十一岁的苏瑾深未免迂腐了。
  苏瑾深死后四个月,他的劲敌和忠实崇拜者谢孤鸣便急着追随他于地下。他也被嬴无翳当众斩杀于成贤坊,罪名是结党乱政。谢孤鸣确实对得起他的罪名,他散尽财产,派出所
  纠集忠于自己的数百名金吾卫和羽林军士兵,向诸侯霸主嬴无翳的府邸发起自杀般的攻击,这位老臣仅能以自杀表示他对于帝国的忠诚。
  翌年春,稷宫的梨花再次盛开,洁白如雪,可是曾在梨花树下席地而坐纵酒唱和的年轻人们都已经离去,风炎的英雄血脉如燃烧之后的残灰般飞散在历史的书页间,墨迹中徒留下写不尽的英雄志、唱不尽的男儿气、望不到头的漫漫征途。

附录:
李景荣
  作为江棣名义上的女婿(江棣这个女儿是从早亡的兄长那里过继来的),李景荣也被波及。他产业很多都是依靠江氏的银庄支撑,在江氏银根抽紧的时候,李景荣的许多店铺也被典当出售,以换取现金来反哺江氏。但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李景荣在宛州豪商中虽然是后起之秀,但是根基远远不够扎实。很快,他的产业就被出售殆尽,他自己的经营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但是这并不重要,宛州商人们都相信,只要江棣不倒,李景荣也不会倒,因为这两家名虽为二,其实一体。在江棣最艰难的时候,原本李景荣应该站出来为他的岳父出力,各方筹措资金挽救大局。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景荣带着家人溜走了。
  李景荣并未走远,而是全家搬到一艘大船上,在青石港近海和远海之间漂泊,每半个月,李景荣的大船就会随风接近海港,补给淡水、食物和奢侈品。这种举动让宛州商会的大人物们非常费解,怀疑李景荣是个势利的人,看到江氏的前途渺茫,和他的岳父分道扬镳了。但青石港的小商户却非常喜欢看见李景荣的船随风飘来,因为李景荣出手极为阔绰,而且待人友善,就像他的岳父一样。李景荣经常邀请送货上船的商人参观他的船屋,据称这艘大船堪比运送宁州巨木的顶级巨舰,长五百余尺,甲板上阔可走马,船上楼阁比邻,巨帆张开则遮蔽天海。船楼中住着李景荣美貌温婉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女儿,以及上百名绝色倾城的女乐,这些女子们轻裙霓裳,或者抱着猫狗想心事,或者抚琴低吟,或者赤着晶莹如玉的双足追逐打闹。她们向商人预订各种各样的昂贵商品,从北邙山出品的流翠的玉镯子到晋北极品的雪锦,无所不包,下一次大船接近岸边的时候,商人们把这些珍品送上船,李景荣的账房就会慷慨地付账,很少讲价。大船上无处不奢华,即便登船的跳板上所铺的毯子,也绣着金线,船楼里面有几个年轻的伙计进去看过,出来都神思恍惚,说不知道是人间还是天上。也有人说船身附近有鲛人隐现,似乎持着武器,俨然护卫。
  而李景荣只是垂钓于船首,往往很久都不起身。
  大船接近海岸只有几日,便即离开,成了青石的传奇之一。
  白清羽北征归来,财政巨亏的消息曝露于世,人心震动,旋即宗祠党和宛州商会在天启城重新缔约,江棣自尽,幼子江铁云接手江氏。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恍若惊雷。
  北离十七年年十一月末,李景荣的大船再次接近青石港,捧着各色珍品的小商户们等候在岸上,期待着再一次看见那艘人间奇迹般的大船。可是这一次大船却没有泊岸,人们远远地看见李景荣白衣高冠,在甲板上焚香祭祀,遥望淮安的方向朗诵祭文,而后痛哭流涕,女乐们也皆是白衣胜雪,丝竹婉约,哀伤不胜。人们这才明白李景荣是遥祭他在淮安的岳父,而在江棣自尽前的一个月,李景荣的大船接近岸边的时候,行商向他交付了定制的数百袭白色纱裙和衣冠。李景荣在江棣自尽之前,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
  货殖府核查的结果,在帝党征伐北陆的期间,李景荣曾经大量买卖期票,用了一些复杂的手段套取金钱支持北征。这些手段被货殖府判定是非法的。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他的岳父相比,李景荣显然是个更加露骨的帝党,露骨到带着商船协助帝党登陆的地步,宗祠党不能允许这个人继续逍遥。所以缇卫们已经赶赴宛州预备把他收监,这些缇卫们混迹在商人们中隐藏在码头上,等待着李景荣的船放下跳板。
  然而这是世人最后一次见到李景荣,那艘奇迹般的大船没有靠岸,而是张开了巨帆,逆着海潮远离了人们的视线,白帆最终消失在天海的尽头。没有人知道李景荣去了哪里,也许他的大船将在深海的波涛中被吞没,也许他扬帆去了西陆,他曾经开垦过那里的土地,也许他这样一个奇迹并不需要什么归宿,他和他的巨舰、他的鲛人朋友们、那些如花似玉的少女们如仙人般依然航行在茫茫大海上,垂钓饮酒。

稷宫传统“大斩魁”
  《白夜城破军大斩魁》这本书所以出名,并非因为市井俗人,而是那些出身军武世家的稷宫学生。
  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稷宫的学生们按说都是战场上的精英,明知道“大斩魁”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却最喜欢听这种豪勇无限的故事。一度稷宫新生的入门三件事是,“饮兄弟酒”,“听大斩魁”,“写梨花诗”。很有些白清羽遗留下来的黑街风格。“饮兄弟酒”这个规矩非常人性化,有些破落世家的子弟家贫无财,便充当采买,家境富裕的学生便有义务轮流出钱,然而在风和日丽的天气,学生们坐在稷宫的梨花树下一边饮酒一边自述家史,这对于贵族子弟而言非常重要,了解了彼此的家史,很有助于他们将来在权力场上互相帮助。而“听大斩魁”就有些笑闹的意思了,学生们一窝蜂扎进坊间的酒肆里听说书客说这段书,命酒痛饮,此时往往喝醉,越是豪迈不羁的,越是得到同学们的仰慕。“写梨花诗”则是因为稷宫里遍植梨花,梨花是稷宫的象征之一,稷宫的学生们也被贵族少女们笑称为“梨花年少”,学生们虽然是武士,也要附庸风雅,必须以梨花为题歌咏一首,诗题在稷宫馆舍的墙外,每几年就要粉刷一次。胤朝末年离军和诸侯联军于锁河山下血战,稷宫出身的将领锐身赴死者百余人,离军被驱逐出帝都之后,成帝立碑于太庙外,把这些勤王忠臣的名字和他们当年入学时所写的梨花诗全部刻在一面石墙上,供后人凭吊。此后“写梨花诗”便成稷宫传统,由不得学生不写了。
  某一任稷宫执事叶水瞑是个好奇心过于泛滥的人,他曾有一次给学生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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