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大石坐了下来。
一方面,他在想着尼禄的事,另一方面他也替狄昂担着心。他很快忘记了旅途的疲劳,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感觉到脖子里凉凉的,便回头望去,之一看不要紧,他的魂魄差一点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只见一条碗口粗的蟒蛇从树丛中探出头来,正在舔舐着他的脖子。
他的全身汗毛都已经倒竖起来,他感到背上和胳肢窝里,汗水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可是他在要从座位上弹起来的瞬间,就有一种神奇的,几乎属于本能的力量支配了他的大脑,他迅速控制了自己的身体,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一脸严肃但毫无惊恐的表情,瞪视着那条巨蛇。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塔西佗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哎呀,塔西佗啊塔西佗,我恐怕一辈子也无法见到你惊恐的面容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树丛后传来。
塔西佗微微皱起了眉头。
狄昂拍着手,开心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的一个背上扛着那条蛇,当然那是假的喽。
“各位,这位就是我所说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绝对不会惊惶失措的普布利乌斯·塔西佗。”
他身后的人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
“噢,是亲爱的狄昂。”塔西佗撅了撅嘴说,“既然你安然无恙,我想我该走了。”
“噢,不,不。”狄昂笑着拉住了他的衣服,“亲爱的塔西佗,你生气了,为了我这个小小的玩笑?”
“不。”塔西佗绝口否认道,“我只是不喜欢你在任何场合都这样肆无忌惮的做法。”
“哈哈哈……”狄昂笑了起来,“我说塔西佗,这不是胡闹,这是一个证明你是合格人选的试验,经过这样的考验,这些人现在一定对你是否合适交往这一点毫无怀疑了。”他回头望了望那些人。他们还在不住地点着头。
“没有下次,狄昂。”塔西佗用手指着他说,“绝对没有下次。”
“好的好的,我的塔西佗。”狄昂拉着塔西佗的手,把他引荐到了其他的人的面前。
“塔西佗,这位是受人尊敬的库索斯。”狄昂介绍道。
那个老人也微微鞠躬致意。
“这几位是阿奇拉,巴达维,提鲁齐奥。”他最后又特意在介绍那位背着假蛇的那个人前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位是埃特匹亚,最年轻的基督徒。”
“基督徒?”塔西佗问道。
“没错,他们都是信仰他们的上帝耶和华和耶稣基督的基督徒。”狄昂说。
“是他们把你带走的?”
“是的。”
“我想基督徒应该不会采用这样的暴力的。”塔西佗说。
“如果不是我们太过鲁莽,如果当初我们稍微等待一下的话,我们会看到他们能诚挚地邀请我们前来的。这样也就省下了很多的麻烦了。”狄昂说。
塔西佗看了看埃特匹亚肩上的大蛇,咕哝着:“希望如此。”
狄昂笑着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那我们走吧,塔西佗,我们有很多令人吃惊的东西要和你分享。”
基督徒们转身朝更高的上山走去,狄昂和塔西佗也随后跟上了。
当他们到达洞府的时候,塔西佗和初到这里的狄昂一样,也惊讶万分,但是塔西佗毕竟是塔西佗,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张大嘴发出惊叹声,然后迅速向身边的人打听这里的情况。在自己没有作出判断之前,他不愿意开口做任何询问。对于他来说,依靠自己解释周围的一切是他的爱好,同时他也认为过多地依赖他人的帮助而忽视自身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是对自己的心智极其没有好处的。
狄昂看出了自己这位骄傲的同伴是不会开口要求有人来揭开他的疑惑的,于是就主动地给他介绍起来。库索斯也时不时地在一旁补充着。
塔西佗板着脸聆听着,不吭声也不点头。
狄昂只觉得想笑。
“好了,塔西佗,在你了解了这里的一切后,有什么想法?”狄昂在讲完后问道。
“非常不错,我得说。”
“就没了?”
“对不起,狄昂,我的形容词没有你那么丰富。我说非常不错,那它就是真的非常了得了。”塔西佗说。
狄昂丧气的摇摇头,他本来希望塔西佗能够与他对这个小社会的形成理念以及运作方式进行一番争辩的。但显然,塔西佗还没有对刚才的恶作剧忘怀,而且他也没有在还未经历一段时间的亲身体验就对一件事物妄下评论的习惯。
“好吧,既然你三缄其口的话,我们就来谈些你感兴趣的吧。库索斯,我看是应该把你的秘密揭晓的时候了。”狄昂说道。
“请到里面吧。”库索斯把他们引向里面的一间石屋。
“我以为你们没有什么事要互相隐瞒的。”狄昂边走边说。
库索斯笑着望了他一眼,说道:“这的确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但是,狄昂,对于我们即将讨论的这样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我没有把握这里的每个人都还能表现正常。所以,我在这里还是设置了一间石屋,给予商量特别事务的人一个方便。”
“我认为你的这个设置会使你的其他心血都付诸东流。”塔西佗冷漠的说。
库索斯停下了脚步,望着塔西佗,说道:“尊敬的客人,请把你的见解告诉我吧,这对我们都很重要。”
“假如这是一片真理的海洋,我是说假如,那么这间石屋就是这片海洋里的谎言的暗礁。”
库索斯和狄昂都没有出声。
“你希望创造一片没有贫穷,没有饥饿,没有压迫的平等社会。但是你给它留下了一道缝隙,一道狭小,但是却十分危险的缝隙。这里的人可以在这道缝隙里与外面的世界联系,可以在这道缝隙里滋长他们的邪念,可以在这里酝酿他们的阴谋。如果你不尽快取消这个愚蠢的设置,那么你的希望很快就会化作泡影的。”
库索斯沉默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犹豫。
“感谢你的坦率,尊敬的塔西佗。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需要时间,在这里的人们还没有完全摒弃外界的干扰前,我们必须有一个缓和矛盾的地带。”他说。
塔西佗摇摇头说:“这不是缓和矛盾,而是产生矛盾的地带,库索斯。”
“但是人们的观念不会这们快转化,他们还存在着一些杂念……”
“这间石屋是谁提议修建的?”
“是我……”
“那我得说,存在杂念的人,正是你。”塔西佗说。
库索斯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他终于喃喃说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们毕竟是人,不是嘛?”
“可是你,希望建造神的功业。”塔西佗严肃地指出道,“这是相当危险的,如果你的操作存在问题的话。”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考虑的。”库索斯说。
“还是先让我们利用一下这间存在争议的石屋吧。毕竟,我们还有非常重要而隐秘的事要谈。”狄昂打着圆场说。
三个人走进了石屋。
库索斯请他们入座,自己也坐在了一张石凳上。
“我猜,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尼禄的事了。”库索斯说。
狄昂和塔西佗面面相觑。
“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因为你之前一直不告诉我。”狄昂看了塔西佗一眼,说道,“但是从历史上讲……”
“不,不,亲爱的狄昂,不是历史,不是历史。”库索斯说。
“我以为你是让我们来讨论历史的。”塔西佗说。
库索斯叹了口气说:“啊,是的,你说地对,塔西佗,是我提议来讨论历史的。但是,或许可以这么说,我们要讨论的并不是以前的历史,而是属于未来的历史。”
“不,你的这种措辞让我感觉到像是希腊的诡辩家。”塔西佗说,同时望了狄昂一眼。
狄昂也不开心地回瞪了他一眼。
“不,亲爱的塔西佗,我亲自经历了许多事,如今都已经成为了历史。因此现在,当我在做一件事时,我经常会想,这即将成为历史了,成为我记忆里的一部分。它们中间的绝大部分,只有当我的孙子抱着我的膝盖央求我给他讲故事时,我才会把他从冷藏的回忆中取出来。但是,他们确实发生过了,而且被上帝注定决不会再在这世界上发生第二次,哪怕是再微小的事。事实上,可不可以说,我们就活在历史之中。在你想手中正在做的事即将成为历史的时候,它或者它的一部分已经成为了历史。”
“如果你试图以长篇大论来说服我们不要谈论历史,或者你所谓的过去的历史的话,我认为你大可不必。虽然我研究历史,狄昂或许对此也有兴趣,但如果你愿意讨论更实际的问题的话,我们会更加高兴。”塔西佗说。
库索斯笑着点点头,说:“很高兴你这么说。那我们进入正题吧。”
他环顾了周围两个人的眼神,说:“尼禄现在还或者,想必你们都知道吧。”
狄昂咽了一下口水,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可能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建议你不要问,好吗?”库索斯盯着狄昂的眼睛说。
狄昂沉默了一会儿,说:“行,库索斯。”
“谢谢。”库索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说,“本来我想和两位商量如何找到他,因为我已经知道他又回到了罗马,在三十年之后。”
“现在呢?”塔西佗问道。
“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了。”
“为什么?”狄昂和塔西佗几乎是同时发问。
“由于上帝的庇护,我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并且,”他又望了他们一眼,“把他带了回来。”
两位听众都站了起来。
“你是说,尼禄他现在就在这里?”
“是的。”库索斯笑着点点头。
塔西佗和狄昂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可以把这件事的始末都告诉我们吗?”狄昂问。
“当然。”库索斯顿了顿,说,“几天前,有几个不冷静的年轻人一把火把元老维路斯的房子给烧了,或许你们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们的一位姐妹,不幸被阿维尼乌斯的卫兵抓住了。于是,我们的人组织了一次营救行动,几个人伪装成阿维尼乌斯的卫兵,潜入了他的地牢,救出了我们的姐妹。没想到,万能的上帝在这个时候赐给了我们一件意义重大的礼物。阿维娜——就是我们要营救的人——让她的同伴们把一个和她同牢房的囚犯一起带走了。等他们回来后,我们发现,那个人,正是我们日夜渴望抓住的暴君尼禄。”
塔西佗用手搓了搓脑门两边。
“我终于明白了。”他说道。的确,最近几天,只有他和阿维尼乌斯与基督徒们都进行了接触,只有他才最有资格说这句话。库索斯的几句话把他的所有疑问都打消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你们为什么要抓尼禄?”狄昂问道。
“尼禄是所有基督徒的敌人,他为了把三十年前焚毁罗马的那场大火稼祸到基督徒身上,把成百上千的基督徒投入了狮笼虎穴,或者活活烧死在广场上。他用尽了各种残忍的酷刑……,他的双手沾满了基督徒的鲜血……,我不明白上帝为什么会让这个刽子手仍然活在世上,或许他想让我们亲手将他放到为上帝忠诚的殉道者的祭坛上,来告慰他们的亡灵。”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对待他?”
“我还没考虑好,上帝给我们的礼物太突然了。我得好好地想一想。两位也可以为我做一下参考。”
“我们的参考你一定不会乐意听的。”狄昂说。
“怎么?”库索斯问道。
“尼禄并不是你们可以随随便便处置的,他的命运应该交由伟大的罗马皇帝。”
“皇帝这个称号并不表示他更加具有智慧、仁慈或者判断力,我希望你们不要忘了,尼禄他本人也曾经是一个皇帝。”库索斯说。
“但如今的皇帝的确是仁慈而又英名,如果天神愿意使他长命百岁的话,罗马一定会在他的统领下重振雄伟。”狄昂说。
库索斯想了一会儿,又说:“我不知道你们对现任皇帝的判断是否正确,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先声明,如果皇帝要插手这件事,他必须等到我们处置完之后。”
“皇帝对一具尸体并不感兴趣。”塔西佗说。
“但是,请原谅,尼禄必须由我们先处置。对于这一点,请不要再说了。”库索斯抬手制止了还想辩驳的塔西佗。
他歇了歇后又说:“两位如果愿意,可以随我一起去看看他。但是,请不要做傻事。”
他站了起来,朝屋外走去,狄昂和塔西佗随后跟上了。
他们走出了洞府,顺着山坡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片藤蔓堆积而成的一间小屋。
“这是我们关押特殊人物的地方。”库索斯说。
“又一块暗礁,嗯?”塔西佗好像在对自己说。
库索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但是没有说话。
他对旁边的两个守卫说:“开门吧。”
守卫拉掉了小屋门上的木拴。
“请进吧。”库索斯邀请道。
他们进屋后,就闻到一股腐败的蔓草和鸟粪相混合的刺鼻气味。
狄昂帅了帅袖子,试图驱赶走那股恶臭。塔西佗只是稍稍皱眉,而不愿做更多徒劳的躲避。
在屋子的中间,一个人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由于屋内的光线非常黯淡,他们并不能十分清楚地看到他的容貌,但是视力好一点的塔西佗还是发现那人的眼睛被蒙住了。
他们走上前去。
狄昂蹲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他。
“可以揭开他的眼罩吗?”狄昂抬头问库索斯。
“本来也没有必要让他带眼罩的,但是马修斯他们认为这样做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譬如在路上不被人认出来,万一他逃跑也不会再找到原路。”
“我觉得没有什么道理,坦率地说。”狄昂道。
“是的,是的。但是这是些小事,我不想让这些无足轻重的事影响我们的团结。”库索斯说。
“你们是团结的吗?”绑在柱子上的人带有一点嘲讽地说。
库索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也许马修斯说地对,应该让你常常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味道。”
“哼,哈哈,我三十年都生活在黑暗里,你以为这样的折磨会对我有效果吗?”那人又说。
狄昂一把扯下了他的眼罩。他的眼睛眨了几下就睁开了。
狄昂仔细地端详着他的他脸,辨认着。
“你是不是想为我画肖像。”那人说,“还是要像克鲁提埃那样为我来塑像,不过,你最好有两把斧子,你的前任因为没有把我的下巴塑好结果失去了自己的下巴。”
狄昂站了起来,说道:“是尼禄没错了,我曾经在恢复庞培城角斗比赛的庆祝仪式上见过他。”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谈笑自如,也只有他做地到了。”狄昂补充道。
“谢谢。”绑在柱子上的尼禄说。
塔西佗蹲了下来,掀起了他的袍子。
“嘿!年轻人。我以为只有我对这样的事才感兴趣。”尼禄叫道。
塔西佗没有理睬他,又一脸严肃地站了起来。
“没错,是他没错了。”他一边说,一边拍着手掌,好像手上沾了什么难以消去的肮脏的东西。
“好像你们从我这儿得到了正确的讯息。”尼禄又说。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不会多说一个字。”狄昂说。
“但你不是我,对把。”
狄昂摇摇头,不明白他是真的有点疯了呢,还是从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克劳迪乌斯·尼禄,我说地没错吧。”塔西佗说。
尼禄抬起头来望着他,嘴角讽刺的笑容已经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