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突然闪现的一个人影打消了他的疑虑。
来人身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长袍,,连同脑袋也被包裹在内,如果不是那双眼发出阴暗的光芒,图拉真几乎辨认不出他的面孔。
“托托,给客人准备点心。”尤里斯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那人微微一鞠躬就退下了。
“请进吧。”尤里斯冷冷地说道。
图拉真跨步迈进了昏暗的里屋。他左右张望着,观察起这幢很少被陌生人惊动的建筑物起来。
“不知阁下有何贵干?”尤里斯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也不顾客人有没有就座。
“嗯,”图拉真清了清嗓子,趁着这功夫也杜撰出了一条理由,“我刚从犹太省回来,听说皇帝陛下病重。阁下府上的福雷是罗马城内有名的医生,不知能否请他为陛下诊断一番。”
“马屁鬼。”尽管尤里斯嘟哝得只有自己听得见,但是图拉真通过他嘴唇的蠕动还是判断出了对方的鄙夷之意。
“对不起,你说什么?”
“这根本不用你操心。如果皇帝派人来召见他,我决不会拦着。”
“你的意思是……”
“皇帝没有召见他。”
“如果他病重的话,那照道理应该会遍寻城内的名医呀。”
“要么就是他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宫里的御医已经能够应付地绰绰有余了。”尤里斯道。
“但愿如此啊。”图拉真叹了口气道,“愿天神眷顾他老人家的身体。”
他没有想到求医问药的话题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两人陷入了沉默。
“你为什么希望皇帝的身体能够好起来?如果他死了,你不就能当上皇帝了吗?”尤里斯突然蹦出了一句。
图拉真警觉地望了他一眼,想了想,慢吞吞的说道:“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那要看你在想什么了喽?”
“我在想皇帝陛下的病。”
“我也是。”
“我还想到了皇帝陛下的病——尽管是我们莫大的哀痛——但并非也只是坏事。”图拉真一面说,一面注视着尤里斯的眼睛。
尤里斯也紧紧地盯着他。
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闪现在他们面前,把他们都吓了一大跳。
“托托!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尤里斯怒道,“跟你说过一万次了,不要不声不响地走到我的背后!把它放下吧,快走!”
托托不声不响地放下了点心,迅速地退下了。
“他会不会听到什么吧?”图拉真问道。
“托托是个哑巴,即使听到了任何东西也绝对没有办法告诉别人,这点你可以放心。”尤里斯道。
图拉真点点头又道:“那么,刚才你说了你对于皇帝陛下的病情好转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
尤里斯用古怪的眼神望了他一眼,道:“不,我没有这么说,那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吗?”图拉真好像糊涂了一般,摸摸脑袋说道。
“是的。”尤里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
“哦,是这样啊。”图拉真低下头,想了想,又道,“你说,这只是一个比方,尊敬的尤里斯,你说会不会有人趁着皇帝陛下病重而意图不轨?”
尤里斯沉默了片刻,道:“完全有可能。”
“你认为有可能成功吗?”
“按照目前各省军队的尾大不掉,皇帝的军权逐渐丧失看,这并非完全不可能。”
“可是近卫军长官克伦塞茨是皇帝陛下的忠实护卫,如果谁试图乘皇帝病危而作乱的话,他可不会坐视不管。”
“克伦塞茨的军力比得过你老兄吗?”尤里斯从铜盘子里捡了一块饼,慢慢得送到嘴里,咀嚼起来。
“我不鼓励你打这样不恰当的比方,亲爱的朋友。”图拉真严肃得说道。
“哈哈哈……”尤里斯突然大笑了起来,几乎要把嘴里的饼都喷出来了,“哈哈哈……好了好了,图拉真,笑话说够了,你这次登门造访究竟有什么目的,请直说吧。”
图拉真用脚尖在地上拖抹着,说道:“腓尼基—叙利亚的图利乌斯•;德西摩斯和达契亚的普布利乌斯•;提比略,这两个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德西摩斯和提比略?”尤里斯一边嚼着饼,一边皱着眉念叨着,“不,完全没有意义,他们都是阿维尼乌斯的走狗。是出了什么事吗?”
“如果你和他们真的没有关系,那你可少了一大堆的麻烦。”
“谢天谢地,但愿阿维尼乌斯这边的人整天都被麻烦缠身。”尤里斯快乐地诅咒道,“最好永远都翻不了身!”
“这么说你是完全清白的喽?”
“千真万确。”尤里斯眨眨眼道,“我有一种感觉,图拉真,我似乎觉得你不希望我是清白的。”
图拉真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只是晃晃脑袋,说道:“忠于皇帝,忠于罗马是我们的第一守则,我希望每个人都是清白的。”
“那你是清白的吗?”尤里斯问道,他的那双小眼睛闪烁着光芒。
图拉真抬起头,望了他一会儿,然用,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但我不会打算背叛我的信仰。”
“那你的信仰是什么,图拉真?”尤里斯的脸更加凑了上来。
图拉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算是考试吗,尤里斯?你究竟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尤里斯往后靠了靠,使身体伸展到椅背上,然后说道:“不,不,我的朋友,你误解了,我绝对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一个从来不关心政治的军事强权人物为什么会突然对罗马目前的变化如此感兴趣,居然能够找到我这个在容易打交道方面绝对没有好名声的人这里来。”
“我的确不太关心政治,”图拉真道,“政治远没有战争来得爽快。”他顿了顿,道,“但是我关心罗马,为了罗马,为了皇帝,我不得不投身到这令人感到恶心的政治当中。”
“啪啪啪……”尤里斯突然大声地鼓起掌来。
“这是讥讽吗?”图拉真不满道。
“不,不,我相信你的忠诚,亲爱的图拉真。”尤里斯笑道,“对于你心忧罗马的福祉我也替罗马人民感到万分的高兴。我能为你提供的帮助就是:我可以向你发誓,我绝对没有与德西摩斯和提比略等人有任何的纠葛。”
“谢谢,尤里斯,罗马忠诚的儿子。”图拉真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恕我再冒昧问一句,既然你和德西摩斯他们没有牵连,那么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呢?我是说,在现在的情况下?”
尤里斯的双眼在一瞬间闪过一道光,图拉真认为这不是一道表示友善的光芒。
“正像你的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我能告诉你的也就是我的打算并不会威胁到你的打算。”
“你知道我的打算吗?”
“不,但是我保证我吃的饼只是我的这一份。”说着,尤里斯拿走了盘子里的一块饼,然后,把剩下的望图拉真面前推了推。
图拉真想了想,缓缓地从盘子里拿起了一块饼,嚼了起来。
“怎么样,满意托托的手艺吗?”尤里斯朝他的身后望去,那个一身黑衣的哑巴已经不知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不错,不错,比我吃过的任何饼都要可口。”图拉真好像饥不可耐般地三下两下地把那块饼吞下了肚子,他掸了掸手心,站了起来,说道,“感谢你的招待,尊敬的尤里斯,很高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冲突。这样的话,我总算没白来一趟。”
“虽然我不太对客人说这样的话,但是对于你,亲爱的图拉真,我还是很希望你有空的时候再光临寒舍,和你聊天真的示一件相当惬意的事。”尤里斯也站了起来,他对托托说道,“把我们尊贵的客人送到门口,托托。”
“再见了,慷慨的尤里斯。”
“再见,勇敢的图拉真。”
图拉真在托托的指引下,走到了门口,就在他跨出们的一霎那,他似乎非常不小心的被门槛拌了一下,身体立即失去了平衡。他一把抓住了在自己身边的托托的手臂,免得让自己摔倒。在他用力的一扯下,托托痛苦地轻哼了一声,但是没有说话。
“对不起。”图拉真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他发现这个隐藏在黑衣下的人似乎在躲避自己的目光。
图拉真头也不会地向街道口走去,但是他知道托托一直在他背后望着他。
待到走过拐角后,图拉真狠狠地把嘴里没吃完的饼吐了出来,骂道:“什么破饼,比垃圾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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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的人都朝她指的方向望去的时候,小爱芙突然拍手哈哈大笑了起来:“又上当了,又上当了!”
塔西佗这才猛地醒悟过来,自己在两年前已经被同样的把戏耍过一次了。
“爱芙,又胡闹!”西吉斯用低沉的声音教训道。
小爱芙望了她父亲一眼,然后不满地撅了撅嘴嘟哝道:“自己蠢被骗嘛。”说着,她背着手,一蹦一跳地朝里屋走去。
“快把点心拿出来!”她父亲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实在抱歉,亲爱的客人,小女就是这样,虽然看上去像个大人,但其实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西吉斯忙不迭地向客人们道歉着。
“小孩子是应该活泼一点。”塔西佗理解地说道。
“我倒觉得小姑娘挺有意思的。”狄昂也道。
阿维娜望了加图一眼,但是加图除了嘴角挂的一缕微笑就没有再多的表示了。
“这个小姑娘真的有点像当初的我。”阿琪小声对阿泉说道。
阿泉望了她一眼,说道:“现在她还小,说不定以后会和你一样变得非常懂事的。”
“狗改不了吃屎的。”他们背后传来班云凉飕飕的声音,“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只会添乱捣蛋。”
甘英听到这话,想到班云的所作所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差一点就忍不住要脱口而出把这句话赠还给她。
突然,“啊”的一声尖叫传来,把在场的每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声音是从里屋传来的,想必是小爱芙发出的。
“看吧,又来了不是。”班云没好气地说道。
西吉斯这次真的有点火上心头,大吼一声:“爱芙!你给我老实一点!再捣蛋的话,我要关你三天的小屋了!”
但是惨叫声继续传来,而且一声比一声凄厉。
西吉斯气得双手发抖,面部肌肉抽搐起来。
塔西佗皱着眉,道:“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是啊,说不定真的有事也说不准。”甘英也道。从那惨叫声中,他感到了一些不可能假装出来的东西。
西吉斯在他们的劝说下,才带着众人来到了里屋。
和刚才一样,小爱芙坐在地上,伸出手指着墙壁大喊道:“庞培!庞培!庞培……”
西吉斯见状怒不可遏,一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就往外面拖,一边拖一边还狠狠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了,是你自己要倒自己的霉的,不要怪我不客气!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真想让朱庇特的雷火把你劈死算了!”
小爱芙一面哭喊挣扎着,一面叫喊道:“是真的!爸爸!我没有骗人!真的是庞培!真的是庞培呀!”
“你还敢说!还敢说!”西吉斯见她还要把这样不高明的谎言继续下去,顿时啪啪两下耳光扇了下去。
小爱芙不喊了,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她这么一哭,站在旁边的小阿庇安也哭了起来。
塔西佗拦住了他,道:“不要打了,打孩子不是好的教育方法。”
“我知道该怎么作。”西吉斯喘了几口气道,“对不起,亲爱的客人们,还没有为你们接风洗尘,就先让你们见到了家丑,是我管教不严,请多包涵。”说着,他一把拎起小爱芙,朝屋外拖去。
看到这样的家庭纠纷,众人都扼腕叹息不已。
塔西佗抱起了小阿庇安,哄着他停止了哭泣,为他擦干了眼泪。
“他们的母亲呢?”狄昂问道。
“如果有个当家的女主人,情况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塔西佗叹道,“小爱芙的母亲在刚生下这个小鬼之后就离开了人世。”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没有人见到她的尸体,雅敏一定是掉到海里溺死的。多么可爱的一个女人呀……”
“这么说,她只是失踪喽。”狄昂道。
“但是半年也见不到她的身影,那她只能是已经死了。”
“她长得漂亮吗?”狄昂问道。
塔西佗往了他一眼,道“漂亮?雅敏简直是人间的女神。没有什么形容词可以描述她的容貌,她是维纳斯的化身,她的姿色能让朱诺退避三舍,让狄安娜自惭形秽,她,她……”可能是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突然停了下来。
狄昂等了一会儿,看他没有什么要再补充的,就道:“如果真的和你说的那样的话,那就很有可能是被卑鄙的奴隶贩子看中,卖到海外去作奴隶了。”
“不,这一点西吉斯是有考虑的,但是凭着他在港口非同一般的关系,如果在那儿他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那么就可以肯定,雅敏不是被人带走的。同样也不可能是走陆路,因为在那个季节没有人能够穿过沙漠。”
“这么说来,她是必死无疑了。”狄昂低头道。
“当时正是涨潮季节,我们可以想象雅敏可能在海滩拾贝的时候被海浪卷走了。”塔西佗停了一会儿,道,“或许是波赛冬也忌妒她的美貌,迫不及待地要抢走她吧。”
狄昂拍拍他的肩道:“她一定死的很安详,没有任何的痛苦。”
这时,西吉斯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他一面擦着脑门上的汗,一面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把她关起来了,不会再打搅大家了。谢谢,我的朋友,我来抱吧。”说着,他从塔西佗手中接过了小阿庇安。
“为什么?小爱芙喜欢那庞培来开玩笑?”塔西佗问道。
“还不是那个愚蠢的传说!”西吉斯气愤道,“我们是在十年前搬进这幢别墅的,就像刚才和诸位所说的,这里被认为是一些血腥事件的发生场所。在我们之前这座房子的主人——一个看一眼就会令人生厌的老太婆——搬走的那天,故意扮成非常神秘的样子告诉我们这幢房子被庞培的阴魂缠绕不休,这种无稽之言却被当时还非常幼小的爱芙牢牢记住了。以后她不断地捣蛋,说什么见到庞培了。开始的时候我居然还认真地对待,但是后来,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了。”他摊摊手无奈道。
“小爱芙总是这样胡闹的话,难道就没有觉得不合理吗?”
“有几次,家里的确少了一些东西。立刻被她大加发挥,说是被庞培拿走了。”
“想不到阴魂还有物质的需求。”狄昂道。
“后来证明,那些东西中绝大部分都是被小偷偷走的,我甚至认为其中的一部分是爱芙自己安排的。”
“这可不好玩。”狄昂摇头道。
“难道这个传说真的没有一点可信之处吗?”塔西佗道。
西吉斯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难道你会相信,一个一百多年前的死人的冤魂仍然可以在你的家里穿行无阻?这,这,就像要我相信——怎么说呢?打个比方,你会相信尼禄这个暴君会活在这世上吗?可在几年前,还有一些人相信。”
塔西佗回头望了尼禄一眼,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来吧,来吧,我尊贵的客人们,来吧,先来尝尝我们这里的点心吧。埃及小麦甜饼,在别处绝对没有的美味。”西吉斯招呼道。
“这么大的海风,你还开着窗?”塔西佗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