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未料,并不多久,二人心神陡即沉湎其中。如此一来,她们的当头棒喝倒未成功,反而自陷危局。要知,二女均属凡人,尽管服过极品仙丹,质骨非同俗流,然此神局即便是百劫的天仙也难保不会入彀,以致做出狂悖之举。像她二人这样,当真是自取死路。
可惜的是,小石头和晁姓仙人如今俱在瞑思苦想,脑海里千头万绪,压根顾不着二女的险况;至于许悠,喝酒便是他最大乐事,要他留意弈棋人何种状态,何样神色,纯属妄想;而另外二女,性喜做些称心快意之事,若直捷了当之下难以解决,那此种粘皮带骨,还须殚思竭虑的麻烦事,便休想靠得着她们。看了片刻,不甚了然,索性游目四顾,再也没看棋枰一眼。
俄顷之后,璺儿蓦道:“此局五运循环,坤元总统;斡蜷之下,涵盖芸芸众生,熙熙攘攘;冲杀之时,又有千军万马,龙腾虎跃;看似随意着子,偏生应物象形;仿佛刻意争杀,却又乐观超然;当真难解啊!”
听到这里,小石头与晁姓仙人同时轩眉高扬。
跟着,又闻冰清接口道:“姐姐说得不错,依我看,棋势实质浑浑噩噩,但有贯通九天之威;倘再说它无识无知,又有深伏十地之力。整片局势,偃然如枯松之卧涧壑,截然如快剑之斩蛟龙,奋然如龙蛇之起陆,矫然如雕鹗之盘空;霸王扛鼎,不足以比其雄壮,飞将军奋贯磐石,不足以比其犀利。此局气魄之宏,气象之伟,实非我等凡俗可弈!”
“哈哈……”闻她二人言语,晁姓仙人猝然大笑,扬声道:“目睹此局之雄势,不由令人遥想伏羲爷当年神游八极,眼空四海之惊人气魄。真乃壮哉,伟哉!”
他由二女的言语里遽然醒来,尽管神采飞扬,意态高昂,实质已打消了解局之思。故此,才刻意抬高伏羲大帝,如此一来,即便自己这个金仙解不可珍珑棋局,说来,也不算太过丢脸。毕竟是伏羲爷手创的珍珑,若真的那么易破,那伏羲爷的颜面岂不因自己而失?
他如是安慰了自己几句,旋即抬头打量二女。要知若无二女的及时提醒,任他有着远超天仙的金仙境界,可一旦深深陷入,即便不做出悖举,却也是桩极麻烦的事体。
一望之下,倏然怛恐。
原来二女口上说得轻松,其实心神早迷。那嫩白的脸容上,不仅无一丝血色,反而隐腾青气。显然心脾用之过甚,致衰竭之兆,而脏腑表里之郁气,却囿火灭木生之故,以木性的曲直本能,终覆盖二人面容。如再不施救,不久之后,二女胃肾肝胆,均要大受其害,最后,不是心闭身藏,从此成为对外界事物毫无兴趣的冰人;便是心血两亏,香消玉殒的恶果。
念及此,不遑多虑,急忙喊道:“许师兄,速来,两个小妮子有危险。”说着,大袖轻拂,卷起冰清,随后置她于地,以背对己;跟着手指射出仙灵之气,虚点冰清浑身周穴。
许悠闻声,电射而至,如法炮制璺儿。
这当口,雷倩和龙儿也自回过神来。见之情形,不由顿足搓手,着急不已。龙儿是修行之人,较之雷倩,自然更能承受兀发险情。蓦见雷倩行了数步,探出手想喊醒小石头,忙抢上劝阻,道:“倩妹妹,不要。”
雷倩回首看她。龙儿道:“看冰清和璺儿,便知棋局之中大有乾坤,你此刻突然惊醒少爷,也不知他时下如何,万一再有什么厄难,那便糟糕了。”
雷倩颔首,看看依然呆若木人的小石头,道:“龙儿姐姐说得是,若不是你及时劝阻,我险些酿成大祸。”又道:“龙儿姐姐,现下我是六神无主了,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龙儿游顾四周,道:“现今,咱们惟有在旁候着,静观其变。”
“嗯!”雷倩很是听话地点点头,当即默默不语。
余裕之后,二仙同时开气叱声,遂各自拈出一粒金丹,投入二女口中。
晁姓仙人深出一气,道:“没想伏羲爷所摆的珍珑这般厉害,她二人不过看了须臾,便几乎魂飞魄散。”
许悠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这下晓得厉害了吧?我早说了,要你不要沉迷这木野狐,可你偏偏不听。”说着,望望冰清和璺儿,又道:“假若两小妮子有甚差错,我看你怎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晁姓仙人嘿嘿地赔笑道:“许师兄骂得极是,不过天庭岁月实在枯燥,若没一乐趣,又何以打发那百无聊赖的日子。何况,两小妮子发现得早,我们也施援及时。如今更服用了老师的仙丹,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听到这里,龙儿和雷倩终于放落了一直提起的心旌。
“哼!”许悠瞪了晁姓仙人一眼,道:“就你说得好听。”又看看龙儿和雷倩,道:“既已照顾了两个小妮子,那这两个又如何?毕竟她四人适才均向我们跪拜过。虽然心愿完成不了,但这好处终究还是要给些的。”他对雷倩极有好感,总思索着予些恩惠,此刻实乃趁势而为之。
晁姓仙人点点头,深以为然地道:“许师兄说得对极。刚才我幸得二位姑娘及时提醒,方未沉沦其中。否则,也极为麻烦。此恩情,若不报还,我晁错岂不愧对天地?”
许悠颔首道:“那就好!你倒是取出来啊!”
“什么?”晁错诧异。
许悠不耐烦地道:“金丹啊!”指着冰清和璺儿,道:“那两小妮子俱服过了,至少再添五十年的阳寿;可另外两小妮子却未服过。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听到服用一粒金丹可以增寿五十年,雷倩喜不自胜。转念想,若把此丹给爹娘服用,那二老岂不各添二十五年的阳寿?念及此,若非仙丹还未到手,怕已兴奋地跳将起来。
“哦!”晁错应了。说话间,手心里又多了两粒火焰焚炙,光芒璀璨的丹丸。他道:“许师兄,前两个小妮子服用金丹,是因我们用仙力为她们伐筋洗髓,震荡经脉……”又指雷倩和龙儿道:“可这二人里,惟独她可以,那这小妮子怎办?”
他所说的小妮子,自然就是雷倩。至于龙儿的真实身份,凭二人金仙的功力,早已看了出来。只是见她活泼伶俐,不仅毫无兽类的半分杀气,反而有种童心未泯,寻常世俗女子身上根本看不到的稚嫩烂漫之气。故此,全不以为忤。且觉得一条青龙,经千年苦修,终化人形,其间辛苦,着实不易。尽管以妖身接近世人,犯了天条,但须她无有害人之意,自己二人便睁一眼,闭一眼,直做未见就是。
听到晁错的疑问,许悠微笑道:“你放心,那小妮子交给我便是。”
“你?”晁错瞪大眼。
要知,让一位凡人服用极品仙丹,实则是大犯天忌的事儿。若无金仙实力之人在旁,为其伐筋洗髓,震荡经脉,那服丹之人当真是十死无生,必死无疑。而且,即便金仙法力无边,神通万般,但这样连续为数位凡人伐筋洗髓,震荡经脉,也是桩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连带自己也要元气大伤。晁错原想随意答允雷倩一个要求便算了,不想,许悠居然毛遂自荐地要为雷倩伐筋洗髓,真真教他又奇又讶。
只是他没想及,雷倩前时一番插科打诨般的笑语,令许悠深得其乐,觉得这小妮子天真稚爱,生性烂漫,若能收之为孙女,或徒儿,天天与之斗斗嘴,闹闹磕,实在教人喜闻乐见,惬意非常。
第188章 神之珍珑
晁错愣了半晌,思索不出许悠何以恁般大方。不禁疑道,莫非那小妮子的家里是卖酒的?再或小妮子的亲人酿得一手好酒,否则,许师兄怎对其如此青睐?思忖间,许悠招呼雷倩上前,道:“小妮子,适才你拜了贫道多次,但因诸多制约,以致贫道无法还你所愿。不过……嘿嘿……贫道手上这粒丹丸,你若服下,那可比什么心愿都要来得珍贵。”
雷倩俏首仰歪,望着他手中那粒瑞气千条,璀璨夺目的金丹,支支吾吾道:“老仙长,小女子有件事儿与您商酌,您能答允么?”
看她那又羞又俏的调皮模样,许悠呵呵笑道:“有话便说,何必这般吞吞吐吐?像适才那样爽直就好了。”
雷倩咯咯一笑,道:“老仙长,这可你是说的,到时见我太过凶蛮,万莫反悔。”瞧许悠微笑不语,跟着道:“老仙长,小女子是想问,你能否再给我一粒金丹。”
许悠愕道:“再给你一粒?”心想,倒是看不出来,小妮子贪心得很呐。
雷倩点头道:“是啊,其实,我自己服不服倒不打紧,主要是我爹娘。适才听说,服用一粒金丹,便可增寿五十年。小女子想,若我爹娘能有幸服之,岂不大好。”
没想她孝顺如是,面对千载难逢的仙缘,居然首先念及爹娘。许悠愈发欢喜。
听她这么说,龙儿心下一动,道:“倩儿妹妹,别难为两位仙长了。这金丹别说在人间,即便在天庭也是稀罕之物。我那粒给你就是。”她身为神兽,自然晓得兜率宫所制金丹的妙效。暗忖,倩儿如此涎皮赖脸地问人讨取,万一恼了两位上仙,只怕刚得的福缘转眼就成了大祸事。由于雷倩提及爹娘,令她也顺势想起自己的父母,不觉心儿疼痛。对雷倩更是暗自羡慕。
雷倩道:“这怎么好意思?龙儿姐姐,那是仙长赐予你的仙缘。我不要。”继而望着许悠道:“老仙长,我知道我的请求未免唐突,不过你不答允不要紧,能否把我的那粒留给我爹娘,然后让他们各服一半。这样的话,固然添不了五十年阳寿,但二十五年应该有罢!”
许悠晁错二仙互视一眼,随即放声大笑。许悠道:“小妮子,瞧不出你还是个孝女。”在旁的龙儿自雷倩突提要求时,便始终心旌虚晃,生怕二仙嗔恼。闻得此语,顿时放落忧心。雷倩则道:“是啊,是啊……我是个孝女。但不孝不成的。因为爹和娘最最疼我了,我若不报答,或者心中没有他们,岂不连猪狗也不如?”
许悠跷起拇指,赞道:“好个连猪狗也不如。小妮子,说得好。呵呵……罢了,老道我权且应了你的请求。不过呢,现下这粒金丹是这位晁道长给的,你可不能不服。至于你爹娘的两份,就包在我老道身上……”
雷倩听得高兴,堪想叩拜。却闻许悠又道:“但你要记住,老道的金丹原都是换酒喝的。你要两粒倒也无妨,不过老道这几日的酒么,俱要你负责了。”
“没问题!”雷倩雀跃而起,喜不自胜。又道:“老仙长,你真是个大好人吖!”
“哈哈……”许悠被她夸赞,顿时眉欢眼笑,得意洋洋。跟着道:“小妮子,既然你认为老道是个好人,可愿意拜老道为师?”
闻此言语,妄说龙儿与雷倩大吃一惊,纵然一直声色不露的晁错也是震然色变。
要知道,自殷周封神一战后,截教被灭,阐教势微,鸿钧道祖手创的三教,便独剩玄教一枝独秀。其时西方教又正值接引、准提内讧,一时无暇进入中原。是故,玄门一支在神州华夏如日中天,盛荣至极,再无任何的一宗一教可以与其颉颃。与此同时,因众生的需求,玄门道观如雨后春笋,相继筑起。
不多年后,天下玄门弟子近百万,以致世人皆称道门为玄门,至于另外的截阐二教,则渐渐被世人遗忘。甚而原指玄阐截三教源出一脉的一句俗谚“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是同根生。”变成了意示佛道儒三门交情深厚的打油诗,“翠竹黄须白笋芽,儒冠道履白莲花,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
囿于盛况如是,又因天庭事务日益繁重,并且那三十六大弟子均被天帝赐封为天师,代帝巡狩九天十地。是以,由老君开始,再到三十六大天师便不再收授弟子。而把传扬教义以及收授弟子的繁琐教务,完全交予了遍布人界的各大道观。这些道观之中,则又以广成子坐镇过的崆峒山问道宫最为著名。因广成子是老君的大弟子,故此宫中留传的道法和武学,与人界其它道观相比,就显得很是完整,也比较高深。
一般只须以后的修炼者能够持之以恒,不畏艰难,十之八九皆能破碎虚空,位列仙班。
说来,以上这些也仅是玄教高层何以不再收徒的原因之一,更主要的便是,作为玄教中枢的兜率宫,宫内的法术及心诀,任一项均是玄门中最精深最奥妙,也是威力最大的。这般法术心诀别说下界授徒,固是三十六大天师之外的其他仙人想要修炼,太上老君也须斟酌再三,或经过严格考核之后方会允可;再或是立了大功,曾为玄门的兴盛作出过卓越贡献者。
积于诸多因故,千多年来,三十六大天师除了封神之前收过十余位弟子外,封神之后再无一人动过这样的念头。且之前所收的恁多弟子,至而今,那个不是天庭显要,或是天仙翘楚。殊未料,今日许悠竟突然说要收一凡界女子为徒。
晁错讶然之余,恨不能上前捂捂许悠的额头,看他是否发热,或是醉酒过甚。心道,老师虽未明确说过,禁止我等再收弟子,但许师兄你想过把师傅的瘾,至少也要寻天庭中人吧?如今倒好,居然侃侃而言地说要收一凡人。你有这多时间教么?咱们留在人界毕竟不可超过一年。一年之内,妄说修炼道法,即便练武也练不出什么来。难道,你想带她上天?天界的灵气压力,你又不是不知,寻常的修仙人若不臻至炼神境界,也未必抵挡得住。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凡间女子,上去了岂不枉送性命?
思虑再三,直觉自己不可不言,否则,许悠心血来潮之下,果真干出这般傻事。日后,老师追究起来,难保不治自己个糊涂之罪。
这会儿,雷倩有些愣愣,脑子里一片空白。龙儿见她不语,上去用手肘顶了数下。雷倩回过神来,望着许悠笑眯眯的慈祥面容,期期艾艾地道:“老……老仙长,你不是在寻我玩笑罢?”
许悠微微笑起,刚想说话,晁错忽道:“小姑娘,贫道这位师兄爱说笑话,你不可当真啊!”许悠一怔,侧眼瞥来。晁错拉他数步远,肃容道:“许师兄,你怎突然想起要收徒弟?”
许悠笑问:“不行么?”
晁错道:“也不是不行。然你有没想过,一位凡人想成仙,需时多少?其间又有多少磨难挫折?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但就凭咱们下界寻人的这段日子里,又能授她多少道诀?而她又能记住多少?除非你能带她一块儿上天。可你不要忘了天界的灵气压力,若没有一定的法力,休想抵受得住?”
许悠思虑余裕,道:“这简单,俟时,让她在我那乾元洞里修炼,若要出来,我便用《太玄剔真*》为她护身。如此的话,便没危险了。”
“太玄剔真*?”晁错失声。
所谓《太玄剔真*》其实就和当日闻仲为小石头所加的那个封印相似无几。只是小石头本身就有浑厚的法力,且当时本身的境界业已接近于炼气还神;是以闻仲未费多大力,便使了出来。然雷倩就大大的不同了,她身上别说法力,即便武家的内气真元都薄弱得紧。依她这样的实力,若施展《太玄剔真*》强行为其抵住天界的灵气迫压,固是功参造化的金仙许悠,天长日久之下,也必元气大伤。
刹那间,晁错委实不明许悠何以要待雷倩恁般好法?照理说,纵然雷倩家里有着赛似琼浆的美酒,也无须如此做。毕竟琼浆中的上品碧尘酒,闻说他也至多以金丹交换。从未听过他为了美酒而答允传授无尘庄三姐妹任何一门玄教心法呀?
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