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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只怨我命途多舛,缘悭命蹇之余,每有提议,却是倡而不和居多,投袂而起居少。即便刀过竹解之事,朝廷也多鹅行鸭步,怠忽疏慢。如此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至如今,竟是志未酬,人犹苦,回首东南,处处有啼痕。”
听他言来字字由衷,句句切中南唐时弊,感深肺腑之余,小石头不胜唏嘘,说道:“王爷身为李家皇族,与唐皇又是同胞手足,自身又德才兼备,照理江南原该兴盛才对。唉……可惜事与愿违,非但处处受制,更且有才难施。贵国皇上实在是忘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句老话。”
李世昌闻言一笑,道:“李某与皇兄花萼相辉,手足情深,谈不上受制二字。如今国势衰微,其实是我持权合变,想顺宜形势,怎奈本身是朽棘不彫之才;虽有匡天之志,偏无回天之力。直落得徒唤奈何之凄凉!”
一番抑扬顿挫的话语说罢,他脸上隐有泪痕,但仍强自笑颜。由跪叩的江湖人中间走出,行至船头,大声道:“至而今,李某是东风吹醒英雄梦……哈哈……”突然间,仰天长笑,良久后侧身顾望两岸绵岭,又道:“笑对青山万重天。”
听他讲话既有节奏,又有韵律,龙儿诧然不解,问小石头道:“少爷,他在做诗么?”
小石头一愣,道:“算是吧!”
龙儿道:“人说南唐是文人之国,眼下一见,果真不错。连这带兵打仗的家伙,说起话来也是咬文齧字,之乎者也的。”
听她大发牢骚,小石头失笑道:“你听不懂,并不表示旁人也不懂啊!”
龙儿道:“谁说我听不懂,他不就先表功,再诉苦,最后又在唉声叹气么?”
冰清等听得有趣,也是掩嘴葫芦。而小石头却忍俊不禁,没好气道:“他这叫长歌当哭,不是表功诉苦。”
二人说话间,李世昌置青锋于喉,大声道:“诸位,数年来,李某与尔等意气相投,生死与共。可惜诸位的云天高谊,李某今生是还不了了。但是,能见及诸位平安归国,李某却是喜不自胜。眼下,李某别无他求,但愿来生,咱们尚能作伴!”话毕,右手用力一勒,登时戛然无声。
其时,惟有大江澎湃,浪滔声声。
良久之后,只闻“叮当”一声。长剑落地,直插木板。殷红的热血顺着剑脊缓缓淌下,滴在褐色的甲板上。
古怪的是,李世昌身躯巍然,长久伫立,竟未倒下。那圆睁的双眼,依旧炯炯地望着南岸,目光里凝聚着对家国故土的深情和期盼……
唐军放声大哭,怆天呼地,叫着他们的大都督。
顷刻后,万余大军在泪光盈盈中垂首下拜,数万人齐声大呼:“恭送王爷英魂归天。”
苍凉而悲壮的祭语化作了长江大河般的声浪,在空中久久的回荡,盘旋。此刻天昏暗,云厚重,风吹过的声音在江面上呜咽嚎叫,似对某位豪情天纵的英雄逝去,寄托着深深的哀思及悲意。
第185章 感今怀昔
眼见李世昌终于自刎,高子宁兴奋不止。心道,今日当真划算异常。原只是来救援表哥,孰想,祸中有福的却是逼死了李世昌。此事若告予祖父,定让他老人家笑口大开。思忖间,挥旗下令,命散开的舰队重新集合,顺便撤开包围圈,任唐军离去。
刘副将见及,也命天地号和狼魂号紧紧跟上。这会儿,唐军压根未觉周舰的举动,万余人彻底沉浸在失去督帅的痛怆之中。
待舰队集合完毕,高子宁乘小艇到得天地号上。大声道:“表哥,今日真是喜事连连,那十数年来阻扰我大周南下的李世昌,终于死了。哈哈……”
小石头一笑,并不言语。目睹一位爱国名将就这么自刎面前,心下尤为悲伤,此时压根不想说什么。
高子宁却是喜气洋洋,瞥眼见他身边众美群绕,无一不是国色天香,不禁羡慕。又道:“表哥,你可真是有桃花缘,这风流的手段,小弟是佩服你到了极点,也羡慕你到了极点!”
被他这么一说,小石头面色一滞,尴尬异常。念及王妃恩情,也不忍斥他,直是连做眼色。
殊不知,当日在江都,高子宁曾见过邓蓉和冰清,那会道是表哥的两位红颜知己,因此很是尊敬。可如今不见了邓蓉,却多了璺儿和雷倩。他不知其间到底有甚缘故,但想多半我那会揣测错了。这些姑娘美则美矣,却未必便是表哥的心上人。否则,那位英姿飒爽,又妩媚动人的姑娘,岂会不见?而且,据说皇上已为表哥订了留兰郡主为妻,有此贤惠大才的未来夫人,谅他不敢在外面寻花问柳,胡天胡地。况且,表哥英雄是英雄,但生性风流,想来全属逢场作戏。
他如是思忖之下,浑不顾小石头示意,说起话来,嘻嘻哈哈,毫无禁忌。
其时,诸女看在小石头面上,也不好说他,只得或微笑,或颔首,再或顾作未闻。
高子宁少年英雄,适才又逼死了敌国大帅,正是平生最为春风得意之刻,此时意气风发到了极处。又见众女娇丽不可方物,璺儿的温柔娴静,冰清的玉洁风华以及雷倩的天真稚爱,无不令人又疼又惜。尤其龙儿光艳照人,妖冶而不失端庄,妩媚之中又有文静娟秀之美。这般样的四女,如能长久相处,朝夜盘恒,实在是送个皇帝都不做。
说来,古时女子的地位并不高。别说官宦贵胄,纵是寻常殷实人家,若非是妻子,几乎没有人的待遇。好友
往来之际,以物换侍妾也是常有的事儿。这当儿,高子宁也当四女是小石头新纳的侍妾或歌姬,心儿里食指大动。
瞧他愈来愈是不堪,小石头欲待斥责。龙儿却是看不惯了,大声道:“喂,你有没尊卑啊?我家少爷是你表哥,这几位女主子自然是你的嫂子,怎么可以胡言乱语?”
“啊!?”高子宁惊声。
他倒不是为了心目中的侍妾或歌姬突然成了嫂子而惊讶,实在是当时的制度规定,男子只能一夫一妻。
综观华夏史,即便是皇帝也只有一位正宫皇后。其余的什么贵妃和嫔妃,无非是皇帝的玩物而已。而皇帝以下,对嫁娶也就愈发严格。一般的平民可以讨一妻一妾;当男子做了官,或是有了特殊的赐封,便可讨两妾。而像商人以及被定为贱民的某些人,只得娶一妻,讨妾是万万不能的事。
于是,有些男子便百般的讨巧,府中的女子均唤歌姬或舞姬,虽是一样侍寝,但家庭地位,实在比佣仆尚要不如。遇到好些的主人,厌了之后,便送出去或以人换物;若主人心性残忍的,当真百生不如一死,活得比猪狗尤要不如。
此刻,听龙儿说道,几位女子均是自己的嫂嫂,岂不是说,表哥要违制,连娶三位正妻。再说,违制倒是小事,凭自己家族的威望和地位,或可勉强应付过去。但那会的风俗使然,家里女子多,那是你的本事,然视妾为妻的话,却教人瞧不起。因为这无形之中,便喻示主人缺乏男子气概,竟连家中群雌也摆她不平。既然身修不了,家齐不了,这国嘛,也不必治了,早些回去陪老婆得好。
高子宁吃惊之余,目瞪口呆。拿眼望着小石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石头不知他心思,只当之前的误会令他心有歉疚。便道:“龙儿说得不错,若她们愿意的话,以后便俱是你的嫂子。”
高子宁再此愣忪,拉住小石头走往一旁,跟着回头望望众女,刚想说话。但闻龙儿又道:“什么玩意,说个话也这么鬼鬼祟祟,真不像个男人。”她是神兽出身,千多年里牢守颛顼陵,从不在人世走动。此刻,毫无为人仆佣的自觉。
高子宁气得吹胡子瞪眼,少年得志的他,不仅文武兼备,更且家世显赫,走到那里不是前呼后拥,倍受恭维,何曾遭人这般轻贱过。心想,若不看你是个女子,且有几分姿色,小爷我不揍得你死去活来,我便不姓高。念及此,即狠狠地瞪了龙儿一眼。
龙儿天不怕,地不怕,只忌惮小石头而已。眼见小石头不发话,自然没甚禁忌。见他瞪眼,便又嚷道:“哎哟,学人瞪眼呢!”说着,拉过雷倩道:“我说他不像男人吧,你们还不信。你看,这瞪眼的眼神,多妩媚啊!咯咯……”她直笑得花枝乱颤。
雷倩是爽直人,听她说得滑稽,竟也陪着前俯后仰。
其时,高子宁已无暇瞪眼,直在那翻白眼。他那想及,表哥府里的丫头竟是全无规矩。抛开自己的世子身份,说来自己也是表少爷。那丫头居然敢这么揶揄自己,真真是胆大包天,目无家法。换在自己家里,早有管家上去一个嘴巴子,让她警醒警醒。
他这里尚在思忖,小石头问道:“表弟,有甚事,你便说罢。”
“哦!”高子宁随口应了,心下却是火一拨,气一堆。只恨无处发泄。又见小石头明明见着家里丫头,调侃自己,竟不说半句责言。不禁埋怨:“表哥,你府里的丫头该管管了,我好坏也是你表弟,又是堂堂世子,怎被她这般数落?”
小石头微笑道:“她可不是我丫头。”
“不是丫头?”高子宁诧异。
小石头道:“是啊!你见过这么美貌无比,又没规没矩的丫头么?”
高子宁道:“就是没见过,才叫表哥你好生管教管教!”
小石头道:“她不是我府里的丫头,又唤我怎生管教?”
高子宁被他们说得满头雾水。适才龙儿分明唤表哥为少爷,又唤那几位姑娘是女主子。怎到了表哥口里,却不是丫头了?他索然不解里,心头一阵烦乱,索性不去想。不过龙儿生得实在太美,他也无心生气,只觉那么稍稍丢了些颜面。
这时,小石头又问:“表弟,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忘了。”高子宁恼他之余,也不想再说什么,寻思着,此事待回去,便禀明祖父。一切事宜均由祖父决断。
见他忿忿作色,小石头莞尔。心想,他毕竟还年轻,连龙儿的几句玩笑也听不得。多半是老王爷太宠溺的缘故。他说高子宁年轻,偏生忘了自己的岁数其实也不大。只是见识多了,所逢所遇又多是那些成精了的传说人物,无意中自己似已饱经沧桑,阅历千年一般。
再者他修心养性,太素宝典又薄有成效,此刻待人接物,均有种俯视苍生,囊括万物的气魄胸襟。总觉人世间的一切,饶是白云苍狗,变幻无穷,自己也能蹈机握杼,一切尽在掌控。就如金鲤跃过龙门,风云化龙之后,再回首凝望昔日同伴,竟觉那么渺小可怜!说来,当一个人所处的地位和空间的有了异变之后,他的眼光和胸怀自有另一般的浮沉变化。
高子宁带出的舰队均是快艇,此时拉足风帆,又借着西北大风。说不多时,已能望见江都水营。待舰只泊好,众人徐徐登岸。高子宁命一小校速去禀报镇南王。那小校还未及移足,只听三声鼓响,老王爷高昆哈哈大笑着在众多将军的簇拥下,由营里出来。
小石头急忙迎上,大声道:”孙儿见过外祖!”
其实,他心下着实不想再扮作赵岩。但见老人家喜气洋洋,又不忍实言相告。何况,至如今,他都没思虑出该如何向高昆说明王妃已经遇害。尤其时下正谋大事,不管怎生去做,均要权衡再三。老王爷不原宥自己事小,万一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后,一怒勤王。凭十数万镇南军绝对可以分裂大周。俟那时,什么一统四国,复兴截教,势必劫难重重。
每思及此,他是矛盾万分。
一边是诚信,一边是教业,孰轻孰重令他殊难决断。
说来,他也极怕当日王妃之事重演。想那时,自己立下坚心,决意与王妃摊明一切。不料想,事情尚未说明,王妃却遭了毒手。此事令他歉疚至此,始终是其心中一根难以磨灭的痛刺。倘若予老王爷说了,万一又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大祸事,他真不知自己是否再能接受同样的结局。
毕竟如今的祖孙之乐,确让他恬然自喜,也深入其中。能看到老人家的笑容,听到老人家的教诲,便让他不由地思忆起前世那白发皑皑的祖父祖母。
高昆开怀大笑里,搀他起来,吹胡子瞪眼道:“那李世昌卑鄙得很呐,没想他英雄一世,居然做出这等暗箭伤人的事来。”
小石头不及回答,高子宁道:“爷爷,李世昌自刎了。”
“啊!?”高昆惊愕失声。问道:“自刎?他何以要自刎?快说予我听。”
高子宁眉头高轩,当下便洋洋得意地说将起来。从李世昌开始时的眄视指使,到最后的悲呼高歌,他是说得详详细细,无一遗漏。
只是见他说话时,气焰嚣张,又卖弄口舌,好像逼死李世昌均是他的功劳,龙儿又自心生不忿,在旁嘟囔道:“吹甚大牛,如不是我家少爷,你能逼得死他?哼……”说着,头扬翘脖,意示不屑至极。
她说得虽轻,但因老王爷在询话,故此人人屏气敛息。此言一说,在场之人无不耳闻。
高子宁大窘,憋红俊脸,道:“你……你……”歇了口气后,方道:“我又没说是我的功劳,你怎在此血口喷人?”他原本恼极,但见龙儿娉婷玉立,如兰花俏放,那满腔怒忿竟烟消云散。心儿更是怦怦地不知是气怒抑是心动,总觉在她面前,自己便心跳气喘,难以自抑。
且不知为何?见他气急,龙儿便觉高兴,此刻也是如此。当下娇笑道:“说我血口?哼,我这明明是樱桃小嘴。”说罢,尤不忘嘟嘟嘴。那俏皮模样,当真娇媚可人。
众将军见了发噱,若非老王爷在,大伙早已笑开。而高昆却是捋须大笑,说道:“好个小丫头,可爱得很呐!哈哈……”众将军见王爷都笑了,便也无须强耐,均是呵呵地敞怀大笑。
突然,高昆笑声戛止,长长地叹了一气。面向南岸,久久无语。
大伙不解,面面相觑。
高子宁道:“祖父,可是孙儿做错什么?”说话间,尤不忘乜视龙儿,生怕自己话中有漏,又被其抓住什么罅子。可换来的却是一记白眼。他懊丧里,恭首垂听。心下竟自恨得痒痒,暗道,小丫头,若不看你是表哥府里的丫鬟,小爷我必然让你好看。哼……
思忖间,眼光余及,适好是龙儿的一双绣鞋。那绣鞋做工极为精美,线条流畅,色彩合理;把龙儿那双玲珑玉足衬得是完美无缺;而鞋面上且各缀两朵小绒球,时下正顺着龙儿的脚足摆动而轻轻蹦跃。
瞧到这里,他止不住又想,小婆娘诚然可恶,这双脚倒生得挺美,啥时小爷真真恼起来,便把玩把玩……嘿嘿……得意不久,又忖,咦?自己怎突然生出这般龌龊心思,那婆娘不过说话不饶人,自己乃堂堂世子,岂可与她一般见识?
他虽然心绪万千,但自说话,再到俯首恭听,其实不过眨眼工夫;而由于他面首朝地,诸多神色变化,龙儿也未看出,否则,真不知一条青龙怒将起来,小石头能否强自按住。
听得孙儿询问其故,高昆摇摇手,又过一会,蓦道:“老夫是在缅怀故友!”
“故友?”高子宁愕然抬头,疑窦满腹。
小石头蓦道:“外公可是在悼念李大都督?”
高昆微微点头,道:“不错,老夫是在悼念他。”
高子宁道:“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