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啸岳朝他一瞪眼,没好气地道:“你当然这么说,你是最好盼望着秦国大乱,然后周军西进,一举灭了大秦。”
小石头怔然,急忙辨道:“伯父,我只是就事论事,可没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雷啸岳道:“幸不幸灾?乐不乐祸?反正只有你知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这话,越听越没意思,好像自己多坏似的。刚想再说,只见雷啸岳大手一摆,道:“不必多言,眼下情势危急,还是早些出城为妙。”
小石头愕目,窝火异常。此刻误会已成,纵然百口也难辨白,否则,雷家人只会以为自己是居心叵测。毕竟自己目下确实算是周国人,又时当和秦国敌对,从战略角度讲,秦国统治者昏聩庸碌,愈是做出人神共愤的事,便愈是称自己的心意。反之,秦国统治者若是爱民如子,英明神武,自己代表的周国则必然食不知味,寝不安席。
四人朝前行去,小石头依旧抱着雷璺,心中却是不爽至极。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误会,那种冤枉疙瘩气,委实屈恼。说又说不清,讲也讲不明,若是言语多了,反教人生起更大误谬。这当口,他想起那日的金蝉子,不也是这样被惊霓子说得哑口无言么?最终只能缄默以对。
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自己被王妃冒认为儿子的这档子事来。心想,世上事,原就是真真假假,真作假时,真亦假;假作真时,假亦真。只须心中一片坦诚,管它是真是假。念及真假二字,猛地思起一个可以让两位西秦皇子乖乖交出灾银的法子。念及此,也没多加思虑,即道:“雷伯父,小侄有一法子可以凑集足够的灾银。”话一出口,陡然生悔,心道,秦国大乱原是我期盼的事,怎地竟去帮助他们。追悔莫及之余,又想,罢了,两国纷争实是上层之间的征伐,倘若牵扯进了百姓,良心何安?
他思忖当口,雷啸岳似笑非笑地望过来,道:“当真有这样的好事?”
言语入耳,小石头犟性大炽,不悦道:“雷将军,你若真为了百姓考虑,便相信我;不然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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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谋谟帷幄
翌日凌晨,雷府后门悄悄打开,由里行出二十辆骡车。每辆车上装一口大箱,铜吞铁皮,包得严严实实。车前由雷府的武总管带头,两边各有百名全副武装的兵丁,耀武扬威地护着。不多会,便已由东城行至中心集市。这里原是长安闹市,其时,天色灰朦,路上行人几乎没有。惟有不时的梆子声和被惊动春梦的猫儿发出的厉叫。其间,数百双坚硬皮靴在湿滑的地面上,敲打出节奏的响声。整支队伍,显得肃穆威武。
忽然间,远处一辆堆满柴草的板车猝然起火,并诡异地由西向东,飞滚而来,恰与骡车迎面直扑。车上熊熊火焰,烧得极是旺盛,几乎染红了半条大街。边上守卫有些骚动,惊慌的呼声顿然响起。
武总管久走江湖,经验丰富,情知有人劫道。大喝一声:“列阵待敌!”
声音响起,守卫们似有了主心骨,各自手执兵刃,结成圆阵,牢牢护着车队。与此瞬间,两旁民房顶上,“噗噗噗”地飞出无数黑衣人,像是夜晚惊诧的蝙蝠群,看似散乱,却自有条理。
“放箭!”武总管急促的声音再次响起。车旁的守卫均是大剑营编制,身上均带着秦廷军制的箭弩,并经过严格的训练。此刻,并不慌忙。每个人抬弓搭箭,仅是眨眼工夫,无数利矢,从圆阵里怒射出去。
黑衣人早防着这一手,待利矢临头,各自挥掌拍击。原本能透金石的利箭,被他们尽数拍落。跟着,抢到圆阵边上。这些人动作轻敏,手脚灵捷,配合更是默契,基本是两人围攻一人,决不重复。不过片刻,武总管麾下的堂正之阵,已被他们攻得不成章法。此时,若有人在天俯瞰,必可发现,百余黑衣人竟是巧妙已极地合成一朵莲花状。而那些三五人一队的兵丁,却早已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眼看不敌,武总管当机立断:“撤退,撤退……”说着,勒马便走。闻着首领喊撤退,守卫们顿时紧跟其后。见众人惶张撤退,黑衣人也不赶尽杀绝,各自坐上骡车,驱车去远。转眼,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从柴车着火到守卫撤退,整个过程仅是盏茶光景。成功劫得银车的黑衣人不禁洋洋得意。只是他们并不晓得,此时此刻,天空之上却有双眼眸在盯着他们。这人便是乘在小禽背上的小石头。眼看着黑衣人赶着骡车往南而去,不多久,又遇上另一梆黑衣人。
小石头愕然,拍着小禽脖项道:“嘿,这梆家伙倒是厉害,抢些银车,还有人接应?”话尤未了,却见那两伙人已在街上斗了起来。
前一帮人大多使掌,气息寒冷,冰冻彻骨;兔起鹘落间,契合莲花形状,由天而看,百余黑衣人仿如一朵黑莲,倏敛倏散,奇妙无比;后来的一批,十九均是用剑的好手,凌厉迅捷,防不胜防,手腕每一振动,皆是无数缤纷剑花,显然俱是一流的剑手。
小石头托着腮帮子,沉思道:“原来他们不是一伙的?难道,他们是……”想到开心处,不禁大乐,暗道,本来只想捉一条大鱼,殊不知,另外一条大鱼不甘寂寞,自行凑了上来。嘿嘿……有趣,有趣……
这当口,天色渐亮,途边见着争斗的行人已迅速向城卫所禀告。两伙人也知道时辰紧急,不能耽搁。索性罢手不斗,很是默契地各自赶了一半的骡车,分头离去。小石头拍拍小禽,要它跟踪后来的那梆使剑人,自己则紧随前一伙人,看他们把银车到底放到何处?
武总管急匆匆地回到雷府,向雷啸岳禀告银车被劫的事。雷啸岳神色淡然地拍拍他肩膀,道:“武兄弟,大哥知道了。你放心,那梆贼人,为兄早派人盯住梢了。”说着,整衣理衫,准备去秦宫朝会。
心下却想,不知小石头所献的计策有没用处?明明只有二十万灾银,偏偏硬说是四十万。何况,早上那银车里装得俱是石块,那梆贼人真那么蠢极,会把石块运回去?然后再拿真的银子出来?思来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又忖,当日初见小石头,只道他真是愚夯朴实,孰料,眼下的计策,竟连老夫也看不明白。这家伙的伪装工夫实在太过厉害。秦国有此对手,还真是凶多吉少。思忖际,不免担忧起来。心中对先皇留下的辅政重任,更觉艰巨至极。
不觉到了门外,跨上马,旁若无事地朝秦宫行去。看着他的背影,武总管莫名其妙。暗道,老爷是愈来愈神秘了。我这里银车刚刚被劫,他那里居然已经派人盯梢。这等样的本事,只怕周公神算也大大不及。摇着头,一边唉声叹息地往屋里走去,一边唏嘘着自己的无用。
雷啸岳策马直驱秦宫。到了金殿,两位皇子和楚王均在。前些时,三人为了秦皇宝位,谁也不愿相让,各自麾下又有雄师数十万,互相也奈何不了对方。最终,百官打了圆场,要三人暂时共同执政,至于这暂时到底有多长,却无人可以明明白白的说出。私底下,大伙尽皆晓得,未来必有一场宫廷政变,就看谁能最后胜出,谁便是大秦未来的君皇。
囿于三人互不相让,这一天一次的朝会,不过是走走过场,其实没甚大事可商谈的。对于三人来说,真正的大事目前只能在自己的府邸解决,至于朝会,只是自己等人向百官炫耀威权的地方。更是暗中查探究竟有多少官员是自己的拥趸,或又想脚踏两艘船。
不多时,朝会完毕。百官欲待散去,只见雷啸岳一步跨出朝班,朗声道:“三位王爷,末将有事要说。”
楚王符斐捋须微笑道:“雷将军想说的,必属大事,将军请说!”
二皇子符誉忽然道:“是么?王叔,看你们成了亲家后,越来越亲密,本王真是羡慕。”又对雷啸岳道:“雷将军,没想到啊!本王与大哥求婚多次,总不见回音,孰想一个外来的,反而捷足先登。实令本王寒心呐!”雷啸岳麾下拥有十万大剑兵,在此夺位之刻,可谓至关紧要。眼下雷璺又将与符震婚配,长安城内悉数传遍。符誉心中喜欢的虽非雷璺,实地却是嫉妒难言,尤其愤恨雷啸岳投靠楚王,而不依拢自己。
“这个……”雷啸岳头疼不已,他不好说,前面应允这门亲事,乃是为了儿子的缘故,此刻儿子回来,亲事自然也吹了。倘若真这么说,只怕要干戈当堂,顿时就是血流成河的场面。心道,罢了,误会便误会吧,待日后,两位皇子,自会一清二楚。沉吟片刻,即道:“三位王爷,末将所禀之事甚大,其余琐事可否放在以后再说。”
“你讲!”
“没人阻止你!”
符光和符誉相继冷言冷语地道。
雷啸岳一笑置之,朗声道:“今年灾民特别多,末将与朝廷百官便商酌着凑些钱银赈济灾民。”这时,边上捐钱的百官,纷纷颔首,表示有这桩事。“凌晨时分,末将派本府的武管家率50名家丁和200名军士,押运银两出城。孰料,还没出城,走到半路,竟是被人劫了。”
“啊!啊?……”话音甫息,朝会之上顿时响起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谁会想到,银车在森严的长安城内居然被劫。这事说出去,怕是无人会信。
符誉嘿嘿冷笑道:“雷将军,你司责长安守卫,银车被劫,本就是你自己的事,你这么予我们说,又有什么意思?”
当日楚虞伪攻长安,雷啸岳便自蓝田率军回援,随即控制了大部分的长安。即便眼下的秦廷皇宫也由大剑兵守卫。最后,符誉和符光的溃败大军,只能在城外驻扎,而楚王的西凉大军也不过在西城门外。是故,雷啸岳的大剑兵在三人眼里,便显得越发重要。谁若控制住他,日后的夺位大战,毋庸置疑,就多了大半胜算。
雷啸岳道:“二皇子有所不知,贼人虽然劫了银车,但末将府里的一位家丁,经过跟踪,已大体知道贼人的去向。只是那两处所在,比较特殊,末将未征得三位王爷的同意,不敢贸然前去。”
符誉和符光身形均自一震。
与此同时,楚王道:“哦!?雷将军,到底是什么去处,连你这个天策大将军也不敢进入?”他脑子活络,心下一盘算,偌大长安城里,能令雷啸岳有所忌惮的地方,除了皇宫之外,只怕就自己和那两位蠢皇子的府邸。暗想,这灾银是朝廷百官集体募捐,若真的是被那二人劫了去,自己再稍加宣扬,嘿嘿,他们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且在百官和百姓的眼中,二人彻彻底底便成了两个目光短浅,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念及此,甚是开心,只当是雷啸岳暗助自己。心想,那雷霆虽已悄然离去,但我楚王府与他雷家的婚事,早已传扬开来。雷啸岳是爱面子的人,想必不会悔却婚约。
他道:“雷将军,既是灾银,那就是救命用的。当务之急,不管那处所在,但须找到银子就是。”说话时,摆出一副忧国忧民之态。
雷啸岳颔首,道:“王爷说得正是,末将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那两处所在,实在令末将为难,故而,亟盼三位王爷能亲临。”
“嗯!咱们是该去,看看究竟是谁,冒此天大忌讳地劫掠灾民的银子。哼……”符斐心下得意,脸上却是做足了功夫。旁边数位正直官员暗道,这刻倒是活跃了,早些捐银子时,怎不见你如此大义凛然?边上商伊与雷啸岳交换了下眼色,却揣摩不出雷啸岳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狐疑之中,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旁观。
这会儿,符斐也不等符誉、符光开口反对。当下挽着雷啸岳,又招呼三品以上的官员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由宫里走出,在大剑兵的护卫下,向贼人匿藏赃银之处行去。过不片刻,众人迳直到了二皇子府邸。符誉大怒,喊道:“雷啸岳,你什么意思?说去抓贼人的,怎么跑到本王的府邸来了?”
雷啸岳淡笑道:“二皇子切莫着恼,本府家丁确确实实看见贼人抢了灾银后,逃进了贵府。”边上符斐喜不自禁,暗道,自己猜测得果然不错。雷啸岳确实想对付两个愚蠢皇子。
“胡说八道,难道贼人是本王派的不成?”符誉暴跳如雷,一改以往温文尔雅之态。
雷啸岳道:“末将可没这么说。或许贼人是认为皇子府比较安全,再或是贼人想兴嫁祸之计,污蔑皇子。眼下朝廷局势混乱,这也未尝没有可能。”
符誉一怔,琢磨着,雷啸岳此话大有意思,里面不但给了我台阶,似乎还有反陷王叔的计谋。念及此,点点头道:“将军说得不错,现今的朝廷确实乌烟瘴气,与父皇执政时一比,委实差得太远。好在有将军坐镇长安,否则,还不知会发生何等样的事情出来。哼……”说着,向楚王怒瞥一眼。继而,右手前引,道:“诸位既然来了,本王就是主人,请……”
他的突然转变,倒让雷啸岳暗自揣揣,害怕小石头的计谋万一不灵,却该怎生收场?忐忑之中,跟着大伙进入皇子府。此刻若非耳中不断传来小石头的嘱咐声,他都不知如何是好?进了内堂,符誉传唤下人上茶。
雷啸岳道:“二殿下,不必麻烦了。还是先追查灾银要紧。”说着,也不待符誉是否答允,当先朝后院而去。他刚听小石头说,装满石块的假银车俱在府中后院。心道,无论如何,终须眼见为实,万一被人转移,那便糟糕已极。他是行伍出身,照理原该心如磐石。但小石头所出计策,委实不可思议,令他殊难相信可以成功。倘不是小石头的另一身份,他是万不敢冒此大不讳的。
到了地头,大伙一愣,只见园子里果然摆着十辆大车,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位昏迷不醒的黑衣人。显然被人击晕了过去。
雷啸岳神色肃严,道:“诸位,银车果然在这!”话罢,自己心里却是舒了好大一气。始终提起的心旌,这刻方是落稳。
百官闻言,均向符誉望去,目中尽是鄙夷。这些灾银是百官募捐出来为了赈济百姓而用。那会募捐之时,众人也曾寻过符誉,然他诸多推搪。说什么军士饷银本就不够,又如何凑得出余银给百姓使用。又说,保家卫国是军队的事,无论灾情多么严重,首先也该保障军心稳定。否则,敌国必然觊觎大秦的万里江山。一番吝啬话语,被他说得冠冕堂皇。
最终,百官无奈,只得自行凑银,就连一直清贫度日的大学士商伊也捐了百两纹银。孰料,眼下银子全了,这堂堂的秦国二殿下,竟而干出劫掠本国灾银的事来。众人寻思,不免觉得心寒。直感大秦江山自秦皇龙驭,当真是江河西下。一日不如一日。
符光在旁幸灾乐祸,肚内好笑。心想,本王好像也派了人去劫银车,怎地反而给符誉这小子抢了回来?又想,幸亏那梆家伙没抢着,否则,眼下遭窘的就是我了。
雷啸岳缓步踱到车旁,忽然回过头道:“罢了,也不用查验了。依末将推算,这些银车必是贼人故意栽赃陷害二皇子。”走到符誉跟前,又道:“二殿下,既然银车在贵府,末将看,不如便由殿下遣人护送?”
符誉此刻六神无主,暗中正自埋怨侍卫们怎地如此无用。恁多的银车也不知寻个偏僻些的地方藏匿。听得雷啸岳所说,登时点头,忙道:“好、好……”又恨恨地指着地上的黑衣人,道:“这梆贼子实在可恶,雷将军,你把他们交给我,我要好生惩治、惩治他们。”
雷啸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