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右手执规,头上绾着方巾,两道长眉中间点着一记朱砂,圆圆的脸庞上漾着祥和的韵味,平添了一种神的超然;女的左手拿矩,发髻高绾,眉毛细长,眼中则显露出一种娴静;两人颀长的身躯没有明显的性别差异,都穿着对襟镶边的花上衣,至腰际两体相连,再往下也就是两道粗硕丰满、相互盘绕、互缠三匝的蛇身。
兽类的最后却有四只形貌怪异的大兽。第一位,人面虎身,形如山丘,直在那咧嘴大笑;第二位,显然便是烛阴,身长千里的龙躯,蜿蜒如山脉,龙目冷冷地望着厮杀正酣的战场;第三位,猴面鸟身,三足鼎立,浑身爆发着烈烈熊焰,把大地炙烤得松软凹陷;第四位,龙首龟身,周身散发着冷冽冰凛的气息。
毋庸置疑。前二位人面蛇身者,显然是伏羲和女娲兄妹;后面四只大兽,则分明是天吴、烛阴、毕方、据比四位异形大神。这场人兽间的战争,多半就是四神对伏羲和女娲的征讨。
突然,画面一晃。
伏羲向天高高抛起了昊天宝镜,万丈光柱劈头而下。大地上盘曲着一条浑身涩抖的乌黑色巨龙,它低吟,它咆哮,千方百计地躲避着昊天镜的照射。钻入大海,撞断高山,最后,它的脸高高仰起,鄙夷地望着半空的伏羲,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可双目里喷出愤怒的火焰。没有一句哀求乞怜,惟有的便是复仇的信念。
这时,伏羲仿佛有些怜悯,口唇微张,说了一些话语。但巨龙烛阴毫不妥协,挣扎着痉挛的脖项,高傲地摇摇龙首。它无须怜悯,更不要贪生,它要的只是神的尊严和神的光荣。
最终,伏羲喟叹一声,手指朝宝镜点去,烛阴的肉躯瞬间被宝镜的光芒,炸成粉碎,元神则被晶柱慑入镜内。与此同时,一直不断攻击小石头泥丸宫的那股汹涌暴戾,蓦地淡去。随着狂放燥野的消逝,小石头胸中莫名升起一股舒人心骨的温馨感觉,抚摩胸膛,暖漾心田。
随画面失去,他晓得,适才的一幕其实便是宝镜本身的记忆。同时也是大神伏羲所种的烙印。若没有这股记忆烙印,今日与烛阴的互斗,还真不知谁胜谁负?念及于此,不免浑身冷汗,暗呼侥幸。待缓缓睁眼,忽觉檀中穴内射出一股尖细的光芒,直刺泥丸。
惊痛余,晃晃首,俟再想,适才的一切,竟已恍如梦境,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梦一醒来,即化作烟雨风云,消逝在美丽的晨曦里。
孰不知在旁的万余军士早已看得瞠目结舌。他哪会体内气息不平时,身外也是奇像兀现。时而光芒万丈,时而祥云绕身,身周细小的紫色电流吱嘎乱响,窜流奔腾。再衬上精美无暇的烜煚神甲,谁会相信眼前的王爷是位普通人?
等了许久,终见小石头醒神,楚虞快畅已极,笑道:“王爷,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末将了。”说归说,但见他身上尚有电流焕现,却也不敢轻易接近,怕被亟中一下,那便冤枉透顶了。
小石头睁眼便见着万多人的骇然之容,又见楚虞居然近在身旁,不免愕然万分,惊问:“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何处?”话甫出口,记忆复回,迅即哑然失笑。
第149章 同门相煎
这时乌云散尽,天光大亮,但仍有薄薄的晨曦荡来飘去,醉人无比。天空一片钻蓝,行云流水般的奔腾云朵,宛若初生婴儿惹人喜爱,夺人心扉。在其中一朵祥云上,小石头袖袍挥洒,俯瞰大地,好生惬意。之前在无情谷得楚虞相告,知道三国联军征伐大周,并有修道人襄助。顿然忧心如焚,半刻也不愿多待。一俟楚虞话毕,稍加拱手,便施展闻仲新授的腾云术,直向洛阳而去。也不管底下军士如何瞠目结舌,眼珠掉满一地。
闻仲传授的腾雾术乃为截门正宗飞行大法。全名《阳和无上氤氲绕身术》。与玄门仙人的驾虹腾霓或是御剑飞行截然不同。飞行时,浑身着雾,形容不现。即便有人凑近,若不具慧眼,休想瞧得清楚。其间蕴有清气上升,化身高真的无上妙诀。
但截教祖师灵宝天尊当日座下的四大弟子,除多宝道人为人身修炼外,其余玄光,金光,霞光三大圣母皆是兽身修成人形。三人囿自身原因,是而成就大道后,所收的弟子多为异类。这也是封神一战中,玄门铲除截门的大好借口。战后,截教没落,三大圣母一死二伤,多宝道人被禁西天,门人散佚,流落四方。这《阳和无上氤氲绕身术》便在异类中流传开来。
数千年以降,天上人间正宗的截教门人罕有出现,世上的妖魔鬼怪反而掌握了该门飞行术。不过它们仅具其形,未得神髓。虽然周身绕雾,却飞沙走石,阴云密天,与上清道家的清净无为迥然相异。只因这些异类追溯起源,多多少少与截教沾亲带故。故此,截教便也成了魔教,上清道祖无形中也成了天魔。而原本同为一根的玄门更是趾高气扬,口中尽管三教、三教的说得好听,但上清截教早被他们排除在外,替而代之的却是趁火打劫的西方教。
此时,小石头施展起《阳和无上氤氲绕身术》与异类们的浑身黑雾可不相同。放眼看,周身白色氤氲,祥光缭绕,粗略打量,直以是神仙下凡。这般不久,眼看离洛阳至多还有半多时辰。突见下方山峦,有两梆人左右对恃,执刀握剑,气氛极为紧张。他本不想多管闲事,然瞥眼间,发现右首一伙竟是白易铁,陶儒为首的华山门人,而另一方赫然是叛出华山派的前传功长老蔡文智。
当下降低云头,悄悄潜至近前,想听个来龙去脉。他接近时,恰巧有一排横生竖杂的灌木丛,再加他浑身氤氲,又值清晨,旁人眼里只道是晨雾升起。故此两梆人毫无察觉,仍在那大吵大闹。
却见陶儒正须发贲张地怒斥:“蔡文智,你背叛师长,屠戮同门,我等没去寻你,已算你幸甚。孰料,今日你居然敢带着朝廷的人想覆没华山派。你可真是罪大恶极呀!”
乍听这话,小石头一愣。心想此事怎又朝廷有关?眼下四国大战,究竟是那个朝廷还有恁大兴趣,来寻华山派的晦气?
正思忖,那厢蔡文智阴笑道:“陶师兄,二皇子赏识咱们华山派,你又何必生怒?再说,小弟虽曾做过一些错事,但总之也是为了本派的兴盛。常言道,逆流而上,不进则退。我华山派近千年来一日不如一日,你不着急,小弟可瞧得忧心忡忡,为其白了头发。之后,小弟深思熟虑,遂决定助二皇子夺取大权。若二皇子事成,一旦论功行赏,赐些庄园田地,再由朝廷明令赐封,华山派自可独秀秦中。俟那时,纵然不及崆峒、峨嵋两派的声势,然也差之不多。你说呢?”
今日他的打扮,与当日在华山截然不同。身上穿着秦廷一等禁卫侍领官服,细薄的绸缎衣料随风飘扬,倒有一丝高手风范。但这人素来落拓惯,仔细看,能发现衣袖和裤脚处的油腻污渍。
听他虚言狡辩,陶儒沉声道:“说倒说得好听,为振兴华山派难道便要诛戮同门?便要把本门祖师手籍送予朝廷?干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即便华山派风光一时,想来祖师在天之灵,也断不会应。”他一袭锦绣员外服,面容圆圆,胖胖敦敦,乍眼望去,便似个和气生财的商贾。
孰料,一番问责却讲得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别说身后华山弟子,固是紧随蔡文智身边的那些秦廷鹰犬也是佩服由衷。均道,看其外表,原以为必是爱慕虚荣之辈,不想穿得脏陋,生得猥琐的倒是贪恋富贵,而这位家庭富裕,生活安适之人,却悍不畏死,一心求义。
念及于此,纷纷暗自摇头。须知,这些所谓的鹰犬往日皆是秦地的绿林好汉,尽管不时要打家劫舍,但山寨里出身的原就讲得义字当头。像蔡文智这种为求富贵,出卖师门,暗算师兄弟的丑陋行为,在他们眼里,实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这时,陶儒又道:“蔡文智,你也无须多费唇舌,反正你是有备而来,咱们既是不应,你也决计放不过咱们。与其罗哩八嗦,毋宁手底下见个真章。”说着,抽剑出鞘,指着蔡文智,就等一场厮杀。
“哈哈……”蔡文智蓦然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众人诧愕,不明他为何发笑?便在这当口,却见他倏地变容易色,穷凶极恶地咬牙切齿道:“陶儒,你是敬酒不吃非吃罚酒。我好说歹说,想让你们同享富贵,殊不知,尔等偏不识相。既然如此,休怪蔡某不给你们路走!哼……”他一身官袍,此刻嘴脸与本身的淳朴面相迥然相异,明显就是一副狗仗人势,小人得志的猖獗模样。
这当口,小石头比较了下双方的实力。华山一方有白易铁、陶儒以及二人十数位亲传弟子;蔡文智一方,却足有三十余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剽悍雄魁。提棍执刀,拿鞭举枪,手上武器无一相同。一看便晓,悉数是来自三山五岳的绿林豪雄。即便身上穿着秦廷侍卫服,也无改那身匪气,教人看了便会生起悚怯。
当下敛了神甲,甫想现身救援,忽闻另一方山壁处,有一声音呵呵笑起,道:“臭叛徒,召了一众匪人居然逼迫同门投效朝廷。老道可看不惯。”笑语落下,场中突然多了一位中年道士。三绺灰髯,面白慈祥,脸上看似忿忿不平,眼里却带一股戏谑,瞧着蔡文智,便像看见了什么有趣至极的好玩意。
蔡文智一愕,见道士来得神出鬼没,数十余人竟无一人察觉。心下一盘算,情知道士必是高人,决非自己可惹。忙堆起笑颜,道:“前辈,这是咱们师兄弟之间的恩怨,还望前辈莫要插手!”他这般随意变换嘴脸的工夫,别说华山派之人鄙夷,固是旁边的那些绿林豪雄也恶其无耻。
这时节,小石头看清道士相貌,顿即大喜过望。骤地从灌木丛里跃出,大声道:“师叔,师叔……”原来这中年道士竟是当日在摩天峰黑狱中,授他《龙行八法》的冲虚子。万没想及今日居然与他不期而遇,心旌之兴奋,委实难以言表。
秦廷鹰犬们大愕,侧首望去,暗自寻思,亏咱们侦察数日,以为这里是个杀人埋伏的僻静所在,孰料竟如闹市。
冲虚子定睛一望,见是小石头,眼珠子微转,即已明白过来。大笑道:“小子,多年不见,长得越来越壮实了。哈哈……”他自黑狱修炼数十年,已从天境跨入仙境,眼光犀利异常。瞅着小石头,只觉他英华内敛,丰神异彩,浑身虽不现锋利光芒,却让人感到深邃悠远。周身道气若隐若现,既忻忻自得,又浩浩不息,教人实难把握,暗生莫测之念。
瞧到这里,大感好奇。连声道:“小子,了不起,了不起……呵呵……”
小石头此刻乐不自禁,也不晓该怎生回答,直是猛地点头。
冲虚子道:“你既然唤我师叔,想必你已拜入师兄门下。”
小石头再次颔首,刚想叙述别后经历。
冲虚子摆手,示意他暂且不说。又道:“此事话长,待我二人寻了空暇再谈。”话罢,指着蔡文智,道:“这家伙,我跟了多日,知道他想趁机暗算同门。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本不该留在世上,待老道解决了再说。”
“且慢!”小石头与蔡文智同时喊出。
冲虚子错愕。而小石头却望了蔡文智一眼,随后道:“师叔,杀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小人,尽管交予弟子便是!”他虽不喜杀生,但蔡文智的卑鄙无耻让他觉得杀之无碍。何况天界的一番经历以及闻仲所说之宗教间的斗争,让他对生命之道有了别样体悟。
冲虚子捋须微笑,道:“好,呵呵……让老道看看你在师兄处到底学了那些本事?”
听小石头唤冲虚子为师叔,蔡文智便晓得刚来的中年道士必是昆仑高手。当日在华山,他见过小石头的本事,自问非其十招之敌。倘有再胜一筹的道士出手,自己铁定没得活路。是故冲虚子堪堪说出要教训他,他便惶不迭地喊出且慢二字。再待小石头说要代师叔出手,他已思索好了对策。盘算来去,思忖己方诚然人多势众,然也难保是道士一人之敌。与其活捱死忍,不妨寻借口与陶儒或是白易铁决斗。
念及于此,他又哈哈大笑。
小石头诧异不解,愕然地看着。
蔡文智笑了良久,直笑得口干舌燥,仍未等到小石头开口询问。无奈止住,道:“这是咱们华山派内部之事,你们昆仑虽为武脉之首,但也没资格插手进来。在下不解,难道昆仑派的青虚掌门已是天下武林盟主还是武林皇帝?”
小石头闻言沉吟,觉得蔡文智所说倒有些歪理,毕竟有师叔和自己在,华山众人已转危为安,况且有白易铁这位新任掌门在,自己与师叔倘若硬要诛杀蔡文智,未免管得过宽。想到这里,不禁向华山那方看去,征求他们的意见。
冲虚子却道:“你说咱们是外人,不该插手华山的事。然你何以唤了这些牛鬼蛇神来帮手啊?”
听他开口呼自己等人为牛鬼蛇神,又见他大大咧咧,手指伸来戳去,殊为嚣张。蔡文智身后的绿林好汉顿起愤懑,一个个提着兵器,便想上前与其理论。没待他们奔到身前,冲虚子并指一划,一道金光划空而出,裂了地面老大一条沟渠。
这些人豪气归豪气,但也晓得厉害。眼看冲虚子出手神奇,情知不是对手,当下三三俩俩地退后。有些人更是吓得双股发颤。这用指裂地面的本事,他们别说见,想都没想过,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奇人。心下皆自暗悔,为何错跟蔡文智来寻华山派的晦气。如今,人家有了更强的后盾,打是绝对打不过的,怕只怕对方杀性一起,自己等人的性命,今日便送在此处。
与此同时,白易铁陡然站出,行到小石头身边,弯身长揖,道:“石少侠,今日又蒙你援手,白某当真感激不尽。眼下,此獠既然强逞口舌,白某固然不才,也要让他知晓背叛华山的代价。”
小石头在邓蓉那里听过,知道他与陶儒二人对《紫霞剑笈》已然颇有心得。暗道,他们原就是师兄弟,功力不分伯仲,此刻白掌门领悟了《紫霞剑笈》,必然略胜当日,由他对付蔡文智,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也没甚担忧的。当下笑着颔首,默默退到一边。看冲虚子仍有些懵懂,忙又拉拉他道袍,道:“师叔,人家掌门要清理门户,咱们在边上看着就是。”
“嗯!那好……”冲虚子胡乱地应了,接着把眼一瞪,对那三十余位绿林豪雄道:“你们也不能插手,知道么?不然,道爷把你们一个个全都喀嚓了!”说着,还用手指做势,划了那么一划。绿林群雄原是秦廷二皇子重金聘来的,此刻看冲虚子这般厉害,他不来寻茬,已是万分高兴,那还有半点寻衅滋事的心思。忙自低头哈腰,连道不敢。有明智者,更是就此飘然而去,再不看蔡文智的决斗结果。心想,今日有昆仑高手襄助华山,你蔡文智本事再大,那也无用了。
这当口,冲虚子与小石头走到山坡一边,让出中央空地予白易铁和蔡文智二人。
蔡文智缓缓拔剑,嘿嘿笑道:“白师弟,那师兄就不好意思了?”脸上一副以大欺小的得意之态。原来,华山五老里,除韩尚功力最高外,其次便是身为传功长老的陶儒。至于另外三人,萧陶二人身为富家翁,罕行江湖,素少与人动手,是故剑法虽使得中规中矩,但缺乏经验。白易铁想念小师妹,每日阴郁沉沉,不是在往日约会场所留恋不去,便是一人独自闷坐房中。故此,论功力火候,兴许连萧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