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屋外,他且与侍卫们说笑几句,方始走入茫茫夜色里。
通臂坐在椅上,嘿嘿数笑,大声道:“来人啊!侍侯朕安寝了。”心想,老子圣宗当不着,今儿个却是做了皇帝。虽是假的,但这享受还是需要得。嘿嘿……
如此过了一晚,翌日清晨,大周远征军再次踏上回程之路。途中,通臂大摆皇帝的谱。时而要歇息下,说是做车做得累了;时而大骂饭食不好,说要杀了那名做菜的厨子。对原本那些忠诚不二的将领,也是爱理不理,不时说出几句挑刺的话语。又说郑恩的雁翎军着实是一梆酒囊饭袋,害得朕堂堂一国之君在那幽深的恶谷被围恁多时日。回去后,定要好生整顿、整顿……
起初一日,众人不以为意。只道仁秀帝初出围困,有些歇斯底里。孰料,几日来均是如此,非但不改半点,更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这么一来,私下里,军中将士怨声载道,皆说,早知咱们保得是这样的君王,毋宁投降算了,免得受此窝囊气。相反,震北王的仁厚和英勇,却在震北军的宣传下,深入人心。
待十数日后,大军回到都城汴梁,数十万禁军对仁秀帝已是恨得牙痒痒,然对震北王倒是心生神往。
汴梁皇宫。
仁秀帝着日月滚龙袍,头戴珠玉镏金冕,全套帝皇服饰,一本正经地坐于养心殿内。
不过,捱他下首的却非往日那些腰紫束金的三公六卿或是六司首部,而是一帮颇像江湖草莽的豪汉。其间,惟有数人生得较为体面,其余之人无不穿着怪异,打扮另类。教人实难置信,就这样的一群人居然堂而皇之地坐于帝宫养心殿。尤其某些人尚在扣脚丫,挖鼻屎,半点没有觐见帝皇的的压迫感和紧张感。
再细看,这梆人正是天罗教上上下下的十二内外各堂的堂主以及三大天王、十大长老,甚至无极岛的姜神君,隗斗,奚方和那日随着南唐皇子一起进京的狄祝融也赫然在内。
这当口,仁秀帝在龙椅上扭了扭,又拉拉衣襟,扯扯袖子,道:“这劳什子的龙袍穿在身上不适得很,害得老夫浑身难受。”下面人莞尔,有些生得粗豪的却是捧腹大笑。更有人道:“天王,你若当得累了,就让属下试试。属下们这辈子还没尝过当皇帝的滋味呢?哈哈……”
“去!这皇帝,老夫是代圣宗当那么几日。你有什么资格?”仁秀帝在龙椅上吹胡子瞪眼,拍桌而起。吓得那名堂主浑身发抖,牙关打颤。
多闻忽道:“通臂,小心些,提防隔墙有耳!”这名堂主是他心腹,自要予他解困。何况,见通臂确实没甚演戏的天分,他也为之着急。生怕万一教人察觉,那便功亏一篑了。
仁秀帝也就是通臂,点点头,重新坐下。慢条斯理地道:“多闻,你要老夫假扮皇帝,万一圣宗回来责怪,你可要出去顶罪。老夫却是没责任的。”他这是预打招呼,而且每次见了多闻,都要如此说上一遍,就像生怕多闻抵赖似得。
多闻微笑道:“圣宗若晓得你当了大周的皇帝,他不知会怎样高兴呢?又岂会开口斥责?”这句话也是他每一次的回答。二人不晓为何,以前均是无法无天的主,如今偏生对小石头忌惮已极。只恐做得不好,惹他发恼。心里又想,你这几日的皇帝当得是作威作福,老夫都羡慕死了。你倒得了便宜却来卖乖?
通臂气道:“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罢了,这皇帝,老夫不当了。”说着,便想掼下冠冕,扯去龙袍。
“胡闹!”广智急忙阻止,又道:“现今是什么时候?还论得到你们推三阻四?还不把冠冕戴上?”
通臂慢腾腾地再次戴上冠冕,道:“这大位原是圣宗坐得,时下老夫沐猴而冠,心地里难免忐忑。而且,那皇后也烦人得紧。三头两日地派人来请,时而自行过来端茶倒水,又说要服侍。你们说,老夫这日子到底难不难过?”
众人捂嘴,低声窃笑。
广智淡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唤本教中惟有你一人精擅幻骨大法,能随意变换体形?而且,这事须当隐秘,又不能到处寻找外人。你便辛苦几日,待圣宗回来后就好了!”
“回来,回来……你们总说回来!听神君讲,那日圣宗被天空巨手捉去,不定凶多吉少……”
“住口,不许胡说八道!”神目突兀地大喝一声。
通臂一惊,讪讪地道:“老夫不是那意思,是……”
姜神君蓦道:“诸位,如今主要的便是,那西秦自蓝田大败后又重整旗鼓,以楚王符斐为帅,雷啸岳为副帅,领军三十万打算征伐大周。我等若再不从长计议,反而总是罗罗嗦嗦地谈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怕刚得的江山,转眼即亡啊!”
广智道:“不错,咱们是该从长计议。”
通臂在上面道:“老夫可不懂什么行军打仗。何况这决胜绸缪本就是你和奚先生的事。只须你们商量好了,咱们依着计策行事,便万般无忧。何必去伤这脑子?诸位是罢?”下面那些粗豪汉子,人人颔首,连道没错,均说此言实属天地至理。
奚方道:“眼下不单是西秦伐周,南唐和北汉也在蠢蠢欲动。据说秦使已至两国,说大周欲效魏武一统天下。那两国君皇已然相信。只怕秦军至境那会,两个琐碎小国也会趁机分一杯羹。”
众人静默,三国联军齐相伐周,这样的消息确令他们震撼。
这当口,忽有太监叩门,说有机密要函。继而,进来一名小太监,行至广智跟前,给他一只小竹筒。广智接过,挥手要他退下,展开浏览须臾。凝重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沉声道:”三国果然结盟。北汉由奋威将军梁喜率五万大军取潞城,南唐则由副督统傅强领兵十万威逼淮南,再加西秦的三十万大军。如今咱们要面对的可有四十五万的三国联军。”
众人再次愕然,尽管早知有此可能,不过一旦得到确实,依旧诧异莫名。
多闻道:“西秦与南唐出兵倒情有可原,北汉与东周向来交好,可为唇亡齿寒。怎也糊里糊涂地做出此等蠢事?”
奚方道:“东周伐秦势如破竹,虽有蓝田之败,但经王爷之援,依然大败西秦。让他们元气大伤。时此局面,东周着实算得上一枝独秀。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三国怕东周运用一一击破之策,故而突然联合,也是人之常情,不为突兀。”
“有理,只是咱们眼下该如何是好?还望两位军师筹谋决断。”神目颔首符合。
奚方一笑,道:“此等局面,在下与广智兄其实早已料到,并也做了准备。诸位不必烦恼。”
大伙哈哈一笑。心知己方里有此二人,当真是高枕无忧。不说广智老谋,他们已知晓颇久,奚方的精明也在蓝田一战里得到体现。眼下二人又是齐心协力,想来就算有天大的难关,也没甚大不了的事。
神目忽道:“广智老弟,既然咱们用李代桃僵之计夺了大周江山,为何不杀了仁秀帝和洛亲王二人,反而仅把他们密囚呢?”
广智道:“仁秀帝鸩杀王妃,此是圣宗要报得大仇,若不由他亲自动手,只怕圣宗会心生不满。至于洛亲王嘛……嘿嘿……”他冷笑数声,又道:“当日我命天罗所属假扮叛军,尽诛六司首座。如今,汴梁城中的簪缨世族以及大周上下官员,那个不对洛亲王愤恨极至。等得圣宗回来,由他亲手交出,汴梁城内必然欢声一片。震北王爷的威望,数大周上下,还有人能比么?一旦传出仁秀帝驾崩,司马家嫡系血脉无一幸存,你们说,大周国内舍圣宗以外,有谁敢登上龙座?”
“不错,不错……”听得一番解释,下面人交相迭耳,容颜尽绽。
胡长老嘿嘿怪笑道:“那到时,咱们天罗与无极便扬眉吐气了!”
众人皆自颔首,瞬间,殿内一片欢快。
与这里气氛截然相反的是震北王府的密室地牢。这间地牢原是王府厨役腌菜所用,此刻被天罗教之人三改两改的变做了囚人的秘牢。顺阶梯下去,两边燃着火把。至最深处,有两间牢窟,一左一右可以对面相望。左首关押的是仁秀帝,右首则是洛亲王。昔日的两位天之骄子,这会儿说不尽的落魄,道不尽的狼狈。
两人默默,各自坐在自己的牢房内。时而望望对方,时而唉声叹息。
过了良久,仁秀帝蓦然开口:“皇叔,你……你恨朕么?”
司马润摇摇头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
仁秀帝又道:“皇叔,咱们输了,咱们司马家输了,输给了天杀的魔教。没想到,朕一心希冀九合一匡,统一天下,殊不知,反而连自家的江山也弄没了!哈哈……”
司马润仍旧不语。
仁秀帝道:“皇叔,你说朕是不是很傻?很蠢?”过了久久,始终未得回应,不耐大喊:“你倒是说句话呀?”
秘牢原就密封,很小的声音也能传得极响,此刻他大喊一声,当真如狮子怒吼,震耳欲聋。
司马润缓缓地抬起头,道:“你想让我说什么?说你真的很傻,很蠢?还是安慰你几句,对你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仁秀帝默然,没想司马润一改往日性情,说话竟刻薄若斯。
又是久久,仁秀帝道:“皇叔,若你谋反成功便好了,最起码,我司马家江山也不会落于他人之手。”
司马润闻言,哈哈大笑,在地上翻来覆去,弹手跳脚,犹如疯了一般。瞧他这般癫狂,仁秀帝大惊,忙喊道:“皇叔,皇叔,你怎么了?快来人啊……来人……”
一条黑影掠到牢门前,朝司马润望望,对仁秀帝道:“放心,这老家伙老婆被奸,又死了儿子,自从关进来,每天都会发作几次。”说完,再次走开,让他们叔俩继续讨论。
看着往日俊雅雍荣的皇叔,今日落魄成疯子一般,仁秀帝心头酸楚,眼眶发涩,不由滴下眼泪。人说皇家性薄,没得情义。但今日二人沦落囚犯,常人的心态同时也回到仁秀帝身上。这当口,他想的不是江山社稷,也不是天下万民,心里头闪来闪去的均是清丽隽雅的皇后,那一颦一笑,一蹙一攒,深深牵动着他的身心。暗自思忖,她好吗?她现今怎么样了?
这时,司马润忽然恢复常态,冲到门边,双手抓住粗粗的门柱,嘶声裂肺地喊道:“皇上,我有罪,我有罪,求你不要伤害他们,不要伤害他们。江山我不要,龙椅我也不要,我只要王妃和瑞儿,求皇上把她们还给我,还给我啊!”
看着司马润伸出的手臂,和那黑不溜秋,充满污垢的手指,仁秀帝凄楚难当,仰天怒吼:“大魔头,全是
你,全是你毁了我司马家,毁了我司马家的一切……”
声音在秘牢里回荡,却泄不出半丝到外界。而且,别说被仁秀帝视为大魔头的小石头,即便王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也没听到一丝。
此刻,小石头究竟怎样了呢?在天界,抑是回到了人界?
第145章 璇霄丹阙
玉清天
茫茫云雾裹着缕缕霞光,缓缓流动;数百只色彩斑斓的天禽时而扑翅滑翔,时而追逐嬉戏,欢快的鸣啼声响彻天际。一种悠然自得的仙家之气弥漫天穹。云霞舒卷里,雕阑玉砌,丹楹刻桷,连绵不绝,若隐若现。
闻仲在大殿,为小石头加了个封印,说可以暂时抵消外界的灵气压力,又说这封印可让小石头暂达炼气还神之境。小石头问:“那在下已是仙人?”
闻仲莞尔,道:“仙人岂是好当?封印只是让你暂时可抵御灵气压力。时辰过了,便再也无用了。”说完,带他飞出九霄雷府,直往天界通路而去。
殿外无人看守,多半闻仲早已悉数打发。
一路冲云破雾,尽情飞翔,小石头兴奋不已,转目顾望,惟见天庭胜美,白云袅绕。不时有不知名的怪异神兽在身边闪现。闻仲瞥及他神情,心下一动,忽道:“教主,老夫传你一套行云术,以备下界后也能御飞天际。”
小石头高兴已极,忙不迭满口应承。待闻仲传毕他又连忙照诀施展。
正飞得舒畅,闻仲忽然止步,道声不好。
小石头刚习会飞行,差点撞他身上,停了身子,愕然询问。
闻仲气道:“没想今日天路关闭恁早,尤其那日值神周登居然亲来?真真怪煞!”
小石头朝前望去,只见白雾茫茫,混沌一片,那有什么日值、月值?
闻仲知他疑窦,又道:“目下不忙赶路,咱们待上片刻,看看动静。”说着,额前红线忽现一目,从里面射出一道金光穿透朦朦白雾。眨眼之后,金光返回,前方同时现出一幕胜景。
一座宏伟高大的牌楼,金碧辉煌,镏金镶玉。牌楼下数百彩绫飘舞,甲胄鲜亮的天兵肃穆而站。中间有两将军模样之人似在吵闹。一人面相狰狞,怒态毕现,另一人似也不怎服软,时而嘟囔两句,时而据理力争。
闻仲解释道:“那二人便是日值神周登和时值神刘洪。周登为人猖獗,又喜欢欺负同僚,那刘洪当真可怜了。”
“怎么可怜?”小石头讶问。心想,这天界和俗世相若,仗势欺人之辈竟也恁多。”
闻仲道:“多半有人发现昨日下界上来一人。故此周登正在训斥刘洪。”
小石头点点头,寻思,原来起因还是落在我身上。
又是一会儿,眼看周登并不罢休,好像愈说愈是起劲,口讲指画不算,更而揎拳捋袖。那样子宛若要吃掉时值神一般。而刘洪多半也是个拗脾性,双手一合一放,现出一根金光璀璨的缀缨长枪。
这当口,闻仲叹了一气,道:“越来越乱了。唉……”又道:“教主,今日是下不得界了。二人这般一打,必然惊动天官。咱们先走,稍后这里一定是众神群集。”
小石头怔忡,问道:“那在下何时方可下界?”他挂念二女,又担心姜神君再出诡谋,陷害他人。
闻仲道:“明日吧,明日若有机会,老夫定然送教主下界。”说着,忽然腰间玉佩鸣响毫光大作。并伴以咯噔、咯噔的怪声。他拿起玉佩,那上面便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天尊,你何时能到?再不来,仙尘酒便没了!”
闻仲呵呵一笑,道:“老夫马上来。”随玉佩光泽淡去,他放下玉佩,道:“老夫差点忘了一个约会,教主既然下不了界,便与老夫同去。”
小石头一愣,道:“在下还是不去了,免得给天尊添麻烦!”他如今那有心思赴什么宴会?心下一个劲思忖,传说天界一日,地上一年。也不知是否属实?这疑窦尽管噬心,却不敢询问闻仲,生怕得到什么地上已千年的回答。若真这么翻了千倍,别说见邓蓉与冰清,只怕她们十八代的重重孙都已头发花白了。
念及于此,他心旌如悬,忐忑不安。
听他所说,闻仲摇摇头,笑道:“绝对不会,那十数位仙人均属老夫好友,相交足有千年。何况,大多人出身截教。即便有所察觉,也决计不虞曝露,反会千方百计地为教主遮掩。”
小石头释怀,道:“那便再好不过了。”又想,既已应了闻仲为截教出力,时下能先结识数位截教仙人倒也不错。日后万一需要什么襄助,熟人总比生人划算。
闻仲忽然笑道:“教主行事谨慎,老夫观之甚慰。呵呵……”话罢,拽起小石头胳膊,迳往另一方向而去。
此时所去天途景色与适才一比殊然相反。两边玉树琼花,白如烟云,芬芳醉人;高空彩虹悬挂,道道绕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