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罗德一进入便被各式香味扑袭,芳香的宾客们举着水晶酒杯群众交谈,宴厅正前方的舞台上,小型交响乐团正演奏着轻松的曲目,衬托那些嗡嗡谈话声。
吉罗德揉了揉鼻子,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抱怨着:「很好,他们使用的香水是以鲜血为基调,金钱为后味,标准的城市暗色调,我觉得自己都高贵起来了。」
玛蒂娜从经过的侍者托盘上取下两杯香槟,一杯递给吉罗德,轻声说:「收回你那一点也不感性的香水配方论调,除非你想彰显我俩的与众不同,然后杀一条血路逃出去。」
吉罗德此刻当然没有战斗的心思,心不在焉喝着酒,揽着玛蒂娜在场中随意绕行。华丽的水晶吊灯于拱型的天花板上折射出炫丽光影,在覆着面具的人群中穿梭,就算对血族成员已经有一定的认识,还是很难认出谁是谁。
一位银发男子这时从右前方几公尺处匆匆掠过,吉罗德不自觉停步,因为银发是特伦森族人的特征,他眼光追逐那背影,根据骨架比例的分配、银发亮泽度来推算,不是那个人。说不失望是骗人的,毕竟他是抱着能见到那人的心态而来的。
玛蒂娜留上心,问:「可疑的人?」
「要说可疑,场内每个都可疑,不过……」用酒杯轻点某个方向,说,「我认为那个戴野兽面具的红发男人是爱尔兰的达那神族。至于你后面那位穿绿薄纱礼服的女孩,背后的翅膀肯定是真的……」
玛蒂娜往后偷瞄一眼,答:「妖精界冬之女王也接到了请帖,那位应该是她女儿。特伦森一族果然厉害,能拢络到脾气最差的冬女王……啊,他竟然也来了!」
她目光灼灼望着一打扮时尚的金发男子,只用面具遮住半边脸,似乎不在乎会被认出来。
「谁?」吉罗德好奇问。
「号称为全球最性感男明星,由他主演的动作片都很精彩,血族的魅力果然无远弗届。」就算是影迷,玛蒂娜还是谨守职责,添了几句:「他主演的电影将吸血鬼过度美化,对青少年起了不好的仿效行为,我们该去函圣魔白议会,让他们密切注意此事……」
「为什么我觉得你其实想找他要签名?」
被说中心事的女子恼怒提醒:「专心在任务上,吉罗德·维因特先生。」
「是。话说回来,我亲爱的女士,你不认为保护冬公主的冬骑士身材有些眼熟?」
玛蒂娜转而盯着跟在冬精灵公主身边的骑士。那是个身材强壮的人,灰色盔甲传来浓浓铁味,手上长枪于水晶灯下发散死亡的光芒,覆罩全脸的盔甲则成功遮掩他的脸容,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两人脑海里同时迅速掠过所有异族里成年男性的资料,没一个与那位骑士契合。
吉罗德一拍玛蒂娜肩膀,说:「这时候就该派美女上阵。用你的魅力去征服冬骑士,查出他是否有危害人类的潜在危机。」
玛蒂娜微笑,她真正想征服的骑士只有眼前这一位,不过大局为重,点点头正要朝冬骑士走去,宴厅内灯光突然间暗下来,轻柔乐音也戛然而止,聚光灯聚焦于舞台之上,所有人停止谈话,全往上头突然出现的男子们望去。
三位年轻男子穿着同款式的三件式黑色西装,端整的背心表现了宴会主人的威仪与庄重,刻意不扣上钮扣的西装外套却又暗示这三人内在的豪放不羁,水晶袖扣及领带夹如星星一般闪亮,最亮的,却是三人那遗传自古老家族的一头银发,比星星还耀眼。
「一出场就不同凡响,果然是特伦森家族。」玛蒂娜低声赞叹了起来。
「是啊。」吉罗德附和,认出站在最左边的长发年轻人是凯利·特伦森,再根据他看过的血族资料显示,卷发凌乱的是排行第二的莱恩,至于最右边那位,短发整齐,就连嘴角也抿得紧,是老大布雷克。
宛如巨星一般,绘饰蝙蝠翼翅的面具遮不住他们的俊俏容貌,难得同时现身的特伦森兄弟,为了他们挚爱的幺弟,丢下缠身的繁忙事务齐聚于此,要给幺弟最新的名分,如此才能承袭特伦森家族的权利与义务,这包括大量的责任与无以数计的财富继承。
身为大哥的布雷克手执麦克风,以一种稳重、带有迷惑人心的低沉男音致开场白。
「来自各宗室、以及世界各处前来观礼的先生女士们,我谨代表特伦森家族表达感谢之意。诚如请柬上所言,此事已由耆老们认可,特伦森家族今日将迎进新生进入辅者行列。」
底下宾客们这时接窃窃私语,有人说获得特伦森兄弟青睐的幸运儿来自于罗马尼亚的特伦森分支血脉,血缘相近、同样拥有一头银色长发,进入伦敦家族顺理成章。
这其中唯有几位宗室耆老知道,新人不过就是旧人,正如每三十天死亡一次的月亮,经过朔日的沉寂之后,再度升为新月,死亡不过是假象。
吉罗德也知道真相,但是,喔,以神的名义发誓,他绝对不会吐露这秘密。
布雷克继续说:「此人与我兄弟关系密切,来自罗马尼亚最古老的一支血脉,为我父亲暗帝的堂兄弟亚尔克·罗伯特·特伦森之子,宗室长老们皆同意准予此人承袭本族五年前不幸过世的麦伦·特伦森一切名分与遗产,今日就请大家作个见证。」
当麦伦·特伦森的名字一被提及,底下涌起了更多的窃窃私语,大多是咒骂神御骑士团,所有人都听过可怜的麦伦被苍天剑夺去性命这件事。
「麦伦那孩子死了之后,特伦森三兄弟有五年没举行过宴会,就连布契子爵迎娶新娘时,他们都婉拒到场,只派人送了贺礼……」一位贵妇人以羽毛扇挡着脸,不知何时靠近了过来,小声说给吉罗德听。
吉罗德礼貌性地答:「这证明了兄弟情深。」
另一名女士也插进来说:「希望新来的孩子能安慰他们丧弟的悲哀情绪,伦敦社交界少了他们,乏味多了。哼,那可恶的苍天骑士,我诅咒他死无葬身之地!」
「是、是,他该死。」吉罗德敷衍地答,惹得玛蒂娜噗一声笑,随即掩上嘴。
就这几句话的时间,舞台上又多了一个人,与特伦森三兄弟同样的穿着,俊挺的身形散发自信优雅的贵族风采,长至腰际的一头银发似瀑流泄。虽然戴着与那三兄弟同样的翼形面具,却有着不同的清澄气质。
对,这一个!吉罗德眼睛亮了。沉浸于爱里的男人就是这样,一见到心仪的那个人,灵魂当场踊跃的想要引吭高歌。
麦伦走到舞台之中,灯光强烈,他半偏头好避开那刺眼光线。三兄长这时将人围在了中间,布雷克当先吻了他脸颊打招呼,其次为莱恩·凯利亲了之后,握着弟弟的手也没放开,他们有多疼爱这人可以一见端倪。
布雷克在台上又说:「为了纪念逝去之人,我等已经征求本人同意承继舍弟之名。各位先生女士,欧尼斯特·麦伦·特伦森,今日起正式成为我特伦森家族的一分子,背负特伦森家族的名誉,誓死维护家声。」
底下响起如雷掌声,吉罗德身边的几人开始猜测了起来。
「这人很像啊……」
「像谁?」
「原来的麦伦·特伦森……就算戴着面具,可是……」
「说不定……」说话者特意压低声音:「没死……」
此言一出,没人再问下去,血族有血族不明言的规矩,假死是他们存活世间的一种手段,见怪不怪。
玛蒂娜听了又一笑,对吉罗德小声说:「有没有死,你心里最清楚了,是不是?」
「是的,我心中有数。」吉罗德答,痴痴又望着台上那人。
布雷克将麦克风交给麦伦,要他也跟大家讲几句话。麦伦听话的接过,生性好静的他其实不擅长面对这种场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以欧尼斯特·麦伦·特伦森之名起誓,绝不做出有毁家族荣耀的事情,效忠哥哥们,一心不悔。」
又是掌声不断,台上,仆人们送来红葡萄酒,四人各取一杯,朝台下举杯。
「以此酒代血,谢谢各位嘉宾们的见证。」布雷克说:「饮尽此杯后,接下来请各位尽兴玩乐,共享我兄弟的喜悦。」
所有人饮干了杯中酒,台上四兄弟低头交语一阵,随即下来分别与众宾客打招呼。
吉罗德有股冲动想跑到麦伦身边去,不过凯利亦步亦趋跟着,领着弟弟到人群里,吉罗德也只好作罢。
舞会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在轻柔的音乐声中,众人找着了伴便随意起舞,但跳舞不是玛蒂娜与吉罗德的目的,他们两个分散开来随意逛逛,主要还是盯着特伦森兄弟们,以及厅内别有所图的人物。
◇
麦伦跟着凯利在厅内与宾客周旋,没多久就觉得疲累,不是身体的累,而是心灵上的。惯于深居简出的他就是不习惯与宾客聊些言不及义的话题,要不是凯利硬拖着他,他早离开宴厅,往后头花园去透透气了。
凯利感觉到他的不耐,一边与穿着火焰花瓣般晚礼服的美女调笑,一边又低声训斥着弟弟,「你就是敞不开心胸,所以遇事爱钻牛角尖。我跟布雷克还有莱恩商量好了,不许你再躲到阴影里,要让所有人知道,特伦森家有我们四根柱子撑着,缺一不可。」
「明知我不是那块料,何必……」
「过去我们都太放任你,随你由心行事,结果呢?现在开始,你跟着我们同进同出,等过一阵子布雷克往亚洲去谈业务,你也跟着去。总之,不管是人类或猪猡骑士,都无法再欺负你。」
凯利说着说着又气了,明明是家里人人疼宠的小弟,却屡遭凡人创击,还被可恶的神御骑士团盯上,这一回说什么他都不让步,非得随时把人带在身边不可。
叹口气,麦伦何尝不知兄长们关心自己呢?也好,往亚洲去,回来就物是人非了。
凯利见他表情顺从,暂时安下心,这时眼角瞄到一个人,他动了容,立刻低头对弟弟说:「我有点事离开,你帮着招呼客人,有任何状况就找布雷克跟莱恩处理。」
「嗯,知道了。」
凯利匆匆往宴厅后头去,其他宾客见到麦伦落单,簇拥了过去,大多是些地位低下者,想借此与特伦森家族攀上关系;还有些好奇者旁敲侧击此人是否就是原来的麦伦·特伦森,也有些人看上他特有的清灵气质,打算搭讪来着。
只一会儿麦伦就吃不消了,托辞去找布雷克与莱恩,实则绕往宴厅一旁的小门,溜出去,穿过碎石铺成的小径,通往后头的玫瑰花园稍事喘息。
顾名思义,玫瑰花园里栽植了许多玫瑰,与众不同的是,园丁利用了灌木玫瑰的特性,沿着特定的路径栽植,又细致修剪树篱,在花园正中央形成了一处小迷宫。
迷宫幽深,给予人墓穴的沉重感,他在迷宫入口处停步,打消往里头躲藏的念头,转往花园中央的喷泉池去。冬青树下听到男女调笑的声音,当是宴厅里待腻了的客人约来嬉闹的。
血族人偏重情欲,最擅长以爱情诱惑凡人,以达食物不虞匮乏的目的,宴会里饮下的酒更容易助兴,让看对眼的男女相约来此狎戏,他见怪不怪了,最后决定不打扰别人。
他虽是血族人,个性部分却大半承袭自凡人母亲,冷淡与欲念总交错于体内而产生矛盾,他或许一心想追求着什么,却又想逃避着什么,到最后,是心绪的茫然。
茫然到了最后,就是寂寞,这种寂寞连兄长们的疼爱都无法驱赶。
突然间,某个人的影像浮现。他怔了,几秒钟后怒气涌上心头。
「猪猡,滚出我的记忆!再让我碰见一定杀了你!」发泄着怨气,一把扯碎了身边的枝叶往地下扔。
「嘿,这棵树下有人了,你到别的地方去。」矮丛暗影里传出声音。
麦伦迅速瞥了一眼,戴面具的男人搂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正亲吻着,原本光鲜亮丽宛如上流社会的贵气男女,这时候也不过是两头沉溺情欲的牝牡禽兽。
他有点窘,重回到迷宫入口,至少确信里头不会被人打扰。基于凯利的兴趣,这迷宫设计成了转弯处又见转弯、隐密处含着隐密处的树篱迷宫,想进入到中央处的小凉亭,需要些运气与时间。
刚踏入一步,有人从后头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揽抱他的腰,强行将他推入迷宫里。
◇
麦伦没想到会在自家花园里遇上色狼骚扰,当下的反应是撕裂这人,然后埋尸于迷宫中央,因此也不挣扎,等着这人自动往未来的埋骨处所而去。
这人似乎早已摸清了迷宫规则,轻松拐了几个弯后,便已经带着猎物站到迷宫正中央的凉亭内。
麦伦趁他松手的一刹那间,转身便要往对方脖子咬去,熟悉的声音响起。
「切记,我的血对你而言是毒药。」吉罗德提醒。
麦伦一愣,手掌立即往他胸部戳刺,眼见锐若刀尖的指甲即将剜出心脏,吉罗德以臂挡开了去。一招不中,麦伦镇定下来,对他微笑,吉罗德自然也回以微笑,这么一疏忽间,麦伦猛力往他脸上挥击,右拳正中鼻头,还把他的面具打掉在地上。
吉罗德痛得捂住鼻子,浓重的鼻音问:「久别重逢,应该欢喜相拥,为什么打我?」
「难不成我会拿蛋糕与香槟来招待偷取我母亲遗物的小偷?」冷冷答。
「要明白这全是为了你好。有了证物,我上头的人才相信你死了。」
麦伦低头沉默了,心底也知道以忠诚闻名的神御骑士为了自己而对上司行了欺瞒之事,他这条命是因为骑士的私心而留下的。
吉罗德趁他分心,过去把人给揽入怀里,亲了亲那银色的头发,接着往下想吻上那唇,麦伦把头一撇,避开。
「怎么认出我的?」他问。
「我曾经亲吻过你的全身,你手指脚趾长什么样我都记熟在心里,怎会认不出?」吉罗德这么答,这当然只是调笑,要不,阿索斯山上他一眼就该认出黑衣修士是谁才对。
愤怒、羞窘登时如岩浆往上爆发到脸上,今晚宴会的主角欧尼斯特·麦伦·特伦森苍白的脸颊全被染红,一半被遮掩在面具之后。
他强硬着要推开人,吉罗德则卖力阻挡,两人因为近身交搏而微喘气。
「我、我讨厌你、恨你,我说过迟早杀了你!」叫嚣着,恨怒的声波却全被层层树篱吸收了去,迷宫外没人听得到半句。
「……说讨厌我恨我,被我拥抱时,为何脸颊又红如苹果?」暧昧地问:「明明对我也心动。」
「自我感觉太良好,你犯了七原罪里的骄傲之罪。骑士先生,我替你付计程车钱,去教堂找神父忏悔。」恨恨地说。
吉罗德呵呵笑,他爱死这朵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的蓝玫瑰了,而恋爱就是这么回事吧,当意中人占据了自己整个视野,他的世界就整个被填满,即使是辱骂的言词,也若春风柔软。然后他说出在宴厅里看到人后,就一直想出口的话。
「你穿西装太可爱……下次换白色的一定更好看。」
「而你的燕尾服是跟哪位魔术师租来的?变只兔子来瞧瞧,我可以考虑今晚不杀你。」
吉罗德相当伤心,燕尾服从何时成了魔术师的标准装扮?他为了参加这场晚宴,才特地找出最适合的服装,结果被爱人取笑了。幸而他脸皮厚,只花一眨眼工夫就振作起精神,不管人家闪闪躲躲不愿给抱,抓着人就拼命嗅,啊,还是爱人身上的味道好闻。
舍不得放开,想在这迷宫中央躲上个几年,不让立场相对的因素阻挠他与爱人的耳鬓厮磨。
「唉,我们私奔吧,像罗密欧与茱丽叶那样……」提议完,揭下了麦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