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百草和尚、齐芷娇见形势陡变,救星竟从地下冒出,又惊又喜,若非苦于积雪缠腿,百草和尚恐怕要雀跃起来。
原来那精瘦黑面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肖不落。肖不凡嘿嘿笑道:“大哥,我怎么这么笨,早该猜到是你。数年不见,大哥的功夫似又精进不少。”肖不落冷冷道:“功夫不行,谁来收拾你这畜生?你没出息的样子到现在可是半点没改。看你方才那副龌龊样,谁相信你会做出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来?出招罢!”双掌旋一个圆圈,左掌收到腰际,右掌平伸与耳相齐,正是肖家祖传掌法“翻云覆雨掌”的一招“雷公电母”第一式。雷公电母为霹雳之神,意为嫉恶如仇、天神震怒。肖不凡识得此招,心中暗惊,当年父亲教他们兄弟这一式掌法时的告诫涌上心头:“雷公电母掌势凌厉无匹,对方若非十恶不赦之徒,断不可用此掌法。只因此招一出,对方势难活命。”此时知道亲大哥已将自己当做十恶不赦之徒,心中恼怒,干笑道:“大哥,何必如此绝情?”慢慢提起双掌,运气于臂,掌心不一刻变成一片殷红之色,赫然似刚出炉的红炭。兄弟俩四目相对,忽然各发一声喊,跃上前,打斗起来。
肖不凡能得三圣教右护法之位,功夫自不含糊,“沸鼎手”掌力内外兼修,寻常江湖客在他手下三招都走不过去。这功夫他之所以勤练不止,正因为是翻云覆雨掌的克星。试想炙浪灼人,热气翻腾,云将焉存?雨将焉落?不过,肖不落内力强悍,掌法使出,四面八方寒气逼人,似是阴风怒号,乌云滚滚,大雨将倾,肖不凡见兄长将家传绝学练到如此地步,又惊又妒,一边苦斗,一边抽空看看靳红玉,见她还在树桠上晃晃悠悠,暗暗忖道:“今日若我战败,靳夫人必定难保性命,到时教主怪罪,那还得了!”想起教主的手段,不寒而栗,将功力提到十成,招招搏命,恨不得一招将胞兄毙于掌下。
盛君良右腕被肖不落“撒豆成兵”洞穿,撕了块衣襟,包住伤口,左手提了剑,走到树下,道:“靳夫人,我来救你!”脚下一点,飞身掠起,不过他轻功差了那么一点,加上脚下积雪松软,不易借力,连跃几次,都未跃上松树。盛君良自命风流潇洒,此时却无法可行,只好将袍襟一掖,准备爬树。蓦地瞥见齐芷娇、百草和尚已到了近前,在心上人面前弄得这等狼狈,顿觉脸颊似沾了厚厚一层米粥,又热又粘,很不是味道。当下假装没看到,爬上松树,顺着粗枝摸到那根“金丝绦”,可是右手不敢用力,左手一时半会解不开绳索。靳红玉骂道:“小君子,枉你平时聪明伶俐,快将松枝砍断!”盛君良答应一声,正待动手,忽听齐芷娇叫道:“表哥!”盛君良独目放出一阵异彩,望望齐芷娇,见她摇头道:“表哥,人生苦短,你为何执迷不悟?莫之扬光明磊落,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大丈夫行径。你们何必与他为难?”
盛君良尚未说话,靳红玉已厉声道:“小妖妇你知道什么?三圣教主武功天下称雄,自从秦三惭退出江湖,除了咱当家的,谁还敢称天下第一?可这个姓莫的不自量力,竟要与三圣教决一雌雄。这次我们本想见识见识,谁知这小子是个缩头乌龟……”齐芷娇摇头道:“靳夫人,你这种人怎会知道莫兄弟的为人?”眼睛却盯着盛君良,意味深沉。她心中其实有千言万语,只是哪里容易出口?只盼表哥知她一腔热望,从此堂堂正正做个好人。盛君良受她目光一震,不由得激动异常,当年与她倾心相许、心心相印的情形一幕幕闪过,浑身发抖,痛苦不堪。齐芷娇柔声道:“表哥,你出剑杀了靳夫人,从此与三圣教一刀两断。你瞧,你们的肖护法也要败了,三圣教说什么横行江湖,我看却是没有一个英雄好汉。你在三圣教中,只有越走越黑,永无出头之日。”盛君良犹疑不决,目光转向肖家兄弟,见肖不凡双掌尽赤,头上白雾袅袅飘散,那肖不落却丝毫未显力拙之像,双掌翻飞,将肖不凡罩在掌风之中。齐芷娇极怕盛君良救下靳红玉,又道:“表哥,小妹原不信命运一说,想当年,表哥曾对小妹说过……”盛君良内心受震,独目之中充满痛苦之色,叹道:“表妹……”忽然齐芷娇怀中一物如蝎尾一般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是冯践诺的遗腹子冯难归。一股羞怒之气涌上心头,冷声道:“还想什么当年?你我哪有什么当年可想?”左手剑一挥,松枝折断,靳红玉落下地去。这三圣教教主夫人也非泛泛之辈,半空中一个筋斗,将双环套于左肩,两手去解脚上的“金丝绦”,谁知那结绳之法是肖家的独门手法,她使出全身力气也未解去绳索,操起子母环,怒冲冲将绳索另一端的松枝斩去,余下的绳索胡乱捆到腿上,双环一击,向肖不落冲上。肖不落与肖不凡的武功本就不相上下,加上靳红玉一合攻,顿觉压力骤增。他腿下走个连环步,闪开靳红玉母环的一招,掠出三丈,冷声道:“我们肖家处理自家事情,与你何干?”靳红玉双环相击,哈哈长笑,道:“从未听肖护法说过还有这么个哥哥。既入三圣门,再无世上人,肖护法的家事便是三圣教的事。老身身为三圣教教母,岂能让你随意羞辱?看招!”右环陡旋,削向肖不落前胸。她恼恨肖不落吊起自己,下手哪会有半点留情?肖不落听她兵刃破风之声甚急,心下一凛:“这老婆子倒非泛泛之辈!”双掌一旋,使一招“云山雾海穿心雨”,掌力到处,靳红玉母环荡开。靳红玉哈哈又一笑,声音刺耳之极,左手子环撩向肖不落下阴。这一招又狠又邪,肖不落一个后翻闪开六尺,落下地来,蓦觉脑后热浪袭人,心知是“好兄弟”见机偷袭,转身拼掌已然不及,忙中沉肩缩肘侧头,但觉右肩头一热,火辣辣痛楚钻心,还是给肖不凡拂中一掌。靳红玉焉能放过这一时机,双环并举,一招“母子相依”,左环挂向肖不落右臂,右环剁向他耳际。进招之中,哈哈狂笑,扰人心神。肖不落双掌护身,退后两步。靳红玉、肖不凡占了上风,紧追不舍,跃前再斗。
肖不落闪转腾挪,不与他们正面交锋。靳红玉雪耻心切,招招进击,夹以扰人心志的怪笑;肖不凡得她相助,“沸鼎手”已施展到十成,肖不落所受压力可想而知。盛君良见己方胜算已定,走到那药缸之前。齐芷娇见状,也奔了过去,道:“表哥,你待怎的?”盛君良冷哼一声,飞起一脚,药缸歪倒,药水倾出,却不过是空缸一口,哪里藏有什么人?齐芷娇大出意料,不由“咦”了一声。盛君良见缸中没有莫之扬,反而放下心来,望着齐芷娇,嘴然浮起一层奇异的笑容,道:“表妹,那日在雾灵山上,我受了伤,对你说什么来着?”
齐芷娇心下恐慌,反问道:“你说过什么?”盛君良纵声长笑,独目之中流下泪来,道:“表妹,当年姑妈最喜欢我,让我一生好好照顾你,可惜阴差阳错,你竟嫁给了那黑炭头冯践诺,居然还有了一个孩子,你还有什么话说?”齐芷娇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表哥,若不是你,我爹娘怎会死去?是三圣教灭了明月庄,你不知报仇,反而投靠仇敌!冯践诺比你好得多,苍天有眼,今日我齐芷娇是个寡妇,可比跟你盛君良要强得多了。”盛君良大概做梦也没想过一向温顺痴情的表妹竟说出这些话来,一股逆血涌向头颅,“嗡”的一声,震得头晕脑涨,忽然扬手一掌掴在齐芷娇脸上。齐芷娇腮颊上顿时浮起数道红痕,双目渐渐睁大,一字一顿道:“你凭什么打我?”目光中的复杂滋味,任谁也无法形容。百草和尚上前来,须发皆抖,骂声“啊呸”,气血攻心,“哇”的吐了一口鲜血。齐芷娇大惊失色,抢上去将他扶住,哭道:“义父,你老人家何必为这种人生气?”
盛君良上前一步,恶狠狠道:“今天我送你跟那个黑炭头团聚去罢!”左剑扬起,正待杀人,却忽听靳红玉哈哈笑道:“你还想活着离开这里么?”肖不落怒吼道;“看谁活不了?”盛君良目光一转,但见靳红玉、肖不凡已将肖不落牢牢困住,肖不落左肩、左臂、右腿都挂了彩,鲜血迸溅,雪地上留下点点斑红。
肖不凡笑道:“大哥,我自小就是你的克星,你什么都争不过我,有什么冤屈,给阎王老子诉说去吧。”掌风呼啸,不离肖不落要害。靳红玉更是全力拼杀,双环合处,“哧”的一声,肖不落左臂又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齐芷娇、百草和尚又急又怕,盛君良笑道:“杀光了你们,再慢慢找那姓莫的。”一剑向齐芷娇咽喉刺到。齐芷娇惊叫一声,侧头避过。盛君良剑尖一沉,蓦然刺向他怀中的孩子。百草和尚纵身扑上去,被盛君良反足踢倒。齐芷娇厉呼一声,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伸手握住剑尖。盛君良长剑竟不能再推动一分。鲜血从齐芷娇指缝中渗出,两人三目相对,中间的仇怨,谁能说得清楚?
盛君良狞笑道:“表妹,没有用的,我杀了你,一定会常常记得你。我心中的表妹早已死了,不是一个小寡妇。”剑尖一转,齐芷娇惨呼一声,知道小难儿再也不能幸免,眼前一黑。忽听“嗖”的一声,一支短箭击中剑身,盛君良拿捏不住,长剑掉落,插入齐芷娇身侧的积雪之中。齐芷娇喜出望外,一把抢过剑去,反手一挥,插入盛君良心窝。盛君良脸上的神情古怪到了极点,慢慢低下头看看心窝上的剑,道:“表妹,你真的会杀我?其实我只不过是要杀你的小贱种!我怎舍得杀你?”齐芷娇望着他独目中闪出的异样的光彩,吓得“啊啊”大叫,抱着孩子连滚带爬出七八步,回过头来,但见盛君良慢慢倒在雪中。
肖不凡、靳红玉忽见起这般变化,向射箭的方向望了一眼,见一对青年男女顺着山坡跑来,脚下一点,便近了十丈。百草和尚、齐芷娇大喜道:“莫公子,安姑娘!”肖不凡、靳红玉大惊,跃开几步。莫之扬、安昭已到了近前,将百草和尚、齐芷娇扶起。齐芷娇见安昭身上背了一具精巧的小角弓,谢道:“若非安姑娘相救,我母子今日就要死在表……那人之手了!”
安昭道:“齐姐姐千万莫要客气,若非为我二人,大师、姐姐焉有如此麻烦?”
百草和尚见二人气定神足,知独创医疗法门“煮骨疗毒”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骂道:“好不懂事的浑小子,你二人方才去了哪里?害得我老不死的差点儿伸腿完蛋!”莫之扬行礼道:“肖伯伯将我二人藏在柴禾堆中,我二人收功完毕,急忙赶来。大师恩德,小的没齿难忘。”两人又向肖不落见礼,安昭问道:“肖伯伯,你怎知我们遇到危险?”
肖不落道:“柳公子、莫公子,此事说来话长,待小的料理完家事,慢慢再说不迟。”转头对肖不凡道:“畜生,来,现下咱们的账该算一算了。”肖不凡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眼睛一转,干笑道:“大哥,改日再说如何?”后退两步,转身便跑。靳红玉喊道:“肖护法!”跟着逃去。他二人轻功了得,眨眼已掠出二三十丈。肖不落喝道:“哪里走!”追将过去。莫之扬怕他落单吃肖不凡、靳红玉的亏,跟着追去。
四人的轻身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在雪地上两前两后追赶,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身影。雪地上只留下四道淡淡的足迹。百草和尚、齐芷娇、安昭回到木屋之中,百草和尚给安昭搭了脉,确信身上掌毒消弭得一干二净。三人说起方才的经历,又是后怕,又是庆幸。等了半个多时辰,不见莫之扬、肖不落返回,但知二人功夫了得,倒也并不担心。
齐芷娇心神不宁,请安昭替她抱一会孩子,出了屋去。百草和尚骂道:“那种畜生,正该让他曝尸荒野,这笨丫头看起来蛮聪明,实则真是愚笨到家了。啊呸!”安昭也知齐芷娇是去收殓盛君良的尸身,轻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久,见齐芷娇转回,双眼红肿,显是大哭了一场。百草和尚自言自语骂了一通桌子、椅子、盘子、锅子。齐芷娇假装不知,收拾灶具,生火煮饭,安昭望着她操持家务的身影,拍着小难儿,看着那孩子一张略带病容的小脸,鼻子一酸,想说句安慰齐芷娇的话,却又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悄悄抹去眼泪。
三人煮好饭,又等了约半个时辰,还不见莫之扬、肖不落返回。齐芷娇道:“义父,你老人家先吃饭罢,吃了饭好早点休息。我与安姑娘在这里等莫公子他们。”百草和尚道:“我给莫小娃儿治好了老婆,他臭小子不知快快回来付账,我非等他不可。”三人枯坐半晌,小难儿忽然醒来,齐芷娇给他换了尿布,喂了奶,慢慢又睡着。忽然之间,听得脚步之声,三人一同站起,开门处进来两个人,正是肖不落、莫之扬。但见两人衣衫破烂,面颊、身上还有几处血迹,一看便是经了一场恶战。安昭问道:“你们追上他们了么?”
莫之扬摇头道:“没有。那两人轻功不在我和肖伯伯之下,下山之后我们又跟了三四十里,眼看快要追上了,却忽然听得一通鼓响,喊声震天,昭儿,你猜怎的?”齐芷娇吃惊道:“莫非三圣教埋伏了人马?”莫之扬摇头道:“不是。”百草和尚道:“难道是盗伙要打劫你们?”莫之扬摇头道:“也不是。”百草和尚瞪眼道:“那是什么?”
莫之扬接过齐芷娇递来的一碗水,捧给肖不落,自己接过另一碗,仰脖喝干,这才道:“原来是叛军跟官兵作战来着。我与肖伯伯一愣神,肖不凡、靳红玉已失去踪影。我二人就藏到一棵树上看两军打仗。叛军中有一个将军,昭儿,你猜是谁?”
安昭脸色煞白,哑着嗓子道:“是我二哥安庆绪么?”莫之扬点头道:“不错,正是那个……叛军人数众多,又个个骁勇善战,打了一会,官兵便抵挡不住,向绥德撤退。我与肖伯伯一合计,当即也跟了过去。可恨那城中守将胆小得要命,不待官兵撤完,下令吊起吊桥。剩下的官兵进不了城,不到一刻功夫,就被追到的叛军杀伤殆尽。”
百草和尚骂道:“那老糊涂皇帝,不听世人劝说,直待养虎成患,真是可恨可恶!”他说话直接,安昭似是遭了一记重拳,饶她智计无穷,出口成章,此时也不知怎样接百草和尚之言了。
齐芷娇与安昭一见如故,明白她的尴尬,当即道:“莫兄弟,肖前辈,一边吃饭一边说么,饭都凉了呢。”摆好碗筷,端上菜、饭,众人移坐到饭桌之前,说起今日之事,众人这才知肖不落自从与莫、安二人分手,便四处找寻肖不凡形踪。他找到肖不凡之后,一直没机会动手,便悄悄尾随。说来也巧,靳红玉、肖不凡、盛君良合计上山对付莫之扬,恰被他听到。肖不落经验老到,先赶上山来,将莫、安二人藏于柴草堆中,再使“调虎离山”之法,引三圣教三人下山。
吃了几口,安昭问道:“七哥,后来呢?”莫之扬道:“什么后来?”安昭道:“绥德被攻破了么?”
莫之扬放下筷子,道:“叛军有备而来,你二哥一声令下,很快搭起一座浮桥,叛军抢着过了护城河,搭上云梯,有的用飞虎爪攀越城墙,守军大扔擂木滚石,叛军向上射箭,死人真是不计其数。不一会儿叛军攻破城楼,杀进城中,我与肖伯伯顺着城墙也进了城中,但见街头巷尾,双方兵丁到处在打仗。打了一会,忽然叛军大声喊话,说什么城中守备将军已经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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