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话,人人却都听得清楚。张巡心中一凛:“这人小小年纪,怎具有如此功力?”
王富知道理亏,笑道:“兄弟武功高强,哪能受伤?你把东西交给张将军,立下大功,朝廷一定会重重赏你。”莫之扬心下一横,将那块怪石头塞进革囊,冷笑道:“东西在这里,有本事就来取走。”大踏步向山坡上走去。山上官兵见状,纷纷上前阻拦,莫之扬剑鞘连点,顷刻间点倒十几名官兵,冲开一道缺口,便要下山。蓦听一人道:“好本事!你且慢,我有话问你。”一人身形一晃,站在莫之扬面前。莫之扬见是张巡,他早听说这人的武功曾蒙秦三惭指点,与秦三惭虽未正式行过拜师大礼,却早有师徒之实。见他这一晃便来到面前,单是轻功就不同凡响,再见他相貌清瘦,却有一股浩然正气,凛然生威,心道:“难怪南大哥愿意在他手下当差。”抱拳施了一礼,道:“不知将军要问小的什么?”
张巡微微一笑,道:“足下好俊的功夫,流落江湖,未免可惜,不如跟我们一起走罢。本将常守睢阳,军中正缺少莫兄弟这样的人物。足下意下如何?”莫之扬摇头道:“你却不知,你们的安禄山大帅只要擒到我,我就再别想活了,要我投军,不就是要我送死么?”
张巡愕然,叹道:“不错,霁云对我说起过此事,我倒忘了。也罢,你包裹里的东西是皇上钦要的,交给本将军罢。”王富堆笑道:“莫兄弟,愚兄欠你的人情,只有以后补报啦。”
莫之扬正感踌躇,听冷婵娟远远道:“喂,姓莫的小伙儿,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咱俩一起冲出去再作计较,如何啊?”张巡大怒,喝令放箭。冷婵娟率六名红衣女郎舞动数匹红绫,打落箭枝,七人冲上山来。兵士上前阻挡,冷婵娟银索挥动,七人均被打退。张巡道:“这妖女一双爪子倒是很硬。”韩信平笑道:“她是辛一羞的小老婆,辛一羞传她武功,想必不遗余力。”张巡冷冷瞧韩信平一眼,手一伸,从一个弓箭手手中拿过了箭,上了弦,“嗖”的一声,向冷婵娟射去。冷婵娟听得破风之声强劲,不敢硬接,伏身躲过,她身后跟的正是先前探路的双胞姐妹中的姐姐,惨呼一声,心窝中箭,她正向前奔跑,当即中箭扑倒。箭羽在地上一撞,又是一声惨呼,箭镞从背后冒出,立时死了。那妹妹大叫道:“姐姐!”冲上去抱起姐姐尸首。几支长矛跟着刺向她后背,冷婵娟咬牙道:“去死!”银索将五六支长矛一齐卷住,手腕发劲,悉数夺过,跟着银索一抖,长矛射出,“噗噗噗噗”四名官兵中矛倒地。余者惧她狠辣,纷纷后退。冷婵娟左手一摆,率先向张巡冲来。莫之扬本以为冷婵娟只会施诡计伤人,这时才知她武功决不在丛不平之下,忍不住赞了一声。王富已率队下去截杀。王富刀法也颇不弱,冲到近前,刀光起处,一名红衣女郎中刀倒地。那鬓上插了一朵花的女郎背着姐姐尸体,眼见又一个姐妹倒地,一声娇叱,忽然反手抢过一柄长矛,右手一挺,长矛直奔王富咽喉,王富侧身闪过,不料冷婵娟的飞爪蓦然飞到,左颊一痛,一声大叫,被抓去一块皮肉。
冷婵娟急于突围,无心恋战,又向山上跃来。她轻功极好,足下连点,片刻到了近前,对莫之扬笑道:“小伙儿,今日咱们一起冲出去,那宝贝就是你的了,我这几个手下也都是你的。干不干啊?”莫之扬尚未回答,忽听韩信平冷声道:“信志、信廉,咱们先助官兵拿下这个小贼!”向莫之扬包抄过来。
莫之扬仗剑在手,冷冷道:“你们连恩师惟一的孙儿都要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路信朋大声道:“你说什么?”莫之扬道:“这几个师兄狼心狗肺,背叛师门,冒充君子,实则禽兽不如!”韩信平见他手中所持之剑正是那日在雾灵镇抢去自己的,不禁恶气上升,心道:“这个小子须活不得。”挥剑向莫之扬刺到。魏信志、范信举也各举兵刃上前夹击。冷婵娟笑道:“好不要脸,倚大欺小倚多欺少,枉称什么太原七义?”
张巡对“太原七义”之举也颇为不屑,寻思怎生想个法儿放了莫之扬,但又不能让手下将士看出。微一迟疑,见韩信平、魏信志、范信举已与莫之扬斗在一起。他心想:“这三人虽然人品不端,功夫却着实厉害,只怕这个莫之扬今日要丧生在此。”正要下令让各人住手,忽见莫之扬长剑展开,剑招十分怪异,又潇洒之极,一阵光影之中,魏信志跌出战团,肩上已然中剑,鲜血汩汩直冒。
冷婵娟见莫之扬已与他们开了战,乐得观望,命剩下的四名女郎准备突围。莫之扬再斗一会,卖个破绽,韩信平果然一剑刺来,莫之扬使招“小疾早愈”,剑锋一闪,将韩信平之剑引下,左拳早出,“砰”的一声,韩信平也被击出战团,倒退好几步,强拿桩站稳,“哇”的吐了口鲜血。若是他不怕出丑,跌倒在地,这伤也就会轻一些,偏他死要面子,这强行拿桩,内伤可就大了。幸亏他内功不弱,当下运气压住翻逆的内息,见范信举又败下阵来。
莫之扬提剑走到张巡面前,道:“张将军,恩师他老人家在范阳大狱中受苦,他老人家的嫡孙又一再遭受鼠辈迫害,您本领大,官职高,多照应他们一些罢。”张巡叹道:“莫师弟教训得对。张巡重名轻义,深感汗颜,你的话我记住了。”莫之扬解开革囊,将那块怪石捧在手上,道:“将军珍重,代小的给南大哥问好。”拜了一拜,忽然“叮”的一声,怀中一物掉了出来,在地下光芒闪动。
莫之扬见是那支银鹰飞镖,连忙拾起,刚要放入怀中,却听冷婵娟低低“咦”了一声,飞步来到莫之扬身前,笑道:“小伙子,你拿的这玩艺是什么?可不可以给我瞧瞧?”莫之扬本对她十分厌恶,但此时心中一动,将那枚银镖亮出来。
冷婵娟面色大变,跪倒便拜,道:“奴婢不知是掌令使,多有冒犯,罪该万死!”其余几名女郎也纳身齐拜。莫之扬又惊又喜,暗道:“终于有人认出这件东西。”刚要出言相询,却又寻思:“这女子狡猾得紧,不要给她看出破绽。”当下含含糊糊道:“起来罢。”冷婵娟谢过站起,在一旁肃立。莫之扬瞧她模样不似作假,暗道:“天可怜见,教我无意之间遇见认识这只银镖的人。不过听冷婵娟的口气,银镖的主人是什么掌令使,多半不是好人,昭儿落入他手中,不知吉凶如何?”
蓦听得张巡喝道:“大胆贼人,明明与这妖女一伙,还谎称是我师门弟子,与我拿下!”众官兵得令包抄过来。莫之扬心想此时无法辩解,将怪石放进革囊,向冷婵娟招一招手,道:“冲出去再作计较。”冷婵娟答应一声,一马当先,冲开一条路,莫之扬断后,挡住追上前来的路信朋等人。吐蕃来的两名武师十八趁乱背着丛不平与吾拉孜虎向另一边逃去。张巡下令追赶,蓦地里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冷箭,正中张巡面颊。张巡大怒,一把扯下箭来,见是官兵所用之物,寻思:“是谁暗算张某?”下令道:“凶徒厉害,让他们去罢。”官兵正愁送死,纷纷闪避。莫之扬与冷婵娟等六人从山坡上逃出,直跑了三四里地,见官兵无人追来,方始停下来。
这一番狂奔,冷婵娟的四名手下个个气喘吁吁。莫之扬心中正暗暗盘算,却见冷婵娟盈盈拜倒,道:“适才礼数不周,掌令使勿怪。”莫之扬点点头,道:“这里也不是说话之地,咱们先将这两位姐妹葬了罢。”六人寻了一个避风之处,挖了两处墓穴,将死去的两名红衣女郎草草埋葬。五女痛哭一场,这才哀哀上路。
莫之扬寻思:“掌令使怎么样也得像个掌令使的样子。”也不与她们多言,自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
哪知冷婵娟此时更是忐忑不安,寻思:“我有眼无珠,险些给掌令使也来‘美人三笑’,他大概很生我的气。”硬着头皮追上两步,道:“掌令使,天色将黑,今夜咱们在哪里歇宿?”莫之扬干咳一声,道:“依你看呢?”冷婵娟躬身禀道:“前方不远就有一个镇,镇中有家‘福云客栈’,还算干净。”莫之扬假装沉吟道:“嗯,我本来还有些事要办,也罢,今夜就住在那里,刚好我有些话要问你。这四个姐妹,就不必与咱们在一起了。”他想万一动上了手,这四个女郎总是绊手绊脚。冷婵娟寻思:“听教主说这掌令使甚是风雅,琴棋书画样样精绝。风雅之人大多风流,莫非他看上了我?要我陪他一宿?”心中暗喜,差四女先行回教坛。她心中既有这个念头,对掌令使由敬畏变成了亲近,傍着他缓缓而行。
眼见暮鸦归林,老牛回墟,昏黄的夕阳也退到山的那一边,道路一折,前面现出一个镇子。二人到了镇上,冷婵娟到福云客栈开了两间上房,用过饭后,各自回房就寝。
莫之扬独坐灯下,打开革囊,将那块怪石拿出来观看,但见那块怪石似个小山丘模样,触手极硬,上面麻麻茬茬,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正在盘算怎样套出银鹰令的主人,忽听敲门声中,冷婵娟飘然入室。她已换了一件碎花绸睡袍,新洗的头发半绾在肩后,更衬得肤如白玉,唇似蔻丹,目光朦胧,足上穿了一双粉缎鞋,一双玉腿若隐若现。莫之扬白日还未注意,此刻却不由一呆,暗道:“她可真好看,比起齐芷娇大嫂来,也是犹有过之。”咳嗽一声,道:“冷堂主有何指教?”
冷婵娟笑道:“掌令使取笑了,可以赏奴婢一个座儿么?”莫之扬正盼着与她搭腔,道:“请。”冷婵娟浅浅一笑,移步到床前,挨着他坐下。莫之扬一阵心跳,心想这辛教主的小老婆可真大胆,干咳一声。冷婵娟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他左肩上,笑道:“掌令使每回到教中,都是戴着面具,这次奴婢得以见到真容,实是三生有幸。掌令使,你生得可真英俊。”莫之扬如遭电击,吃吃道:“冷堂主,请你坐到凳子上说话。”冷婵娟笑道:“我只道只有我怕您,哪知您也怕奴婢。”却也移步到凳前坐下,笑盈盈地望着莫之扬。
莫之扬道:“今日里我本不打算暴露身份,没想到令牌无意中滑落,唉,说来也真是巧极。”冷婵娟道:“自古有缘必有巧合,那也不足为奇。”莫之扬听她三句话就绕到老弯弯上去,便道:“你堂中有一个教徒叫梅……梅什么来着……”冷婵娟道:“梅雪儿!掌令使真是明察秋毫,本堂出了一个逆徒,使者竟也知晓。”莫之扬心下一惊,面上可不动声色,道:“那梅雪儿现下在何处?”
冷婵娟料想掌令使既然问起,必有深意,当下道:“禀掌令使,逆徒逃离本教,奴婢虽派人追捕,却都是无功而返。敝教右护法叶拚又不知受了她什么妖法,处处庇护于她。唉,叶护法的这里有点……有点……掌令使也是知道的。”伸手指着脑门。
莫之扬笑道:“不错,叶护法神智不太对头,却为何对这梅雪儿如此偏爱?你倒说给本使听听。”他心想既然是“掌令使”,说话之间须得带上股高傲口吻,方能让冷婵娟不起疑心。
果然冷婵娟禀道:“唉,说来也本无事。令主知道,本教专设婵娟堂,收罗天下美女,由奴婢加以训导。那姓梅的逆徒十一岁时选进本堂,已经五年多啦,出落得极为漂亮。那日辛教主召本堂教徒去唱曲儿,他老人家见梅雪儿如花似玉,便要留她过宿。”莫之扬“啊”了一声,问道:“后来怎样?”
冷婵娟见他面色大变,心中奇道:“掌令使何以对这梅逆徒如此关心?啊,是了,他也看上了梅雪儿。对了,‘女喜富贵男喜少’,梅雪儿生得不坏,年纪又小,他只消看过她一眼,便已动心,那是丝毫不足为奇。”心中竟泛起一丝妒意,接着道:“谁知梅雪儿枉费了我这几年教导,旁人视作恩德无量之事,她竟有如要上刑场,哭哭啼啼,执意不从。辛教主一怒之下,将她囚于三圣洞。”莫之扬刚想问什么是“三圣洞”,忽然醒悟到“掌令使”断不该如此无知,忍住没问。只听冷婵娟接着道:“到了第二日,那梅雪儿果然求饶。放她出来一看,大家却都傻了眼,原来她在洞中,竟然将自己一张脸孔划了个乱七八糟,弄成一个丑八怪。辛教主没有再责罚她,只将她从婵娟堂调到草木堂,专管三圣坛的花木修整。那梅雪儿本应该感念辛教主不杀之恩,谁知她竟然又闯下大祸。”
莫之扬听得又是痛惜又是赞叹,心想雪儿妹妹这般刚烈,总算不枉梅伯伯一番教导,又想她在世上这一十六年,实在已尝遍了种种苦楚,将来自己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从此不教任何人欺侮她。见冷婵娟话头打住,急忙问道:“她又闯了什么大祸?”
冷婵娟吞吞吐吐,道:“这件事是本教的秘密,本不足为外人知道,但掌令使不是外人,那又自当别论。”羞答答站起来,坐在莫之扬身前,道:“掌令使,灯火这么明亮,不宜叙说秘密,我将灯烛吹熄,再慢慢向您禀明,您说好么?”
冷婵娟媚术得自天成,若非如此,也不会当上婵娟堂的堂主,她此时刻意奉迎,那真是柳眉煽情、凤眼含春、腮旁飞红、吐气若兰,莫之扬正值血气方刚,不由心中一荡,一时想不明白依她不依,心想若要知道谁是这银鹰令的主人、雪儿后来怎样、闯下什么大祸、三圣教内幕如何等等,全得从这妖姬身上找着落。正感踌躇,冷婵娟已自作主张吹了蜡烛,却在同时,忽听窗下传来一声冷笑,虽然极轻,但莫之扬耳力极好,还是听到。他低声喝道:“是谁?”推窗去看,但见星光满天,院子里静悄悄的,哪有半个人影?
正在疑惑,忽觉身后冷婵娟已挨了过来,环臂抱住他的后腰,轻声道:“掌令使,哪里有人?是嫌奴婢丑么?”跟着将脸伏在他后背上,轻轻擦动。莫之扬回手想推开她,她却乘机一拨他的手腕,钻进莫之扬怀中,在他耳旁柔声道:“掌令使,您生得这般年轻英俊,能得您轻轻一抱,哪怕就是立时死了,奴婢也是欢喜无限。”莫之扬明知这人恶劣,却不知怎的,竟微微有些迷糊,心想:“我只要套出她的话,与她虚以应付一下,也没有什么。”想起以前班训师、卜万金讲过的那些男女之事,不由一阵心跳,暗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我怎么对得起昭儿?”内心纠缠之时,冷婵娟已拉他在床沿上坐下,跟着斜偎在他肩头,嘤嘤哭起来。
莫之扬定住心神,道:“你为什么哭?”冷婵娟道:“奴婢高兴极了,这才喜极而泣。想奴婢也算是个不丑的女人,以前却从来不知什么叫做动心,今日能在掌令使怀中,这一生就没有枉活了。”
莫之扬暗道:“我真那么叫人动心么?以前上官楚慧说我又丑又笨,那令堂主这话肯定不是啦。”一念及此,忽觉得方才那一声冷笑正是上官楚慧所发,越想越像,心中一激灵,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冷婵娟察觉到他的异样,却以为自己得计,柔声道:“您冷么,奴婢给你暖暖手儿。”握住莫之扬的手掌,按在她的胸前。莫之扬忽觉触手之处温热柔软,这个他却知道是什么,手一缩,道:“你不是说那个梅雪儿又闯下大祸了么?究竟是什么祸?”冷婵娟轻笑道:“奴婢给您暖暖手,慢慢给您说。”又捉住莫之扬右掌,放在怀中。莫之扬正要抽出手来,忽觉背上肾俞、颈中大椎两穴一麻,已给冷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