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惯走江湖,还道她是使些唬人的伎俩,狞笑道:“这才刚刚开始,哪能那么快就完了?”暴喝一声,一招“九龙搏蛟”,铁鞭织出一道黑网,将安昭罩住,同时左掌伸出,抓向安昭衣领。安昭见他鞭法之中仍能夹以擒拿手,大惊失色。忽听车旁那女郎道:“魏师叔,小心!”跟着听一人一声长啸,眨眼工夫,已到了大汉跟前。那大汉听耳后兵刃破风之声强劲,手臂回转,牵动铁鞭,护在背后,跟着转身一记后扫堂。只听“叮”的一声,铁鞭与一柄长剑撞出点点火星。
来者正是莫之扬。他蹲在草丛中一边解手一边想着潇湘剑法,竟入了迷。正在起劲处,忽听安昭惊呼,慌忙提了裤子掠出。见安昭已是十二分的危险,当下不及细想,飞奔上前,半空中拔出剑来,一招“不速之客”,向那大汉后背刺去。在背后向人偷袭,原为武林人士大忌,潇湘剑法创始人乃武学奇才,自命不凡,更不会创出背后袭人的招数。幸好莫之扬志在救人,见安昭无恙,当下抱剑撤步,道:“阁下是谁?我朋友怎么得罪你了?”
那大汉一向自视甚高,见偷袭自己的是一个不起眼的青年,方才鞭剑相交,竟将自己手腕震得隐隐生疼,倒也不敢小瞧,道:“后生先报名上来!”断喝一声,脚下弓步向前,右臂引鞭自肘下挥出,正是一招“腋底奇兵”。这一招虽是正面,但发前毫无预兆,端的厉害。莫之扬心念一闪,双手抱剑,肩带肘前,剑锋平划,“宾至如归”后三式使出来。说也奇怪,他这一招貌似平凡,但偏偏后发先至,加上两人同时进步,那大汉一鞭落了空,而莫之扬剑尖已向那大汉咽喉划到。那大汉遇到强敌,道一声:“好!”猛一仰头,让过剑尖,却觉得脖子一凉,暗道:“这少年好强的剑气,大师兄也未必能够如此。”九节鞭一拉,鞭尖回头,直向莫之扬脑后玉枕穴打来,宛如生了眼睛一般。莫之扬听到脑后风声,手中长剑盘头一绕,左手剑诀指点向那大汉右乳翻门穴。正是潇湘剑法第九招“文题难对”的第一式,说也奇怪,那大汉登时给他逼住,忙不迭地左手使出一招“金丝缠腕”,搭住莫之扬手臂,铁鞭这一头却顾不上了。莫之扬手腕一翻,变指为掌,两人对了一掌,各自后退一步,竟不分上下。
莫之扬对掌力一向颇有信心,见那大汉竟接住自己一掌,不由暗中吃惊。却不知那大汉更为心惊,暗道:“江湖上人称我‘开碑掌、断山鞭’魏信志,今日你若栽在这毛孩子手里,这一辈子都别指望抬头做人了。”心下一横,铁鞭翻滚,掌风呼呼,全力抢攻。莫之扬不敢懈怠,将潇湘剑法密密使出,一会儿“小疾早治”,一会儿“青青子衿”,两人换了六七十招,莫之扬渐渐将潇湘剑法使得稔熟,与那大汉斗到酣处。
原来这大汉不是别人,乃是太原公秦三惭座下四弟子魏信志。魏信志天生神力,秦三惭因材施教,各个徒弟的武功各有所长,魏信志最精通的乃是“通臂擒拿手”、“六甲六丁掌”、“九龙缠身枪”与一套闪电剑法,他那年遇到三圣教高手双钹夹剑,之后引为平生奇辱,从此弃剑不用。九龙缠身枪即是九节鞭,因他膂力过人,铁鞭粗重,鞭头尖如矛头,鞭法使出来招招不离敌人要害,才叫九龙缠身枪。却说魏信志与莫之扬拆了一百余招,仍未占到丝毫便宜,正焦急之间,忽然“得得得”,官道上驰来四匹快骑。
魏信志心念闪动,忽然铁鞭舞动,护住周身,连退三步,道:“不打了,不打了!”莫之扬也感力促,见他罢手,当即收剑。那大汉望着路上四匹快骑,见已不足三百丈,依稀看清是两老两少,道:“席家女侄,你还能骑马么?”莫之扬向那女郎望一眼,忽然奇道:“你是席倩?”那女郎正是席倩,望望莫之扬,怔道:“你认得我?”
莫之扬道:“当然认得,我是莫之扬啊。席姑娘记得那一回……就是你们的马啊,记起来了么?”席倩恍然道:“原来你是那个偷马的小贼?”却无暇多言,与魏信志从车厢中扶出一个青年汉子,只见那汉子面如金纸,昏迷不醒。魏信志将他抱起,扶上黑马背,自己一跃,也骑了上去。莫之扬道:“席姑娘,这是谁?”席倩尚未回答,魏信志哼了一声,恶狠狠道:“今日不分胜负,下回撞上再打!”一抖马缰,当先驰去。席倩回头望望二人,“驾”的一声,也跟着追去。路上只留下一辆破车,还有一匹马尚在辕上。
莫之扬望着他们的背影,道:“这人武功很强啊,怎么让人家吓成这个样子?”渐渐看清追来的四人面貌,一拍脑袋,笑道:“原来是他们。昭儿,咱们躲一躲,让这两对父子撞见可不大愉快。”当下拉着安昭的手,躲进路边树林中。
那四匹快骑正是席安宾、宁为民及二人之子席坚、宁钊。四人到得大车前,勒住座骑,宁钊道:“爹,你看你看,姓秦的臭小子从这里下的车,骑马跑了。”
宁为民沉声道:“钊儿,姓秦的受了重伤,一定逃不了多远,咱们快追!”席安宾一直不说话,这时道:“宁兄,待会兄弟自会教训那姓秦的小子。”
宁钊冷笑道:“席叔叔,老泰山教训好女婿,这个小侄自然没有话讲。可姓秦的欠我一场架要打,小侄跟他分出了胜负,自当给你的好女婿留下一口气。”席安宾气得眉头紧皱,脸色发紫,向宁为民看去,宁为民却只当不晓得。席坚暗气,冷笑道:“爹爹,那也没什么。姓秦的怎么了?倩儿看上了他,我们也没什么法子。有人要教训他,咱们当然赞成。宁家的白猿剑法虽然在三圣教姜堂主手下讨不了便宜,与一个重伤的人相斗,恐怕未必会输。”宁钊跃下马来,道:“席师兄,咱俩先比划比划,席家的流云剑法好,那就指点兄弟一两招。”
席安宾佯怒道:“坚儿,你胆敢跟宁世兄比剑,岂不是成了不分远近的畜生!”这话明摆着骂宁钊,宁为民也来了气,嘿嘿笑道:“好马不配二鞍,钊儿,你当真连畜生也不如吗?”
眼看两对父子有一场好架要打,席安宾却先重重的吐口气,道:“坚儿,走,咱们先追上他们再说!”策马便行。席坚哼了一声,手掌松开剑柄,“驾”的一声,策马上路。宁家父子也均一声冷哼,又紧紧追赶。这四人心里赌着气,四匹马卷起滚滚黄尘。
莫之扬、安昭从树林中出来。安昭道:“那秦谢说起来是你的师侄,师侄拐人家的未婚妻出了麻烦,小师叔可不能袖手旁观。”莫之扬道:“别人若是将你拐去,我这师侄说不定也来帮我。”卸下车辕上剩下的一匹白马,与安昭共骑,向前赶去。安昭道:“七哥,宁家父子要杀,席家父子要保,我猜你那师侄不会有事。他虽受了重伤,却未必是这四个人下的手。”莫之扬道:“下手的一定是三圣教。我其他几个师兄也都来了,这才将秦谢抢回来。却不料碰上了长安双侠。”越想越对,便又道,“可惜魏师兄不认得我,我又得罪了他,以后见上,说不得要赔个不是。”安昭道:“我最不爱说人坏话,可我瞧那姓魏的就不是个好人,一上来便想抢我的东西,七哥,你可千万别对他们说我是谁。”莫之扬心想师父为安禄山所擒,几位师兄必将安禄山当作死敌,安昭一露身份,决计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当下道:“我就说,这位是拙荆,喏,就是屋里头烧饭的。”安昭大笑,却忽觉心口一阵慌乱,大声咳嗽,知是阴罗搜魂掌作祟,心中充满了惧意。莫之扬拍拍她肩膀,道:“怎的了?”安昭掩饰道:“没有什么。想是屋里头烧饭烟太大,呛了嗓子。”莫之扬忽然将她抱住,柔声道:“昭儿,咱们一定设法治好你的掌毒,若是……若是一年后你不能给我烧饭吃了,我怎么活得下去?”安昭流下泪来,笑道:“一年后我不给你烧饭吃,你就烧饭给我吃!”
走到傍晚,到得一个大市集,打听之下,此镇名叫雾灵镇,以镇北有一神山雾灵峰而得名。据说山上有一座雾灵寺,供的是文殊菩萨,求签祈福,颇为灵验。莫之扬道:“我猜秦谢可能在这里治伤。咱们先找家客店住下,吃过饭去找找看。”当下二人到一家客店中借宿。安昭眼尖,瞥见马棚下拴着的几匹马中有几匹正是宁家、席家父子的座骑,当下到四处走了一圈,却未见四人的影子。
两人吃了饭,正要出门,忽听几人骑马到客店门前停下,也来求宿。见是四名带着兵刃的汉子,年纪大的那个约摸五十岁,年纪最轻的也有三十八九岁。四人似是极为疲惫,其中一个黄脸汉子还受了伤,左臂斜挂在脖子上。莫之扬道:“这是不是我那几个师兄?”
当年他在范阳坐监之时,秦三惭座下七大弟子曾去劫狱。但当时灯光昏暗,又事隔多年,是以虽是猜测,却不敢断定。等他们四人住进了店,携了安昭去敲门。听里面人道:“是谁?”答道:“小可莫之扬有事请教几位兄长。”进得房中,见四人神情紧张,便抱拳道:“不敢请教四位兄长与秦老掌门如何称呼?”
四名汉子互相望一眼,那年纪大些的白面汉子道:“小哥何以问起这个?”脸上一片疑色。
莫之扬知此时万合帮已非当年鼎盛时期可比,这汉子脱口反问,十有八九是自己师兄了,当下道:“小弟莫之扬,蒙万合帮秦老掌门不弃,收为徒弟。常听恩师谈起我有几个没见过面的师兄,因此请教众位兄长。”
那年长汉子沉吟道:“小兄弟是从何而来?”那断臂汉子却忍不住道:“在下牟信义,小哥真是我们师弟么?你在何处见到了恩师?”
莫之扬一听,道:“天可怜见,竟教我在这里遇见各位师兄。”当下行拜兄之礼。四人不再怀疑,一齐抱拳还礼,通了姓名。原来那年长的汉子是大师兄韩信平;脸色黝黑、眉骨有一块小疤的汉子是二师兄范信举;胳膊受伤的是五师兄牟信义;黄脸的是六师兄杨信廉。韩信平上前扶莫之扬,暗中运上五成内力,想探探这师弟的真伪。未想一扶之下,觉得莫之扬手臂上传回来一股反弹之力,竟未将他扶起。当下暗中加上三成内力,莫之扬方才内力反弹纯属两仪心经的自然之功,这时已有觉察,当即站起。
韩信平问起安昭姓名,莫之扬道:“这位朋友姓柳,是小弟的牢友,这次一起越狱出来的。”心想这样说也并非全是假话。当下安昭又与各人见过。
众人落了座。牟信义问起秦三惭近况。莫之扬将这四年来的经过简略说过。四人听得唏嘘不已。牟信义叹道:“我这几年一直想尽了办法去探望师父,可安狗贼越来越警惕,我们几次都未得手。还道恩师他老人家已经……已经……”语声哽咽。众人又说起四年前那次劫狱来,王信坚失手被擒,韩信平等都不知他死活,问起莫之扬,才知他当日就死在狱中。杨信廉与王信坚最是交好,忍不住咬牙道:“这安狗贼欠的血债,早晚有一天要他血偿!”流下泪来。莫之扬偷偷望一望安昭,见安昭眼圈通红,怔怔的泪珠盈眶,暗道:“谁知道安狗贼的女儿在这里?她为什么也哭了?”
众人叹惋良久,莫之扬说起日里与魏信志相遇之事,道:“小弟未认出那是魏师兄,待见了他,小弟给他赔不是,还望众位师兄也帮着说个情。”范信举等人听他说居然与魏信志斗了个七八十招,暗暗称奇,半信半疑。莫之扬看出他们的神情,岔过话头,问起这次来因。
原来,自秦三惭入狱之后,官兵又数次到秦府抓人,幸好秦三惭早有交待,众人在韩信平安排之下,早已匿藏。过了一段时间,风声稍松之后,韩信平召集众师弟及众弟子商议。秦谢说要劫狱,韩信平与六位师弟及秦谢前往范阳劫狱。未料秦三惭执意不走,众人只好退回。那一役中折了一个王信坚,大家都觉得心灰意冷。韩信平便叫众人各自回家,隐姓埋名,有的靠保镖度日,有的靠卖武为生。魏信志干脆落草为寇,当了山寨寨主。不料两个月前,忽听说秦谢、秦谦、秦逊三兄弟出了事,韩信平立即召集众师弟前往长安席家、宁家问话。到了才知长安双侠已携子追踪秦谢去了,众人均恐秦谢吃亏,于是一路也追踪而来。七天之前终于探得秦谢的下落,原来是给三圣教夜枭堂擒住,装在一辆大车之内,不知往什么地方押解。众人都知道三圣教的厉害,虽见押车只有十几个人,仍是远远地盯着,等天黑三圣教徒疏于防备时忽然动手,将秦谢及席倩姑娘抢出。魏信志先护送上路,约好到雾灵镇会面。余下四人将十二名三圣教徒杀得干净,才追上来,牟信义却在这一役中伤了右肩。
正文 第十六回 见宝物同门起贪心 遇高招痴汉发邪兴
更新时间:2007…7…24 4:22:43 本章字数:14078
词曰:秋天高,水浩淼。江渚纵声啸,喊退薄云上九霄。一支劲羽出弦,数匹狡兔入套。极目处,路迢迢,但闻怪枭啼,野狼嗥。仗剑天涯何足惧,不忍美人泪,湿透红罗绡。回首处,心如绞!
牟信义道:“这次我虽伤了手臂,却也不要紧。嘿,武林同道一提起三圣教来,无不头皮发麻,闻风丧胆。这回咱们师兄弟一口气杀了他们十二人,却又怎的?须教江湖朋友都知道,三圣教也不是惹不得的。”
莫之扬想起姜如蛟等人对付市井八义的手段来,暗道:“我这几位师兄果然了得,这一役我虽未亲见,但想必十分壮观。”
忽听窗外一人道:“放屁,放屁,胡吹大气。秦三惭教出来的弟子竟会如此扯谎,真令我老人家叹为观止。”
屋内众人一齐变色,范信举喝道:“是谁?留下来说话。”手腕一抖,一柄飞刀破窗而出。莫之扬见他不分青红皂白便放飞刀,颇为不满,却心念一转,暗道:“除了三圣教,谁有这么大胆子惹秦老掌门五大弟子?”
窗外那人冷笑道:“真没出息,真没出息。”另一人的声音道:“别为这些臭小子费神。”“嗖”的一声,飞刀又掷了回来,“砰”的直插进桌上一只木烛台上。说也奇怪,木烛台何其轻巧,但飞刀直没柄而入桌,烛台却好端端地站立在桌上。范信举在飞刀上浸淫十数年功力,却自忖无这个本事,伸手抓起刀柄,却见烛台整整齐齐裂开两片,连上面插的一根蜡烛,也慢慢裂开,裂面平整,宛如本来就是两片一般。
杨信廉当即跃上桌子,一脚踢开窗户,持钩跃到天井之中,见天井中只有两个掷角子玩的七八岁娃娃,问起时都说未见到别人,又跃上屋顶,仍未发现可疑人物,返回屋来,只有那两个娃娃大起惊叹之声,道:“这叔叔会飞呢。”
韩信平将蜡烛捏在一起,道:“这人方才飞刀中蓄了内力,唉,若非亲见,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种武功,谅来他飞花摘叶伤人亦非难事。”
杨信廉道:“怎么魏师兄还不露面?莫非出了什么事?”他这一说,众人不禁担忧起来。韩信平道:“莫师弟,咱们今日初次相见,按说该痛痛快快地喝几杯才是,可眼下有事,这见面酒,只有以后再补了。”听他言下之意,是要与莫之扬道别。莫之扬道:“那是自然。眼下我们第一要紧的,是找到魏师兄和秦谢。”牟信义道:“三圣教既盯上了咱们,倒索性不要怕他。嘿,痛痛快快再打一场,看看咱们万合帮是否真的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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