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后,上官婉儿所担心之事果然发生。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密谋发动政变,上官婉儿睡梦中被惊醒,见大势已去,趁乱携玉玺与几十部武学秘籍外逃。上官婉儿武功极高,却敌不过人多势众,逃出宫廷,已身受重伤。她十分坚忍,竟能在一个粪池中躲了一天一夜,至次日三更时分盗了一匹马,赶往城郊的上官显家。果不出所料,上官显家在昨日被抄斩查封,那胡阿大已携了一子一女回家乡。上官婉儿片刻也不耽误,乘快马赶到胡阿大家中,将玉玺、武学秘籍和自己手中那一份藏宝图托胡阿大保管,待上官家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之后交付。不久,胡阿大听说上官婉儿在京遭斩的消息,忙将家产变卖,领着胡鼎与胡云霞流浪。这胡阿大也真忠义,想尽办法让两个孩子学武,胡云霞聪慧过人,八九岁时已经初具武学根基,胡鼎却是喜欢文学,十二岁即中了个秀才。
胡云霞有一日练武时,来了两个长安武师。一个姓席、一个姓宁。二人对胡云霞资质赞不绝口,表示愿收为徒弟。胡云霞见他们武功过人,大喜过望,当即拜师。二人不久要回长安,让胡云霞随师同行。胡阿大便带着胡鼎、胡云霞前往,在长安买下几间旧屋,开了一片茶坊度日。
胡云霞搬到席师父家居住。席师父之子席安宾、宁师父之子宁为民比她略小,宁为民、席安宾便称她为师姐。这样一晃六年,胡云霞已是十五岁。胡阿大见她与胡鼎已将成人,于是将二人身世详细告知。二人将此秘密深埋于心,每天夜间,上官云霞便习练那些秘籍上的武功。
谁知上官云霞有一日与师弟席安宾练剑,席安宾认输之后却又忽然偷袭,伤了她的左腿,哪料两日之后,左腿开始黑肿,上官云霞知道是中了毒了,告知胡阿大。胡阿大叹道:“大约是走露了风声,你那两个师父要害咱们性命了。”收拾东西,当夜便要出逃。正当此际,席安宾、宁为民来到胡家,说是奉师父之命陪罪,看看上官云霞伤势好些没有。上官鼎斥道:“装什么蒜?狼子野心,我们早已知道。”宁、席二人见事已败露,当即动起手来。上官云霞初学潇湘剑法,虽是左腿不便,仍是将宁、席二人打得弃剑投降。三人乘夜逃离长安,但上官云霞腿伤误了医治,开始腐烂,后虽保住性命,却从此少了一条腿。
此后,上官云霞更是拼命练武,那几十余部武学秘籍所载无一不是高深绝学,她又是个残疾之人,练武所受苦处可想而知。
一日忽然来了一伙人,说要她交出“江湖四宝”,上官鼎与上官云霞拼死抵抗,说来奇怪,二人只不过仗着数十招一知半解的潇湘剑法,竟将五名敌人毙于剑下。从此以后,三人再未过上好日子,走到哪里,一些江湖恶客便跟到哪里,也不知遇到多少凶险。那几十部武学秘籍也给抢得只剩十六部。上官鼎极为厌烦这种逃亡生涯,上官云霞思前想后,觉得如此下去早晚被别人杀尽,不如两人分开,于是拜别胡阿大与堂兄,独自流浪。她练武既专,武功也与日俱增,不到两年,江湖上“武林第一美人”上官云霞的名号渐响。不过,她武功虽强,总不能次次取胜,终一日给河间响马罗而苏等人打得重伤,连藏宝图与家传内功心法《四象宝经》也给他们抢去,仓皇之下,逃到侏儒山下,终于不能支持,昏死过去,为曲一六、曲二三等人相救。上官云霞一来惧怕了江湖险恶,二来觉得这是一处练功的绝好境地,伤好之后,便留在曲家庄。其时她已近二十岁,虽是少了一条腿,但相貌美艳过人,曲一六等人都尊她为仙姑。住下后,一晃十年,一日练功走火,清醒之后却发觉仅剩的一条右腿也因少阴经脉逆转而永远地残废了,不由得万念俱灰,跳进苦泉。未料曲二三对仙姑暗中关注,又将她救起。上官云霞一来感念曲家庄众人相救之恩,二来心念灰暗之下,只想在此世外桃源了断一生,便与曲二三成婚。两年之后,有了一女,便是上官楚慧。
《国恨家仇录》中所载到此也即罢笔。莫之扬、安昭现下才知上官楚慧的身世,不禁唏嘘不已。安昭道:“想来上官前辈后来觉得人生无味,再次跳下苦泉,无意中发现那个石洞,才在那里住下。”想到石洞阴冷潮湿,而上官云霞已在那里居住了十几年,其中痛苦,自非常人所能想像,则其脾气乖戾无常,也就不足为奇了。接着道,“这玉玺乃大唐传国之宝,咱们不敢篡取;这十六本武功秘籍却是上官前辈祖上搜集来的,咱们若是遇到上官姐姐,那便还给她。”
莫之扬点头道:“不错。我只看这本《阴罗搜魂掌》,不是偷人家的武功,实在是迫不得已。”当下仔细钻研书中精义。“阴罗搜魂掌”以掌力为主,掌法为辅,书中所载大部分是如何运用内功,凝聚阴气伤人。莫之扬此时内功之强可说武林罕有其匹,而且“四象宝经”纯是阴气,“洗脉大法”纯是阳气,两股气息阴阳调和,除他而外,可说是绝无他人。不到三个时辰,竟将“阴罗搜魂掌”参悟尽透,却也不由老大失望,因为书中没有记载解这掌毒的法子。他心道:“上官前辈所练武功无非是这些秘籍上的,莫非别的书中记有解掌毒的办法?”见安昭倚在包袱上睡得正熟,便打开一本《金刚伏虎拳》。
《金刚伏虎拳》乃少林武学祖师达摩所创,名列少林七十二绝技之四。莫之扬只看了几页,心神便被摄了进去。觉得书中所述无一不头头是道,加上图文索解,竟是一看便懂。不知不觉中,他随手试练一招,却觉得内力不能随图形中所示的箭头方向运走,心道:“我内力不成,自然不能学这上面的武功。”他却不知此时他内力已是武林罕见。练武之人,招数都在其次,最为首要的还是内功火候。内力贮藏之所,一为丹田,一为气海。常人练内功不外两类,一种是阳刚天罡之气,一种是阴柔地煞之气,只有极少数武林高手才能将二气合而为一。莫之扬遭遇奇特,这四年中,先是学了上官家的“四象宝经”,又学了秦三惭的“洗脉大法”,这两种心法都是武学罕见奇才累数年、数十年之功创拟而成,他因缘巧获,但阴阳二气常常纠缠不休,令他受忽冷忽热之苦。那日在去范阳路上的废屋之中,莫之扬胡乱服用了药王薛白衣先生秘制的千年蛤蚧精与丹参丸,两股内力冲撞不休,逼得他不得不练“两仪心经”,正值关键时节,又经李璘鼓琴,无意中阴阳二气竟然融汇。但他的师父秦三惭当年授他内功心法时,用意乃在克制“四象宝经”纯阴内气之祸患,旨在救人,不拟将莫之扬培养成绝代高手。因此他空有一身内力,武功却并不高明。“金刚伏虎拳”何其精深,非以纯阳内力不能催动拳法,莫之扬若能学全阴阳二气单独使用之法,方有望练成此种拳法。他又试练几招,见全然不像书中所说的“单拳毙虎”之威,合上书本,看安昭仍睡得香甜,便打开那本《潇湘剑法》。
这一下却颇是喜悦。“潇湘剑法”讲究行云流水,变化十分繁复,但总不如莫之扬学的项庄剑法更为花哨。“潇湘剑法”共二十七招,一招四式,共一百零八式。莫之扬参看图谱,试着练习,不到半炷香功夫,便将第一招“宾至如归”练会,第一式与图谱中对照无误之后,试着连起来演练一下,双手抱剑,肩带肘前,剑锋平划,进步捏诀,竟似是熟知的剑法,今日又重学一般。当下又将第二招“一别经年”练会。忽觉商阳穴一跳,一股热流涌到掌心,顺着剑锋冲出,长剑“嗡”的一声。他本来想停下来练第三招,觉出这异像之后,心中暗惊,翻过第一页总诀。见写道:“潇湘之剑,仙人之术。不可以常理度之。凡俗剑法无不凝神聚气,面露恶相,欲将对手扑而啖之。嗟夫,剑术之本遂遭弃敝。潇湘之剑,务必视对手于无物,以搏杀为空虚,面容带笑,意于剑中,则剑到气到,敌手愈强,我心愈悦,剑术愈强。”莫之扬心想这样的总诀倒是少见。细想第一招名称“宾至如归”,觉得一丝暖意涌上心头,第二招“一别经年”竟直如老友叙旧,更是匪夷所思。再看第三招,见是一招“青青子衿”,第四招“悠悠我心”以下,“良药苦口”、“小疾早治”、“有叶无花”等等诸招,竟然一路练成。
不知过了多久,二十七招潇湘剑法练完。见最后一行写道:“自古英雄寂寞苦,廿七剑招谁不负?古松由来高而谦,可惜绝峰独此树。”诗意苍凉,又别有一种高傲。莫之扬吟诵一遍,遥想创这套剑法的潇湘子当年神貌,忽觉得说不出地向往之至,不由得痴了。
突然之间,胸腑间升起一股意气,抚剑一笑,将二十七招剑法贯通使了出来。只觉得内息翻涌,争先恐后顺手臂经穴向剑端涌去,激射而出。长剑生风,每出一招,胸腑之间就为之一爽,同时又涌来诸般心绪。似是自幼时种种遭遇,所结识的各个人物,随这一剑全都纷沓而至,不禁又喜又悲。但闻剑风呼啸,到了后来,人与剑竟合二为一,人即是剑,剑即是人,手中一块顽铁成了知己一般。莫之扬将最后一招“茫然若失”练完,长剑拄地,而心念意气犹自翻涌不休,内心一个声音在大声呐喊:“为什么?人生为什么会是这样?”忍不住纵声长啸。
忽听一个人拍掌赞道:“七哥,你真是神剑!”这才见安昭站在一旁,而地下密密匝匝,散落了许多松枝和一些小树杈,昨夜的那堆篝火也一片凌乱,不由又惊又喜,道:“这剑法可真奇怪,我刚才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拾起地上放的《潇湘剑法》,那剑谱忽然一页页散落,裂成数片,给山风一吹,恰似一群纸蝶,四散飞去。原来剑谱在石洞中放得久了,本就发霉,在剑风激荡下,成了块块纸片。道:“这可怎么好?到时上官前辈发觉少了一本秘籍,咱们可不好交待。”
二人将昨日剩下的一点山鸡肉吃了,重又上路。又走了大半日,方找到官道。莫之扬见安昭走得累了,笑道:“我背你一程如何?”安昭面红过耳,见左右无人,伏在莫之扬背上。莫之扬轻功本来极差,此时却不知怎的,背了一个人,还觉得脚步生风,越走越快。他不知自己学会了武林绝学“潇湘剑法”,全身经脉已畅通无阻,内息已自然而然随脚步运转。
安昭伏在他背上,嗅得一股男子气息,心下陶醉,轻声道:“七哥,你从哪里抢来的良家女子,这般背着乱跑?”莫之扬听她说玩笑话,也佯道:“不可胡说,我媳妇儿吃东西吃坏了肚子,我背着她去看郎中呢。”安昭咯咯一笑,嗔道:“你才吃坏了肚子!”轻轻擂了他一拳。莫之扬觉得这一拳打得自己微微发疼微微发酸又微微发痒,十分受用,笑道:“不得了,我这媳妇脾气不好,竟打起亲夫来了!”安昭忍不住抱紧他的脖子,轻声道:“这样的好亲夫,我有好东西也让给他吃,只有他吃坏了肚子,我怎会吃坏了肚子?”
莫之扬听她柔声细语地揶揄自己,正要反驳,忽觉得腹中一阵绞动,真有些出恭的兆头,放安昭下来,笑道:“昭儿,你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安昭奇道:“干什么去?”莫之扬抱着肚子,道:“不幸被你说中了。”急匆匆跑进树林,看见一棵树后生了一丛蒿草,正好半人高,当即过去。
安昭偷偷笑了一会,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下,解下背后的玉玺,捧在怀中细看。但见玉质紧密,触手生温,那一只镇球威狮昂头欲吼,十二分的威风。心中正想着怎样见皇上,将玉玺面呈,怎样措辞,忽听官道上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辆绿呢篷大车夹着尘土驶来。
大车由三匹马拉动,当中一匹黑骏马驾辕,左右各一匹白马拉帮套。驾车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土布短袄的大汉,身材高大,相貌甚是粗豪,坐在车辕板上,正跟截铁塔相似。蓦地里甩个响鞭,三匹骏马已跑得飞快,他仍一鞭一鞭不停地抽打。大车左边前轮的轴楔忽然脱落,“咔”的一声,那个轮子掉下来,大车猛地向一侧倾斜。那大汉甚是了得,手掌一按,已飞身而下,右掌前探,抓住车轴,竟将大车复又抬得平稳,左手一勒马缰,“唷”的一声,三匹健马一齐嘶鸣,停了下来。那掉下的轮子却向前直对着安昭坐着的大石撞来。铁瓦木轮,径达四尺,其重何下二百斤,安昭连忙躲开,木轮撞在石头上,“砰”的散开,掉下四五根轮辐。
这时车厢中一个女子声音道:“魏师叔,怎的了?”那大汉道:“掉了一个车轮。”那女子拉开车门,下了车来,脚下一个踉跄,扶着车棚大口喘气。安昭望她一眼,见她不过二十岁年纪,脸盘圆润,五官小巧,很是耐看,但脸色煞白,似得了重病。那大汉跑到安昭前拣起车轮,反复一看,懊丧道:“不能用啦。”目光一下停在她抱着的玉玺上。安昭见包裹不严实,忙仔细系好了,复背在肩上。
那女子喘口气,眼睛转了一转,道:“请问小哥,到雾灵山还有多远?”安昭此时正是一个书生打扮,见那女子问路,粗着嗓子道:“在下也是赶路的,不知雾灵山在哪里。”那女子点点头,问那大汉道:“魏师叔,韩师伯、范师伯,还有牟师叔、杨师叔他们怎么还没跟上,会不会有事?”那大汉皱眉道:“你大师伯他们武功高强,敌人虽多,也无可忧虑,只是谢儿的伤势可是半点也耽误不得,咱们只好骑马走了。”忽然向安昭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冷声喝道:“这位小哥,你背的是什么东西?拿来我看!”
安昭见他说话欺人,不由来了气,却笑道:“这位大叔,秀才出门,带了几本破书,有什么好看的?”那大汉冷笑道:“但我看这不是破书!”右手箕张,忽然抓住安昭肩膀,左手向包袱伸去。
安昭见他竟动手抢劫,怒道:“光天化日,你要怎的?”身子一矮,沉肩缩肘,卸开他右掌,从他腋下钻过,闪身站在他背后。那大汉冷哼一声,道:“果然有些门道!”右臂横扫,转过身来,挥拳直掼安昭面门,两式合起来,正是一招“解甲归田”。那大汉身材魁梧,拳上力道刚猛,安昭不敢硬接,侧身闪过,右手在腰间一拽,抽出剑来。
她的长剑那日给上官云霞咬断剑尖,齐齐的十分稀奇。那大汉冷笑道:“本来还想留你一命,你既是练武之人,那就不必顾忌啦。”安昭道:“你自己不是练武之人么?”那大汉不与她答话,使出空手夺白刃的擒拿功夫,向安昭抓来。他却不知安昭剑法相当了得,虽是一把断剑在手,也立刻变了个人一般。剑锋一抖,幻出七柄剑影,“哧”的一声,将他一幅衣袖割下半截。若不是他手缩得快,恐怕这只手掌,当场就得废掉。饶是如此,也吓出一身冷汗,咬牙道:“有两下子!”伸手在腰上一扣,“哗啦啦”响动,手中已多了一条九节铁鞭,道:“看鞭!”一招“苍龙出海”,手腕抖处,铁鞭向安昭心口袭到。
九节鞭十分难练,但凡练成,威力必定惊人。那大汉人高马大,所使铁鞭竟如酒盅粗细,舞动起来,铁环丁当作响。安昭只拆了七八招,便觉得压力太大,几将断剑震飞,不由急道:“七哥,你还没完么?”
那大汉惯走江湖,还道她是使些唬人的伎俩,狞笑道:“这才刚刚开始,哪能那么快就完了?”暴喝一声,一招“九龙搏蛟”,铁鞭织出一道黑网,将安昭罩住,同时左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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