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西风 作者:展飞[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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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啸西风 作者:展飞[完结]-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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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滚烫滚烫,直如沸水一般。他心道:“老天果然绝我,连雨水都是烧沸才下的!”挣扎着挪到不漏水的一个角落,却觉得浑身皮肤仍如炭烫般疼痛,忽然醒道:“雨水怎会滚烫?横竖都是因我吃了那两粒药丸,药力发作,我内力不能控制,方致于此!”一念及此,伸手去摸怀中的《两仪心经》,强忍疼痛展开心经,见那口诀第一段云:“掌足相抵,躯如困蚕;吐浊纳清,沉气丹田;左阴右阳,驱之周天。”

    这口诀写得颇为浅显,莫之扬忙左手握右足,右手握左足,这样一来身体半躬半伏,真的像个困蚕一般。说来也是奇怪,他本来五内如焚,身如刀剐油煎,这样一来,痛苦却立即减轻。不由一喜,忙按口诀所说,徐徐吐出胸腹间的浊气,再缓缓吸一口气,意守丹田,那体内东冲西撞的内气犹如万军忽然有了统领,川流不息,向丹田之内汇集。莫之扬大喜,当即以意导气,行之周天,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周天行完,他松一口气,慢慢收功。但不知怎的,体内真气又忽如决堤洪水,向四面八方涌去,身上更加痛苦难当,当下强忍住,看《两仪心经》口诀第二段:“左手执右耳,右手绕脑后执左耳,盘膝面北,以阴气冲人迎、气舍、水突、亏门四穴,以阳气冲哑门、崇骨、大杼、风门四穴,通则反之。”莫之扬心道:“这是什么姿势?”却不敢懈怠,当下依言而行,身上痛苦立即减轻,五内之热也不似方才。

    如此看一段心经,便练上一回,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黑透,身上也不十分难受了。回想起来已练了七段心经,他怕再受那灼热煎熬之苦,便又依记忆重练一遍,渐感浑身通泰,进入物我两忘之境。须臾,忽觉冷风嗖嗖地从破门洞中吹进,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不多久,觉得身上愈发冰冷,犹如坠入冰窖之中。他不敢再练,停了下来,但身上冷得依然难耐,不由自语道:“这是什么‘两仪心经’,忽热忽冷,有什么好?”

    他却不知此时身上的种种异象,实乃两种药力发作之故。那千年参贝系热性猛药,服下之后率先发作,令人灼热难当,《两仪心经》前八段即为克制灼热之篇,莫之扬已练了七段,热力已大都克服;此时蛤蚧精药力发作,此乃苦寒之药,发作起来,令人犹如身置冰窖地府,苦不堪言,须用《两仪心经》第九至十六段经文慢慢化解;《两仪心经》第十七至二十段为阴阳二气调合之法,可动中有静、静中蕴动,阴阳区别又相辅相成,黑白分明而相得益彰。薛白衣得了《两仪心经》之时,苦思冥想,配制辅助药丸两枚,原拟练者有成时服下,不料莫之扬阴差阳错,将两粒药丸当饭吃了,此时药力发作,便是薛白衣复生,也不知如何应付。好在莫之扬体内阴阳二气已具备相当火候,不然此时早就一会焦热一会阴寒,受苦而死。

    饶是如此,滋味也不好受,想再看经文如何说法,周围却一片漆黑,惟有天空不时劈下一道闪电,雨点急豆般落下。他浑身冰冷,不由自主地打哆嗦,牙齿也“咯咯”地打战。方才雨点滴落在他身上犹如沸水,此时却变得如冰刀一般。

    借着闪电之光,他瞥见屋角的破灶台上扔了几件破破烂烂的蓑衣,忙过去披在身上,发觉这灶台的一角房顶还算完整,就势坐于那灶台之上,觉得仍然有些冷,干脆手脚一抱,缩身坐进灶膛之中,自语道:“灶王老爷,今夜咱俩睡一个被窝,见谅,见谅。”只觉得体内一冷一热两股真力纠缠不休,犹如大江大河一般,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害怕。

    正忐忑之际,忽听有人踢踢踏踏走来,他此时耳力不知为何出奇地好,便是在大雨劈劈啪啪的声音掩盖之下,也听出来者是八个人,还有一匹马。从破壁缝隙处探头看去,恰好一道闪电划过,照见步行的八人全身是一色黑色,头戴大沿斗笠,腰上佩着乌鞘长剑。骑在马上的那人却是一身白衣,手撑一把油纸伞,只见身躯挺拔,却未看清面目。

    莫之扬心道:“这些人身背兵刃,看来是武林中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把另两件破蓑衣也拽过来,盖在头上,身上一沉,又藏进灶膛之中,眼睛透过灶门看着外面动静。

    不一会儿,那几个人到了门前。一人道:“少庄主,我们先进去看看。”进来两个玄衣汉子,点了火折子查看屋内情形。有一个大声道:“什么人也没有,少庄主,快些进来罢。”听着门外余人都一齐拥进门内。

    那白衣人道:“好大一场雨。”旁边几个黑衣人早就拾掇出一个地方,一个黑衣人从包袱中取出一块锦垫,铺在一块石头上,请白衣人坐了。那白衣人道:“你们也坐下罢。”有三个黑衣人看中灶台,坐了上来。

    那白衣人正坐在灶台对面,莫之扬见他不过二十七八岁上下,面色苍白,借着火折子闪映之光,甚至看清他有一只眼睛有点歪斜,但神情孤傲,隐然大有来头。八名黑衣人看来是他的随从,俱都一言不发。他坐的那块石头明明可以再坐下三个人,但那些随从却宁可坐在漏水的地方,也不敢坐在他的身边。一名黑衣人在屋角四处摸索,那白衣人说道:“黄三,你做什么?”

    那叫“黄三”的黑衣人道:“属下想找一些干柴来生一堆火,给王爷驱驱寒气。”白衣人道:“不必了。我不是说过,出来以后不要称我为王爷么?”

    忽听“扑”的一声,一个黑物从角落中飞出。八名黑衣人神色一变,一齐跃身而起,拔出长剑,黄三本就是站着的,出手到底快了一步,手中银光一闪,只听“吱”的一声尖叫,那黑物已穿在他剑上。回过剑一看,原来不过是一只蝙蝠,想来本躲在墙壁缝隙之中,给大雨淋得飞出洞外。八名黑衣人舒一口气,纷纷坐下。

    白衣人眼看着属下拔剑收剑,却连眼睛也未眨一下,淡淡道:“我让你们称我少庄主,猜知是什么庄的少庄主?”

    八名黑衣人互相看看,有一个道:“若属下猜得不错,应是当今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

    白衣人笑道:“什么是天下第一庄?须知天也无极,地也无涯,既无界限,何来第一?”

    答题的黑衣人拍拍后脑勺,笑道:“少庄主知道,我们兄弟几人都识不了几个大字,还是请少庄主明示。”

    白衣人叹口气,一正一斜双目之中闪着别样神采,慢慢道:“我这少庄主,是康庄的少庄主。老子说道:‘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谓之小康;天下归公,谓之大同。’古往今来之圣人,莫不求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官吏公正勤廉,战祸不起,天灾不发,诸神佑庇,百魔慑伏。简而言之,谓之康庄。各位试想,天下还有什么庄比康庄更博大,更令人神往?”

    莫之扬听白衣人说起话来胸襟博大,不同凡响,心道:“这人虽然眼睛一正一斜,倒不是个一般人物。那些穿黑衣的称他是王爷,难道是皇亲国戚么?”觉得寒冷难当,下颌抖动,忙咬紧牙关,怕给那几人发现。

    墙上插的那支火折燃尽了,一闪而灭,屋中顿时一片黑暗,坐在灶台上的一名黑衣人道:“大家谁还有火折子?”另外几人摸摸衣襟,道:“没有了。”

    白衣人道:“不必了。咱们在这里等到天亮,雨也该停了。温显贵,取我的琴来,我给大家奏上一曲。”

    有个黑衣人答应一声,从背上解下一个大包袱,放在破蓑衣上,取了琴,捧到白衣人面前。白衣人“铮铮”调了几下琴弦,弹奏起来。

    屋外大雨如注,屋内倒显得出奇地宁静。在这宁静之中,琴声慢慢响起。起先如远看之山色,高眺之江波。不一会儿,琴声变疾,似烽烟传讯,美女变色,儿童啼哭,老妪碎步。莫之扬本担心给这几人发觉,琴声一起,不知怎的,心神全给吸引过去,内息也开始奔涌起来,随着琴声越来越急,他只觉得四肢百骸时冷时热,心绪时喜时怒,神魂飘摇,几忘身在何处。

    只听琴声一转,更复急骤,急拨密弦之中,似有千军万马,异军突起,旌旗蔽日,杀声震天。滔滔江河决堤,巍巍山岳坍崩。天罗地网已织就,利兵锐器八方来。令人闻之胆丧,又不由自主地豪气干云。忽骄忽怯,忽勇忽弱,一会儿想富甲天下,一会儿又万念俱灰。

    莫之扬心旌荡漾,忍不住欲纵声长啸。两股内力冲撞越发激烈,他感觉得自己身躯忽大忽小,方似天神雷公,口喷烈焰,目射闪电;又像蝼蚁蝇虫,苟且偷生,微如尘埃。他记起秦三惭曾对他说过:“百魔之中首为心魔,魔道神道,存乎一念。”现下才知果然有此一端。那琴声急弦不停,渐转为凄怨,莫之扬也不由得无比悲痛,自问道:“我是谁?我自幼未见父母,又眼睁睁望着梅伯伯给三圣教打死,雪儿被掳去;我刚给人误认为是少侠,又被人说成是盗贼;我刚救出雪儿妹妹,她却转眼成了阿卡普!我知道玄铁匮的下落,却连一顿饭都吃不上!为什么这些偏偏让我遇上?为什么?!为什么?!”

    忽然“铮”的一声,琴弦绷断。白衣人舒一口气,半晌不语,黑漆漆的夜色之中,只有琴的余韵暗响。

    八名黑衣人以为他忽然心情黯淡,将琴弦弹断,均不敢说话。好一会儿,白衣人说道:“久闻伯牙之琴,子期之耳,高山流水,绝世知音。总以为不过是文章传说,不足为信,今日始知果然如此,阁下是谁?为何听懂我的琴声?”

    他这话说出,便不再言语,静得似一块纯银。莫之扬好不容易平定住心绪,但身上寒气却是无法抵御,上下牙关“咯咯”打战,知那白衣人已发觉自己,便道:“在下本在这里躲……躲雨,阁下的琴弹得惊心动魄,我……我听了不觉忽喜忽悲,至于说知音云云,在下却不十分明白。”

    那几名黑衣人均是武功高手,忽然听灶膛之中有人开口说话,都吓了一跳。有两名道:“少庄主,属下该死,竟未发觉有人藏在这里。”

    白衣人淡淡道:“你们不必自责。雨声扰人聪,夜色扰人明。这位朋友是坚忍之人,若非他的心思起落激我的琴弦绷断,我也不知他在这里。你们且不要轻举妄动。”顿一顿,又道,“这一曲《击铗九问》我已不知奏过多少回,旁人总赞我琴技高超,曲绝天下。可其中意味,有谁懂得?”

    莫之扬定定心神,说道:“在下不知何为操琴,何为音律,但觉阁下琴声似在述说生平之事,又似满怀心事无人明白,想到自己所经历的种种,不知为何心中激动,教阁下见笑了。”

    白衣人喟叹一声,道:“音乃心之声,韵乃志之响。有如夫禾,本不知缘何落于土壤而自发,经三冬五暑,亭亭玉干,然仍存禾苗之怯;又若浮蓬,本不解风为何物而随风,历万千漂泊,终究无根,然早有飞扬之本。上苍也有情,赐人之性灵,使异于别类;上苍也无情,罚人之苦痛,倍于万物。天下之人,熙熙攘攘,而多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少谦和淡泊,心平气定。发夫音,则志欲难免相混,正邪难免不辨。我谱《击铗九问》,借天地之正气,摹日月之不泯,绝奢靡,发乎性灵之根本,却从无人识音。今日得遇阁下,《击铗九问》已不枉矣。”

    莫之扬这几个月常听秦三惭言谈,于晦涩字句倒也慢慢能解,听这白衣人之意,心道:“他衣着华贵,随从都是百中挑一的高手,难道也如我一般常常发愁?”

    白衣人静了半晌,又缓缓道:“阁下可否现身一见?”

    莫之扬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卑怯之感,心道:“他说我是知音,若是见我破衣烂衫,面容憔悴,不知会作何想?”从灶膛之中站起,走到那白衣人身前,盘膝坐下。那白衣人道:“可惜没有灯烛。”

    莫之扬此时身上十分痛苦,强笑道:“人人都不过是身有四肢,面有五官,瞧得清楚怎样?瞧不清楚又怎样?”

    白衣人身份高贵,旁人与他说话都毕恭毕敬,莫之扬之言却使他吸了一口冷气,谢道:“阁下所言极是。”

    莫之扬不再言语。他此时内力虽然纷乱,却已十分深厚,目力过人,模模糊糊看见白衣人神情十分庄重。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已停了。那白衣人叹口气,道:“在下该上路了。行路匆匆,无以为赠,这里有折扇一柄,请阁下收下,以资纪念。”

    莫之扬心道:“我若推辞倒让他小看了。”当下接过,道:“可惜在下行路更加匆匆,连一柄折扇也拿不出。”

    白衣人笑道:“无妨。若阁下不弃,在下倒是多带了一些盘缠,黄三!”那黄三当下答应一声,从包裹中取出几只银锭。白衣人接过来递与莫之扬,道:“请笑纳。”

    莫之扬心道:“我这回不推辞就给他小瞧了。”笑道:“阁下赠银之手,不知还能弹琴么?”

    那白衣人一怔,谢道:“阁下勿怪,在下落俗了。”作了一揖,出了石屋。听得脚步踏水之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就听不到了。

    莫之扬待他们走远,抱住膀子,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哆嗦,把那些破蓑衣又悉数披在身上,钻进灶膛之中。不知苦熬了多久,天色终于放亮。莫之扬迫不及待地展开《两仪心经》,逐渐读去,终于悟到了经文中真义,越过第八段不练,从第九段练至第十五段,果然越练越热,身上比之昨夜,已不知好受了多少倍。再从第十七段练起,则颇为不易。他原本极为聪明,心想:“这是阴阳相调之道。须假以时日,何必奢求一日成功?”他却不知,仅此一夜之功,内力增长了何止十倍。当下收了经文,贴身装好,将那匣子抛却,出了石屋。

    昨夜一场大雨,今晨的阳光格外好,天空蓝得如同新染的衣衫,树木花草的颜色也更为新鲜。莫之扬摸摸肚皮,却也不觉得多饿,这自然也全是仗那两枚药丸之功。

    走了一程,他渐感筋血活络起来,脚步轻快了许多。这时他离范阳已不过四五百里,路上行人渐渐见多。走到中午,烈日开始发出威力,莫之扬见一辆马车驰过,车上公子摇着折扇,忽然想起昨夜那白衣人也赠了自己一柄折扇,当下取出来扇了几下,但觉凉风习习,掺夹着阵阵说不出名目的暗香,不由甚是惬意。凑近嗅了一嗅,确认那暗香正由扇中生出,又看见扇面上写的有字。他仔细瞧去,见上面题了首诗——

    纤陌纵横人如织,王侯公子比比是。

    斯人专寻幽僻处,漫吟离骚谁者识?

    诗末尾写着“李璘书于天宝五载仲春”。字体瘦肥相宜,刚柔得法,十分雍容。莫之扬忖道:“原来那白衣公子叫李璘,他的随从叫他王爷,若真是如此,官儿不比罗而苏还大么?”

    行非一日,到得范阳城郊。算算离安昭之约还有两日,寻思:“是先看看师父,还是先去赴安昭之约?”想别处都张贴了他的通缉令,范阳城中想必更是如此,当下找一个无人处将面目弄得如同前几日妆相,到城中领了慈善粥,专看高墙厚壁张贴榜文处。不多久,便在一个街角看见通缉榜文,但见那榜上只有单江、班训师、驼象、快刀小妞等人的画像,却独独没有自己。又去找了几处,全是如此。心道:“这是为何?”百思不得其解。寻一个老者问了八里铺杏子林的路,心想后日见了安昭不知该说什么话。慢慢出了城,在附近一座山岗僻静处自练《两仪心经》。到了傍晚,又去城中领了慈善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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