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八思巴毗邻的则是一个武将打扮的中年人,脸皮白净,此时也一脸谄媚的望着忽必烈,恭敬的说道:“陛下,国师所言大有道理,这文天祥乃是南宋遗朝的重要骨干,此次之所以被微臣擒住,也是陛下鸿福齐天的缘故。只要能善用这颗棋子,那南朝的拼死之心,势必损折大半,到时我军所遇到的抵抗,也定然不堪一击。”
话语里既小小的奉承了一下自己的主子,又提醒了忽必烈不要忘记自己的功劳,最后顺便还说出了自己的见意,这番不滴不漏的话语,就连坐在他对面的曾是大宋状元的留梦炎都在暗自钦服,羡慕不已。心道,情愿以后的四书五经少念点,这阿谀奉承的功夫,可得化些时间在上面。
萧枫在外听了心想:此人一看就知是大宋降将,一口赣闽的音调,在蒙古人里可没有。继而又想:这大宋的官场可真是个出人材的场所,武将都在阿谀奉迎里钻营,又怎有心思来领兵?文武百官中实是少了几个文天祥,或是张士杰。怪不得蒙古人一来,就似滚烫沸雪,势如破竹般的侵占了整个大宋。想到这,止不住的哀溢心头。
忽必烈微蹙浓眉,对着众人说道:“朕不是问文天祥应该如何处理,而是关心朕的师傅萧先生会否前来?”萧枫闻他,仍然口称自己为师傅,一时心潮起伏,寻思:听他的话语情真意挚,想来还念些师徒情分,待会,我就现身进去,直接向他要人便是。他虽不知自己的修真功境实际到了那般层次,可对眼下这大帐里的几个人委实看轻的很,并不相信他们能对自己造成什么甚么威胁。
坐在忽必烈右下首的一个黑袍罩身,脸上毫无表情,神色呆板的家伙忽然说道:“他,会来的!”语句极短,每个字如钉钉铁板,冰冷至极。忽必烈听了这话,甚是欣喜,说道:“哦,颜先生言辞凿凿的肯定万分,有何解么?”
听到师傅确定要来的信息,这令他极为兴奋,分别了四十余年了,可师傅的音容笑貌,直至如今,却仍无半点消淡,反而越加的深刻。师傅对自家的恩德,他又怎会轻易忘怀。此躺前来实是听了国师八思巴的汇报,才心急似火的带着如妃,千里迢迢,披星戴月的从大都赶到了崖山。多少年了,从未如此的形之于色,皇位坐久了,差点连凡人的情感都要忘了。
黑衣人听了他那话后,并未解释,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老神在在的闭目静养了。即便黑衣人如此无礼,忽必烈亦没半分生气,反而自嘲的笑了笑,又望向了八思巴。
八思巴瞧着忽必烈的神色,心下不禁叹息,倘若不是那萧枫失踪了四十年,自己又岂会被封为‘帝师’。那么密宗今日之风光,亦不会再有。想到这,不由狠毒的忖思:一定要除掉萧枫,不管任何代价的除掉。为了密宗的发扬,为了萨迦派的荣誉,自己即便死后堕入阿鼻地狱,也要倾全宗之力来消灭他。幸好此次,自己有所预备,已然召集了全藏的五百高僧。老衲就不信你萧枫能从我宗的千年绝世大阵‘藏密莲花法轮阵’里逃出生天。哼……在妒心的进攻下,即便是修佛多年的一代高僧都起了杀心。
坐在黑衣人下首的留梦炎,留大狗贼见其他三人都说过了,而自己却片言皆无,生怕忽必烈怪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急忙在旁说道:“陛下,萧先生的风采,微臣哪日亦幸有得见,可说是当世天神,今时仙尊。陛下昔日能得萧先生传授武学,就如同那轩辕黄帝得遇广成仙长那般的光耀万古,亦可算得上是一段传世佳话。”这马屁委实对症下药的很,只听得忽必烈摇头晃脑,沾沾自喜。
忽必烈道:“是啊,是啊,倘若朕的恩师,萧先生来此营救文天祥,只怕在座诸位无人能挡!他的厉害之处,朕很明白!最可气的是,眼下南朝有他襄助,那我大元的征途只恐就此尽了!”
八思巴实在听不下去了,霍的站起身来,沉声道:“陛下,老衲去看看文天祥,以防他被人劫去。”
忽必烈说道:“国师不辞辛劳,为国出力良多,朕实是心怀歉意,探视文天祥可让张将军前去,国师就不须了。”说完,向着适才那武将道:“张爱卿,你去瞧下文天祥,倘若他有甚需要,你可尽量的满足他,他既是你南朝的忠义,将来亦或许是我大元的栋梁。”
“微臣遵旨。”姓张的武将,叩首领旨,倒退着走到大帐门口,行了一礼后,即转身出了大帐。
第二五章 怒龙蟠空(四)
萧枫听了,心道:想来这人定然就是张弘范,我只须随在他身后,岂不就能寻到文天祥。思至此,心头激动,其之欢喜当真无法溢于言表,身影闪处,已如附身魅影,亦步亦趋的贴在了张弘范的身后。
这张弘范虽是武将,可本身技艺实是糟糕之极,故而毫无所觉的只知埋头急走,边走边还嘀咕着:“瞧陛下的意思,这文天祥估计是要招降的,或许他日后的地位约莫能位极人臣,此趟我到不能得罪他,得用软功慢慢的来磨。”随着他的嘟囔,片刻就到了一座营帐。只见他在帐外,稍稍的理了下衣冠,轻咳了一声,即撩起帐帘,步了进去。
张弘范的嘀咕虽然极为低声,不虞被他人听晓,可凭着萧枫的灵力,自是字字入耳。听了他这话,萧枫不禁心头暗气,心道大宋怎会出了这般不知廉耻,只知逢迎的武将。摇头不已下,随后仍旧伏在帐外,用剑罡划了一小口,往里觑视,看看这钻营的小人到底会如何来对付文天祥。
张弘范进了营帐后,就满脸堆笑,向着伏在案几上的文天祥,谄笑道:“信国公,别来无恙乎?”瞧着文天祥抬起头后,即又笑道:呵…呵…,下官今日实在太忙,一直抽不出空来探望公爷。你瞧,眼下刚有些微暇,下官就匆匆的赶来看公爷你了。”
文天祥斜眼瞥视了下,即又趴在案上,都懒得去理他。张弘范到也不恼,仍是笑嘻嘻的道:“信国公想必是累了,只怪下官不懂事,哦,丞相还有甚么吩咐么?下官即刻命人去办。”文天祥兀自没理他。
张弘范大感无趣,悻悻的道:“丞相既是没有吩咐,那,下官就告退了?”说完,作了一揖,抬头微睨了下,见文天祥还是毫无反应,只得打着哈哈的准备退出营帐。当他想转身时,忽然觉得全身都没了知觉,好似一下子这副肉体突然变得很是陌生。慌急中,满头冷汗涔涔而下,一双求饶的目光望着文天祥。他只以为是文天祥暗算了他,可不晓得另有他人。
萧枫骤然在他肩胛上轻拍了下,调侃道:“张大将军,滋味如何?”文天祥本是埋头伏案,听见萧枫的声音,忙自抬头起身,走到萧枫身边,激动的道:“萧先生,这实在太危险了,为了来救我,让你冒这天大的风险,不值啊!”
萧枫轻笑道:“不妨事,不就是个元军营寨么,今日你我就当它是阳关大道。”这一番蔑视生死,勇往直前的话语,听得文天祥热血沸腾,不由也壮然的轻声道:“好,先生当真是天纵豪情,文某今日就附骥随尾了。”两人相视而笑。
张弘范却是瑟瑟发抖,寻思:今天定然是完了,没想到我张弘范英雄一世,没死在疆场上,竟是死在了这自家的营帐里。就算他眼下仍是浑身发抖,兀自视自己为英雄,一个叛国卖民的英雄,可笑又可叹。
文天祥瞧着他的颤抖熊样,心里着实厌恶,向萧枫沉声道:“萧先生,这贼子,你看…是否…?”右手狠狠地做了个劈斩。其意不言自喻,张弘范顿时脸色灰白,嘴唇发青,几欲昏厥。心下叹道:没料到这白面书生却也心狠手辣。正待想泣声求饶,怎料萧枫却是对文天祥微微摇了摇头,径自出了营帐。
文天祥大惑不解下,亦没深究,随着萧枫直往帐外而去。
两人刚走出营帐,文天祥即问道:“萧先生,适才为何不除了那叛国的奸贼?”
萧枫道:“就看他那贪生怕死的模样,就知行军打仗,此人定然比不上张元帅,有的忽必烈另派一员骁将,不如就他来领军,岂不甚好?”
文天祥听的点头不已,钦服的说道:“先生当真是高人!”
其实,不杀张弘范,除了上述一点外,萧枫实是另有私心,毕竟忽必烈也是他的弟子,做师傅的又怎能杀了自己弟子的手下,讲出去,他都觉得怪难听的。
由于文天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故而萧枫只得挟着他飞腾,一路双翼振展,迎风翱翔。
文天祥虽为文臣,却生性胆盛,一点亦不惧,反而瞪大双眼,俯视山河,享受着神人的境遇。倘若不是半空里劲风横流,或许他又要诗兴大发,高声吟哦。一时间,但觉平生所遇,实为今日最奇。
飞不多久,萧枫心中警兆忽现,微感不妙。急忙神识外透,扫视四方;只觉前方百丈外的开阔处,正人影绰绰的不知布了几百人,且还犹似密宗喇嘛。萧枫心知,这定是八思巴所遣的伏兵,虽说心下不惧,但又怕文天祥遭了池鱼之殃,是故,双翼猛地一拍,身形复又腾高许多。心道:我且往高处里飞,瞧你们这些和尚如何来拦我。得意洋洋下,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稍加示威后,即又一声清啸,就想飞遁而去。
黑暗中,但觉那些伏兵骤然间手掌相迭,下足各抵,互相背依着背,仿佛在排着一种极为奇异诡秘的阵法。在西征时,萧枫就亲眼领略过异教的各式密阵,心知这些阵法,外表瞧来,虽不怎样,可倘若被它完全施展开来,其威力却是天崩地裂,骇人恐怖之极。眼下这犹似密宗阵法的样式,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萧枫如是的想到。
正待他想飞速通过时,突然一股极为庞大的尖锐气息,迎面扑来,既非罡气,又非神识,似乎介於两者之间,似刚似柔,似阴似阳,正大磅礴之极。萧枫不敢掉以轻心,急忙施展‘太阴剑罡’,陡见一道浑大的金色剑形气罡,‘咻’地破空飞去。两股非人的力量在半空中直直的相撞,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天巨响,炸开的气浪,四处弥漫,撞落了周围不知多少的山崖峭壁。
初次短兵交接,萧枫并未觉得有甚异处,或是憾人的威力,不禁心下大安,朗声道:“在下萧枫,此次到贵宝地,实为了接回在贵方营寨中做客的敝国丞相文天祥,只因事出仓促,故而未向贵国的皇帝陛下知会,这厢先告罪了,下次定然补上。”这番话实是揶揄到了极处。
其实他想的是既知没有善了可能,又何必客气。
下首的数百名喇嘛僧只听得气炸胸肺,暴跳如雷,在哪兀自嚷叫;忽见人丛里腾空浮起一僧,曲腿盘膝,犹如随着空中的气流,飘飘荡荡的就到了萧枫的面前。凝神细视下,此僧正是八思巴,萧枫不由大为光火,心道,你这秃驴明知我已前来,尚还故作不晓,且生怕我大闹营寨,竟在此处设下埋伏。转念又忖:难道你以为凭着人多,就能留下我不成?
此时只见八思巴双手掌根相合,互自上下,置于胸前;神色间显得祥和慈悲,淡然自泊;音色尤为和润的向着萧枫道:“萧施主,你我当真是有缘啊?自那日的片刻切磋,怎料不过旬日,你我又处在了这般尴尬的氛围里,看来你我终归要一场搏斗,方始结尾。”
萧枫澹然的笑道:“大师,你我各为其主,你为你的宗教,我为我的民族,只要双方仍有矛盾,你我就避免不了这场决战。今日月朗星稀,清风徐徐,确实也是个决战的好时辰,大师,你说呢?”萧枫眼下除了担心文天祥以外,其余俱都无所畏惧。接着又道:“只是在下倘若要与大师争斗,又恐敝国丞相受到伤害,想来大师亦不是个趁人之危的人吧?”他想先拿话挤兑他一下。
八思巴淡笑道:“无妨,萧施主可以暂且放下文丞相,小僧绝对保证在决战未完前,敝方无人敢冒犯到文丞相的一根毫毛。”
萧枫不禁想到:故作的大方,瞧来也有些一代宗师的意味。可自己就是想听到他这个承诺,既然他已说出。
萧枫立时朗声道:“好,在下就想信大师这一回,只是别让我失望了才好。”说完,右手轻送,灵力虚托,文天祥仿佛站在了一方无形的厚毯上,缓缓的降在了地上。
斯时明月当空,繁星点点,清风吹拂起文天祥的衣袂,衬上他那铁骨峥峥的傲气,山河破碎的哀容,从天而降的身姿,显得甚是悲情怆意,生死凄婉。
第二五章 怒龙蟠空(五)
忽地一个浑亮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师傅,你放心,没有朕的旨意,谁亦不能伤了文丞相!”萧枫即忙遁声望去。
这时元军营寨里的大军早已闻声出动,地上人头攒攒,枪戈密密。当先一人,胯下一匹高头大马,望之便是匹西域良驹,头戴圆形冠帽,身着明黄色龙袍,正神色紧张的望着半空,这人正是元帝忽必烈。
萧枫听到忽必烈的金口玉言,内心甚感欣慰。朝着忽必烈说道:“烈儿,你,大了,也老了!!!为师,适才差点认不出你了!好,好啊,这些年,你做得很好!相信你父亲拖雷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这字里行间让他说得行止连绵,抑扬顿挫,旁人不知原由,但见一弱冠青年对着五、六十岁的皇帝说出这一番故作老成的话语,不由俱感讶异,委实奇诡无比。
可是在忽必烈听来,却觉情意真切,言语温爱,不自禁的大起孺慕之感,心情激荡下,泣声道:“师傅,弟子四十余年未见过你老人家了,你可愿下来,让弟子好好的瞧上一瞧?”
萧枫听了,心中酸酸,直觉眼眶湿湿,叹声道:“痴儿,眼下你我既是敌对,就不须再叙那师徒情份了,省得到时难做。哎,天下事本就如此的离离合合,不遂人愿,你去吧,但愿你能做个光耀万古的一代雄主,为师也就宽慰了。”
忽必烈挥手抹泪,长泣道:“师傅,难道你就这般缘悭一面么?”
说完,望着当空皓月,戚叹道:“师傅,你可知,这茫茫四十年,日西月复东,容颜苍老的就犹若飞电,时景流逸的亦恍如飘风。弟子今日能够得遇恩师,实是苍天眷顾,本当就此伺奉膝下,可师傅你,情愿挥涕命我归去,就不能毫察一下,弟子心中的恻怆么?”
萧枫此时大感为难,其实,他非是不愿见忽必烈,实是生怕叙上情义后,念在师徒之情,待会自己处境尴尬,出手不出手,都不好。且也让忽必烈难以自处,他可不想做个依着徒弟耍威风的师傅。
“去吧,去吧,你我今日一面,已是情可怜见,天意难违,不必强求。你只须记着为师昔日交待你的话,善待你的子民便可。”说完,萧枫把头一转,再亦不想见忽必烈那悲恸的面颜。
“萧大哥,萧大哥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一个柔美的声音的悠悠传来。萧枫回首凝望,但见一个身形娇小,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坐在华丽恢弘的御辇上,正神色激动的望着自己。
萧枫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揉了揉,讶疑的道:“你,你是小如?”
忽必烈在旁说道:“师傅,你在西征前,命我照顾小如,可我思来思去,认为除了让她嫁给我以外,实是没有比这更佳的方法了。所以弟子就在尚未征得师傅的同意下,与小如……嘿嘿。”
说到这,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继而翻身下马,走至御辇前,深情的望向小如,又道:“这四十年来,虽然小如一直陪伴我,可我不但没有好好的照顾她,反而还要她来迁就我,现在想来,实在惭愧啊。”这时忽必烈和小如两人,已然各自落马,下辇,双双站在地上,两手紧紧的牵着,一起望着萧枫。
萧枫看着自己当年的邻家小妹,又瞧着自己唯一的爱徒,由衷的微笑道:“好,很好,徒儿,你做的非常好,是你替为师解了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