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镜晓的脸色却更难看了:“那你说,当初你对我谈的种种推断全是虚言……”
熊曦仍不变色,他说道:“并非虚言,熊曦在京数月,细心观察风情物事方有此判断!”
郭俊卿一直没说话,这时候突然开口了:“你所说的那些判断,恐怕是从二手三手的消息判断而出的吧……”
柳镜晓接过郭俊卿的话头,说道:“很好很好!我突然想到了一点,你是在总统府内恐怕是很不得意吧……如果真的在府方极受重视,又是丁秘书长的熟识,肯定会在府内春风得意,怎么会随你故主楚某到湖北去了……”
熊曦仍是不动声色,只是说了句:“东主有何见教?”
柳镜晓转身看了郭俊卿一眼,郭俊卿点点头,柳镜晓才说道:“不错不错!能从这些二手三手的消息里判断出正确的结果,确实不简单!”
郭俊卿也说了一句:“临危不惧,倒很有镜晓你的作风啊!”
熊曦这才如释重担,突然自己的内衣已经被汗水渗湿了。
柳镜晓和郭俊卿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情报工作不外乎三件事:收集、整理、分析,熊曦有良好的心理素质,也能静下心来整理手上的一堆材料,分析方面更是极具特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二天入府之前,柳镜晓就发了一通电文:“卡佩不义,天下皆怒……愿统三千精兵远征欧陆,扬我中华之威名……”,川中有变脸之术,柳镜晓驻防宜昌,离四川只是一步之隔,因此也学了这门变脸奇功,他公开在电文表明这一点:“为宣战计,不惜以今日之我和昨日之我开战……”
这就给反对宣战的府方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们才刚刚听到柳镜晓入京的消息,以为来了一个强援,柳镜晓现在算是直系一方的大将,支持总统反对宣战也是人之常理。
他们只是知道了柳镜晓前半段的态度,而段铁民也认为自己来了一员强援,那因为他知道柳镜晓后半段的态度已经转变过来了。
发表通电之后,柳镜晓当即入府见过段铁民。段铁民是标准军人的风范,虽然身居总理之职,却身着军服,腰间挂了军刀,人很有精神,柳镜晓一见面就行了三鞠躬的大礼,然后说道:“朱雀柳镜晓见过总理!”
他自称“朱雀柳镜晓”,一是表明自己出于鄂系一脉,二是也是表示自己不忘出身的意思,以见好于段铁民,段铁民一听这句话,立即就来了精神,问道:“你既是朱雀的学生?怎么跑到奉方去了?”
这话也大有深意,他不说“直方”而说“奉方”,那是表明柳镜晓也只是一个独立的势力,柳镜晓当即就答道:“总理……这两年我们学校很困难,我们在毕业之后无处着落,只好暂时栖身于奉军之中,四处飘零……”
郎有情妾有意,这怎么不让两个人勾搭在一起,柳镜晓希望能靠上鄂系这座大靠山,段铁民则希望把柳镜晓的实力收编于自己手下,两人是越说越投机,不久段总理当即拍板道:“镜晓啊!都是一家人,没想到你们学校这么困难,是我的失职啊!我立即让陆军部去解决!对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不成?”
正戏上演了,柳镜晓当即开价:“人海飘零,一只残军困守川鄂边境,有家归不得,现下希望中央给资遣散,镜晓也好解甲归田,安心务农……”
当然这话里的意思要这样理解:你这个老家伙,只要你肯出很高的价码,我就给你卖力气,不然的话!哼!哼!否则我就要造反了!
第六卷 第十六章 十七师
段铁民自然理解柳镜晓的意思,他当即答道:“柳师长年轻有为,岂有解甲归田之理?如不重归鄂系,共襄盛举?”
当然了,也需要给点甜头才行,他接下去说道:“镜晓师长,我想把你的师改编为中央师如何?”
共和以来以师为战略单位,而师之单位可分两种,一种为中央师,由陆军部直辖,由中央负责补给,待遇较好,装备和战力亦较其它师更为精良,另一种为省军,由各省自行负责补给,装备战力较中央师为之逊色。
中央正规师的番号,现下已经排到二十八之数,中间倒还有几个空缺番号。共和初年,沈帅急流勇退,第六镇番号自行消失,征新罗之役,第一师和第十一师未战先逃,表现实在不堪,中央遂通令撤销番号,所部改为省军,第十二师全军尽没于漠北,唯有随营学校留守关内,亦无力重建,其它各师虽有撤销之例,但基本上很快就有部队递补上去。
当然中央师的番号并不一定是真正的中央嫡系部队,象奉系的起家本钱第九师,两广的第四师,虽有中央师的番号,却是地方势力的掌上明珠。而历史上,直接撤销中央师番号的事情极为少见,一般情况下都是先缩编成混成旅,对于柳镜晓来说,改编成中央师之后,非但能得到大大的好处,还有了一道免死金牌。
因此柳镜晓当即兴奋地问道:“番号可是十二师?我们学校就是十二师的随营学校!”
柳镜晓出身的朱雀军校,其老底子是十二师随营学校,因此柳镜晓和一应干部都自许为十二师的隔世传人,如果能得到这个十二师的番号,对于部队的士气,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激励。
可段铁民可不想把这个十二师的番号这么痛快地送出去,十二师是开创共和的护国六镇之一,共和初年的主力精锐部队,虽然于尽没漠北无力重建,可是这个师的知名度非常高,可以说是非常有含金量的一个番号,自共和二十年间损失于漠北后,这个番号一直没有颁发出去。
因此他便说道:“我的想法原本是十二师,只是冯大总统不同意,所以只能暂时预定为十七师了?”
他暗地黑了冯黎一把,何况这个十七师的历史就远不如十二师,柳镜晓知道共和历史上总共出现过三次十七师的番号,第一个十七师在木铁侠南征前编成,前身是山东第二混成旅,在共和四十年代的二次南征随第二舰队的无数舰船尽没,第二个十七师的番号在半年后颁发,由原陕西第一师改编而成,该师在共和六十年因哗变而被缩编为中央第九混成旅。
第三个十七师的历史就很难堪了,这个部队前身是安徽陆军第一师,因平叛有功而晋升为中央师,可这个师却是共和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个直接撤销番号的中央师。
共和七十二年,该师驻合肥时,竟闹出共和史上最大强奸案的闹剧。时合肥有女子蚕业学校,某日夜,该师士兵十余人潜入该校,竟奸淫校长以下师生三四人,校长贞洁被污自是泣不成声,又恐名节受损,一再告之贼人千万莫要声张。
所谓姑息所奸不外如是,数日后,竟有十七师官兵百余人潜入女校,酿成空前掺剧,该校师生投水自尽者十余人,一时间舆论哗然。
安徽督军虽然一再否认,可旅京皖省学生代表却指出,他们派有密查团,此事绝非虚构,请要求政府更替皖督并严厉惩处相关人士,以保障皖省数百万民众之安宁,在外皖省人士也一致向中央政府请愿,要求严惩凶手。
其时北政府有易督心之决心而无易督之勇气,皖省学生见无法解决,只能抬棺于府院之间游行,最后哭泣于国会诸公之前,其时直鄂争斗,直系控制的国会大吵大闹,政府方面的预算案也无法通过,总理只能接见学生代表说:“本人虽然有易督的想法,可安徽动荡不安,现下就连派个省长去分他的权都办不到,这实在是对不起皖省父老……实在抱歉啊……”
学生代表便说:“可问总理,我等师生是否为共和之公民,安徽是否为共和之一省!中央弃皖省民众于不顾,请诸君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现下是责任内阁,请不要说抱歉之语!”
学生见不能解决,竟有在金水桥蹈水以求全节者,内阁在舆论攻击下只能宣布总辞职,继任内阁也知道不解决这个问题也无法向国人交代,只能下令安徽立即易督,十七师裁撤番号,相关责任人士交由新任皖督重处。
这可以算是共和以前空前绝后的一次,皖督虽然上电拒绝去职,可就连原本作为他掌控下的皖省议会都都公开反动他,欢迎新督军到职,就连皖省省军的许多军官也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为人要对得天地良心,还是请督军大人去职吧!”
当时任中级军官的段铁民、段士真和冯黎三人也率部护送新督军迅速到职,事后更是惩处了相关人员三百多人,自督军以下七名将官去职,校官以下去职者四十五人,判处徒刑九十三人,处决更是高达一百二十六人。
十七师的番号裁撤之后,大家都嫌这个番号的名声太臭,一直没有颁发下去,就是有新编成中央师番号的部队,宁可要一个新编师的番号,也不要这个十七师的番号。
段铁民把这个十七师的番号给了柳镜晓,也自然是带着讥笑的意思,柳镜晓好色如命,僧俗通吃,老少皆宜的美名已经传到了京城之中,段铁民自视甚高,他是陆军小学出身,然后陆中、保定、陆大这样一步一步地升上去,以后又曾任过湖广督军的职务,自然是看不起这个只是朱雀军校出身的柳镜晓。
可是柳镜晓却是个实用主义者,他觉得这个十七师的番号虽然臭了点,可毕竟是历史问题,只要经营得法,哪还怕这个十七师能成为日后响当当的招牌,只要拿到中央师的待遇,一切都好说话。
事实证明柳镜晓的想法一点都不错,十七师的番号颁发之后,官兵虽有非议之声,可是声音可以低略不计,反而对于自己能成为一个中央师而洋洋得意。
在定边军结束之后,柳镜晓所部虽然有一系列番号,如张步云的“东北保安暂编第二支队”,背奉投鄂之后的“共和陆军第四混成团”,以至王子春颁发的“共和湖北陆军第一师”,官兵都嫌这些番号不够响亮,因此宁可叫老招牌:定边军,而十七师的番号颁发之后,干部们才渐渐自称:我十七师,而白斯文的战史名著《定边军战史》也是写到十七师入鲁为止(实则是他在山东的一系列所作所为,知情者甚多,而他写定边军战史的时候,当年的老定边军已经大多数敌不过年轮的魅力,飞升而去了)。
不过段铁民既然扔出了狗骨头,柳镜晓也不能不大叫几声,这天上午据公开的说话是:相见恨晚,宾主皆欢!
不过狗骨头还得到口才行,段铁民是空许诺,他找来他的灵魂徐又铮,这次院秘书长兼陆军次长当即操办好一应公文。
新编成一个中央师要由陆军部提出并交内阁论论同意,部长程云鹏请假在家休养,以免因为天天看到徐次长的嘴脸而被气出病来,所以徐次长代理部务,他是段的私人,自然一定依段的意思进行,接着总理把内阁成员找来开会。
当然了,民主表决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不过内阁里的部长大都是段总理的亲信,当然段总理为了容纳反对派,也让出了三个部长:工商部长、农林部长和教育部长。
不过这三部的门前素来是门可罗雀,欠发部员工资是例假,每年都要闹上几次,在内阁中的也是可以突略不提,因此以民主之原则,最后少数被迫服从多数。
内阁通过之后,由将军府再来一次审核,当然这是花瓶,总理点头了,内阁通过了,将军府还敢说一个:“不”字?
接下去就要履行最后一道手续,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徐又铮没吃饭,就带着柳镜晓一进了总统府,大声叫道:“总统在哪?总统哪在?”
一应府方人员都是敢怒不敢言,最后有人指点道:“总统正在后间午睡!”
徐又铮又带着柳镜晓闯进了冯黎的卧室,只见冯黎正躺在床上睡觉,徐当即走上前去,用力摇着冯的手,冯不久就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打了哈欠,徐又铮嫌他动作太慢,大声叫道:“盖印!盖印!”
冯大总统一下子就清楚过来了,一看是徐又铮这瘟神,反射性跳下床来,也没穿外衣,就从一个抽屉里取出总统大印,准备盖下去,但盖印之前,又多问了句:“今天院方是什么公文要拿来盖印?”
徐又铮不给他好脸色看,当即冷冷地说道:“我事情忙着,如果件件公文都要对总统详细说明,那我怎么还忙得过来?”
一盖完印,徐又铮拿起公文转身就走,也不给总统施个礼,柳镜晓倒是十分知趣,进来时朝冯黎一鞠躬,出去前又向冯总大总统一鞠躬,他临走的时候想:难怪总统都和徐又铮斗争到底,现下府院之间能保持这种面和心不和的局面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如果他是冯黎,恐怕会立即回江苏做他的督军位置逍遥快活去了。
十七师的番号搞定之后,徐又铮和段铁民又对柳镜晓百般拉拢,柳镜晓的嘴里也是好话连篇,因为这事情还没算完,中央师的军需供给归陆军部管,不得不和这位陆军次长搞好关系。
不过唯一的遗憾就是柳镜晓的上校军衔还是原封不动,获将军封号并破格晋升中将的程序十分繁杂,虽然后半段是花瓶,可前半段却是十分繁琐,因为柳镜晓发了那一通反对参战的电文,所以段铁民把已经搞定的程序全部作废,现在要重头来过,没有个把月的时间是没戏的。
总算是把一切搞定,柳镜晓也没吃饭,直接和郭俊卿骑着快马回朱雀军校。
等近了朱雀军校,柳镜晓和郭俊卿都停下了马,此时已是夕阳洒落,柳镜晓看着整个军校仍是简陋的几排平房,几队学兵正在晚霞下列队操练,和自己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分别,不由感慨万千。
他从童年开始,就是在度过了十多年的时间,那无穷无尽的往事顿时间涌上心头,郭俊卿也是一般感受,两个人都是饿得厉害,可一想到在这里度过的光阴,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这两年在外历练,什么风霜雪雨没有尝过,虽然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可回想这其中的艰辛,柳镜晓仍是觉得天下虽大,唯此最能容身。
一想到这,柳镜晓的眼光含着无尽柔情,一动不动,只是把这景色扫在自己的眼里。
军马统计科的熊科长,见到这般情形,虽然也是饿得厉害,却知道现在绝不能打扰了柳镜晓的兴致,他只是仔细端祥柳镜晓的神态,突然发现柳镜晓虽然神情如故,可是手却止不住地抖动。
原来柳镜晓的目光突然落到一个朱雀旁边的饭庄上,熊曦仔细观察,才发现那饭庄的招牌上书写着三个大字:“白雀园!”
柳镜晓猛地拍了拍郭俊卿的手,嘴里说了句:“十三条人命啊!”
郭俊卿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答道:“我弟弟也在那里面!”
柳镜晓也同样闭上了眼睛,说了句:“对不起!”
接着,两个人一齐下马,步向了朱雀军校,在校门口,燕傲霜正笑道等待着他们俩个,两个人走到燕傲霜跟前,一起跪下,齐声道:“老师!”
柳镜晓心里暗念道:朱雀!我又回来了!
第六卷 第十七章 群魔乱舞
柳镜晓似乎又回到那个含蕴着无尽激情和梦想的时代,别人或许看柳镜晓现在的位置,恭称一声:“柳师长”,可燕傲霜却不一样同,对于她来说,无论什么时候,柳镜晓永远只是他的一个好学生而已。
所以燕傲霜就纠住柳镜晓那贪睡的耳朵,硬是让他出去晨练,在那寒风之中,柳镜晓却依稀找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李后主有句诗不是说:“雕栏玉砌应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