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起来了,开棺了。”有人叫醒我。
“开棺,干什么?”我是第一次参加葬礼,不知道“开棺”是属于什么环节。
“就是打开棺材让至亲的亲人看最后一面。”那人解释说。
“哦。”我于是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棺材开了,白明被他的母亲拉住,没去,她怕爷爷的遗容吓坏他,她自己也没去。看她这反应,似乎爷爷的样子会很骇人。不过,我还是和父亲一起走到棺材旁见了他最后一面。
父亲拼命地捂住嘴巴,他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他在控制自己至少不要哭出声来。我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就是十几年前我所见到的那个的老人。虽然事隔十几年,但我仍然记得,他是一个身子十分壮实,微有点胖的老人。可今天他怎么成这样了?他的脸上(我只看得见他的脸),好象没有,不,是根本没有一点肉,只剩下一张皮披在他的骨头上。几乎已经和一个骷髅没有多大差别了。我赶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骇然的心情。这是我第二次看见死人。但这次丝毫没有减轻我的恐惧。甚至,我这次更害怕。我死之后也会是这样吗?或者,或者更难看?
第二天,爷爷入土为安了。当我亲眼看见爷爷的尸骨埋进土里,成为了土的一部分。
“活着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等着变成尘土吗?生命就是这样吗?在等待死亡时,毫无痕迹的,一生便逝去了?”我问自己,我回答不出来。或者,在我的心里是有一个答案的,只是我无法表达出来。
就在我要回学校的时候,我又收到一个电话。这次打的是我的手机。接到这个电话以后,我下定决心一回到学校就将手机和房间电话全部停掉。因为,这一次,我听到的又是一个葬礼的消息。
这个电话来自雪仪,她哭着跟我说一个初中同学死了。
事件的原因是因为和哥哥一起去抽奖,结果哥哥中到电风扇,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中到,被家里骂了一句扫帚星后就服毒自杀了。抢救没有抢过来,正是二十一、二的年纪就死了。
我和他是同班的,但是从前和他的关系并不是特别的密切。初中同学的聚会我也从没有参加过。要不是雪仪提起,我甚至连他的名字也记不起来了。只是记得初中时,他仿佛是暗恋雪仪的。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人,我却去参加了他的丧礼。
当时在场的人中,只有我和雪仪是他的初中同学。
他们以为我是千里迢迢专门赶去的,又是城里人,所以他的家人对我的照顾也是特别周到。而入葬那天,我也哭得特别伤心。当时,只有雪仪的眼泪可以和我媲美。弄得客人们都很感动,以为我一定是个重情重意的好兄弟了。而主人也感到很不好意思,觉得很对我不住,让我失去了一个这么好的朋友。
第二十五章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原来感情这么深厚的?”丧礼完后,雪仪问我。
“我们感情不是很深厚。”我说。
“那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雪仪又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很伤心。”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哭得那样凄惨。不过,我的哭是真的。
我想我当时是有点感伤,亲身感觉到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年纪轻轻,只二十一、二岁,身强力壮的,一眨眼就没了。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糊里糊涂的也就没了。
那时,楚梦蓝躺在别人的怀里照样笑,地球绕着太阳照样转。自己就好象一颗灰尘一样,来的时候,没有人知,消失的时候,也没有人知。
无论是生还是死,永远都是这样悄无声息。好象从没有生,也没有死。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那样拒绝他。”雪仪说。
“初中的事了,不要再提了。”我说。
“不是初中的事,只是前几天的事。”雪仪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前几天的事?”我问。
“前几天,他来南昌找我。他说他爱我,问我是什么想法。我说,可惜我不爱你。结果,没几天我就听说他没了。”雪仪又哭了起来。
我终于明白丧礼上雪仪为什么哭得那么惨。不过我没有劝她,我想可以哭出来是一件好事。
“人有的时候只是希望别人说爱他,尽管明知道是假话,仍然心甘情愿的上当。有的时候,你说你爱他,甚至比你真的爱他更重要。而我,却是因为不想讲一句自己不愿讲的假话而葬送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冷静下来以后,雪仪说,“如果给我再选一次,我宁愿一边对他我爱他,一边去追其他的男孩子。”
“那又何必呢?”我在心里说。
在回校的火车上,我一个劲的对自己说,回到住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和房东商量把电话撤掉。“死都要撤!”我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
但是,当我真的回到住处,我却不敢提了。我居然在这里又参加了一个葬礼,是房东的女儿。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喜欢坐在门口,看到我回来,就走回自己的房间去。偶尔,她也会来我这里坐坐。不过,她很少话。
葬礼结束以后,“有空回来看看她。”女房东看着女儿的遗像说。
“我会的。”对于这个女孩的死,我是很遗憾的。她确实是个可爱的女孩。但是女房东的眼神中充满深意甚至哀怨,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女房东的眼神令我的自责感一度飙升,尽管我刚刚从宾客的言谈中知道女孩身患绝症,早晚是要死掉的。但是,我还是觉得要是我没有住在这里,或许她不会这么快就死。我很有马上跑掉的欲望。但是,我望着女房东的眼神,我知道不可能。过多的葬礼锻炼了我的神经,使我有能力我坐在她的身旁,轻声劝慰着她。我并不知道,这时候有另外一个女人在注视着我。
第二天我就缴清了房款。女房东没有心情跟我说这些。是她的一个侄女处理的这些事情。之后,我便离开了这个地方,并且决心永远不再回来。接下来,我准备去停掉我的手机,然后将它卖掉,并且决心将来永远不再用它。
然而,在我到电信局的时候,我的手机却又响了。我心里一慌,赶紧按掉,谁知道它却马上又响了。
“先生,你的电话响了。”穿制服的小姐走过来,微笑着对我说。
“哦,我知道。”我只好走到一旁接听电话。原来是那女房东的侄女,
“你的房租数目有点出入。”她说。
“有什么出入?不是已经算得很清楚了吗?”我说。
“我还漏算了一些东西。”她对我说。
“漏算了什么?”我问。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回来再说吧。”她说。
最后,我们约在一间快餐店见面。我把电话停机以后就去找她了。由于不是很认路,我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以为她已经走了,谁知道她还在那里。
“你怎么这么晚啊?打你电话又说你停机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她看见我,站起来说。
“是啊,我刚停的。”我说。
“没事停机干什么?”她问我。
“没钱。”我想了想,找了个最正当的理由。
“哦。”她说。
“对了,你有什么漏算了?”我坐下来,问。
“嗯……”她不说话了,脸庞憋得通红。
“怎么了?”我问。
“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她突然说。
“啊?!”我把嘴巴长得老大。
“难道你不愿意吗?”她问。
“当然……不……”我说。
像这样自动送上门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从前很喜欢聪明的姑娘,但是现在不,我现在觉得笨笨的姑娘才真的讨人喜欢。于是我没有问为什么,就和她在一起了。
她是个倔强到不可思议的姑娘。说话也毫无趣味,只是脸蛋长得还可以。我之所以会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猜想她其实是极端自卑的。因为她对自尊的敏感与关注往往令人惊讶。她她总是高昂着头,一脸冷漠的神情,仿佛神圣不可侵犯。
不过,我们相处的还可以,因为我不大可能没事去刺激她的自尊。而她对于我也是难得的谦让。一个多月下来,我们还是满相敬如宾的。
我并不像有些人,整个身心完全沉浸在儿女私情中那么无聊。至少,我还知道四级已经没有几天了。
啊,四级,我已经和它奋战不知道几回了。但是经验好像对考试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作用。这一次,我自知仍然是绝没有过的希望了,不过,每天我还是会去图书馆复习。说句心里话,其实是因为女房东的侄女已经工作了,不可能时时陪伴着我。而我又实在是找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
不过,现在在图书馆我已经睡不着了,只是看着英语书发呆。一个个英文单词在我的眼皮底下被拆成一个个字母,怎么看都看不顺眼。看不到几分钟就觉得脑袋痛得要命,站起来就眼前发黑,几乎要摔倒在地。
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不愿意回到宿舍,一回到宿舍我的心里就不平衡。那家伙好象完全不知道就要考四级一样,在我辛辛苦苦的坐在图书馆的每天里,他们却仍然是坐在电脑前乐呵呵的玩着联网游戏。
扛着一把烂枪跑来跑去,把别人打得血肉模糊或者被人打得血肉模糊,让鲜血飞溅到电脑屏幕上,我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乐趣可言。然而他们却乐此不疲。看来人始终都是禽兽,而且大部分是食肉型的,终生改不了嗜杀的习惯。而我应该是吃素型的。
这一天是5月20日,当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这天夜晚,我又来到图书馆。看了一阵书之后,我的头又疼了。我起身想休息一下,结果眼前一黑,又差点摔在凳子上。我拄着桌子平衡了一下之后,缓缓的走到走廊伸展一下筋骨。结果,我看到了她。
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她。
此时的图书馆正是旺季,有很多人。有的是来准备四级,有的是来准备期末考试,有的是来睡觉,有的是来看女孩子的。想看的进来,看不进去的出去。有许多双脚踩进来,又有许多双脚踩出去。情人牵手搂腰,朋友勾肩搭背。总之,是人来人往。
但是,整个图书馆是几乎没有声音的,一片静悄悄。而当时外面的天上一定也是静悄悄的挂着一轮月亮吧。那个时候我所能感觉的世界都是安静的,连我的心都已经没有了跳动的声音。
我依稀还记得,她对我说:“其实我对你还是挺有好感的。”
“是吗?”我不敢置信的问她。
“是啊,否则,也不会对你说话这样随便呀。我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说话是很礼貌的。”经过走廊的时候,她说。
“那真是很荣幸了。不过,以后要是我约你出来,你会答应吗?”
“要是有时间,我会答应的。”
“要是你没有时间,你一定要干脆的拒绝我哦。我不会介意的。”
“我会的。你知道要是别人我会怎么拒绝吗?”
“怎么拒绝?”
“我会很礼貌的跟他解释说,我今天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总之就是可以不能去见他了。”她边说边笑着,而我则悄悄的看着。
“你可真坏呢。”我说。
“没有办法,做人就是要这样的啊。对有些人是要应付的。”
“那我们算不算是朋友呢?”
“当然是啦。你没听见我说我对你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吗?”
“那我真的很高兴哦。”
那一晚的月光我想一定很美。
她在一楼的书店认真的看着一本书,一本黄色封皮的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书。我在二楼的走廊上认真的看着她。
她的头发稍稍长长了,柔软的发梢微微的披在白色t恤上,她的长裤是淡淡的黄色。
我看着她走过来,我看着她走过去,我看着她停下,我看着她拿出书,我看着她翻开,我看着她靠着书柜,我看着她把掉到额前的发轻轻捋到脑后。
我看着她,我看着她,噢,我当时看着她,悄悄的看着她。
我不激动,不感伤,不悔恨,不嫉妒,不欢笑也不哭泣,只是悄悄的看着她。
我什么都不希望,什么都不渴盼,只是愿意她在我的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停下,拿出书,翻开,靠着书柜,轻轻把掉到额前的发捋到脑后。
我愿意这样。她茫然不知我的存在,而我却可以如此清晰的看到她。
我知道她看到我了,尽管我已经很快躲开,然而她依然看到了我。
买下那本黄色封皮的书以后,她在走上二楼的楼梯上看见了我。她看了我一眼,怔了一下,让我肯定她看到了我。然后加快步伐走出图书馆。
这时候我想起我在一篇网络文章里看到的一句话,“你明知道我爱你,就像我明知道你不爱我。”
我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曾经站在,曾经经过,她的身影曾覆盖的任何一个地方。
当她那样从容的一脸陌生的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不知道她可曾想到,在她的身后将会是一段怎样的目光。
第二十六章
这一晚我发现,原来我的爱只与自己有关系。不论它是多么狂烈,多么浓厚,终究都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东西。无论如何,它都不可能溢出我的身体,进入到别人的身体里去。
我的爱只属于我自己,只能引起,自己的感动与哀悯。跟别人,跟任何人都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突然间,我觉得很累,差一点就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第二天,我去见了房东的侄女。
她在我面前从来不说不知道,也从不哭泣流泪。然而在我提出要和她分手的时候她却哭了。我们分手的时候气氛是相当融洽的,所以我猜她并不是为我而哭的。
“怎么了?”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仍然嘤嘤的哭泣。我于是没有问,坐在一旁喝着可乐,默默的听着她哭。说实话,我很羡慕她,哭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良久,她抬起头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你女朋友吗?”
我撅起嘴巴,意思是“我一直想知道这事情。”
“因为这是我表妹最后一个遗愿。”她说。
“你表妹是谁?”我刚开始有点不明就里,但是马上我就反应过来,“房东的……女儿?”
“她的遗愿是什么?”我又问。
她张开嘴巴,想说话,没有说出来,反而大声哭了起来,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完全没有再次开口的可能。于是我们没有再做冷静长谈的机会。最后,她交给我一个录音带。说这是她表妹给她的录音带,叫我自己拿回去听,并向我道歉,说她已经听过了。我说没什么。于是,我站起来送她,谁知道又是眼前一黑,好不容易才扶住桌子站住。
回到宿舍,我拿出录音机,插进录音带,带上耳机,开始听了起来。
“真是开心,终于有勇气对你说话不紧张了。你还记得吗?那天下午,我们说了很多话……”
这盘录音带,我是全身心去听的,但是仍然没有完全听清楚。因为它已经将我昏睡的记忆唤醒。我的记忆与这录音带纠缠在了一起。
我记得那天下午,我正在家中昏睡,听到有人敲我的门。我从床上爬下来,才发现自己原来头昏脑胀。我打开门,原来是房东的女儿。
“当时你睡眼朦胧的问我有什么事,我没有回答你,因为你当时只穿了一条内裤,我被吓坏了,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大的男生在我面前穿成这样。”
之后,我请她进屋,她有点紧张的走了进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