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远远传来阵阵嘶喝声,声音雄厚粗壮。
马啼声重重踏步奔来,来了三匹黑头大马。
马上各坐一名彪形大汉,马後拖著一群被粗绳绑手困脚的汉人群众,正被十来个身穿皮制裤袄的汉子鞭抽赶行。
这群魁武大汉皆短袍皮靴,而且发型奇异--头顶正中都剃有两条直线,脑後也剪去四分之一的发,左右两侧的头发则编辫圆卷,披在肩上。
步行彪汉鞭声不断的吆喝,打得这许多文弱百姓都已皮开肉绽,刘旷於是切齿一怒道:「哼!蒙古鞑子。」
刘旷中气十足,虽不是刻意喝声,但在场之人无一不闻。
随即,大马上一名大汉策马到两个同伴身旁,三人齐向前拦住刘旷。
先到刘旷之前的大汉手直指他,张大嘴「呼噜呼噜」的说了一长串刘旷听不懂的话。
刘旷皱了皱眉,也懒得理会,只直道:「快将那些人放了。」说话用上内劲,听得众人耳中一震。
马上三人不由得一楞,其中一人道:「练青任胡要多管询事!」
刘旷听得莫名其妙,再细细一想,原来那蒙古鞑子是说:「年轻人不要多管閒事。」只是口音甚重,发音并不标准。
而那蒙古人听刘旷说话气力,深知此人不易招惹,因此出言喝止,不想多招麻烦。
刘旷不搭理他们,便要从他们坐骑旁穿过。其中一个不懂汉语的蒙古人怒喝一声,马鞭一扬朝刘旷挥去。
刘旷轻轻一闪,转身跃上那人马背,将他一推下马,夹马奔前。那蒙古人摔得灰头土脸,半跪著叽哩咕噜叫骂。
身後十几个蒙古人听到叫骂声,各出兵器挥向马上的刘旷。刘旷飞身下马,衣袖挥舞,脚下也未閒著,连番踢倒数名蒙古人。
蒙古人见刘旷这般厉害,纷纷逃走,原先两个骑马大汉也驰骋逃去。
刘旷本来要追,但见马去方向正是上阴山之路,心想:「也好,就让神龙去料理你们。」
刘旷将衣袖整顿,一旁二、三十名男女百姓齐拥上来。众人涕泪纵横,上来相谢救命之恩。
刘旷不以为意:「鞑子欺我汉人,这些本是我该做的,并不算什麽!」
那些人听到刘旷如此谦虚,莫不钦佩。
其中有些人忍不住奉承了他起来,说什麽:「大侠英雄盖世,有如天降神兵。」、「大侠菩萨心肠、义薄云天。」还有些人说:「生生世世感念大侠恩典,愿来世犬马相报。」之类的话。
刘旷听得他们愈说愈是夸张,好不厌烦,於是淡淡道:「你们走吧!」
众人相继再拜谢了几句,才纷纷离去。
这时刘旷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问:「请问有人知道除了北阴山之外,何处还有山名为阴山的地方吗?」
众人认真想了一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道:「我有一个朋友,他饱读诗书、是个官人,小的听他说过,南方也有一座阴山。」
刘旷面露喜色再问:「南方阴山靠近何处?请大伯告知。」
中年人摇头:「这……小的也不知道,恐怕要去问他本人了。」
「请问那人府上何处?大名为何?」
「那人姓方,远在汉中之地。」
刘旷听得眉头一皱,实因汉中距此实在太远。但他仍是问:「那麽到了汉中如何找他?」
中年人笑道:「大侠请放心,汉中方家大有名气,大侠到了再问,逢人必知。」
刘旷谢过那位中年男子,便往汉中行去。
他一心要寻爷爷刘基,才会误入阴山万花谷。这时他仍持初志,沿途也是问了无数人相关南方阴山之事,但却无一人知晓。因此他才下定了决心,要到汉中去问那姓方的官人。
刘旷生性侠义,一路上打抱不平、救人无数。但他性情阔达、个性自由奔放,最不喜马屁奉承。曾受他相助之人若对他磕头谢恩、热情无比,总受他冷漠回应,倘若是要报答他什麽金钱财帛、送女为婢等等,更令他不悦而去。他潇洒磊落、不求回报,但有时也不免让人觉得他个性高傲了些。
一日黄昏,已到汉中城内。刘旷问了客栈店小二,才知土砖大路直行,到底右转处,便是方家府宅。
店小二油头垢衣,他见刘旷一表人才,一副斯文的文人相貌,笑问:「敢问客倌是不是慕名咱汉中的神童方小学士而来?」
刘旷一脸不解:「神童?」
「就是那位年仅十二,却在元宵大典,考倒众位高官进士的方神童呀!他便是方大爷的高子了。」
刘旷听那店小二之意,是指他所要找的方家。哪知却给他问得一问三不知,微觉不好意思。「哦。」他只好含糊的答应,便不再理会。
店小二见客倌说话不对趣,耸耸肩迳自忙去了。
刘旷吃饱喝足,放了银两,离开客栈走向土砖大道。大道尽头一面土墙,他正要转弯右行,一眼看到一户大宅,而大宅外,有五十几许众官差打扮的人围守在门外。
大宅檐下左右各悬一个大灯笼,上面都写有「方」字。
刘旷确定了是自己要寻的府宅,但见官差不少,不知方家如何惹上官方,於是先闪身入巷中角落静观其变。
五、六十众的锦衣官差中,有三名军官罩有披风,其中一人头戴武官乌纱大帽年约四十,常服绣虎豹,是封级三、四品的大官。
只听那人向著紧闭的大门喊道:「方二夫人,从京城逃回汉中,瞒得了他人,瞒不了周某的,您方家名相之门,快出来就擒,一路上本官不为难您们便是。」语调甚是恭敬客气。
大宅朱门依然如旧,毫无动静。
那武官等一段时间,不见有人回应,不耐烦了又道:「再不应门,莫怪本官无礼了!」
他朝另两个披风武官暗暗点头,那两人一声嘶喝,身後十二个锦衣官差便往门撞去。
「碰!碰!碰!」数声,宅门顿时垮下,十二人持刀率先闯入。不多久,忽听哀叫数声,後入的七个官差惊慌退出门外。
披风武官忙问:「干什麽?其他人呢?」
退出的七个人中,其中一个抖声答:「死……死了。」
大帽武官闻言一惊,才不过须臾,便死了五个手下。他手抬起一挥:「放火箭。」
命令一下,走出一排弓箭手,油布上火,「嗖、嗖」几声,大宅门左右顿时一片火海。
刘旷在暗巷听得方家之人是从京城逃出,和自己同样,心想:「难不成也是遭篡贼所害?」不由地心生同情。
火势很快地使方府陷入火海,火宅熊熊燃著,火中突然奔出四人,是两个持剑女子与一名年约三十几岁的黑衣持刀男子,他身背著一个十二、三岁的白净少年。
黑衣男子使刀砍向一名官差,动作俐落快猛,武功看是不弱。
另两名女子年纪相若,皆是三十六、七岁左右,两女左右相护,与那三个披风武官打起来。
黑衣男子背著少年力斗十数个官差,渐而吃力,他转身大刀一扫,刀势甚猛,挥退了六、七个官兵,趁著这空隙大喝:「夫人,豹子挺不住啦。」
被称为「夫人」的妇人闻言要来相救,却被大帽武官拦住。那妇人秀眉怒扬,恨声道:「周统领让开,否则别怪剑影无眼。」
周统领一双判官笔向妇人剑身架去。
「方夫人快快停手,周某实在无意冒犯。」语气仍是甚为客气。
妇人剑招一变,骂道:「亏我家官人平日如此对你,今日却换得你恩将仇报!」
周统领一时羞赧,面起红光,似有愧意:「这……食君之俸、忠君之事,皇命难违,莫怪得我啊!」
妇人闻言更怒,冷哼:「皇命?哪来的皇命?!」说完,剑起左右花影,忽然一个直刺,周统领一晃,险些招架不住,幸好身边两名武官持刀来助,化解危机。
方夫人身旁的另一名持剑女子长剑扫过三个武官,喝道:「小姐,像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我们不必跟他多说。」
周统领受两名属下相救,心知不敌二女,气馁神色一现:「我怎麽会不知图报?若真如此,我何不上报方家二爷的夫人,便是明宗五老之一的孙女?」
方夫人虽怒色稍缓,但仍是气不过现下之事,转移话题道:「那你为何听命篡位逆贼?」
周统领一脸无奈:「我有何办法?咱们在朝为官的,不就是效忠朝廷吗?现在朝中也只有一个皇上,我不听命圣旨,难道还要落个叛国之罪不成?」
两女勃然大怒,方夫人娇喝一声:「强词夺理!」,长剑一挺,双双刺向周统领。
周统领自知不敌,退却一旁让两个属下应付。
他转眼见那叫做「豹子」的黑衣男子左支右拙,心想若能将豹子背著的少年擒来,不怕另三人不就范。
心念一转,当下挺身一招「飞鹤瞒天」,右手判官笔直袭豹子胸膛。
豹子虽艺高过人,连战十多个锦衣大内好手,体力已然透支不少,眼见周统领判官笔袭击而来,左右又各有兵器往身上招呼,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竟有一长铁链要袭至自己背著的少年身上。
豹子不及顾己,一心只想到救主,於是直觉地把大刀转身劈向使铁链的官差。使链的锦衣官差回手不及,手掌被大刀削去一半,当场哇哇大叫,但铁链来势未消,一旋直冲打中豹子胸膛。
那官差哀嚎大叫,让两女转身注视,两女见状大惊,欲扑身相救,却让另两名武官挡住。两个武官身手高明,两女一时间奈何不了,方二夫人直急得惊慌失色:「孩子!」另一个称方夫人为小姐的女子则大声叫唤:「豹子哥!」
豹子连遭铁链和判官笔相後重击,吐了大口鲜血颓倒於地,双臂稳稳撑住少年,才不支地趴倒。
两女心急如焚,和那两武官对招不由得慌忙急乱。
这时,霍然窜出一个白衣男子,正是刘旷。刘旷见豹子受重创,出手相救却为时已晚,心下愤怒一升,「青龙诀」第三层「旋风蛟龙腿」使出。
官兵们个个受创,纷纷避开。刘旷见周统领要转身逃开,左手袖子一挥,使出「神袖功」,右手捞起那伏在豹子身子淘哭不止的少年。
两武官见统领有难,持刀来救。一名武官赶著来划过一刀,但仍是不及救援,周统领脸上被刘旷衣袖划破了一个大痕,痛得泪流满面,呜呜大叫:「哇、哇……拿下、给我拿下!」
那划了一刀的武官一挥空,被刘旷连环四腿,踢得撞上後墙,昏了过去。另一个武官惊慌失措,与周统领如丧家之犬,连同其他几个还能活动的官差逃之夭夭。
第九章 强手云聚汉中城,灭门十族方学府
一间大宅如同废墟,烧得面目全非。左邻右舍的百姓们见官兵使狠,早吓得四散离去。
方二夫人从刘旷手中接过少年。那少年一身上好质料华服,文质彬彬的脸上泪流满面。他呜咽地靠近母亲怀里,泣声不止:「娘,豹子叔叔……」
方二夫人伸手抚拍少年身上,柔声安慰:「孩儿别怕,娘在这儿。」口中这麽说,眼中却难去哀戚,朝豹子方向看去,正见侍女秀娟跪在地上哭泣,双手紧拥著豹子一动也不动的身躯摇晃,碎声叫:「豹子哥,你醒来……豹子哥……你不会死的,豹子哥……」
方二夫人悲痛得红了鼻头,强忍悲伤地向刘旷,咬牙凝声道:「多谢少侠相救,就此别过,日後……若有幸相见,定报大恩。」
刘旷侠义心起,一步跨去拦住去路:「有幸相见?这作何解释?」
方二夫人锁眉,叹息道:「少侠难道不知妾身夫君孝友,大伯孝孺,正是祸灭十族之人吗?」
本想以「祸灭十族」之罪吓退刘旷的方二夫人,却听刘旷「哈、哈」大笑出来:「原来我今日所救之人,是名满天下的白面书生方大学士一家,好极了。」
方二夫人与秀娟见他笑容有异,急忙倒退一步,手机警地握向剑柄。
刘旷看在眼底,单手负於腰背上,仰首朝天,颇为自负的道:「在下姓刘,夫人可知在下父亲、祖父为谁?」
方二夫人挑眉问:「谁?」
「我祖父乃开国功臣刘基,家父正是与夫人大伯一样慷慨赴义的刘璟。」
方二夫人肃然起敬:「原来是刘公子,妾身向来对刘家甚为敬仰,尤其令尊痛骂贼人的气节,其然不失为功臣之後。」
刘旷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一直就认为祖父功高日月,不慕薄节,是当今一代的忠义之人。他淡淡道:「夫人过奖,您方家也是不得了的气节!」
「好!」方二夫人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刘公子请与我们一道走吧。」
回头往四处探看,才说:「据说这次来追我方府中人,有一人是大内第一高手,太监李兴。」
「李兴?」
方二夫人颔首,看著侍女秀娟仍在豹子尸首旁徘徊不去,她神色难过,叹了一口气,向豹子行了一个大礼,伸手扶起秀娟,用衣袖拭去她满面的泪痕,轻轻道:「走吧。」
秀娟凄然再望豹子一眼,呜咽住,转身跟了上去。
四人一路向西面行去,一路上气氛沉凝。
刘旷边走边问,打破了沉默:「晚辈有两处疑问请教夫人。」
「刘公子请说。」
「夫人明知朝廷要抓你们,又为何要回汉中老家,这不是坐以待毙吗?」
方二夫人黯然道:「我家官人临行前,定要我回汉中宅内取出一物,才能逃离。」
那白净少年一听母亲提到父亲,抬头相望。方二夫人轻轻抚摸他的发际。
刘旷听得出那宅内之物必是珍贵无比的东西,但见方二夫人并无意说明,便不好再问。於是他便转向另一问题:「听那周统领说,方夫人是明宗五老的後人?」
方二夫人坦然无疑:「妾身的祖父为冷谦。」
刘旷险些惊呼,「原来如此。」
「可是,听说明宗教会在二十年前已被太祖歼灭了呀。」
方二夫人眉色得意,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也不过是『听说』。」
「哦?」刘旷不明所以。
方二夫人将刘旷的怀疑看在眼里,她以肯定的口气:「我们正要投靠我爷爷去。」
此番回答,正正说明了明宗五老未死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刘旷一脸正气,道:「好,我就送夫人回您祖父身边後再离去。」
方夫人微微一愣,一脸感激:「妾身就多谢刘公子……」说著便要福了下去。
刘旷伸手做为阻止,凛然道:「同是忠臣之後,夫人不用客气。」
方夫人心下动容。她心知这次朝廷遣派的李兴,是极为可怕的人物,她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她低头看著年幼的儿子一眼。
她看著刘旷道:「刘公子,这是我孩儿方尚志。」
那方尚志一脸愁容,见刘旷向他点头示意,仍是有礼貌地唤了一声:「刘大哥。」
方二夫人手持著儿子肩膀。「我孩儿身负重任,日後恳请刘公子多多照应。」
刘旷这才仔细看了看方尚志。
他与先前在万花谷遇到的赵仁年纪相当,不过两人却是截然不同。方尚志一身白净衣服,扎著稚髻,但脸庞清秀斯文;赵仁浓眉大眼,略显粗旷,而方尚志面白俊秀,看得出将来定是翩翩公子。
他看了那俊秀少年几眼,想不出何以他是身负重任?
方夫人认真道:「此事事关重大,若非公子是刘家之後,我是不会说的。」
刘旷隐隐知道重要性,道:「夫人请放心,我刘旷对天发誓,除今日我们四人之外,我决不会告诉他人。」
方夫人颔首,「刘公子乃伟岸君子,如此委屈你了,实在因此事非同小可,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