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家设宴压惊,谢琅见楚笑阳神色抑郁,道:“兄弟,此乃命中劫数,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楚笑阳叹道:“大哥,今日御校场内兵器比试,竟有人使暗青子和淬毒的兵器,而这些监考官视而不见。可知背后有多少人贿赂权监,或者培置自家亲信。纵使本领在,又怎敌得过这此奸相豪门。想我大好男儿,竟也难逃这‘功名’二字。”
谢琅拍拍他肩,心下暗暗叹息。
席后,雪飘飘唤住谢琅道:“这会试明日就完毕了, 后天你陪我去姨母那走一趟。”谢琅道:“原来你已找到你姨母下落了。”
“前两日便打听到了,我见你和小楚重逢,整日里同进同出,讲不完的知己话,便没有告诉你。”谢琅自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又碰到楚笑阳,这几天对雪飘飘颇为冷淡,心中不由歉然。
到了那一天,两人收拾停顿,雪飘飘备好礼物,直奔太和门方向而去。穿过繁华的大街,行人见稀,在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大户人家停下。谢琅看到朱红大门嵌着鎏金铜环,门口分立两个大石狮,有身穿兵服的人分守两侧,竟是官宦之家。
门人通报后,然后带二人进门。里面重门叠户、雕栏朱厦 ,四周奇花映带,嫣红姹紫。穿过两个回廊,来到一个大院。数名垂髻婢子,正分立两侧,中间一个妇人翠羽叮铛,画眉入鬓。虽年过半百,但身姿姣好,满面华贵之气。
雪飘飘盈盈拜倒:“外甥女雪飘飘拜见。”那妇人一把拉起她,细细端详道:“真像、真像。孩子,你和你妈妈年轻时一样。”
雪飘飘道:“姨母,我妈妈……。”
那妇人打断她道:“孩子,我不是你姨母,你应唤我一声姨姥姥才对,你妈妈才是我的亲外甥女。你姨母她,她已走了……,天可怜见,我这两个苦命的孩儿都这么早便离开了我。”说到这,神色怆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雪飘飘从未见过其母,听这妇人讲起自己妈妈,想起自已父母双亡 ,也忍不住哭起来。二人抱着哭了一阵子,那妇人领她进屋。室内珠光璀灿,
富丽堂皇,当即有侍女奉上香茗。雪飘飘指着谢琅道:“这位谢公子,是孩儿的朋友。”
那妇人打量他一眼,谢琅恭身拜见。那妇人却神色冷淡,只称自己与雪飘飘多年不见,有许多知己话要讲,命侍女带谢琅四处转转。
谢琅心下冷笑,想这些达官贵人只知衣貌取人,当下便要告辞离开。雪飘飘半是恳求、半是歉意的望着她,谢琅只好捺下此念。一名侍女把他带到书房,转身退去。
谢琅见书房藏书甚丰,但一格格书架上却浮着一层淡淡的灰尘,想是许久无人光顾了。看了一会子书,心里烦闷,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慢慢游荡。转到一丛假山后,绿树藤萝掩映下有一个月亮门。半扉半掩,谢琅推手走了进去。
请继续期待《寒月诀》续集
~第二十八章 相逢~
一片树林豁然在目。
林内一条青石小路,路旁杂花怒放,芬馥幽丽。谢琅心头一爽,信步走去。
穿过树林,面前现出一池荷塘。塘水清澈,池底五色卵石清晰可见,水上飘着一朵朵白色的莲花。临塘建着一溜水阁,朱门绿窗,竹帘半卷。
屋后是几株高大的海棠树,浓绿之中挂满串串火红的果实。一个秋千正架在树干上,随风晃动。
谢琅走上前,看到秋千上堆了不少的落叶残花。已是许久没人玩耍了。
他走上水阁,喊了几声,却静悄悄没有回应。想自己一路走来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心下不由诧异。帘内隐见香炉屏风,谢琅便大着胆子闯了进去。
屋里锦格琳琅,青玉书案上,铜花宝鼑内正散发出一缕淡淡的幽香,茜窗旁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一个女子淡黄衣衫,持一柄湘妃团扇,亭亭俏立。
那女子约十五、六岁年纪,眼珠乌亮,莹如秋水,嘴角似笑非笑。一副淘气的样子却又隐着澶澶的贵气。
谢琅“唉哟”一声,心想:这可不好,闯入别人家的闺房了。正想退出,抬头睹见内室锦床旁边也挂着一幅画,画中依然是这个女子,这张却是斜倚在美人榻上,模样似乎长了一、两岁,披一件白孤披肩,双眉微簇,眼神空落,似是蕴着无限心事,下頦都尖了许多。这两幅画笔风清淡,人物表情甚为传神,显是丹青高手所作。
谢琅心中好奇,想这女子小小年纪,锦衣玉食,怎的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是不是雪姑娘的表妹。正想着,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谢琅道声不好,双目一巡,路上走过来两个青鬓丫头。见无处可避,身子一窜,躲进内室的床底下,不由苦笑,暗想若让别人瞧见了,可解释不清了。
这两个丫头走进屋里,只听其中一个道:“夫人叫我们每日里来打扫这房间,明明早没人住了,还要这般麻烦,”
另一个道:“听人讲,我们这位大小姐以前性子古怪的很,那些奶妈、老仆说起来就头痛。”
“官府家小姐哪一个不是自幼娇纵惯了的。”
前一个停顿了一下道:“也不尽然,你瞧今日来的这位雪小姐,听随从她的那位抚琴姐姐讲待下人就甚是随和。”
“说起这位雪小姐,啧,我可没见过世上还有这等人物。照说我们这位小姐,也算得上是个漂亮人了,但和这雪小姐比起来,却又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说着,二人便议论起雪飘飘的相貌衣饰来。
谢琅侧耳听着,心下更是奇怪这少女的身份。他伏在床底下,垂丝锦帐下见两双脚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听到掩门的声音,二人渐渐去了。
谢琅正要出来,手一抬,碰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伸手一摸,居然是一个盒子,被人用丝带绑在床头架下。
谢琅想这位小姐行事当真是古里古怪的,竟把这么个盒子藏在床下。想此物颇为神秘,好奇心大盛,便取下拿到外面。打开锦盒,里面除了一个卷轴,二朵残花、一个玉盏,还有一个被丝帕包着的物事。谢琅打开丝帕,睹见里面的物事,登时便张大了口,呆在当地。
他看到了什么???
谢琅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王府深闺中,竟会出现蓝妙人的玉像。
他的心怦怦乱跳,双手轻轻抚着那玉像 。玉像约有半尺来长,用白玉雕成,衣饰纹络,人物神情,莫不栩栩如生。谢琅眼眶泛泪,嘴角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
呆了一会儿,谢琅发现玉像身上有几道划痕。仔细看去,竟是被人用刀剪之类用力划砍的,这一下不由勃然大怒。再打开那卷轴,又是一怔,那画轴上所画人物衣饰表情和这玉像一模一样,显然这玉像便是按这画像雕刻的。这画像也被人精心裱糊过,但仍可看出曾被人扯烂过。
谢琅看看画像,又瞧瞧手中玉像,百思不得其解。他又走到床头那张画像前细细凝观,看到左首上方有一行蝇头小字:阿幽十七岁生辰留念。那张纸绢在外面显然挂了很久,纸色已微微发黄。
谢琅纳罕不已,想这个叫阿幽的女孩子床底下怎么会藏有蓝妙人的像?莫非也是看到妙儿女扮男妆,和慕容小妹子一样钟情与她?但又为何把妙儿的画像撕烂,又在玉像上针刺刀砍,简直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谢琅想破了头,也想不通个中关节。他又在屋里屋外搜寻一番,却没在找到什么线索。这时,隐隐听到有人在远处唤自己,急忙把卷轴和玉像放在自己怀里,把盒子藏回原处。蹑足提气,疾奔数步从墙上翻跃过去,自一从竹林后转出来。原来这一耽搁,竟已到了午膳时分。
酒席设在花厅,那朱夫人一只手握抚着雪飘飘,另一只手不停的抬箸夹菜,对谢琅却是睬也不睬。雪飘飘怕他尴尬,不时递过眼色。谢琅心中有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宴毕,朱夫人坚持要雪飘飘搬来同住,却只口不提谢琅的名字。谢琅心下明白,当即告辞,回去去找楚笑阳。
楚笑阳这几日等候消息,楚笑南夫妇经此惊吓,已带着方儿先行回家。二人在京中无事,便到城内城外四处游玩,顺便拜会一些江湖朋友。谢琅虽满腹心事,但朋友相聚,笑谈畅饮,心情也舒朗了许多。
这日,有人来报:楚笑阳高中第五名。一些同年旧友也纷纷前来贺喜。楚笑阳自嘲道:“大哥,这第五名还是家父的一位老友力荐而得。”
以楚笑阳的功夫、文才,且场场出彩,技压群芳,按理应是在三鼎甲内。但本领出众又怎抵的过背后的投机钻营呢!更何况最后一日楚笑阳故意装做受伤退下场去。谢琅清楚此节,叹息之外想此生决计不与这些权门监相为伍。又如这些祸国祸民的高官,就该用自己的手中刀一一斩却。
次日,抚琴来找谢琅,说雪飘飘请他和楚笑阳同去赴宴,庆贺楚笑阳高中。宴席依然设在朱家,厅内酒席上,坐在首位的是一位白面长须的文士,那便是雪飘飘的外公。酒酣耳热,这位朱大人兴高番采烈,讲起朝中种种轶事,又吹捧自己功绩。楚笑阳甚是聪明,自然顺着这位大人随声附和。只听得这位大人得意洋洋,愈发滔滔不绝起来,不住点头,讲些将来要提携勉励他的话。谢琅在一边只是冷眼旁观。
朱氏夫妇瞧他是布衣平民,言行举止颇为轻淡。谢琅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在这觥筹交错、灯光闪烁、热热闹闹的气氛中,谢琅却涌出一种莫名不安的情绪,那种感觉仿佛有一条毒蛇隐在暗处悄悄窥探着他,目光充满了阴毒仇恨。他四下巡察,却看不到什么可疑之人,但这种芒背有刺的感觉却令他十分不安。
席终后,雪飘飘看谢琅始终一言未发,抽个空子在他身边悄悄道:“我们也来了不少时日了,明日我们便离开这,回庄里去吧!”谢琅张张口,却没说什么。
当晚,谢琅和楚笑阳又饮至半酣。楚笑阳道:“兄弟还要唱名赴都,拜谒座师,忙完这些繁文缛节方能返家。大哥,我们兄弟二人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在聚。”
谢琅也唏嚅不语。
沉默一会,楚笑阳又探询道:“大哥,你和雪姑娘将来打算怎样。”
听了这话,谢琅凝视着面前的烛光不知如何作答。这些日子,虽和雪飘飘朝夕相伴,内心实觉越距越远。这种犹柔寡断,实失大丈夫本色。手中刀剑,可斩尽群魔、傲视群雄,却斩不断这情丝。自已该何去何从,谢琅真不知怎样才能从这迷网中走出来。
看他一味呆愣,楚笑阳不敢再提,把话叉开来去。
次日,天色阴沉,灰色的云块低低的压着。
雪飘飘与朱氏夫妇依依惜别。朱家定要派一队侍从护送,雪飘飘婉言谢绝。朱夫人挑了几个丫头给雪飘飘,另送礼物不计其数。谢琅见除了几个车夫,便是这一群脂粉女儿,自己夹在中间,好不别扭,是以或前或后,远远保持着一段距离。
一行人奔驰了百十里路,中午在饭店打尖用饭。这里周围群山连绵,其中有一座山甚是雄峻,有一条石阶通往山腰,林木掩映中,露出几重殿脊。一打听,原来上面是一座古刹,名唤“观音祠”,据传颇为灵异,终年香火不断。雪飘飘一听,定要烧香祈愿。饭毕,谢琅陪着雪飘飘上山,仆从们刚留下在山下等候。
山风徐来,悠悠钟磬之声隐隐传来,令人心怡无比。
二人踏着石阶,来到一座巍峨的古刹。大殿里面幽静无比,雪飘飘请一大束佛香,插在石鼎香炉内行礼下拜 。谢琅则穿过大殿甬道,沿着走廊向殿后转去。
穿过重重殿宇,后面是一扇敞开的后殿门,门外是一片松林,一座石塔半掩其中。谢琅回来和雪飘飘打个招呼,便向后面走去。
松涛阵阵,凉爽之极。走了一会儿,林木见稀,现出一重院落,原来又是一个祠堂。一条卵石砌成的甬道通向后面,院里栽着几株巨柏,柏下立着几块石碑,谢琅走过去读碑上的文字。
四下安静,风声中隐隐飘来叮叮咚咚的琴声。
谢琅侧耳细听,起初只觉得音调忧郁,宛若一个女子轻叹。到得后来,声音渐渐高起来,如泣如诉。继而曲调一变,又徐又缓,透着一股苍凉,只叫人心里发酸。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被这琴声吸摄着心神而去。
离到近处,琴声一转,曲子又急又高,让人听得透不过气来。突然,“铮 ” 的一声,竟是琴弦断了。
接着有人轻咳一阵,低声道:“阿瑶,失了那本书,我怎么也弹不出后面这节曲子了。”
听到这声音,谢琅如遭雷击,双目一阵模糊。他哽声唤道:“妙儿、妙儿,是你么?”
蓝妙人听到这叫声,身子晃了几晃,双手撑在琴上,抬起头来。
两个人的目光终于撞在一起。
蓝妙人望着谢琅,这个叫她自第一眼见到,心内就起了狂澜,仿佛和自已早就有了三生六世约定的男子。
谢琅望着蓝妙人,这个叫他放不下、丢不掉、搁不下、魂牵梦萦、共历生死,想生生世世要定了的女子。
两双眼睛纠缠着、交织着绕在一起,再也不能移开。
蓝妙人眼神空茫,双颊深陷,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谢琅看在眼里,痛道:“妙儿。”一步步走上前来。
蓝妙人抖成一片落叶,竟是站不起身来。
正在这时,“呛”的一声,一道白光伴着一个红影向谢琅冲来。口里叫道:“你这恶贼,今日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看到阿瑶持剑抢过来,谢琅苦笑着竟不避去。阿瑶挥剑砍下,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谢琅只觉胸前一凉,见蓝妙人满面惊恐,神情慌乱,眼神关切之极,抬首对她笑笑,伸起手来,想去安慰她。这时,阿瑶第二剑又砍过来。剑尖刚刚触到他衣衫,一道细细的白光“叮”得击在剑上,把剑震了开去。
与此同时,一朵剑花也飞过来打在剑上。阿瑶身子一震,双臂酸麻,身子退了数步,手中的剑不由自主的飞出去。
原来蓝妙人见谢琅不去闪避,情急中,两指捏住断弦,去震开阿瑶的剑。她知阿瑶不会武功,只略施内力,只要把长剑震开便可。而随后赶到的雪飘飘一看谢琅受了伤,手中的剑花打过来,却是施足了内力,是以一上来便把阿瑶的剑击飞。
雪飘飘抢到跟前,一道血泉正自谢琅胸前涌出来,急忙扶住他,封住伤口周遭穴道。阿瑶没有内力,
虽然一剑砍在谢琅身上,并未伤及筋骨内脏。如若不是谢琅心神焕散,这一剑自会被他身上的真力弹开。饶是这样,阿瑶心中愤怒,这一剑使足了力气,还是在谢琅身上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足有寸余深。
雪飘飘撕下身上一片衣襟替谢琅包扎。轻轻道:“谢郎,痛得可厉害么?”谢琅浑然不觉,双目呆呆的望着蓝妙人。
雪飘飘一出现,蓝妙人只觉那一剑是砍在了自己心上。
~第二十九章 祸不单行~
阿瑶扶着蓝妙人慢慢走出门,只觉得蓝妙人的身子越来越重。终于,肩膀一空,蓝妙人已晕倒在地上,手里的琴也“咚”的一声摔到一边。
看着这张惨白的面孔,阿瑶想起那日自已从山的另一侧绕路寻到那洞口旁,蓝妙人也是这般昏倒在地上。嘴角一缕鲜血衬着雪白的面孔,令人触目惊心。
这些日子,阿瑶旁敲侧击,想知道究竟发生何事。蓝妙人却沉默如石,但从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和梦中不停呼唤谢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