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妙人摇摇头,双目望着草地上飞来飞去的的蝶儿,轻声道:“这几日我每天早晨醒来,一想起这谷中只有你我两个人,我可以天天见到你,日日伴着你,心里欢喜的都想要哭。有时候晚上我睡不着觉,躺在竹床上偷偷瞧着你,觉得好象在做梦一样。”
说着,转过脸来望着谢琅道:“谢大哥,蓝儿不会后悔的。我会象妈妈对爹爹那样待你。当年妈妈为了爹爹瞎了双目,一辈子东躲西藏,心里却是欢喜的。阿瑶讲,妈妈本是官宦之女,外公家里不同意这门亲事,但妈妈为了爹爹,还是抛下一切,随他去了。那晚你我在断魂崖决战,我心中就有了打算,倘若我剑下有了闪失,我便也不再活下去了。谢大哥,蓝儿没了父母,心中已把你当作自己的亲人。不管你去天涯海角,我都会伴着你。”
这几句话说得坚决之极,谢琅剧震之下,一时讲不出话来。半响方叹道:“想不到谢某半世漂泊,却在这深谷寻到这红颜知己。待我们出去后,我便陪你去拜见令师。”说完后,忽觉心中那份郁闷一扫而光,心中欢喜无限。这才知道不惊觉间蓝妙人早已深植他心中,留下了铭心刻骨的痕迹。
蓝妙人惊喜交加,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谢琅拭去她的泪,道:“你猜这世上谁最欢喜听到这个消息?”
蓝妙人一时不解摇摇头。
“是小楚。”谢琅笑道。
一片彩霞飞到蓝妙人的脸上。谢琅拨开她额上的湿发,爱怜道:“出去后,你也可以脱掉这蓝袍子,换上女儿妆了。”
蓝妙人一诧:“你不喜欢这蓝袍子么?在岛上,十几年来,我就是穿着爹爹的旧衣衫,大伙自小便把我做男儿看待。师父也是经年一身黑衣,阿瑶带我出来,我见到这蓝袍子,心里爱得不得了,便不舍得换掉。阿瑶见我喜欢,一口气给我做了六七件。不过,你若是不喜欢,我不穿便是。”
谢琅听得一阵心酸,强笑道:“谢大哥当然喜欢,妙儿你穿什么谢大哥都喜欢。”
蓝妙人松一口气,偷偷瞧着她,欲言又止。
谢琅问道:“妙儿,你要说什么?”
“谢大哥,你去见我师父,是不是去求亲?
阿瑶说两个人若在一起,便要成亲什么的?只是我师父性子古怪的紧,脾气又大,你莫千万莫要跟她计较生气。”说完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
谢琅一怔。见她话说的天真,知从未有人和她讲过这些。当下拉住她手,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道:“当然,妙儿,你会和谢大哥成亲,你会成为这世上最好看的新娘子。你师父若不同意,我便偷了你走。”
说着,仰靠在草地上,似笑非笑道:“等我们以后有了小妙儿,还怕你师父不要他这个徒弟女婿。”
蓝妙人听明白此话,一张脸登时红的象熟透了樱桃般。谢琅看着活色生香的一个人,无论如何和那个冷冰冰的石头人联想起来。
他跳起来,对蓝妙人道:“妙儿,你闭上眼睛,谢大哥给你看一样东西。”蓝妙人依言乖乖闭上眼睛。过了片刻谢琅唤她,睁开眼睛见谢琅拿着一个花环,五颜六色的野花混着绿叶,煞是好看。
谢琅把花环戴在她发上,花环下衬着一张清丽之极的脸儿。那满脸的幸福似要把谢琅的整个心溶掉。他不由一把把蓝妙人抱在怀里,多年的漂泊、
孤寂在这一瞬间都远远飘走。
是夜,篝火熊熊,映得洞里一片通红。
山谷里秋夜已经很冷,但这里却如阳春二月般春意浓浓。
蓝妙人抚在谢琅膝上,双目如丝。谢琅的手轻轻抚着她一头秀发。
这时,外面传来狼群的嚎叫着,在空谷里回响着,在暗夜里格外清晰。谢琅侧耳凝听。然后轻轻拍一下蓝妙人道:“你听,山峰那边好象有宿鸟惊飞的声音。”
“只是山谷回音而已,每晚都是这样的。”蓝妙人懒洋洋道。
谢琅眉头轻皱:“我只觉今晚的嚎叫声有些不同。”
蓝妙人坐起身:“大哥,你在担心什么?”
谢琅眼中掠过一丝不安,道:“我只担心那晚黑衣人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他若是在崖下没发现我们的尸首,定会在这山里面来找我们,我现在功力还未完全恢复。”若在平日,谢琅根本不把此节放在心上,还巴不得一战,但现在有了蓝妙人,一切都变得不同。
“那又怎样?他武功若在你我之上,根本不需在背后偷袭我们。”说着下巴微微上扬:“何况你我现在联手,他若是敢来。哼……。”
谢琅听到此节,心底登时一宽:“也不必取他项上人头,若是那晚不是他把我们逼下崖来,我又怎能找到我的好妙儿。”
蓝妙人抿嘴一笑,道:“说的也是,那我们就不取他的狗命,只废掉他武功就是了。”
听到此话,谢琅心中一动:“妙儿,那晚黑衣人的武功与你的似是一脉同化而来。”
蓝妙人也不解道:“我也想不通此节。师公只有爹爹和师父两个弟子,除了我,从未教过别的徒弟。”
“你是说,你师父只收了你一个弟子。”
蓝妙人点点头:“本来,师父也没有收我作弟子的,我在岛上长到五、六岁时,一直是外婆带我。师父最不喜外人在岛上,是以除了几个老仆在没有别的人。
那时阿婆见我整日在岩石上呆坐,便要我师父帮我去请教书先生。师父也不应声,过了一阵,便从外面请了一个先生教我读书。但先生教了我三年便走了,他受不了这岛上死气沉沉的气息,说我在这儿可惜了。那时我已识得很多字,爹爹住的房子到处都是书,我便自己去看。后来又陆续请了几个老师教我读书、学琴、下棋什么的,但每个先生都呆不了一、两年便走了。
大概是我八岁那年,我又爬到爹爹以前弹琴的那棵树上去看月亮。阿婆说等月圆的时候,就能在月亮里看见仙女姐姐。如果你向她许愿,她就会帮你变成真的。那天晚上,我爬上树,不知望了多久,眼睛都望酸了,也看不见仙女姐姐的影子。正当我准备回房时,见一个人影走过来,原来是师父。我怕她看见骂我,屏住气不敢动一下。
那晚月亮又圆又大,月光下瞧的清楚,师父脸上竟不似平时那样冷冰冰的。她缓缓坐在树底下的一个石凳上,对着一池荷叶发呆,不知坐了多久,才轻轻叹口气,竟似满腹心事一般。又过了好一阵子,才站起来,我刚刚舒一口气,师父身子一动,手里已多了一把剑。一飘一闪,整个人便立在了一片浮萍上,缓缓舞动起来。
我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只见师父眉目唇角,似怨似艾,乍喜乍嗔。整个身子轻如柳絮,翩若飞鸿,在一片银光雪浪之中,宛若凌波仙子一般。”
谢琅听到这心中才恍然:妙儿的师父原来是个女子。
蓝妙人继续道:“我张大嘴巴,看得呆了。不知怎的,身子一动,只听师父喝一声“谁”,一团黑影已到了眼前。我不由失声惊叫起来,身子向后一躲,脚底一滑,整个人已从树上直坠下来。眼看着要掉进水里,只觉背后一紧,我只看见师父的双足在浮萍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已飞了起来。
踏上岸,师父把我向地上一丢,种种温柔神情一下子消失贻尽。厉声道:“哼,原来是你,躲在上面鬼鬼崇崇作什么?”我也顾不上害怕,心中一团迷糊,又惊又喜又疑,不由自主跨前道:‘华姑姑,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下来的。’听了这话,师父一怔。
我又继续道:‘华姑姑,阿婆和我讲月亮上住着仙女,如果你求她们,她们便能帮你实现愿望。’她望了我好一会,方道:‘你有什么愿望。’‘华姑姑,你带我去找爹爹妈妈,我好想他(她)们。’听了这话,她脸上泛起一种极奇怪的神色,目中阴晴不定,站在那里,默立良久。我从未见师父如此,便不敢在问下去。过了好一会,她也不理我,
把我丢在树下,竟自一个人慢慢走远了。
自那以后,我便认定师父是有仙术的,决心要学,于是每天晚上爬在树上去等,等了半个月,却没见师父在来过一次。
师父的居所在岛的南面,平日里门关得紧紧的。四周竹木青翠,却没有树木可以攀上去。早晚间,总有琴声从园中传出来。一天我趁着仆人打扫院子的时候,偷偷溜了进去。
院中曲径幽深,绿竹猗猗。回廊里藤萝悬挂,到处栽满了大片大片的茶花,雪白、 淡紫、
深红、水粉…。。花香袭人,浓叶繁茂。一朵朵花都有手掌般大,我都看傻了,园中左边栽满了梅树,中间有一个八角凉亭。我想走过去看看,谁知走进去,在里面渐渐迷了路,绕了大半天转不出来。明明看到亭子,却走不过去。”
听到此际,谢琅心念一动道:“ 莫非这梅林中藏着什么阵势不成。”
蓝妙人点点头:“林中确实是师公他老人家当年布下的,里面暗含阴阳八卦。只是我不晓得,所以转不出去。当时我又累又渴,后来实在是倦极了,便靠在一棵梅树下睡着了。当我醒来天已经黑了,风吹得树枝飒飒作响,我看到四周黑影幢幢,心中害怕,只想快些离开这个院子,偏偏却在这林子里绕不出来。
正当我急得什么似的,忽然听见有琴声传来,如怨如泣,伤心之极。我年纪虽小,也觉得听了说不出的难过。我慢慢循声过去,居然慢慢走出梅林,我远远望见师父在凉台抚琴,怕她发现便停住伏在一丛花木下,不敢在动。
不知弹了多久,她站起来,身影投在地上。只听她吟道:‘凝妆对残月,忆君君不知。’我大气不敢喘。师父那日没有练剑,只是一个人站在那儿悄然凝思。我双腿都酸麻了,她还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我又睡了,醒来时天已亮了,师父已走了。”说完,顿住不语。
谢琅轻轻拍拍她的手。
蓝妙人又继续道:“那晚我受了风寒,阿婆把我在屋子里关了半个月。病好后,我便找了一根长长的绳子,系在离墙边最近的一棵树上,荡进去。师父每天晚上月亮升起以后便开始练功。我便夜夜去偷看,初时,我什么都看不懂,见师父不是打坐便是舞剑时一团光影,什么都瞧不出来。过了十来日,突然见到师父院子里多了三十六个木人。上面圈圈点点刻了好多印记,师父便在这些木人中间练剑。师父的剑式极慢,一剑剑刺向那些红色的圈子,有时我看清一些招式,便用心记着,等她走了,就找根树枝学着依法练习。
那晚有一式我明明看得清楚,依样使出来,却怎么也刺不中。正尝试间,忽听后面有个冷冷的声音道:“这式‘拂柳分花’若被外人看了,岂非笑话死。”我一听是师父的声音,便吓得呆了,不敢作一句声。
师父却没有责骂我,只问我为什么要偷学武功。我求师父教我这些功夫,这样我就可以出去寻找爹爹妈妈了。师父听完,站在那里半天没有作声,过了好大一阵子才问我是否真的决心要学。我点点头。师父缓缓道:‘月弟,你不要我教这小女孩丝毫武功,我答应了你。但此刻是她自己要学,你可怪不得师姐我了。’我当时不懂她的话,后来才知是爹爹要师父不要教我任何武功的,谢大哥,爹爹为什么不要我学功夫呢?”
谢琅的声音里有丝黯然:“我想你爹爹不让你学武功,是怕你一旦学成,免不了要卷入江湖的仇杀恩怨中。你爹爹妈妈只想要你平平安安过一个平凡的日子。”想到此,心中一阵起伏。暗忖:不知自己能否给她一个平静安定的日子。罢了,待了结此事,不如双双退隐江湖,
早享偕隐之愿。
蓝妙人却不知谢琅已转了这许多的心思,当下点点头,又道:“从此,师父便命我每晚月上枝头,便来这园中跟她学武。”
谢琅接道:“难怪你总是每晚月圆时分打坐练功。”
蓝妙人点头道:“那正是本派内功修法。
但谢琅和蓝妙人却不知道这里面原本是有个缘故的。
蓝妙人的祖师,道号‘冲虚道长’原本隐居在广东丹霞山。此处素以红岩、 雾海、 山泉、 古寺而闻名。景色奇丽,环境清雅。山上有云霞洞,冲虚道长便住在这。冲虚道长自幼修剑术、
医术、丹术,一生只收了冷月华、蓝月寒两个弟子。此派内功以吸日月之精华,纳天地之灵气为根本。蓝月寒走的纯阳一派,而冷月华修的是阴柔一派。冲虚道长除将技艺倾囊教授外,更是令二人同修炼丹之术。采阴阳之气,内外双修,双剑合壁。心中实盼二人自创一派,将本门发扬光大。而冷蓝二人也确实不负重望,颇有青出于蓝之势。
冲虚道长隐居此处,原本是避开俗世,静心修行。但因他医术高超,丹药妙灵,救人无数,声名远播。众人更把此地看成佛仙圣地。除供奉之外,更有不少官宦之家,不惜重金,千里迢迢求丹医病。
为了避开这些俗务,冲虚道长经常云游四方,访仙寻道。有时数月半年也不回来。这些事务便由蓝月寒和冷月华打理。二徒自承师业,自然医术精湛。有一年,远在京师的一个朝庭重臣请冲虚道长去府上医人,师父不在,蓝月寒便代师远行,没想到这一去竟惹出一场情海波澜。半年后,蓝月寒回来,似变了一个人般,神形憔悴,意志消沉。
冲虚道长回来后,便和冷月华商议在南海寻了一个偏僻小岛,移居在此。但蓝月寒仍是一日日消瘦下去。见此情景,冲虚道长知此徒用情太深,不由感叹世间种种魔障、无常。道家本讲清静无为,无相无色,此时他的功夫已臻化境。忽一日不辞而别,再也没有了踪迹。冷月华相信师父已成羽仙归去。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蓝月寒归来后,每日里除了抚琴、 练剑,便是呆坐,也不与人交谈。冷月华暗暗心急,却只能徒自伤怀。。
如此过了三年,忽一日留信说要去践约,自此又是三年不见踪迹。直到一个初春,蓝月寒带着蓝妙人母女回到岛上。
此时蓝月寒不但失去右臂,脸上更多了两道深深的刀痕。冷月华惊怒之下追问仇家是谁,蓝月寒却不答。冷月华知他自幼孤傲倔强,即然他不愿讲是什么变故,那定是不肯要人帮忙,况且他已娶妻生子。此情此景,冷月华伤怀之极也不能挽留。
蓝月寒把妙儿托付给师姐,第二日便带了妻子离开小岛。临行前说自己一旦把江湖宿怨了结,便会归来。哪知这一去便是天涯海角、 生死两茫茫了。
冷月华生命中除了师父,就是这个师弟,这一串变故令她性子大变。之后她曾多次派人暗暗查访,却是杳无消息。心灰意冷之下,自此不肯再见生人,更不踏出岛中半步。
蓝妙人一日日长大,冷月华冷眼旁观,见这小女孩眉眼依稀就是师弟当年模样。一时间,百种滋味俱上心头。蓝妙人求她学武功,初时她本不答应,想起师弟嘱她不可教她学武,自己就偏要将她调教成一流高手。
冷月华不喜蓝妙人女儿之态,是以常常将蓝妙人扮成男儿身。意识里恍惚便是师弟当年模样,蓝妙人不知其中之故,只觉师父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