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顿一下沉声道:“那你又为何不把握这机会呢?这一战,如果你胜了我,不但可以令我不再插手你和雪家的恩怨,更可以江湖上功成名就。”
冷公子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功成名就,我从未想过。我才不稀罕什么名利,为争个什么劳什子第一,打打杀杀,背着一个虚名,死了又带不走。每天里还要提心吊胆,唯恐别人胜过自已,这样活着又有什么趣味。”
听了这话,谢琅大喜,忍不住伸手用力拍着冷公子肩膀道:“讲的好,我象你这般大时便看不开,整日里背着把剑与各大门派比武争锋,非要在武林中立个名次。到后来看开时,剑下已伤了不少人。大丈夫应志在四方,手中剑管天下不平之事,却又争什么虚无的名利。唉!想来真的惭愧。”说着,脸上现出悔意。
随即又是朗声一笑:“你看我,竟还这般不化,做了便是做了。怎样想、怎样悔也还是做了。活在这世上,谁能无错,错了改了重新做人便是。”
冷公子望着他不说话。
谢琅微惊,刚才那一刹那似乎又回到当日两人共同迎敌,心心相悉的光景,眼前这人仿佛是自已出生入死的知已,想到此,心中的敌意更是淡了几分,他叹口气:“你不肯和我决战,难道只是因为看到我没有杀气,已失掉一半先机,是以才不想占这个便宜是不是。”
冷公子摇摇头:“刚出梅岛的时候,阿瑶就告诉我,在江湖上胜者便是王。在你的敌人和对手面前,千万不要管什么规矩,讲什么信义,更不必有什么仁人之心。若有优势和先机,便一定要抓住。否则,倒下的便是你。”
听了这话,谢琅面露不屑,哼道:“阿瑶姑娘教给你的倒不少”。
冷公子的目光里也露出困惑:“我有时也觉得阿瑶有些话讲的不对。但她告诉我,这世上有很多表面仁义像雪行义那样的小人。如果你和他们讲道义,并存有仁人之念放过他们,日后终有一天会被他们从背后暗算,致你于死地。与其如此,还不如痛快些。宁可作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胜过做这种伪君子小人。”
谢琅暗暗摇头。虽然觉得冷公子的话虽非全无道理,但未免太过偏激。难怪他行事总是乖张无常,有阿瑶这样一个亦正亦邪的人左右着他,有些事做的大悖常理,也不足为怪了。这些日子两个人朝夕相处,已感觉到他性情纯良的一面,虽然性子冷漠之极,但为人却并无机心。心念之此忽然想到莫非龙二之死又是受阿瑶的指使。
想到此际,谢琅吸口气问道:“冷君对阿瑶姑娘的是否一向言听计从?象此刻,你觉得这一战对我不公平,所以便要放弃。但是换作阿瑶姑娘,定会要你抓住这个良机,先行下手的。如果她此刻要你趁机夺先,就算你心里明知不对,是不是也要遵循她的指示呢?”
冷公子摇摇头。慢慢转过脸,看着远方慢慢逝去的斜阳,迟疑一下道:“如果换做别人,也许我会。但对你,我是永远永远都不会这样做的。”
这句话落到谢琅耳里,一愕之下又不自禁的感动,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原本是约了冷公子和他决斗,但看他的意思分明没有一丝这样的念头,可是,龙二和那一家五口就这样白白死掉不成吗?
一刹之间,谢琅真的搞不懂冷公子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在阴阳洞和小岛上,数次他和自已一同救人,置生死与不顾,但他怎么又能对几岁的孩子下得了手,做出那般令人发指的事情,难道只因为仇恨。
谢琅注视着冷公子,象是要穿透他的内心,冷公子被他盯得垂下头去。谢琅咳了一声问道:“阿瑶姑娘呢?怎么不在这里。好象她从未离开过你身边似的,来时我还在想,今日我若胜你,只怕走不出五步,便被她毒死了。”。
冷公子抬起脸缓缓道:“她不会来这里,她根本不知道有这场决斗。”
“为什么不告诉她。剑下无情,一个闪失,也许便再也见不到……。。谢琅说不下去了,他发现自已犯了一个错误。
果然,冷公子目光一跳,轻声道:“因为阿瑶知道了,不管胜负如何,她决不会让你活下去。”讲到这,脸上又现出奇怪的神色,一字字道:“因为不论是你杀了我或我伤了你。她都不会放过你。”
谢琅只觉此话甚不通情理,一时又想不通是哪里不对。
说完此话,冷公子嘴角浮起一缕嘲意,淡淡道:“我差点忘了。这场决战,你原本便是打算取我性命的。”
想到那一家五口死时的惨状,谢琅的心慢慢硬下来,他望着腰间的剑柄沉声道:“剑本无情”。
冷公子冷笑数声,愤声道:“好一个剑本无情,好一个侠风义胆。你已认定那些人是死于我手,自然是不肯放过我这杀人凶手了。”
谢琅一怔,想起那日冷公子冷淡中也是透着深刻的悲哀和激愤,那眼神里的无奈令谢琅怎么也忘不了。他忽然怀疑自己是否判断错了,但那剑伤,龙两手里的那一条蓝帛,除了冷公子,又怎么会有第两个人呢?
震动下谢琅道:“如果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证明当时不在现场,我会考虑再调查此事,去追查幕后真凶。”
“解释,我为什么要解释。”冷公子昂声道:“你当时并不在场,却从头到尾认定是我做的。你要用你的剑为别人讨一个公道,但谁又给我还一个公道呢?”
谢琅语气沉重起来:“我已看过了死者身上致命的剑伤,实在想不出这在这镇上的武林群豪中还有第两个人使得出这种剑法。正如雪姑娘所讲,还有谁会有更好的理由去杀龙二呢?何况昨晚除了你没有去喝酒,大伙都已醉得不醒人事。还有……。。”
“很好,很好。”冷公子打断他的话, 声音中的冷意渐聚:“今日你终于讲出了真话,自从在飞雪山庄你们认定雪小竽是死于我手之后……”
谢琅咄咄逼人的反问道:“我现在仍然找不出阴阳童子和雪小竽之死有什么关联。如果他不是死于你手,是何人对他下的手,况且当时你的剑插在他的身上,难道还会是他故意向剑上撞吗?”
冷公子咬牙道:“当然,当然他是死于我手。他怎么会不是死于我手呢,我本来便是去杀雪家人的。”说完掉脸对着谢琅,目中划过一道冷电:“从那时起你就想替雪家伸冤报仇了。是不是?“
“不对,我当时并不清楚事情真相,自然还谈不到替人‘报仇’二字。”迎着他的目光,谢琅丝毫不惧的答道。
“难道你现在就清楚了不成?你原本便是局外人。你插手这件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雪飘飘。同样,你想替雪小竽报仇,也是为了她。我难道讲错了么?”
谢琅怒道:“当然错了。谢某堂堂男儿,岂是那种为了一已私念而乱杀……”
“你不用讲了。”冷公子冷声打断他:“我什么都清楚了,龙二等人的死只不过帮你找了一个更好的借口。即使没有这件事发生,你早晚也会进行这场决斗的。”讲到此,面色愈发黯然下来,口中喃喃道:“这一切虽然不是你造成的,但不管事情真假对错,为了她,你都会去赴汤蹈火的。”
谢琅干脆闭紧嘴巴,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反复无常的人。同时心里也暗惊:莫非他是因为无法得到雪飘飘,以致走火入魔,才失了常性去杀这么多人。
冷公子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似痴了一般。怔了良久,才摇摇头,自语道:“我怎么会这么傻,其实我早就该明白此节的。”
看着他神伤魂断的神情,谢琅同情心大起,跨前一步,抓住冷公子的手臂道:“冷兄弟,只要你……。”随即便张大了口呆住了。他看到两滴眼泪自冷公子的眼睛里缓缓掉下来,苍白的脸上全是心碎与绝望。
冷公子一把甩开他手臂,转身跃到了山崖上,右手微动,一把剑已抄在手里。回过头来,目光已变得如冷电一般。
谢琅摇摇头,一瞬间迷茫起来。
冷公子的眼睛如利刃一般在谢琅脸上滑过:“即然早晚都有一战,何必在等下去,反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拨你的剑吧!”
谢琅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还从未见过性情变化如此之快的人。这场决战究竟是对还是错,谢琅整个人都糊涂起来。
冷公子化成一块岩石,冷然道:“谢琅,你还犹豫什么。你不是早就盼着此役吗?奇怪,你的雪姑娘怎么没有跟来,这岂不是太过可惜。目睹谢大侠施展英雄手段,手刃我这杀人凶手。为了等这出好戏,有人已经盼了很久了吧?”
谢琅怒意渐盛。他搞不懂一个男人怎么会如此尖酸刻薄。他可不知冷公子踏入江湖前,因离群索居,自小便养成淡淡然然的性子,常常一整天都不讲一句话话。一出小岛,整日里阿瑶朝夕相伴,耳渲目染之下,以为人人都象她那样讲话不给人留一丝余地。几月下来,也不自禁的沾上一丝尖刻,气苦之下,说出话来也是字字如针。
当龙二等人死时的惨状和雪飘飘那欲绝的神情在谢琅脑海里一掠时,他心头不由一热。一伸手,剑已出鞘。
剑握手中,谢琅整个人反倒冷静下来。
很小的时候,谢琅便已知道一个剑客最大的敌人便是心浮气燥。所以,在任何一种情况下,谢琅的剑都握得很紧。
谢琅的剑,普通。、平凡,如一根乌铁般黑沉沉的,看起来没有丝毫光泽和生气。但是一握在谢琅手中,剑就变了。
变得有了生命,有了灵性。
夜幕渐沉,几丝残阳如血。
夹着尖利而呼啸的风声,冷公子的剑动了。
冷公子的剑,薄、细、长,剑柄是用羊脂美玉做成,雕着美丽的纹络。原本是围在腰间的,但你若以为他只是好看,便错了。
冷公子的剑,便如他的人一般。冰冷、邪异、无情,一出手,便以极不可思议的招式向谢琅刺去。
谢琅的脸闪过一丝兴奋,整个人便如一只窥到猎物、伺机出动的豹子般,充满了原始的爆发力。
山风凛冽、肆虐,但谢琅和冷公子的剑却让天地为之失色。
风之谷四面环山,谷口常年刮着肆虐的风。一到夜晚,如鬼哭、如狼嚎,让人心惊。断魂崖是谷口延伸出的一块薄石,长约五尺、宽二尺,石头下面便是万丈深渊。推一块石头下去,似沉入地狱一般,半天都听不到回响。
这里,除了偶尔有人打赌或验证自己的胆量尝试踏上这块石头外,平时几乎没有人来这里。因常年人迹稀少,石头上已长满了滑腻腻的绿苔。谢琅听人们提起这个地方,便选择了此崖和冷公子决战。
石头上面滑腻无比,起伏不平,人站在上面,被疾风一吹,已摇摇欲坠。向下一望,黑雾霭霭,七魂便已丢了六魄。
谢琅和冷公子却要在这个地方比剑。
也许,愈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愈刺激。
谢琅见一道冷电直取自已眉心,不敢怠慢,身形攸退,挥剑架住这凌厉无比的一击。只觉对方力道浑厚不算,更似附着一股黏力,顺势一绞,自已的剑身几乎差点脱手。
冷公子剑影如魅,剑势如瀑,无孔不入的向谢琅袭来。谢琅沉稳如山,一边运剑封架,一边寻找机会反攻。
冷公子一番急攻过后,谢琅暴喝一声,一剑标出,直搠他胸腹。冷公子重重挥臂格开这式,身子已被震得退了两步,一只脚已经踏在崖边上。
转瞬间,两人已过了几十招。有好几次,身子交错间,两人都踏上悬崖的边缘,这时,谢琅反倒出奇的镇静下来。奇怪的是,冷公子也一派神定自若,谢琅不禁暗生佩意。
天色慢慢暗下来,巨大的山影也渐渐沉入黑暗。在呼啸的风声中,似乎化成一个个魔鬼,阴沉沉的望着这里。
这时,冷公子摆开门户,双手握剑,直向他肩臂斩来。谢琅同一时间身子一低,剑上斜挑,卸去了这凌悍的一剑,手中铁剑在往前送,化作电芒,直向冷公子贯去。
蓦的,谢琅只觉手臂一凉,大半个衣袖已被冷公子的剑斜斜削去。而在同一瞬间,冷公子绑在额上的蓝色丝带也已被谢琅的剑轻轻挑断。风一吹过,黑发散落下来,飞舞着半遮住冷公子的视线。
冷公子一怔间,谢琅的剑又逼过来。冷公子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忽觉右脚踏空。。。。。。他长啸一声,剑尖送出,抵住谢琅的剑。借助这一触,身子已凌空跃起,双剑在半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
剑尖相触,剑身相连。冷公子的身子悬在半空,衣袂飘飘,便似一只飘逸的蓝蝶在风中摇摆,但下面却是万丈深渊。
谢琅的手臂不敢再动。他尝试着后退,但剑尖上的压力却迫的他不能挪动半步。若再移动,剑必折断。
谢琅知道,此际稍有不慎,不是冷公子掉进山谷,便是断剑刺进自己的身体,一向镇定的他也不禁沁出了冷汗。
就在此时,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一柄剑,一柄锋利的宝剑,如毒蛇一般悄无声息的自背后向谢琅刺来。
谢琅忽然感觉到杀气,他全身不由自主起了一种奇异的感应。他仿佛听到死亡的脚步,正在悄悄的逼近自己。
在冷公子口中发出惊叫声的这一刹,谢琅的整个身子突然变的如柔软的稻草一般,被风吹到一边。同时,右手的剑已撤回,反手捏住剑尖,去格开身后这必杀的一击。这时,冷公子的剑已带着冲力,不可挽回的刺向谢琅的右肩。
剑身穿过谢琅的右肩,嵌在上面。
血,顺着露出的剑尖一滴滴落下来。
冷公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整个人呆呆的,口中只是喃喃道:“我伤了他,我终于还是伤了他。”
而此时谢琅已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他勉力化了这一式,身子一挺,借助腰力弹了起来,反身迎向偷袭他的人。
暗杀者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不知怎地,一触到那阴沉沉的目光,谢琅竟觉心中陡的泛起一股寒意。
黑色的夜,黑色的人,难道带来的是黑色的死亡。
黑衣人手腕一摇,剑光中罩满杀气向他当头罩来。
一见黑衣人的招式,谢琅只觉得身子发冷,眼睛里现出惊异的神色。这时黑衣人觑准时机,一剑剑直向谢琅的右肩扫来。
冷公子的剑插在谢琅身上,谢琅的身子虽能勉力避开对方的攻势,但黑衣人却趁机运力旋荡他身上的剑。椎心剧痛中,谢琅被迫得一寸寸向后退去。情急中,他向眼呆若木鸡的冷公子叫道:“快走”。话音未落,胸前一凉,衣衫已被削去一片。
叫声惊醒了冷公子。他看一眼被逼至崖前的谢琅,大惊失色之下,刚要纵身相助,蓦的瞧见黑衣人的剑式,目中露出惧色:“你,你究竟是谁?”
四周这时已一片黑暗。
但两人的眼睛已随着这夜色适应这黑暗,更何况他们的视力本异于常人,如此近距离,是以将黑衣人剑法看得一清二楚。此人的招式显然同冷公子如出一辙,但又似乎高明许多。
黑衣人不答言,只阴恻恻一笑。手中的剑却更快、更狠、更毒。
谢琅知道此际不能再退,但右臂一动,便牵动伤口,血泊泊流出。无奈之下,只能剑交左手,剑式却变得滞重起来。
高手相争,电闪火石之间,哪容得丝毫懈慢。十几个回合过去,谢琅身形一慢,左胁一麻,已中了一剑,却丝毫没有痛意。谢琅心中一凛,剑上有毒。
黑衣人的剑式一转,双手握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