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里安先生急忙催促道,必须赶快举行仪式,时间不多了,因为等爱兰格斯上好妆,礼堂的庆典就要开始了。
“你准备好了吗?莎拉小姐!”
“是、是的。”莎拉急切地想要抓一根支柱来镇定自己,但这想法是那么可笑,她只不过是个灵魂,能拿什么来抓,又能抓住什么呢?
德纳斯向久里安点了点头,接着炼金仪式便开始了。老炼金术士沉着地吟唱魔法,一切都有条不紊,莎拉感觉自己开始翻滚,溶化,瘫软成了水一般的物质,并从原先的身体里剥离出来。与此同时,德纳斯慌里慌张的祈祷声也在耳边越来越轻,渐渐听不到了。不知过了多久,萨克滚热的鲜血流淌到新的躯体里,光明,温暖,一尘不染,那样强烈而执著地唤醒了她新的意识──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虽然十分模糊,也足以令她激动得不能克制。
“神……神啊!是你怜悯我吗?我还活着!没有谁抛弃我,命运没有,爱和情没有,抛弃我的只有那愚蠢而悲惨的过去!这是我吗?”她不仅怀疑道,“我这个饱受欺骗和利用的灵魂,真的有资格拥有新的生命吗?”
整个仪式当中,德纳斯始终平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个旁观的局外人,唯有在萨克割开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淌下时,他抖动了两下睫毛。他明白“最亲密的人之血液”是什么意思,嫉妒使他有一刹那窒息,但却又很快恢复如沉石般坚定。当莎拉动了动嘴唇,胸口开始起伏时,德纳斯第一个冲了上前,不顾火焰的灼热,紧紧地拥住她,把她从炼金炉里抱了出来。他搂得那么紧,就像在拥抱久别重逢的爱人,拥抱自己最后的生命一样,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胸膛里。
抱得那样用力,推开她时也极其干脆──德纳斯仿佛丝毫不留恋,猛地站起身把莎拉交到萨克的手中。
“现在你们走吧!”德纳斯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快走。而他则走向他的世界──一场隆重、盛大的加冕典礼,以及他的“婚礼”。
莎拉在萨克的怀里动了动。她还很虚弱,灵魂刚与身体结合,每个地方都不适应,连说话都要使出很大的劲。她预感到什么,想阻止他:“德纳斯……你……不跟我们走吗?”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胳膊,被德纳斯拒绝了,他咬了咬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对国王陛下发过誓,没有他的允许,我绝不能离开这片海域!”
“不……德纳斯,来吧……离开这里……和我们在一起。”
“你们?”德纳斯冷冷地重复,转身和她擦肩而过,“莎拉,对不起,我有我的人生,而它注定和你平行!”
德纳斯,德纳斯……
他整理了下礼服,挺起胸,捧着献给王后的大花束迈出房间,镇静自若地走向爱兰格斯,就像一个走上王座接受册封的骄傲骑士,用被文明遗忘了的古老礼仪向爱兰格斯鞠躬。他眼神冰冷,目不斜视,搀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上通往礼堂的阶梯。
“弗西斯特?丽马海沙殿下,爱兰格斯?丽马海沙殿下驾到!”
他的臣子在礼堂等待他,他的人民在广场上欢呼。德纳斯再一次振作自己,骄傲地昂起头来到王座前。在老司仪面前,他跪了下来,倾听他代替自己诵读国王登基的宣誓词。
“……当你一生中活着的年日,
即是神赐予你日光下权力的年日,
你当竭尽所能,建立一个,
良心的国度,天堂的国度。
以无畏面对险恶,敞开宽容之心门;
勇敢、正直、诚实,哪怕以牺牲为代价;
守护国家,守护子民,守护你所爱的人……”
庄严神圣的声音在礼堂回响,德纳斯心中默默地跟着老司仪念道:
守护国家,守护子民,守护我所爱的人。
“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老司仪宣读:“自今日起,弗西斯特?丽马海沙殿下正式成为我们西蒽国新的国王陛下。愿神赐福予你,赐福予我们的国家。”
我发誓,我接受。
王冠被戴到了德纳斯和爱兰格斯的头上。他们走到宫殿阳台上,向着广场上成千上万的子民招手。莎拉和萨克也在人群中,默默望着他。
黄昏的暮色给所有的物体穿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柔和而凄美。然而此时此刻,莎拉却觉得阳光那样刺眼,使她的眼睛充满泪水,在这片金色的光芒中,她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国王,充满勇气和骄傲的王者。
看哪!德纳斯在人民面前摘下了面罩,好像抛弃什么一样,用力把黑布抛向空中,露出他的脸。莎拉第一次意识到,他是多么英俊,多么高贵圣洁,如大理石般纯粹,如星光般耀眼。在他身上,没有懦弱,没有彷徨,有的只是一种羸弱的霸气!噢,德纳斯,德纳斯!
在人民疯狂的呼声中,海底妖精的新国王握起了王后的手,亲吻了她的嘴唇,像亲吻自己的余生,充满落日的悲哀。
再见,再见了。莎拉隐约能听见他的声音:走吧,代替我离开这里,你所留下的未尽之责,全部由我为你承担。只希望你能记住!莎拉,我想娶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莎拉……莎拉……莎拉……
“新国王万岁!王后万岁!”
“弗西斯特国王陛下万岁!!”
~第六章 挥别过去 新的出发~
为什么,我们总是会被无从选择的无知和悔恨吞没,一遍又一遍嘶喊着无助又悲伤的“对不起”?我们弱小卑微,人生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为什么还是会忽略生命里最重要的真心?我们伸长手臂,渴望被拥抱,可是我们又真正拥抱了谁呢?
“萨克……”莎拉虚弱地呻吟,揪着快速奔走的萨克的衣领,“我们……还不能走。”我无法就这么离开,因为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亲口对德纳斯说,还来不及道歉、来不及道谢、来不及道别啊!萨克,快放我下来,我心如刀割,止不住眼泪,这样离开的话,我会后悔终生呀!
“回答我……难道因为我成了行尸,你就……听不到我的话了吗?”
“不,我听见了,显然久里安先生做了一次完全成功的人体炼成。”萨克揪紧眉头说,却依然飞速地用空间移动转换位置,由王宫神殿飞向通往地面的结界通道入口。无论莎拉怎么央求,他始终没停下脚步。
“莎拉,你一直惦记着他,那你又何曾想过我的心情?”
我日夜盼望着能和你说话,几乎都到了你无从想像的疯狂地步,可好不容易你恢复过来,第一个上去拥抱你的居然是他!而你呼唤的第一个名字竟然也是他!这算什么呀?
他咬住嘴唇,十指收紧,脸上既窘迫又激动。为了掩饰这种难堪,他故意别过脸去,回避莎拉询问的目光。“被再说话了,抓紧时间离开海底。假如我们留在这里,反倒辜负了德纳斯先生的一番好心。”他这样说道。莎拉只好默不作声了。
在离结界通道不远的关哨处,四个妖精士兵拦住了他们,其中一个要求他们出示身份的证明。萨克正要催眠士兵,莎拉眼珠一转,悄悄阻止他。“放肆!”她除下面纱狠狠瞪着士兵,勉强用虚软的声音说,“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了吗?”
士兵怔怔地端详,大惊失色叫起来:“王后陛下!”
“知道就快退下,让我和这位先生出去。”
士兵们面面相觑,心有疑惑但却又不敢问,愣在原地。在莎拉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喝一声之后,他们才唯唯诺诺地散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于是萨克抱着莎拉,正大光明地走向出口,满以为所有的阻碍消失了,曙光就在眼前,却不料在脚尖碰到结界的一刹那,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尖锐得足以划破空气的声音:
“慢着!”
萨克绷紧身体,缓缓回头。
“王后陛下?怎、怎么回事,竟然有两个陛下?”士兵脱口而出。
真糟糕!萨克盯着爱兰格斯心想,德纳斯要他们快速离开是正确的,可惜现在意识到已经晚了。既然爱兰格斯知道了莎拉的存在,就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一个世界上拥有两个紫色属性的巫女,这对于高傲的爱兰格斯来说是无法容忍的事。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把视线移到她的手,霎时明白了。
萨克把莎拉轻轻放在地上,要她安心躺着,然后抽出他的武器,魔杖幻化成雪白的巨大长杖。他集中精神,牢牢盯视爱兰格斯的一举一动。
紧接着,在周围士兵眼花缭乱中,发生一连串惊人的动作──萨克在莎拉的头顶施放了保护结界,同时念了另一个攻击魔法,爱兰格斯躲闪,用魔杖召唤了火焰蛇。萨克的左手被烧伤一小块,他加大空气中的净化魔力,一边回避如雨般降落的毒针,一边用封印术禁止对方使用魔法。
“萨克里菲斯,你也太小看我了!”爱兰格斯冷笑着,手中魔杖变成了利剑,倏地,插入萨克的小腹。萨克呻吟着退开一步,施放紧急治疗魔法,与此同时,他的闪电箭也毫不客气地刺中了爱兰格斯的手臂。
“啊!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完全恢复了魔力。”爱兰格斯拔出箭头,伤口很快愈合了,恼怒使她绽开轻蔑的微笑,“看起来比从前还要强大,这便是你真正的实力吗?”
“你一定会说:也不过如此。”萨克咬牙,手捂住腹部,暗自运起一道防护壁。
“叮!”爱兰格斯果然发出无数含有魔力的利刃,打在防护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眯了眯眼睛回答说:“你错了,萨克,我现在真心实意地想夸奖你了。我其实并不想杀你,倘若现在发誓效忠我的话,你依然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骑士头衔。”
利刃越来越多,攻势越加频繁,萨克全力抵抗,但始终不离开莎拉半步。他仿佛压根没听到巫女的建议,转而说:“这样可以吗?殿下,你的婚礼还在进行中,抛下你的国王和人民真的没关系吗?”
“呵,你不必替我担心。王后只须站在那里向人们招手,这种简单的事情,一个替身傀儡就足够了。”
魔法壁上有了裂痕,一把利刃刺入了萨克的肩膀,他忍着痛解除防护状态,挥开爱兰格斯的又一波攻击,跃到上空,疾速俯冲下来──两把闪着刺眼光芒的魔杖交错在一起,过于强大的魔力把莎拉和四周的士兵们都弹飞了出去。
“莎拉!”萨克惊呼一声,由于分心照顾动弹不得的莎拉,背上不慎被杖刺中,鲜血喷溅出来。
爱兰格斯开始笑了……这样下去可不妙,萨克喘息着心想,得快点想办法摆脱爱兰格斯,尽快逃离才行。但在这之前,他还必须做一件事。
“告诉我,殿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莎拉在你的体内吗?”萨克边躲避,边问道。爱兰格斯没回答,魔杖重重地砍在他的肩头,他抓住了魔杖的一端,继续自顾自说下去:“那么也就是说,你的确没有足够杀死莎拉的力量,你衰弱了,殿下。”
爱兰格斯扬了扬眉,加大手上的力道,抽出沾满萨克鲜血的魔杖。
“如果我没猜错,你还调查了弗西斯特殿下──如今的新国王,你发现了他的秘密,是这样吗?你猜测他和莎拉之间有某种联系,并预计到了今天这种结果,王位,婚礼,莎拉的灵魂转移,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而你之所以一直到现在才动手,只是在等待灵魂的分离,等待一个可以顺利杀死莎拉的机会,我说错了吗?”
“你很聪明,萨克里菲斯,当真不愿意再重新投入我麾下吗?”巫女终于回答,眼神带着一丝贪婪的光芒,“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得到整个世界啊!”
“我拒绝。”
又有一些鲜血洒到了爱兰格斯的魔杖上,手上,萨克仍然坚持守在莎拉面前,这令她很不悦。她放弃最后的劝说,退后一步,开始启动大型范围魔法。她狰狞着脸举起手臂,把魔杖对准所有人──不仅是莎拉,萨克,还有所有目睹了一切的士兵,她打算一并将他们埋葬。
“呼……”这时候萨克气喘吁吁地直起腰,伤痛使他显得十分狼狈,不过他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和往常一样温和。
“爱兰格斯殿下,你之所以能洞察一切,无论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都逃不过你的眼力──这全都是因为你手上那枚红眼珠戒指的功劳吧?”他平静地说,“抱歉,为了我和我想保护的人,我必须摧毁它!”
开启吧,所有的力量,涌动全身的魔力,为我所用。“弗拉?卡里斯?鲁亚!”
萨克的血咒魔法打断了爱兰格斯吟唱。他在巫女身上留下的血,彼此之间开始发挥效应,细小的、由血滴组成的丝线拉成一张网,划破衣裳,深深扎进爱兰格斯的肉体,使她动弹不得。很快地,血咒的力量烧到了她的手指,红眼珠戒指跌落在地,“嘣”地一声,炸得粉碎。
“该死的,萨克里菲斯!”由于暴怒,爱兰格斯的脸扭曲了,萨克蹙眉退后几步──如果可能,他真不想再看到这张可怖的脸孔。
他转身抱起莎拉,跳进结界通道,告别了这座阴森的,充满晦暗回忆的王宫。他深深意识到,刚才的这番战斗将意味着什么──作为昔日里最忠诚的骑士,如今却向一个巫女出手,甚至伤害了她──所有事已不可逆转了。不仅是他,爱兰格斯,还有莎拉都意识到了。而最痛苦的还是萨克,他不得不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一个可悲的事实:从现在起,他将公开与两位老师为敌。
―――
他们通过结界来到东岛某个不知名的树林,只飞了不到半个钟头,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莎拉还十分虚弱,承受不了长距离移动,而萨克,他的伤假若不及时处理,便会消耗大量体力,没过多久就会支撑不住。
“萨克,我想向你道歉。”趁白魔导士在河边清洗伤口的当儿,莎拉这样对他说。
“为了什么?”萨克擦干湿漉漉的手,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为了很多事,多到数不清。但最主要的是,我没听你的诚心劝告,接近了爱兰格斯的遗体。我的愚蠢给了她一个利用我的机会。”莎拉耷拉着脑袋,像个担心受罚的小孩子,脸上还很羞愧,“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我惹出来的祸。”
“是这样吗?”萨克笑吟吟地望着她,显出心情愉快的模样。他伸出手抚摸她金红色的卷发,要求她“借肩膀给他依靠一下”,他于是感受着莎拉脸颊的温暖和脉搏的跳动,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但这不是你的力量所能为的,莎拉,命中注定的灾难即使不是现在,将来总有一天也要发生,我们所要做的不正是面对它,克服它,并努力适应新的人生吗?”萨克闭上眼睛,“能有今天这样的结果,老实说,我已感到很欣慰。”
“这多亏了德纳斯,他给予我太多帮助!”莎拉轻轻叫道,“啊,但愿他今后的日子不会太辛苦,不然我真不好受。”
萨克的头顿时离开了她的肩膀,一言不发,专心治疗伤口。
“当然啦,还有你……”她想萨克的功劳自然是最大的,但心里已经把他视为自己人,自己人无须太多感谢言辞,何况,对于萨克的感激之情,又何止是道谢所能表达的?
萨克抿紧嘴唇,眼睛斜斜瞥过来,莎拉立刻意识到他这种别扭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她问他是否生气了,萨克摇摇头,把脸转到一边──每当他想掩饰什么的时候,便会做这样的动作,莎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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