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倒勾的箭头插入她的心脏,她想拔出来,箭头却进一步撕裂她的胸膛,于是她妥协了,箭头便连同狮子一起,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她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萨克,特拉伊他需要我……并且,我也需要他。”
霎时间,莎拉察觉到一道微弱的火光平静而绝望地在她身上徘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子。她几乎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恨不得此时地面裂开一个大口子,毫不留情地把她给吞下去,也好过站在这里面对他的悲伤。时间太难熬了,等待几乎让她发了狂!
终于他回答道:“好的,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会尊重它。”他走近了,莎拉以为他会俯下身亲吻她的嘴唇或者脸颊,但是他没有,只是以一种十分克制而严肃的姿势吻了吻她的手。
“再见了,莎拉,保重!”他轻柔地说,慢慢地放开她的手,转身提起行囊。他走了几步,低下头渐渐停下来,含糊地说了句──“抱歉,本来说要带你去看吉莫拉的黄昏,现在恐怕要食言了”──然后接着迈步。望着他的背影,莎拉捂住差一点就要滚落的眼泪。她感觉自己做了同样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在他心口插了一把刀,并强迫他把伤痛忍住。
现在他走出了大门,独自上路,离开了她。
~第六章 秘密 似曾相识~
得知特拉伊投靠的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嘎帝安的金先生,这倒不代表特拉伊取得了他的信任,只是或许有利用价值而已。他迫不及待地把那念念不忘的计划重新提了出来,获得了特拉伊的认同──为了表现出该有的诚意,这位重战士对于此类行动毫无异议,还表示愿意代替萨克里菲斯将众人领进结界内的城堡。莎拉大声反对,搬出萨克的理论:那会减少独角兽的寿命。金先生口上不说,脸上摆出明显的不屑──在他看来,同情和怜惜独角兽是相当愚蠢的,他花了一个下午来说服莎拉,使她相信他的计划完全有助于她的大业,理应得到支持。莎拉为此头疼,她正处在为失去一个至要的朋友而伤心期间,无心顾及那些所谓的“大业”,便轻率地丢给金先生处理,于是没过多久队伍就出发了。
露宿森林并不愉快,或者说,十分痛苦。受到夜间出没的野兽骚扰,蚊虫叮咬,寒冷侵袭,并且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莎拉不禁想起萨克,他总是体贴入微地做好一切,嘘寒问暖,甚至心甘情愿替她守夜。她也幻想着令她无比向往的吉莫拉,她和萨克曾经那样期待着这趟旅行──可是现在的状况并不容许她过多想念萨克,因为越是想念,心中的懊悔就会积攒得越多──她只有用沾着唾沫的手指轻轻抚摸肿起的蚊虫块,把被子裹得更严实一些,强迫自己入睡。
由于缺乏飞行能手,马车取代了空间移动魔法,旅途漫长乏味极了。金先生总是那一套陈词滥调,得意而并不巧妙地自吹自擂,莎拉觉得只有头脑不健全的人才能一整天下来还听得津津有味──她一点儿也不想装作这样一个人,却仍然免不了被叨烦。好在还有特拉伊,他和他们呆在一个车厢里,会在适当的时候把话茬接过去,让莎拉轻松一会儿。每当这个时候,莎拉就会用复杂的眼神看他。他并不像她预料中的,为那一夜的失态而羞愧自卑,当然,莎拉也并没有拿此事看他不起,于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保持着生疏而礼貌,仿佛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她也和斐黛尔小姐说话,但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不知什么原因,唯独对她抱有很大的敌意,眼中时常流露出怀疑和轻蔑,仿佛看着一个不理智的疯子,或者傻子──那天早晨发生的事,她透过被幽禁的房间窗户全都看见了,所以得出了这个结论──而只有当莎拉提到萨克里菲斯先生的时候,她会十分专注地倾听,两只手交握在胸前,使劲咬嘴唇。
那天夜晚,莎拉还在梦乡游荡的时候,嘎帝安的战士们悄悄行动了,特拉伊亲自为金先生开了一道小门,引着众人走向王宫的地下冰窖。途中的交战在所难免,火把丢了一地,鲜血将石阶染红,特拉伊的大剑不知在多少人的身上划过,魔法不知贯穿了多少人的心脏,为了挽救一部分尸体,却又制造了更多的尸体。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天亮。黎明前,出人意料地,席恩?嘎帝安带着另一支队伍来到王宫,及时作了接应,顺利把少女们的尸身带了回来。
对莎拉来说,能和席恩再次相见是目前唯一让她高兴的事了。他依然腼腆可爱,对她亲切有礼,不断问她这么多天来过得好不好,却把自己危险而艰辛的经历轻描淡写地略过。值得庆幸的是,对于她和特拉伊之间发生的不快,席恩丝毫不知情,莎拉当然也不愿主动提起,觉得这样对三人都有好处。
席恩带来了巫女的魔杖“紫风”,让莎拉第一次对魔法有了认识,因为当她好奇地把紫风拿在手里的时候,身体忽然从席恩的面前,移动到了一堆坐着喝酒的战士中间,把他们吓了一大跳。莎拉欣喜万分,把这当作力量觉醒的好兆头,搂着席恩的脖子接连亲吻了好几遍,直到那孩子的脸羞成酱红色,她才快活地放开他。她那样高兴,席恩便觉得为此付出的千辛万苦实在太值得了。
特拉伊始终面无表情默默注意着她,这时也不免激动起来。莎拉从他欲言又止的神态中猜出了他的想法,两人都觉得有必要好好谈一谈,为了他们的“交易”。他带着莎拉远离众人,走到一片结满红褐色浆果的矮灌木丛后面,要求她再试一次空间移动。莎拉照着指示做了,这回比刚才移动得更远。“噢,真叫人高兴!我想这是个开始。”莎拉快乐地嚷道。特拉伊发出一声“谢天谢地”的感慨,急切地向她解释接下来他们所要做的事。
听了他的长篇大论,莎拉费力地找出重点,而对于他的说法表示出怀疑:“你是说缔结契约?你介意再重复一遍吗?”
“当然不。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希望能和你缔结一个魔法契约,它的名字叫‘赫轮海特’。你知道,这是能把我的力量给予你的唯一方法,也即是说,在这个契约有效期间,你将能够代替我使用我的魔力。当然,这只是令你拥有可以支配的魔力,至于如何运用还需要刻苦的训练。我相信你能做得到,对吗?”
“……我只能说,但愿如此。但这听起来不坏,值得我试一试。我能再打听一下吗?这个契约怎样才会终止?终止之后,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啊!很高兴你这么问我,这代表你已基本同意了。关于其他,你可以完全放心,等我那可怜的愿望实现之后,我会终止契约的──虽然这将耗尽我大部分魔力,但对你绝不会有任何影响。”他语气中的诚恳和期待似乎不容莎拉置疑,可出乎意料的是,莎拉竟没有一口答应。她望着他端正俊秀的五官,有一会儿的沉默。
永远没有了!她心里想,那种全心全意甚至到盲目的信任,已经像气泡一样消失了。一个人只要做了一件欺骗的勾当,就会在别人心里留下污点,哪怕他今后的表现像圣人般诚实谦恭,这个污点都无法从人们心中抹去。
莎拉第一次为自己保留了理智。她谨慎而得体地对特拉伊说,希望他能给予充分考虑的时间。然后她找到了席恩,他正安静地听着叔叔金?嘎帝安的唠叨,看见莎拉便立刻撇下他走过来。从席恩口中,莎拉证实了特拉伊没有撒谎,对于“赫轮海特”契约的描述,他说得分毫不差。
因此,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同特拉伊缔结了契约。
一行人抵达了巫女村是在两天之后。时隔多日,再一次踏进这个繁华的都市,心情完全不一样,莎拉和特拉伊各自低垂下头,神色不安。金先生急不可耐地指挥部下,将裹着布条的少女们的尸体摆放在广场中央,自己则利索地站在一个勇者雕像的脑袋上,高声发表讲话。他的一系列举措早已吸引了部分围观的村民,他们或者惊恐或者崇敬的表情使得金先生越发得意洋洋。他的讲话内容本没有错,可是他故作风雅,装腔作势的模样让底下的人很不自在。
“不佞近日闻悉诸位父老乡亲之爱女蒙奸人期诳惨遭杀害,不胜悲苦,亦聊申悼惜之意。不佞自觉责无旁贷,遂委托第三十二世巫女殿下莎拉小姐,希冀其仁爱慈悲感化伪巫女小姐,若痛改前非,令众媛重生,则皆大欢喜,如若执迷不悟,不佞自当惩治,不足怜惜也……”这番话连席恩也不由感到脸红,十分难为情地请求莎拉不要介意。莎拉当然不会介意,因为她压根听不懂。只是在金先生滔滔不绝说了几句话之后,所有村民都惊惶地扑向她,流着泪恳请她,使她大为紧张。
斐黛尔被带到了众人面前,她已经褪下人类外壳,四肢站立,俨然一头漂亮的纯白小母马。她骄傲地对莎拉说,她什么也不会做的,即使他们要了她的性命。她对着特拉伊破口大骂,厉声指责他不仁不义的行径,声称只要她能活着回去,就会在第一时刻禀告她的主人。
特拉伊冷冷看着她,等她骂停下来时,凑着她的耳朵轻蔑地说:“是的,我的好姑娘,你有理由痛斥我的背叛,可你就没有过同样的行径吗?那么究竟是谁载着萨克里菲斯先生前往王宫,并告诉他打破结界的关键的呢?”
独角兽蹄下一个趔趄,痛苦而诧异地瞪着他。他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直截了当告诉你,不必担心,因为我知道你的角藏在哪儿。你懂我的意思是吧……没错,我可以帮你获得自由。”
“噢!噢!”她不敢置信地大叫起来,这份好消息简直令她兴奋得想跳起来。她努力克制下自己的情绪,结结巴巴说:“特、特拉伊先生,我实在不能相信,这太可怕了,希望你不会欺骗我!”
“嗯。”特拉伊给予肯定的回答。
“那么,作为交换,我是应该按照你们的意思办啦?”
“这是显而易见的。”
斐黛尔注视他半晌,点头同意了。“真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公主做到这份上!”与他擦肩而过时,她叹口气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十分理解你,并且,致以最深最真的同情。”
特拉伊脸上霎时出现抽搐一般的狂乱,但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他木然地回答:“感谢你的同情,也请允许我真挚地祝福你早日获得自由。”
莎拉却注意到他的表情,那样压抑而痛楚,使她感到很难过。她知道特拉伊要的根本不是同情,而是巫女消除诅咒的能力。“无论我现在对他有没有感情,是怎样的感情,我都要帮帮他。”莎拉更坚定了这个念头,心里重复着,“尽我所能,帮助他,这个既脆弱又坚强的可怜人。”
―――
复活仪式在原先斐黛尔的府邸进行。自从她神秘失踪后,府邸便由一位品德高尚的老佣人代为掌管,房间摆设丝毫不变,盛极一时的贵族舞会却再也没有举行过。斐黛尔和金为仪式准备的时候,莎拉和席恩待在花园的凉亭下,她想听听席恩对于墨还有墨的女儿艾娜的看法,可令她失望的是,席恩太年幼了,他认为只要是莎拉的意志,那就是对的,他会“坚决地拥护她所做的一切决定”。莎拉笑了笑,也不再多问,席恩带着百依百顺的表情趴在她腿上。
那位勤劳的老佣人正蹲在篱笆边上,采摘用来染色的鲜花,不时朝着莎拉投去复杂的眼神。莎拉请她到凉亭下休息一会儿,并喝两口解渴的麦茶。老妇人感谢她的好心,蹒跚着身子走过来坐下。席恩只得鞠了个躬,悄悄走开。
“小姐,请原谅,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
莎拉笑着告诉了她。
“噢!莎拉小姐,我一见到你就有种特别的感觉。”
莎拉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老妇人说不上来:“唔……奇妙的感觉,就仿佛我已经服侍你很久似的。请相信这不是什么恭维话,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我老糊涂啦!我服侍过的小姐少说也有十来位,其中若有一个和你长相相似,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些小姐中,有没有一位名叫爱兰格斯的?”莎拉问。若说她同谁相似,那只有爱兰格斯了,认定了这个想法,莎拉毫不怀疑。
老妇人仔细回想:“爱兰格斯?好像没有,倒是有位小姐叫作‘艾尔兰斯’……啊不,或许是‘艾尔格斯’……记不清了,唉,你看看我这脑子!”
“那么,她是不是有一头紫色的头发?”
“亲爱的,当然不了,紫色的头发,那只有巫女殿下才有呀。我就是走了下辈子的运气,也不可能有机会服侍一位巫女,噢!光是想象就叫人喘不过气来,我得再喝两口茶。”老佣人显然还不知道,坐在她面前的这一位,竟也是个巫女,她要是知道了,恐怕两缸茶水也不够她喝呢!
“不过你说到头发,我倒想起来了。我曾经服侍过的小姐中,就有一位和你一样,长了一头漂亮的红头发……唔,没错!就是这种带着金丝的火红色,多讨人喜欢!难道没有人当着你的面称赞过吗?”
“有的,还是一位高尚的骑士。可我从来没觉得它们可爱,相反,还倔强得令我苦恼。”
老妇人嘴里叫嚷:“天!就连这一点也一模一样呢!我的那位玛奇小姐,总是为她的头发烦恼不已,我给她抹上厚厚的发油,勉强把头发拉直,可第二天,它们又像下了油锅的小鱼片一样,卷成一团儿了,多有趣!……哎呀,那样一位好姑娘,我是不忍心说她坏话的,可是有时候也叫人怪难受,那么年轻就……”
年纪大的人,嚼起舌根来没完没了,可以从小姐的一条金边腰带一直说到房间角落里的一粒灰尘,莎拉听着听着几乎快要打瞌睡的时候,突然有几句话牵动了神经,她顿时变了脸色,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激动得惊跳起来大声说:
“你、你说什么?噢!抱歉,请再重复一遍好吗?”
这时候,客厅里传来一阵吵闹的欢呼声,尤属金的嗓门最大,站在花园里都能听见他不加遮掩的大笑声,其余还有姑娘们惊骇的哭声,父母的赞美声等,看起来复活仪式十分成功。老佣人躬了躬身,撇下莎拉向屋子里走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莎拉呢,还僵硬地愣在原地,为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震惊不已。她抱着胳膊踱了几步,又拼命用拳头敲打脑袋,想了又想,却还是对自己的分析能力失望透顶。 “我必须找个人谈谈,可该找谁呢?哎!我多希望身边能有个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伙伴呀!”她想到特拉伊,几乎在同时又否定了他。“特拉伊无疑曾是我最好的伙伴,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贴近他的人,可是我大错特错,我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城墙,而且是永远在那儿了!”她又指望席恩能帮帮她。“可他还是个孩子,尽管他的忠诚和善良使我欣慰,但那不是一个倾诉的好对象,我什么也不能对他讲!” 她想,若是萨克在这儿,该有多好呀!如果是他,定能在最短时间理出个头绪来,他的理智和成熟将给她安心和抚慰。可是,莎拉望了望四周,除了她自己的影子,什么也望不到。她竭力摇头,试图抹去孤单的想法,可是这个魔鬼一样的念头,却牢牢抓住她的心。
她长长叹了口气,很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承认,有的时候,我过分依赖别人了。”她心想,“我该试着依靠自己!”于是关于这个令人吃惊的秘密,莎拉决心守口如瓶,直到再次遇见萨克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