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达鲁斯有一名一直跟随他左右,连国王做农奴时也不肯背主而去的贴身书记官。他的名字叫做米洛森,年方十八岁,却已经跟随了拉达鲁斯四年,健硕的身体已经完全是成年人的样子,而脸部却还是带着一些少年稚气的标记。
看到重新登基的拉达鲁斯刚才在复国大典上就一直神色黯然的样子,米洛森忍不住问道:
“陛下,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米洛森……”拉达鲁斯并没有回答自己最忠诚属下的问题,而是说出了令他顷刻间就浑身冷汗的话,“现在终于到了你该离开朕的时候了。”
“陛下,这……”
米洛森知道拉达鲁斯说这句话并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过错,而是国王自己的原因,但这却令他更加的不安起来。
“你以为诺伊曼是因为疏忽才会让我重新的坐上这个王位吗?或许他暂时留我一命,就是为了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吧……”
米洛森简直很难把现在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国王陛下和已经随侍四年的主君联系起来,以前即使是在“帕拉迪奥大公”拉曼面前,拉达鲁斯至少还能在表面上维持最低限度的王者尊严。然而,米洛森却发现,那个“帕拉迪奥的败家子”为人所知只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令让自己无比崇拜的国王陛下无论身心,都已经沉浸在挫败感的冰冷海洋中了。
“陛下,您是说他还会率兵打回来?陛下也不必太过虑了,到时候我们可以请诺维尔来协助防守王都,不需要担心那个叛臣的。”
拉达鲁斯有些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如果那样就可以确保平安无事,朕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一败涂地呢?”
虽然拉达鲁斯再次成为了国王,然而现在却和几个月前不同,大权是掌握在那些“复国功臣”手里的。连拉达鲁斯自己都轻易的败给诺伊曼,那些更不成器的所谓功臣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对于这一点,米洛森也有和拉达鲁斯同样的觉悟。
“如果是那样,陛下!我愿意保护您离开王都,只要陛下平安无事,以后就可再召集……”
戴茹的末代国王伸出了一只手,阻止了米洛森继续说下去。
“朕是国王,和自己的国家共同进退是一个国王的义务。一次的失败已经让戴茹的王家蒙羞,就给我机会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吧……”
看到国王决心以下,米洛森单膝跪倒在自己主君的面前:
“微臣愿意和陛下一起面对最后的时刻!”
“不可以!”拉达鲁斯的语调突然的提高,这位“冷面的国王”突然大声喊了起来,“戴茹王朝已经存在七百多年了,从来就没有一刻使这个国家向着兴旺的方向发展,它灭亡的时候,有朕一个人陪葬也就够了。你还有属于自己的广阔未来,不可以将宝贵的生命浪费在这里!”
“可是陛下……”
“如果再给朕一次机会,或许朕能令戴茹走上另一条轨道也说不定。如果没有帕拉迪奥的话……”
米洛森能够感到,拉达鲁斯此刻依然保有着未了的壮志。如果不是某些无法克服的原因,他一定会是戴茹历史上最出色的国王,米洛森坚信这一点。然而,拉达鲁斯却遇到了比他更出色的强者,这让他已经无法实现自己的雄心了。
“米洛森,你走吧……去投靠诺伊曼也好,他应该不会让你的能力白白浪费。或者,找一处农田,安静的度过自己的人生吧。”
“陛下……”
“米洛森,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道命令了!”
在沉默了大约十秒钟以后,米洛森双膝跪地,向拉达鲁斯叩首,献上了最深的的礼节。
就这样,拉达鲁斯失去了自己最后的忠臣。戴茹最后的王者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透过窗口望着即将隐没不见的夕阳。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等到了明天,升起的还是同样的太阳吗?不对,那会是一个全新的太阳哪。”
第二节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薄纱般的雾气,把整个双子湖平原染成了一片金黄的颜色。可剑拔弩张的图什凯底亚和帕拉迪奥两军,却都在本阵守卫着自己的阵地,没有任何前进攻击的迹象。在几分钟之前,从图什凯底亚军那边过来了使者,向帕拉迪奥传递了坎波斯要求和诺伊曼谈判的消息。
在那一刻,玛丽安贝尔真的觉得,自己的主君是个有魔力的男人。
谈判的会场被设在图什凯底亚军的阵中,布置陈设非常的简单,看起来图什凯底亚方面并没有进行长时间谈判的打算。诺伊曼也根本不怀疑这是否是一个圈套,随行的人员除了玛丽安贝尔和几名谈判必要的书记干部以外,甚至连一个卫兵也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样胜败分明的形势下,坎波斯也确实没有耍这种低级手段的必要。
诺伊曼的容貌也可以算得上让大多数人顺眼了,但要是比起坐在对面的坎波斯将军和肖特将军,却无论如何也要差了不止一个档次。玛丽安贝尔的目光在坎波斯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朱雀将军”也对玛丽安贝尔回以同样的视线。此时两个人的脑海里,都还清晰的回映着昨天两人那场激战的镜头。
与之相比,肖特的目光就令红头发的女侍卫长感到有些嫌恶了。倒不完全是因为他眼睛里望向自己那有些轻薄的神色,而是在这层伪装之下,掩藏着的某种极富攻击性的东西。
“喂!玛丽安,虽然图什凯底亚那边都是相当出色的男人,不过,你该不会就这样离开我转投到图什凯底亚去吧!”
听到主君伏在自己耳边揶揄的话语,玛丽安贝尔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走神了。她的双颊顿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让人不易察觉到的红晕,诺伊曼则带着坏心眼的笑容颇感兴趣的看着她。
“诺伊曼陛下!”肖特故意省略了冗长的客套话,一上来就切入了正题,“敝国王陛下已经同意接受你们的基本要求。因此,这次我们就此收兵,算是打了个平手,这样如何。”
“贵国国王真是个豪快的人呀!”
“既然您也认为豪快是令人欣赏的性格,我想诺伊曼陛下也会痛快的把宝石湖城交还给敝国吧。”
“反正现在我们是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守城,如果我不打算交还,贵国能否保证不靠武力去夺回呢。”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本来假期就少的可怜了。还是请诺伊曼陛下体谅我们的辛劳,这样的麻烦事,还是不要随便增加的好。”
“说的也是!”
从谈判一开始,就完全是诺伊曼和肖特在唱对场戏。两方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不统一的地方,和谈的条件也早在之间就基本商定了,却总是拐弯抹角的把一个意思用绕来绕去的语言表达出来,显出一幅在好像是在激烈争论的样子。不知道是有意的在试探对方的口才,还是两个人本身都有着这样无聊的兴趣。至于“朱雀将军”坎波斯,则始终是一言不发的坐在原地,而玛丽安贝尔一直全神贯注的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此外,我还代表图什凯底亚王国想要陛下您作出一个保证,希望帕拉迪奥五年内不要对我国用兵。当然,图什凯底亚也会相应的同样不向帕拉迪奥动兵。”
“五年?”诺伊曼用一种很有意味的眼神看着肖特,“看来‘鬼魅将军’这个称呼有些过分了,一点也没有贪得无厌的样子,您的要求真是太客气了!”
诺伊曼的话一点也不错,现在这种形势下,无论肖特提什么样的要求,诺伊曼应该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算是定个一百年的合约也不算过分。
“五年就够了,我想到了那时,情况完全和现在完全不同吧,是不是还需要这样的合约,都是一件很难讲的事情。”和刚才不同,肖特的语调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却显得非常有力量。
这句话的意思,明显的带有着“过了五年,我国的力量一定会远超过你们,到那时,寻求合约应该是你们才对。”这样具有挑衅性的意味。但诺伊曼丝毫不以为意,微笑着回答说:
“这样的话,我就以帕拉迪奥皇帝的名义起誓,五年内不同图什凯底亚交战吧!不过,要是五年内我自己倒台的话,这个和约就不能保证依然具有效力了。”
“诺伊曼陛下真是爱说笑,我……”
“那么和约就算成立了,马上签字吧。我想诺伊曼陛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一直沉默着的坎波斯突然打断了肖特的话,不知道是不是他对那两个人没完没了的扯皮感到厌烦了。
坎波斯这句话令诺伊曼的脸上划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但瞬间之后就又恢复了从容的样子。
“坎波斯将军,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和陛下一样,我也期待着那一天。”
诺伊曼向“朱雀将军”伸出了手,坎波斯也伸手和他握在了一起,然而,他此刻的心态事实上并没有像表面显出的那么从容。
我是不是还是应该不管国王的命令和可能带来的一切后果,坚决的用兵除掉这个人呢?
看着诺伊曼转身离去的背影,图什凯底亚的“朱雀将军”再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当然,事到如今,他已经丧失了这么做的机会。
像是看出了坎波斯的心思,肖特转头望向了自己的同僚兼好友。
“你在后悔放走了他吗?”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有什么用,我如果违抗君命,第一个来阻止我的,不就是肖特你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把那个皇帝连同我一起击倒,对你来说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吧。”
在“鬼魅将军”的眼睛里,此刻涌动着丝毫不逊于任何人的危险色彩。虽然他这样的神色别人也能发觉,但只有在坎波斯面前,他才会毫无保留的显露出来。
大陆历元年四月,帕拉迪奥和图什凯底亚之间爆发的“第一次双子湖会战”历时短短的二十三天,就以双方讲和而宣告结束。和约达成的条件是帕拉迪奥交还宝石湖城的控制权,并且五年内和图什凯底亚之间互不进行侵略战争。而图什凯底亚从当年开始的五年内,每年无条件向帕拉迪奥提供五百万袋粮食。
从双方交战之后的统计数字来看,在双子湖平原的战场上,帕拉迪奥军共死伤士兵一万三千,而图什凯底亚的损失数字则高达两万五千之多。可要从战争的过程,及停战前最后的形势来看,胜利者确实应该是图什凯底亚才对。
然而停战后订立的和约内容中,图什凯底亚却好像是失败者一样,签订了一个并不十分平等的条约。不过,综合了各种条件来判断,诺伊曼战前早就料准了图什凯底亚一定会接受那算不上太苛刻的条件。
这么说来,诺伊曼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最终夺下双子湖地区。要是这样的话,双子湖会战的胜负在战略上的意义就显得很小了。不过坎波斯的胜利至少有一个作用,他消除了帕拉迪奥事后追加更多要求的可能,而且还争取到了至少五年形式上的和平。
当然,如果说诺伊曼只是为了得到那总共两千五百万袋粮食,解决国内粮食匮乏的问题的话,那调集大军就显得实在是小题大做了。毕竟,双子湖的那一仗,是真刀真枪的比拼,而一万多人的兵力损失,也是丝毫没有掺假的。
第三节
“再快一点,新帕拉迪奥城就在前面!”
先锋大将的嗓音传遍了全军,骑兵们不由得更加快了速度。
现在,诺伊曼是在向国都新帕拉迪奥城进发的路上。和约签订以后,诺伊曼马上把步兵交给蒙坎统管,一边休整,一边慢慢的向帕拉迪奥国境内回撤。自己则带领着在双子湖会战中几乎是毫发无损的皇家骑士团快速奔袭,目标是新帕拉迪奥城。
“要是不给地鼠一些诱饵,它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洞的。”望着已经隐约可见的新帕拉迪奥城,诺伊曼对玛丽安贝尔这样说着,一幅心情很好的样子。
盘踞在新帕拉迪奥城中的“正统戴茹讨逆联军”本来也做好了帕拉迪奥军一有行动就向诺维尔求援的准备,打着两面夹击诺伊曼的如意算盘。只是,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旧帕拉迪奥领地,在那些一直在待命的五万名骑兵身上。在得知那些军队没有任何动向以后,他们都已经放下心来。
只是,没有人想到双子湖会战会结束的如此迅速,更没有想到诺伊曼会使用在双子湖的兵力回击新帕拉迪奥城。等他们明白整件事情以后,却已经失去了做出反应的时机。派去求援的使者还没有到达诺维尔,“皇家骑士团”却已经是兵临城下了。
……
攻城战依然在持续,这一次诺伊曼并没有选择亲临战场,而是和他的侍卫长玛丽安贝尔一起在十五里外停留,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这并不是胆怯,而是皇帝对这场胜负毫无悬念的战斗连观阵的兴趣都没有。
胜利的消息比诺伊曼预计更快的传来,“正统戴茹讨逆联军”人数虽然不少,但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在皇家骑士团几次象征性占很大比例的攻击之后,自封的大将军卡莫蒂尔公爵就吓破了胆,斩杀了联军盟主戈尔罗大公爵,捧着他的人头开城投降了。
而拉达鲁斯国王,则在卡莫蒂尔公爵投降后依然带领几十名士兵坚持抵抗,当最后一名士兵倒在国王面前之后,他爬上了新帕拉迪奥城北门的城楼,然后拔剑自尽了。
得知拉达鲁斯的死讯之后,诺伊曼低头沉默了几秒钟,算是向败亡对手的行为表示一种敬意吧。
“玛丽安,我们准备进城吧!”
“是,陛下!”女侍卫长答应着,但却没有立刻把马驾离开诺伊曼的身边。
“怎么了,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陛下,其实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
“嗯?这么吞吞吐吐的可不像是玛丽安了。”
“陛下怎么会计算的那么准确,在最危险的时候图什凯底亚一定会来和我们进行和谈呢?虽然陛下事先就派遣了使者去议和,但如果图什凯底亚的传令官来的晚一些,或者是那个坎波斯将军坚持不议和的话,该怎么办呢……”可能是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一些,有些超出了自己的职权,玛丽安贝尔有点犹豫的样子,“因为……因为这是关系到陛下安全的事情,是我的职责范围。所以,我想要知道。”
诺伊曼微笑着看看自己的女侍卫长,然后调转了马头,把深邃的目光望投向了双子湖的方向:
“不知不觉中,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地方呢……五年哪,还要等五年那块土地才能属于我吗?等到了那个时候,那位‘朱雀将军’还会阻挡在我的面前吗……”
虽然诺伊曼没有回答玛丽安贝尔的问题,但女侍卫长安静的聆听着主君的自言自语。
“玛丽安,其实,我根本没把握会不会赶得及呢……”
“陛下……”
“可是,胜利女神还是把微笑留给了我,我最后成功了,不是吗?”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没有办法让玛丽安贝尔安心,她的脸顿时染上了一层因为后怕而产生的苍白颜色:
“这么说,陛下从一开始,根本就是在赌图什凯底亚的传令官能来得及,其实并没有任何把握的。”
“不对!事实是我没有想到会被坎波斯击败。本来,我是想以胜利者的身份去进行那场和谈的。”
“可是……”
“玛丽安就不要再继续追问了吧,我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了。”诺伊曼故意装出一幅很难受的样子,“难道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