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都明白,如果不这么做,就会遭受彻底的失败命运了。
每一个帕拉迪奥骑士的殒命,都化作一道无形的压迫感,重重的撞击在英格威的心头。在一场战争中,无论是多么英武无敌的军队,都会有同伴从此再也无法与自己并肩战斗。有着“染纸匠”之名的将军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现在却战友们却不是在用利刃同死神搏斗,而是卸下长矛同死神进行着舞蹈,而命令他们这样做的,正是他自己。
如果没有把同伴带出死亡漩涡的话,那么自己就是把他们推向死亡的罪人。
不过,似乎命运的女神已经开始眷顾他们了。只要再冲过最后一座土丘,帕拉迪奥军就可以彻底的摆脱让他们吃尽了苦头的河谷,重新踏上可以尽情驰骋的平原了。敌人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在后面发动了迄今为止最疯狂的袭击。但是,希望的曙光却让帕拉迪奥的骑士们重新鼓舞起士气,一但他们重新振作起来,应该是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们的前进。
是的,应该是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如果对手是人类的话……
一直在疾进的帕拉迪奥军前方突然停了下来,后面受到的阻碍的部队却来不及这么就立刻停住。很多战马嘶鸣着发生了剧烈的冲撞,将骑士们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只是一瞬的工夫,原本还能勉强保持致序的帕拉迪奥军就变得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已经变得有些焦躁的英格威驾马避过了一名拼命拉住缰绳的骑兵,冲着前面大吼着。但马上他就自己意识到了究竟是遇到了什么。
从自己成为一名正式帕拉迪奥骑士的时候开始,英格威就从来没有更换过坐骑。这匹名叫“暗之隼”的战马不仅拥有着罕见的奔跑能力,而且远比一般的马匹要高大。可是现在,英格威却感觉到自己早已习惯的那种高高在上的视野优势在不断的流失。确切的说,是“暗之隼”在不断的沉入地下。
“是沼泽……”
因为马上就要冲出河谷,所以包括英格威在内的所有帕拉迪奥骑士都只有向前一个念头。以至于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冲进了一处沼泽地的中央。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从刚才开始,在后面追赶的敌人似乎就在有意的将他们向这个方向驱赶,只是当时没有人察觉这一点而已。
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就算是骑士们还能勉强的保持冷静,战马也会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它们一边发出凄厉的嘶叫哀鸣,一边拼命的想把蹄子拔出沼泽,但越是这样乱动,就下陷的越快,有的不仅四条腿,连腹部也已经完全的没进了地面。而一旦到了这个地步,恐怕谁也没有办法再把他们拉出来。
命运女神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残忍,当她展现一抹微笑的时候,却很有可能正是她用锐利的宝剑斩断你命运之线的前兆。深黑色的沼泽就像是恶魔的手臂一样,将帕拉迪奥的骑士们一点一点的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不仅仅是这样,从四面聚集而来的敌军也越来越多,黑色和白色的箭岚狂风一般的袭向动弹不得的骑士们,中箭落马的骑士躯体因为铠甲的重量,很快就会被沼泽吞没,只有血迹浮在表面上,使得这片沼泽地呈现出一片血池地狱般的暗红色彩。
脚下配有宽大木板的敌人渐渐的深入沼泽接近帕拉迪奥军,这使得他们射来的羽箭力量更加猛烈。从特意准备了木板这一点看,他们确实是有计划的将帕拉迪奥军引向这片沼泽地的。
但是现在却没有时间留给英格威为自己的失败而感到懊悔了。不过他能够暂时将那种强烈的挫败感抛在脑后,而全力的去想办法摆脱困境,证明他确实具备一位将军的素质。
英格威的双眼充满了血色,迸射出烈焰一般的光彩,他奋力的将缰绳向上提,明白了主人意思的“暗之隼”顿时向上越起,如同他的名字,好像毅然在空中翱翔的隼一般。四只马蹄从沼泽中拔出,英格威也同时丢掉了自己的长戟,右手拔出了剑,左手持盾,向着箭雨最猛烈的地方冲去。
帕拉迪奥的骑士们也想从后面跟上自己的将军,但姑且不论骑术,他们的战马也远没有“暗之隼”那样的强悍。只有原来在最后面的骑士们跟了上来,他们因为只是刚刚进入沼泽区就被前面的同伴挡住,所以并没有深陷。现在还能同他们的主将一同奔驰的骑兵,大概只剩下了全部骑士的两成左右。也就是说,其余的四千名骑士不是已经战死,就是即将被沼泽吞没。
沼泽边聚集的敌兵形成了异常厚实的阵型,大概是已经把全部的兵力都聚集了起来。在他们的庞大军力面前,帕拉迪奥的骑士们显得实在是势单力孤。但是,英格威却没有放弃努力,虽然失败的结局已经不可逆转,但是,即使只有一名骑士突围成功,也比全军覆没要好上一点。
“染纸匠”英格威将军冲杀在整个帕拉迪奥军的最前面,挥舞着长剑斩杀着敌人,为他的这一幅作品增添一抹抹浓重的腥红色彩。这一次,他显然是又把战场的画布染成了纯红色。只不过,这张画布更多的是用帕拉迪奥的骑士和他自己的鲜血染成的。因此,在他所有的作品里,显得格外的刺眼。
※※※※※
韦特芬河城的领主大厅,现在处在一种非常紧张的气氛中。
侍女端上来的水果和茶点,都被领主芬迪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变成了一片狼藉。无辜的侍女站的远远的,被吓得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的样子。事实上,她们唯一不敢真的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怕因此而更加的触怒领主,遭受到残忍的处罚。而卫兵们虽然不至于像她们那样被吓懵,但也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和领主保持着距离,以免被他的怒火殃及到。
依然是一身谋士打扮的盖达姆走进了大厅,先颔首向芬迪诺行礼,但是在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还没有完成之前,领主怒气的风暴已经袭向了他。
“盖达姆!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芬迪诺发怒的原因,是他刚刚接获了王军已经失败的消息。尽管他也希望在他看来是侮辱了他的英格威将军吃上一点苦头,但是如果王军是这样彻底的被打败就令当别论了。一旦帕拉迪奥军失利的消息传回新帕拉迪奥城,皇帝诺伊曼必定会再度出动大军剿匪,到了那时,追究起这次王军失败的责任来,自己铁定是难辞其咎。
其实,那也还只是后话,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王军既然已经失败,“戴茹真正国王”的军队必定把矛头再度指向自己。要是那样的话,以现在韦特芬河领内的兵力,恐怕根本坚持不到皇帝追究自己责任的时候。
更令芬迪诺生气的是,自己的暴怒似乎是被盖达姆这个把局面搞成这样的谋士完全无视,在他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质问而产生任何波澜。
“领主大人,是否可以容我单独禀奏。”
“用不着了!我也不再会听你的鬼话,来人!”
“请等一等!”
几个虎背熊腰的卫兵从后面上来想要押住盖达姆,却被他举手制止了。可能是因为他的气势根本不像是一个即将遭到逮捕的人,依然保持着冷静和威严,平时习惯了听从他命令的卫兵,也忽视了他已经被领主剥夺了命令自己的权限,他们反射性的按照盖达姆的话停下了动作。
“领主大人,我早已经想好了应付现在局面的对策,请大人先屏退左右。”
“如果不是你的那些计策,我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请领主大人暂时息怒,如果到现在才不听从我的对策,我想也不会对领主大人有所助益的!”
这句话中没有包含多少请求的意味,却蕴含着近乎于赤裸裸的威胁。芬迪诺并非是智能低下的人,不会听不出盖达姆话里的意思。他用自己所能表现出的最愤怒的眼神紧盯着盖达姆那过于细长的眼睛,但是在几秒钟后,主动做出妥协的却是芬迪诺自己。
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女和卫兵们退出大厅。性格一向暴躁的他之所以会容忍盖达姆,并不是因为言听计从的惯性所致,而是自己已经确实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而且自己面对这个局面却束手无策。不管对他是多么的愤怒,但毕竟盖达姆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领主大人,这次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并不是我们低估了贼军的实力,而是高估了王军。现在看来,帕拉迪奥皇家骑士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说下去!”
“不过,王军几乎全军覆没,我想领主大人的耻辱已经被洗刷的一干二净了吧。”
盖达姆用轻蔑的眼神和语调讽刺着芬迪诺,但是领主却已经没有了反击的资本。盖达姆早就把芬迪诺的内心弱点观察的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位领主在和自己单独面对面的时候,比在卫兵和侍女面前要怯懦的多。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大人不要着急。既然王军已经败北,那么唯今之计,只有依靠领内的兵力固守韦特芬河城,等待皇帝陛下下一波的援军。”
“现在的兵力可以防守的住吗?况且,届时陛下一定会追究我们在这次败仗中的责任,到那个时候……”
“王军败仗后,剩余的部队一定会到韦特芬河城来寻求补给,到时候,大人要秘密的将他们全部的解决掉。这样,日后陛下追究起来,就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王军身上。纵然再有疑点,也是死无对证了。”
“这……”
芬迪诺虽然没有用语言将他此时内心的感受表达出来,但是,惶恐不安的表情已经清清楚楚的写在他的脸上。从这一点上,盖达姆更加确认了这位领主的懦弱,也因此在内心中对他更加的蔑视。
“至于防守的问题,虽然贼军打败了王军。但是,他们自己必定也遭受了重大的损失。只要利用韦特芬河城的城墙,以及……”盖达姆将一张地图打开在芬迪诺面前,这是一张韦特芬河领的详尽地形图,每一处山川沼泽都绘制的十分详细。倘若有了这个,大概英格威将军也不会败阵才对。
盖达姆用右手在地图上指出了几个在他的计划中需要部署兵力的地方。因为事关自己的命运,所以一向对兵学丝毫不感兴趣的芬迪诺也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手指上,正因为这样,他才忽视了盖达姆左手的动作。
突然,一柄匕首插进了芬迪诺领主的腹部,猛烈的疼痛直冲他的脑海。但直到血液顺着匕首流到了桌面上,这位领主才明白自己是被盖达姆刺中了。盖达姆是个左撇子,他用右手来指地图是很不正常的,如果芬迪诺能够早注意到这一点,也许就会有所防范了。
“你……为什么……”
因为不是要害部位,所以芬迪诺并没有立刻失去意识。但是过度的失血和痛感也让他无法行动,只能从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正如领主大人所说的,现有的兵力根本没办法防守住韦特芬河城,所以只有投降一条路可以走。因此,大人的头颅就变成了现成最好的礼物了。”
“混……混蛋!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大人不用担心,到时候只要我再献上那位‘戴茹真正国王’的人头,不仅不会遭到任何责罚,还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对了,大人虽然要承担所有的罪责,但是,对于一个死人来说,那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吧。”
盖达姆刺耳的狞笑了起来,处于弥留状态的芬迪诺拼命的想要扑向他。但是,他刚站起来,胸中淤积的血液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从嘴和鼻子中喷射出来,将桌上的地图染成了殷红的颜色。
“一条背叛了自己国家的丧家之犬,临死前还不忘向冒牌皇帝摇尾乞怜。”
看到芬迪诺已经气绝,盖达姆停止了笑声,迅速的在大厅内行动。他要尽快的把芬迪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不然被卫兵发现自己刺杀了领主的话,所有的计划就全完了。
帕拉迪奥军的突围行动比预想的结果要好一些,一共有六七百名骑兵成功的逃了出来。而英格威将军自己,虽然失去了盾牌,但人和战马“暗之隼”都安然无恙。
尽管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却丝毫也掩盖不了帕拉迪奥军已经被击溃的事实。五千名骑士损失了四千多名,剩下的人又几乎都负了不同程度的伤,简直和全军覆没没有什么差别。但即使是这样,英格威也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他们向韦特芬河城进发着,如果能和当地的兵力和在一处,或许还能有和敌军一战的机会。
但是,等到他们来到韦特芬河城时,迎接他们的,却是紧闭的城门和倾泻而下的箭雨。
在遭受了猛烈的袭击后,帕拉迪奥军不得不后退了十里。韦特芬河领军也没有追赶,因为盖达姆已经可以将一切罪责推卸到已经死去的芬迪诺领主身上,被诺伊曼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也不要紧。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对帕拉迪奥军赶尽杀绝,正因为这样,帕拉迪奥的骑士们才躲过了一劫。
英格威并不知道城内发生的变故,不过,既然以前韦特芬河城对待帕拉迪奥军就是那种态度,现在出现了这种情况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战败的事实反而压制了他性格中的冲动一面,使他可以完全冷静面对这一切。但是,对于其他帕拉迪奥的骑士们来说,这已经彻底激怒了他们。如果不是因为韦特芬河城不肯提供地图和派遣向导,他们也不应该会陷入那片地狱般的沼泽。现在,居然还被那些背后捅刀的小人当作了箭靶。
“将军!我们攻城吧!”
“消灭不了叛军,我们也得把这些狗杀光!”
“将军!下令吧!”
“将军!”
……
帕拉迪奥军的激愤到达了一触及发的临界点,但这却只能说是激愤下的不理智行为。无论当初是多么的强大,现在的这支帕拉迪奥军已经完全没有了攻破韦特芬河城的实力。如果仅凭着一时的冲动贸然的攻城,那么,最后也就只能落得真正彻底的全军覆没的下场。
英格威从“暗之隼”上跳下来,挥手稍稍压制住骑士们的躁动: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承认,这一次我们是失败了,帕拉迪奥皇家骑士团的历史因为我们而蒙上了污点。而且,我们的战友们也有许多牺牲在这条河谷里。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我自己也能得到这份战死的荣誉,而不是背负着耻辱继续活着……”
刚才还十分嘈吵的骑士们忽然变得一片沉寂,帕拉迪奥皇家骑士团从建立的那一天起,在所有的战争中,都无一例外的取得了胜利。正因为一胜再胜,从来没有失败过,因此所有的帕拉迪奥骑士都把这种“不败”的名誉看得更加的宝贵。比起自己身上的伤痛和失去战友的悲哀,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誉的丢失才是他们最难以承受的痛苦。所有的骑士都低下了头,还有人默默的流下了泪,平原上只听得到英格威一个人的声音:
“但是,既然上天并没有把我们的生命如同战友们那般的剥夺,就证明还有使命等待着我们来完成。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我们一定要重新回到这里,用手中的武器夺回失去的荣誉。今天,帕拉迪奥皇家骑士团的‘不败’之名因为我们而终绝。等到了那个时候,一定要让‘帕拉迪奥皇家骑士团’这个名字重新因为我们而自豪!”
英格威把手里的剑高高的举过头顶,然后奋力的插进了地面。帕拉迪奥的战士把武器看得极为宝贵,有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