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蒋介石是个榆木疙瘩脑袋,顽固不化。像这样和平营救,恐怕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宋庆龄点点头,望着他等待下文。
“依我看,我们应该再给他烧一把火!”
宋庆龄当即激灵了一下:“怎么个烧法?”
“救国会现在有您亲自出面领导,组织更巩固、更坚强了。我们在全国有那么多机构人员,如果您发个号召,全国各地就会一齐行动起来。我们发动群众上街游行示威,就可以显示我们的力量,蒋介石就不能装聋作哑了!”此刻那位干部的情绪已经很激动了。
宋庆龄站起来,在室内踱了几步,才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为了救‘七君子’出狱,你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这样做于当前来看,恐怕不够妥当。”
“为什么呢?”
“你想,我们救国会的目的,是为促成全民族的团结以便抗日救亡。如果我们发动这样一场群众运动,大家的情绪会怎么样呢?那是很容易激起群众对政府当局的不满。那样一来,一是会偏离我们救国会团结一切救国力量,图谋民族解放的宗旨;二来会使蒋介石以及他身边的极右分子,以此为借口,加害7领袖并镇压群众。如果出现那种混乱局面,岂不是让日本侵略者坐收渔翁之利?这样的事情我们千万不能做呀!”
那位干部沉默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说:“孙夫人所虑极是。咳!怎么我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宋庆龄又说:“我估计有你原来那种想法的人可能还不在少数,你如果真的想通了,还要向他们多做解释工作。越是在关键时刻,我们越要保持头脑清醒,牢牢把握好斗争的大方向。千万要防止发生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夫人放心!只要道理讲透了,我们就不会再干那些不适宜的事情。我一定把孙夫人的想法多多向大家宣传。”
就这样,蒋介石一直想等救国会在营救7领袖的行动中一旦出现过火行为,就把“反对政府”的罪名结结实实地加在7领袖和救国会头上,以便进行更大打击的阴谋落空了!
一直对国民党政府和救国会的关系进行挑拨,以便双方出现大规模的摩擦对立时,乘机发动更大侵略行动的日本帝国主义,这一次也等空了。
后来连敌人都不得不承认,当年宋庆龄领导下的救国会的斗争,有理有节,无机可乘。结果围绕“七君子”关与放的这局牌,国民党反动政府已经输定了。
转瞬到了第2年的初夏,烈日炎炎,暑气蒸腾。
这是一个坐在荫凉里摇着扇子还要热汗沾衣的日子。近午时分,从苏州火车站的出口处一溜出来十几个人,人人一色地提一只小箱子,撑一把遮阳伞,径直向当时设在苏州的江苏高等法院走去。
没走多远,路旁有人已经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身材苗条、面容美丽的女性,就是当时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孙中山夫人亦即“国母”宋庆龄。
一时在旁的群众好奇了:这么大热的天,孙夫人到苏州干什么来了?而且既没带警卫,又没有侍从,反而自己提着行李?于是立刻有一些人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停下来,跟随着宋庆龄一行人后面而去。
而紧跟在宋庆龄身后的其他各位,也都是当时社会上的知名人士,其中有诸青来、彭文应、张定夫、胡愈之、汪馥炎、张宗粼、潘大逵、张天翼、胡子婴、陈波儿等。就见他们人人脸上显出一种凛然赴难的慷慨神情,目不斜视,紧跟在宋庆龄身后一路前行。
众人一直跟到了江苏高等法院和检察院门前,心里越发好奇了:孙夫人到这里干什么来呢?
宋庆龄一行人刚刚来到两院门口,值勤的警察便认出了宋庆龄,马上立正敬礼:“孙夫人好!”
宋庆龄点点头,平静地说:“请告诉你们院长和首席检察长,就说我和沈钧儒等先生一样犯了‘爱国罪’,今天我特来投案,让他们把我抓起来坐牢吧。”
“不敢不敢!孙夫人,您是我们敬爱的国母,是中央领袖,怎么能让您坐牢?夫人,快请到会客厅休息!”
却说那警察气喘吁吁地跑进去,把情况向高等法院院长和首席检察长一报告,两个人也登时傻了眼。孙夫人发动爱国人狱运动的事他们早已听说了,但他们以为不过说说而已,造点舆论,给审判沈钧儒的案子施加点压力;却万万没想到孙夫人说到做到,这么大热的天,就真的自带行李坐牢来了。一时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完全没了主意。
原来,救国会“七领袖”被捕后,经宋庆龄亲自领导进行和平营救,已经取得了明显成效。特别是“西安事变”发生后,蒋介石答应了张学良、杨虎城和共产党提出的8项要求,其中包括释放沈钧儒等“七君子”在内的一切政治犯。但是待蒋介石被放回南京后,他又出尔反尔,不想履行自己的诺言,亦不肯痛痛快快地将“七君子”无罪开释。他认为,那样他蒋介石在全国全世界面前就丢尽了面子。为了个人的面子,蒋介石从来是不惜食言而自肥的。但是当时在全国人民要求的强大压力下,长期关押又不行。蒋介石就想给自己找一个台阶,证明自己当初抓人是对的,这些人确实犯有“危害民国罪”;现在放人也是对的,是我蒋某人宽宏大量。他多次软硬兼施,引诱“七君子”写出“悔过书”,然后再用取保释放的办法来了结此事。可是蒋介石的这一小小的把戏却早被识破,“七君子”坚决不承认自己有罪,不肯写什么“侮过书”。于是蒋介石无计可施,就想对“七君子”强行判罪。
宋庆龄得知蒋介石要在江苏高等法院对“七君子”强行审判定罪后,感到营救“七君子”的斗争已到了关键时刻,必须改用新的更有效的手段,揭露蒋介石的阴谋,以争取对“七君子”完全无条件的释放。为此,她接纳了冯玉祥想出的主意:以国母身份,要求与“七君子”一起坐牢。
就这样,当时宋庆龄联络了一批社会知名人士,发起了一场中外历史上都不曾有过的“救国人狱运动”。
很快救国人狱运动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反响,著名的电影界人士应云卫、袁牧之、赵丹、郑君里、白杨和著名作家何家槐,以及许许多多的大教授、工商巨子,当时都签名表示愿意追随宋庆龄为救国去坐牢。一时间,这一运动轰轰烈烈,震动全国。
与此同时,在国民党中枢又响起了一个更高吭的声音,国民党元老何香凝女士说:“在孙中山先生弥留之际,我曾亲口答应孙先生在他身后保护好庆龄,如果庆龄去进监狱,我也必须随行。我已年近六十,行将就木。这残废之躯,无足可惜。为了民族和国家,虽万死亦不辞。”当时,作为孙先生遗嘱证明人及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和国民党中央妇女部长何香凝的这一声明,无疑在国民党中央上层,又给了宋庆龄以极大的支持。
此刻,江苏高等法院院长和首席检察长深知宋庆龄身后站着民众和国民党中央大员,他们互相推倭,谁也不肯出来,并且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于是两人跑又跑不出去,出来又不知该怎么办,最后竟然狼狈地藏了起来。
就见两个小办事员被打发出来,他们结结巴巴地说:“夫人,夫人请勿见……见怪,院长和检察长今天……今天都不在,夫人有什么事就对我们说吧。”
可惜这两个人表演得太拙劣了,假话说得一点也不像,宋庆龄顿时动了怒:“我每次见蒋委员长,他都要亲自出来迎接。你们院长和检察长的官职能大过蒋委员长吗?怎么架子倒比他还大呢?你们马上回去告诉他们,今天我是非见他们不可!”
在宋庆龄那高贵的气质面前,一时两个小办事员唯唯诺诺,简直不敢仰视宋庆龄。听宋庆龄说完,他们只好互相望望,摇摇头,躬着身退了回去。
再说里面的法院院长和检察长听两个办事员来报,顿时个个哭丧着脸直摸后脑勺。看来,今天不出去见孙夫人肯定是不行了,可是见了又怎么说呢?孙夫人不是来视察工作,不是来作指示,她今天来是要求进监狱的。摸摸自家有几个脑袋敢把孙夫人关进监狱!可是不让她入狱又是不听她的话,究竟怎么办才好呢?
两个人先是一齐发愁,问了一会儿那院长突然冲检察长发起火来:“说到底,孙夫人到这里来,还不是因为沈钧儒等人的案子?这案能判吗?都是你这个家伙吵着嚷着要起诉起诉,要我开庭开庭!现在可好,孙夫人来了,她也要住监狱。这事就该你出去,或者你连她一起起诉,或者你向人家讲清楚。”
检察长一听也生了气:“我起诉?你当我愿意起诉吗?我不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吗?归根结底那是蒋委员长的命令!蒋委员长让你我在这里做官,我们就得听他的,他说谁有罪谁就有罪,他让起诉谁审判谁我们就起诉谁审判谁。你怕孙夫人问罪不敢出去,那我更不出去!反正是你开庭审案,沈钧儒有罪没罪是你法院宣判,孙夫人主要是找你,你能躲我更能躲,看最后究竟谁倒霉!”
这边两个人还在赌气呢,在旁一个办事员开了口:“两位长官,孙夫人可还在门口站着哪!现在外面已经围了很多人。就这样僵持下去,最后恐怕不好收拾呀。”
那法院院长又发了火:“你们这两个笨蛋,干嘛不先把孙夫人请进来坐?这样把人晾在门口,出了麻烦我先把你们两个开了!”
那办事员仍辩解说:“院长您别说开了我们,就是杀了我们也办不了这事啊。夫人刚才不是说了吗,她每次见蒋委员长,也都是蒋委员长亲自出门迎接。你们不出去人家就是不进门,她在门口站着是晾的你们的台。我看,你们还是赶快出去迎接的好。”
那位院长看了检察长一眼:“唉!我们俩是一根草棍上拴的俩蚂蚌,谁也甭想单蹦,我看咱们还是出去吧。”
检察长眨巴了几下眼睛说:“别忙,今天孙夫人为沈钧儒的案子亲自来,我们肯定应付不好,免不了要出丑。她带了十几个人,我们不能让他们都在一起看着,在场的人越少越好。是不是让他们选两个代表……”
“好,好主意!一个孙夫人我们都招架不了,再加上那么多人,指不定谁会冒出什么话来呢。对,就这么办!”那位法院院长和检察长在这一点上倒是统一得很快。
待来到大门口时,那位院长几乎要一躬到地:“啊呀,孙夫人,他们只说外面来人,并未言明是夫人亲自驾到,有失远迎,得罪得罪呀!”
宋庆龄故意矜持地说:“二位公务繁忙,我以为你们顾不上接见一个要进监狱的人呢!”
此时两人哈着腰,一个说“哪里哪里!”另一个也说:“误会误会!”
门口的群众开始看院长不肯出面接待宋庆龄,都愤愤不平;此刻又看见两人在宋庆龄面前的狼狈相,不由地卿卿喳喳,发出嘲讽的笑骂声:“刚才说不在,这会又从哪儿冒出来了呢?“人家到了门口,还躲着不出来,这会还有脸说‘有失远迎’,真是屁话!”
旋即在院长和检察长一路点头哈腰地带领下,宋庆龄及其一行人定进了江苏高等法院大门。
宋庆龄同意了院长们派代表谈判的要求。经简单商量,宋庆龄和胡愈之等人作为大家推举的代表,和那位法院院长及检察长进行谈判。
谈判一开始,宋庆龄就责问那位院长大人:“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爱国究竟有罪无罪?如果说爱国无罪,你们就应该马上把救国会的7位领袖释放回家。如果说爱国有罪,我们这些人都是爱国的,你们现在就把我们抓起来,关进你们的监狱。”
这简直是一个两难选择的问题,当下那位法院院长和那位检察长既不肯放人又不敢说爱国有罪,更不敢让宋庆龄等人住进监狱。于是滑头的院长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地支吾道;
“夫人,苏州天气太热啦!这几天持续高温,夫人身体要紧,还是请回上海休息吧。”
宋庆龄掏出一方真丝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回敬那院长说;“天气热是真情。尤其你们法院大门口,太阳毒得很啊。”说到这里她紧紧盯着对面那两人的眼睛;两人赶忙避开,不敢接腔。
停了一下,宋庆龄又严肃地说:“不过我到苏州,并不是来乘凉的。既然你们敢开庭审判沈钧儒等,我们这些人就和他们一样都犯了爱国罪。我们爱孙先生创立的中华民国,触犯了你们的法律。今天我们就来投案自首,主动要求人狱!”
此时那位法院院长无法推托,只好说:“嗯…这个……就救国会本身来说,应该是无罪的……”
宋庆龄立即追问:“既然救国会无罪,救国会的7位领袖就应该马上释放!”
“这个么…还要等法庭审理的结果……”
于是宋庆龄把自己的箱子往院长面前一推说:“7领袖不能释放,我们也不能独自在外面生活,今天就进监狱和他们一起坐你们的大牢吧。”
对于宋庆龄入狱的要求,那位法院院长吭哧了半天说:“你们要求入狱,这得有证据法院才能受理啊。没有证据,我不敢随便让人坐牢的。”
宋庆龄针锋相对地说:“证据充足得很!我和‘七君子’一样都是救国会的执行委员,他们”宋庆龄四手一指胡愈之:“他们也都是救国会的成员。‘七君子’有罪,我们自然不能逃脱。你只管把我们关进去就是了。”
再说那位检察长情知事情难办,乘宋庆龄和那法院院长说话的当口,竟悄悄贴墙跟溜了出去,再也不肯露面了。
此时那法院院长一再推托:“要投案得有证据,否则不能受理。”
宋庆龄则强调:“我是救国会的执委,连报纸上都有记载,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宋庆龄逼那法院院长立即为她及其随行的人员办理收审关押手续,搞得那位院长面红耳赤,浑身大汗淋淋,手足无措。
当然宋庆龄此时心里明白,说要入狱,谅他们不敢收审。不过是借此制造舆论,支持“七君子”以使他们能够早日出狱而已。
在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宋庆龄不无勉强地说:“既然你认为我们证据不足,不好受理。我们就先让一步,今天先到狱中探视7领袖。待回到上海补充些证据,改日再来投案也行。”
那位法院院长一听,这等于宋庆龄把他提在空中悬了半天然后又扑通一声放了下来似的,他立即如遇大赦一般,赶紧知趣地说:“夫人要去探望他们,我马上安排!至于补充证据再来投案,我求求您,请夫人千万不要再来了!”
此时已在狱中被关押了8个月之久的“七君子”,见到宋庆龄等人亲自到狱中来看望他们,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当时,“七君子”中惟一的女性史良见到宋庆龄时,一下子扑在宋庆龄怀里,两个人长时间地紧紧拥抱着。宋庆龄把带来的新鲜水果和营养品送给他们,并且鼓励他们说:“你们在狱中顶住了敌人的种种威逼利诱,表现了非常可贵的革命气节。我敬佩你们!救国会的同志们敬佩你们!全国人民敬佩你们!”
与宋庆龄同来的几位此刻亦一齐用掌声表达对“七君子”的敬意。于是“七君子”也用掌声表达他们对宋庆龄一行的感谢。
宋庆龄接着说:“现在全国已经有上万人签名和你们一起同服‘爱国罪’,我们今天就是来投案,要求和你们一起坐牢的。但是他们不敢关押我们。民族危亡,爱国无罪,全中国的人民都在支持你们,你们是一定能够获得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