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倒挂在天的黑色森林,压抑而刺骨。灰色的风狂怒着四处咆哮,盘旋在她的四周。
她还记着要逃,还记着要自由,爬也想爬走,却终究挡不住黑暗侵袭。
她向前栽倒在了雪地里,再也不动。
大片大片的雪飞扬,飘落到了她的身上,一点一点将她覆盖。
风雪弥漫,狂风肆掠,夜色低垂,一切重归静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铃声笨重,由远及近沉沉作响。片刻之后,一辆巨大的茶色货轮马车从灰色的风雪中缓缓驶来。
车前昏黄的灯光摇晃,一直颤微到沉昔的身旁,随着停车而略略一抖,才又逐渐恢复平静。像泛黄的书页,满是古旧的灰尘。
车上下来个身裹白色虎皮大袄的青年男子。大约二十多岁,身姿挺拔,面容白净。他蹲下身,缓缓地抚开一层白雪,而后一怔。与此同时车帘一动,露出张精致俏丽的小脸,一边探头一边脆声抱怨:“哎怎么停了,这是……”
话在此僵住。少女亦惊讶无比地望着雪地上的瘦弱身躯,一时失语。
——实在是,无比美丽的女子。眉心微颦,卧雪而眠。不是销魂的妩媚,亦不是脂粉的腻香,多一分累赘,少一分不足,难以形容却又自然而然,仿佛能将一切淡化。
青年眼中微闪,而后深吸一口气,迅速动手,将沉昔挖出雪地,打横抱起。
“哎,哎,你做什么,”少女惊而大叫,试图阻止,“又是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不对,这,这不是人,是妖怪吧……你干什么,哎……”
然而青年毫不理会她的阻挠,只是自顾将沉昔放到了车内,又找来毛毯将她细心盖好。镐黄的车灯下,他的面色镇定,目光坦然,手指却微微颤抖。
“我要告诉师父!”少女阻拦失败,怒气冲冲地向他大吼:“阿深!你要气死我吗!”
“走吧,”被称作阿深的青年不做评论,默默地坐回驾车的位置,才又缓缓开口:“总不可能见死不救。”
“……随你!”
迟疑半晌,少女终究妥协,气呼呼地爬上车,掀帘而入。而青年则回头看了眼沉昔,唇角微勾,眼神晦暗莫名。
作者有话要说: 断网多天 终于回来了啊呼。。。
语言需简练 简练 简练。。啊啊啊啊啊
☆、新人
已是立春,虽不再常见飘雪,却也不见半点绿意。数月的北上走货让笛音对于下雪的兴奋降到了最低点,整天吵着要回家。池深低叹了一口气,想着这一路行程曲折,又有诸多重货,本就劳神费心,还要不时听这个任性的师妹在耳边唠叨,着实有些痛苦。
而现在天色将黑,浩浩荡荡的舒家商队必须要找地儿休息。
“不行!”看见商队比往常早半个时辰扎营休息,笛音十分不满地抗议:“还没天黑,为什么就停下,为什么不继续赶路?我要回去,这里好冷!”
“这林子没四五个时辰走不完,晚上宿在山中不安全。”池深压下不耐,指了指不远处的杉树林,沉声解释:“不如明日一早出发,在天黑前翻过这座山。”
“这路又不是没人走过……再说这么多的镖师,有什么好怕的!”笛音撇撇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连妖精都敢乱捡,害怕山贼,哼……”
“别乱说话,”池深黑沉了脸色,若无其事地瞥了瞥四周,声音却低了下来,“我不与你商讨这事。天大的不妥回去再说。”
“回去,还要多久才能回去,你还要留着那妖……那病客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到伤愈为止!还是你认为商队该把一重伤女子弃于郊野孤身饲狼?”这话回得清晰有力,略高的声音回绝了那些似有若无的刺探视线。笛音气得撅起了嘴,却到底不敢拆台,只愤怒地跺了跺脚,低声自语:“都不想想商队里传成什么样儿了!我倒是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争执到此为止。众人如往常一般各做各事,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夜色|降临,星光稀疏,山中一片静谧。马车被赶做内外两圈拴好,警戒点也一一划出。篝火点起,空气中飘散着阵阵食物香味。镖师们和商队成员混在一起,三五成群地围坐着休息,气氛十分融洽。
不知什么时候,前方树林里隐约传来些窸窸簌簌的古怪声音。一开始还无人注意,但随着密林深处忽然传出群鸟惊飞的声响,才让众人变了脸色。
大片黑影扑腾于空中,哗啦啦的一片喧闹,惊慌四散地逃向远方。
镖师和武师们纷纷警觉起身,其他人亦安静了下来,气氛一时凝重。
池深觉得自己似乎是闻到了一种气味,仿佛是某种草木清香,陌生而冰凉。这气味来得古怪,似有若无,不辨方向,明明不是妖气,却让他寒毛耸立。
忽然间所有的光源——马灯、火把、甚至包括已经生起的篝火都邪门地呼呼熄灭了。令人窒息的昏黑中,只有篝火里残余的火星在微弱地挣扎,时明时暗,如同偷偷眨眼的细小鬼魅。
有人试图重新生火,可明明手感无碍,却无法点燃。
空气变得潮湿,沙沙簌簌的声响在林里层层汇聚,逐渐明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此起彼伏,挠得人心中发毛,手脚发凉,不敢肆意呼吸。仿佛是千万条蠕虫密集啃食,又或者是千万长虫列队出行。不见其形,只闻其声,持续逼近,避无可避,却又始终不肯现行……如此诡异,如同临刑前的铡刀,让心脏悬到极处,心跳如雷。
绝望的恐惧感四处侵袭,无孔不入。
突然,马车中心猝然冒出“哗”的一声轻响,像石子落水,狠狠砸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死寂。
也让绷紧神经的众人受极了惊吓。心中一震,当下便有镖师霍然抽刀,刀锋刺眼。
而后众人才借着微弱星光,看到池深的马车上多了一个站立的身影。
尽管模糊,可看那纤瘦身段就知道是个女子。
“你还不能起身。”池深最先回神,急声说道。然而那人却不听劝,固执地一跃而下,落地时微一坡脚,被池深及时扶住。隐约看见那黑影微微一顿,便又立刻推开了池深,往山林方向去了。
“不能去……”话虽这样说,池深却稍微迟疑。自那人出现的那一刻起,林中便突然重回寂静,连同那冰凉的香味,如潮的细响,也消散得无影无踪,让他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这一思索愣神之间,那人已经没入黑暗。借着浅淡星光,可见浓雾急速膨胀,自树林的方向滚滚而来。
池深迅速从怀里摸出了一袋香料丢给笛音,一把抓过马车上的青玉短笛:“把它点上,提高警醒。这雾很是古怪!”说完便冲着树林方向狂奔,一头栽进了浓雾里。
“你去哪儿!”笛音惊叫,可是哪里还有回音,只有灰色的浓雾,慢慢地贴地滚了过来。
“所有的人都守在原地!”笛音高声吩咐,同时拨开篝火将香料撒到了火星上。毕竟是术师,遇到这种场面比一般人要镇定得多。
药粉与火星相遇而受热,清寒香味飘来,众人均是一醒。
池深将短笛上钱币大小的白玉含在嘴里,小心地观望着四周。如果说刚才的清香还只是草木气息的话,那么现在的浓雾中就尽是妖气,就仿佛是拧一拧,便会拧出妖气的水滴一般。这样浓稠的妖气里,根本无法分辨其他的气息,又或者,只是他完全感受不到其他气息,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他不能不焦灼,不能不沮丧。
但就这样放弃,他实在不甘心,只能强作镇定,按下惊惶,一边刻下记号,一边在迷雾茫茫的林中摸索探寻。
另一边,沉昔游走在林中,追逐着藏身于浓雾的妖气,脚步轻盈,神色冷然。
自昏睡中清醒后,她便意识到是有人救了自己。得益于高灵力者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力量也基本正常。但以她的性格,向来不会与陌生人有过多牵扯,尤其卿澈的事情刚过,她下意识对人类避之不及。所以她虽有感激,却完全没有同行的打算,反而立即决定离开,顺便引开窥伺车队的妖类,也算是表达谢意。
那些篝火是她使计熄灭。意外的是,她竟然得到了某些暗助,得以弄出极其诡异的林中声响。她自小就极有植物亲和力,那种舒适微凉的清香正来自于某种生长于彼境的低端植物,虽然她很是讶异它们竟然出现在这里,但凭那香味分辨出的植物心情,她能够感受到它们的诚意。
而后十分顺利地,引出妖气的浓雾,再脱离车队,没入林间。灵力者之间相互吸引,比起车队,她的存在显然更能引起深山妖族的兴趣。
不知何时,白雾已经散去,妖气却并不间断。气息里带着某种引诱,如同透明的手,抚绕相邀。沉昔便顺着那气息,左转右转,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找到一汪寒池。
夜色昏暗,淡淡的星光之下,小池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烟草冰,被潮湿地衣围拢着,略泛微光。细小的水珠顺着潮气凝聚到她的脸上,池里传来的诱惑清晰可辨,仿佛能唤出隐藏最深的意愿与欲望。
这便是那妖族的所在地了。
她脑中清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可脚下却不想收回,只当那些诱惑是安慰,因为她能从中看到渴求的一切。
与此同时一双纤细的黑爪突然从水中伸出,抓住她的脚不由分说就往水里拖。刺骨湖水带着一股呛人的尘雾味直冲耳鼻。
瘴气不断冲撞,尝试要进入她的体内。沉昔索性静心闭眼,缓缓沉向池心,却完全无视水中妖族的捉弄。
她想要冷静。
然而此时水上突然有什么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往上提,那样生硬的大力,掐得她肩膀生疼。十分陌生的力度,让她心中微酸,一不留神便喝了口水,胃里立刻像吞了冰刀,翻搅出尖锐的疼。
不到片刻她已被拖上了岸。沉昔一时咳嗽不停,好半天,才抬头注意到这个再次相救的年轻人。
他却不看她,只是摸索着捡来一小堆木枝,熟练地升起了火。“唿”一声明黄的火焰跳跃了起来,贪婪地吐露着耀眼的火舌,舔噬木枝,滋滋作响。
这是个唐土青年,高束的黑发,白净的脸,一双墨瞳在火焰前映出淡淡微光。按人类的年龄来算,大约是二十多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地冻天寒,还请娘子先忍忍。”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用词客气有礼,只是耳根略红,目光微有躲闪。
沉昔尚未改变相貌,有些惊讶他毫不起疑的态度:“你不问我来历?”
“某曾游历多年……”看见沉昔凑过来,男子略显狼狈地背过身,声音倒还算镇定,“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娘子若想说,自会……”
话在这里停住,男子警觉起身,自然而然地将沉昔护在身后,而后小心地环视四周——寒风袅袅,水面再次腾起白雾,流连脚下,逐渐汇聚。
“小心,雾里有妖气。凝神静气,抱元守一,切勿顺其引诱。”
沉昔是不知道什么叫抱元守一,却很清楚雾中有异。只是她怎么能够视而不见。
眼前不停闪过各种画面。月祭,黑塔,广场,结界,城主,咒医,浅芨,烨……甚至是卿澈。每一个画面都仿佛生出了无数触手,引诱着她的靠近。
到底,之所以会受到影响,是因为那些情绪本就存在于心底,可以被撩拨被放大,说是要冷静,谁又知道那需要冷静的想法,会不会原本就是受到情绪操纵才会产生?
她憎恨这样的受制感,生活,生命,轨迹,乃至思想,情绪,欲念,都仿佛被精心编织,一早便被注定。她因此而深觉难受,脖子像是被什么越勒越紧,四肢渐渐发麻,头疼得几乎要胀裂。
一涟笛音破雾而来,如同月下幽泉,清溪细水,音色澄澈见底。笛声悠长,宛转萦回,坚定地抚开一地白雾。
周围渐渐明亮。
喉咙终于得以放开。沉昔按住胸口,大力呼吸。身侧的男子轻闭双眼,手中拈一管翠玉短笛。笛尾系一环晶莹剔透的白玉。白玉轻轻转动,林里便撒开了一层月华柔光。
笛声如有实形,所到之处妖气尽退。或抑或扬,或高或低,如同一张透明的软网,渐渐往池中逼拢。妖的气息已缩到极处,笛声却始终穷追不舍,紧咬不放。一阵巨大的水响后,一团雾状的物体从池中骤然腾空,仓惶而去。
笛声也终于停止。
“你那是什么神色!”见到妖族被驱退,男子立刻恼怒地大吼:“我不是说过不能顺其引诱?多少人沉迷幻境而失了性命!你怎的年纪轻轻就不知珍惜!”
话音刚落,男子突然面色微僵,而后瞬时爆红,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沉昔也一时无语,本以为这人言语客气,一定是个温和有礼的性子,没想到却有这样暴躁的一面。看着对方尴尬无措的表情,她有些想笑,却又隐隐的有些难过。
那个人……怎么就从来没有过这种表情?
“我叫池深。”许是太过尴尬,对方抢先发话,语气倒亲和很多,不再自称为某,不再客气到疏离。
“沉昔。”不知是不是幻觉,沉昔觉得说出名字的时候,池深微微怔了怔。
“沉昔……好名字。”
“你是术师?”沉昔不做评价,转而惊讶于对方的职业。人界极少出现术师,因为绝大多数人类都不具有任何力量。所以在她的想象中,人类的术师应该至少修行到中年才会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嗯。”池深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顿了顿才又开口道:“马车上才有衣物,还请移步车队。”
但沉昔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池深接着补充:“深山野岭,于情于理也不可能将你一人留在此处。你大可放心,我们并非贼匪,没有恶意。”
沉昔微扬眉,用手指挑起一缕浅紫近白的长发,觉得有些兴味:“可是……我这样……”
“啊”,池深恍然大悟,“世人总是大惊小怪。既如此,唔……”说着他在怀里摸出一个十分精致的碧色掐花香囊递给沉昔。微微一松香囊口的束绳,浓郁的香味便骤然涌出,腻得化不开。
“此香可以更改使用者相貌。只要不多与他人接触,定是很安全的。”话虽这样说,池深却盯着沉昔的脸,微微皱眉,似乎在烦恼什么。
沉昔接下香囊,挂于左手腕,又接过了池深递过来的一小面铜镜。池深挑出根木柴当火把一照,昏暗铜镜里映出张乌发黛眉的冰雪之颜。
“这是……幻术?”沉昔略惊讶,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唐土咒术。
“学艺不精,见笑。”池深瞥了一眼铜镜,微怔之后淡淡一笑,笑容深处有一丝落寂,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称谓真让人捉急
还是菇凉 小姐之类的比较顺耳啊
但是又想尽量用得真实。。
结果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