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悲剧的开始,命运的玩笑,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苍凉的灰色天空下,凉风阵阵,梅薇思觉得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凝聚着,鼻子也酸涩地难受。一楼的侍女卫兵都藏在远处惊惧观望,心中忐忑。谁都知道她的脾气,所以谁也不敢上前过问。
四年前,月祭,格外晴朗的天空预示着夜晚将有极其明亮的月亮。沉昔尚在主楼中准备,还未出发前往广场。而梅薇思作为身份尊贵的城主之女,却不得不先行到达广场迎接,因为她是重要的血祭圣女,至少在表面上始终维持着这样的形象。这让梅薇思大感受辱,心中有千万个愤怒和厌恶无处发泄。
趁着咒医和城主还在商量最后事宜,梅薇思偷偷从侧楼中溜出,准备以失踪表示强烈的抗议和蔑视。由于没带任何随从,也未精心打扮过,城民最多只当她是某个贵族的女儿,因此也没有任何人行礼或者让路,这让习惯受宠的梅薇思有些不高兴。
中午太阳极为毒辣,街道仿佛都要被晒化了。热得受不了的梅薇思在心中再次抱怨沉昔的种种不是,正是烦闷时,一个清瘦身影从人群中出现,走过她的身边,与她擦肩而过,便又消失在了人群里。
梅薇思却惊呆了。
阳光实在太刺眼,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也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虽然周围的一切都在艳阳下发白,明晃如同白银,晃得人眼花。然而她绝对绝对不可能看错,刚才那个经过她身边,带起一阵清风的年轻人,有着橘红色的、干净明亮的眼睛。
安静而淡定,温柔而清冷……整个彼境就只有他有这样一双会让人沉溺的双眼!他回来了,他没有死,只是消失了九年之久后又回来了,回到了她的世界里。
梅薇思觉得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明明是很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哭泣,不能控制,以至于她做了件平时绝对不可能会做的事——不顾形象地在大街上大哭。泪水像小河一样,止不住止不住地流淌,无法停止,引来周围人嘲笑议论的怪异目光。
然而这一切她都不在乎,只要烨还在这个城中,她便有那个能力将他找出,告诉他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无法将他忘怀,虽然仅仅一面,却已深入骨髓,永远都无法淡漠。即使是被城主派出的卫兵找到的时候,即使是被城主和咒医责骂的时候,梅薇思依旧是这么坚信的,她准备在仪式后就向自己的父亲坦白一切,请求父亲的帮忙和成全。
然而谁知道,就在仪式结束之时,命运再一次摊开了手里的鬼牌。谁知道那消失了九年之久的少年,在重新出现于她面前的时候,竟已经成为了沉昔的护者?她想起了在仪式上缺席的咒医,恨得咬牙切齿——一定是老师用了什么手段,在仪式进行的那段时间中,迫使他订立了那样危险的契约!
他即将带着沉昔离开,她再一次与他擦肩而过。而且最可悲的是,梅薇思发现,他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眼中看不到半点回忆的影子。这个让她苦等了九年的少年,竟然已将她忘得干干净净。
风越来越大,吹弄庭院中的植物,沙沙作响。不过是短短半个小时,气温已经下降很多。梅薇思衣着单薄,裸|露的手臂被凉风刮得冰冷,可她却一直沉浸于自己的回忆中,什么都没有发现。
可是还是有机会的……生性倔强的梅薇思这样安慰这自己。她自小早熟,又被用心培养,向来内敛优雅,心思隐秘。烨是唯一的例外,可以将她的理智层层剥离,露出最原始的害羞与不安。
冷静分析后,她迅速振作,因为她知道,不管沉昔是谁,她的幼时记忆曾被强制性抽出毁灭,即便是身为后觉也无法重新拼凑,因而没有关于契约的任何回忆,而她从小所经受的教育与价值观导向都是被精心安排过的,都只会让她顺应命令,安心登上祭坛。她的生命将在十七岁终结,而自己却还有漫长的一生。
梅薇思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进行类似的思考,以求能说服自己,她也以为已经能将自己说服,直到她绝望地发现,四年后回来的烨,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中那个透明干净的少年。
他略染风霜的双眼更加令她心动,可那风霜却属于另一个人。他已褪去青涩,成为了一个真正淡定坚毅的护者。只是这样的他,却也爱上了自己的契约者,无可自拔,不能分割!
那一刻,梅薇思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憎恨沉昔。除了惧怕她潜藏的无穷力量之外,更多的却是嫉妒……嫉妒她为什么对烨产生那样大的影响,不过是她的出现便永远地改变了自己和他之间的未来,嫉妒她与他的契约和羁绊,嫉妒她能在他身上与心里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记,以至于他最后爱上的,仍旧是她,却甚至都不记得自己!
她嫉妒她的一切却又无可奈何,她所爱的人却爱上了她最恨的人,最不可以爱上的人。他会因此而受到禁制牵连,接受永生诅咒,永生的“罚”,而她却只能看着最恨最鄙视的沉昔再一次将他抢走,带他走向灭亡,可自己,却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梅薇思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再顾什么地位尊严,独自站在一楼庭院旁边,嚎啕大哭起来。
为自己这十三年来所不值的、最终白费的感情,为无可挽回的未来,为懦弱到依旧无法责怪他的自己,在四年以后,再次泪如雨下。
这一夜狂风大作,像是在预示着,一场真正的风暴,就要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下一章终于是仪式了
我其实蛮喜欢梅薇思这个菇凉
至少她敢爱敢恨
她会嫉妒 会手段 但是她勇于承认自己的感情
哪怕暗杀 哪怕憎恨 她一直活得很主动
跟某只一个劲儿被动旁观的人一点儿都不同!
也跟某只一个劲儿自我回避的人一点儿都不同!
她其实一点都不适合优雅路线 梅娅你是被咒医培养残了
其实走原来的刁蛮路线多好啊
☆、仪式
夜色粘稠如同腐臭沼泽,星星极少,风也没有一丝。白月隐没,暗月显现,如橘红的女子下嘴唇,静静吻向深寂夜空。
广场中部的枣红地砖已被拔鳞般尽数剥去,露出镶嵌于地下的巨大红色祭坛。祭坛呈碗口型下紧上开。矩台为齿,祭台为舌,向天空张大着贪婪可怕的血盆大口。
祭坛外是精心设计的广场水渠,以咒文为走势,相连成巨大法阵。流水自最外层水渠里涌出,沿地势与排列层层流向广场中央,最终汇集于祭坛中心的两瓣月牙形水池中,以对抱姿势围拢椭圆祭台,并在火光下泛出淡红微光与浑厚惑力。
从祭坛中心向外望去,四面皆是黑压压的人群,如压顶的浓云,倒置的海面,沉默而壮观。数千精锐沿祭坛外缘围出两层保护圈。内层守护各姓氏的掌权者及其继承者,外层则围拢记于各姓氏名下的族人;更有上万卫兵以内层圈为中心,呈放射状队列切过外层圈并向外伸展,将广场分隔为多个扇形区域,分区保护城民,也监视叩跪着的苦工奴隶。
层层规整,秩序井然,像巨大的果盘格子,装满了花绿软虫。
这样的排法结合了力量、地位与法阵,将广场化作坚不可摧的碉堡,越到内层越是坚硬,万无一失。
于是巫乐起鼓,数十名暗红衣袍的祭仆沿水渠翩跹而下,最终分置于两瓣月牙池中,在诡异刺耳的祈祝舞乐中踏节而动。水光破裂,碎纹如沙,纤长黑影变换扭动,交替着各种怪异可怖的动作。仿佛人影也有了生命,变成细长黑色怪物,在脚下游走流窜。
烨接过咒医手中的火把,沿阶梯缓缓而下,走向底层祭坛。沉昔早已被绑在舌型祭坛的最中央。鲜红藤蔓与荆棘缠绕成长柱,又伸出无数条触手来,环绕过她的身体,将她紧紧勒在长柱前,仿佛已经连成一体。白裙上血迹点点,如同无声盛放血丝鸢尾。
她的头微微仰着,靠于身后的粗壮藤蔓上。长发如瀑,面无表情。空茫的双眼如作假的晶石,纵然矩台里火光大盛,却泛不出一丝涟漪。双足与其说是站立,不如说是被捆绑着置于地面。两手垂于身侧,五指完好无损,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可这显然已不再是沉昔,这只不过是一个容器,一个物体,一个道具。封印了记忆,消除了体力,没有意识,也没有思维,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被药水与法术清洗干净。
烨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他躬下身停顿了很久,眼前闪过无数个过往画面,无一不与她有关。
她安睡时恬淡的容颜,她噩梦时顰紧的眉。她仿佛不可置信般质问他的眼神,她打断他与卿澈间尴尬气氛时的狡黠微……
她清淡甜美的吻,她冷漠无情的回眸,她决然发誓的神情……
胸口在灼痛,耳边生出尖锐鸣叫,仿佛怒斥,仿佛嘶吼。
够了,够了!他从来不曾反抗,事到如今,又在挣扎些什么?!明知道结局早已注定,又在强求些什么!这是他以生命为依托签下的契约,便是他以命违抗,也不过是落到其他人手里,继续进行。
这是他和她的契约,是他和她的命运,即便是终结,也只能由他亲手终结!
他眼中终是闪过一缕狠色,低头点燃了最外层的藤蔓与荆棘。
火焰点起的那一瞬间,祭坛旁一直屏气凝神着的各大家族却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喜悦传开,四处涌出的欢叫声汇成了滔天巨浪,以压倒一切的气势汹涌冲撞,响彻夜空!人们欢呼雀跃,欣喜若狂,甚至载歌载舞,像是身处极为盛大的节日,像是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甚至连负责秩序的卫兵们也跟着面露喜意,欢呼躁动!
可这其中却不包括他。
他只觉得那些刺耳的笑声和叫声,像尖刀一般一波又一波地割过心口,将它割得鲜血淋漓。
他不能理解这样的狂欢,也无法体会这种快乐。即便他也曾因为这个人而间接失去了一切,却完全没有大仇得报的舒畅感……反而觉得一颗心都被这火光炙烤着,从未如此痛苦。
他想他已经腐朽,他的心已经黑化成渣,堕落成泥。
他竟觉得痛苦,这样痛苦,那烧灼而深烈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承受!身体像被灌入岩浆,每一寸每一寸血管都被灼尽,冒出毒人的烟!
眼前恍然发黑,喉管中竟然有刺辣的血气翻涌,像是要生生呕出血来!
不知是否是烟火的熏烤,他的双眼胀痛地厉害,脸上那滚滚的烫,不知是舔来的火焰,还是失控的泪水。
他头晕目眩,下意识前进了两步,而后被火浪灼到。外袍耐火,一时之间并未燃烧,却生出糊味让他稍稍清醒。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抑制住向前迈进的步伐——
这一刻,他竟然想死。
是的,想死,全部去死,他突然觉得那样很是不错。身后的世界,分外丑陋无趣,让他无可抑制地生出一股极其暴虐的怨恨。
怎样疯狂的世界,怎样残忍的契约,为了那该死的契约与命运,为了那些所谓的狗屁人命,他必须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烧死在自己面前,而那把火,居然还是他亲手放的!
他想撞头,想狂吼,想杀人,想自爆!
他想在死前想毁灭一切!
明黄的火焰如怪蛇般扭曲盘转,疯狂地啃噬荆棘,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与人群的欢呼声互相呼应,仿佛歌唱起舞。炽烈的火舌旋转着跃动在沉昔身边,渐渐烧到她的脚下。她的皮肤被热浪灼伤,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脖颈都迅速滚出晶亮水泡,空茫的眼中却依旧聚不起半点微光。
一点火星蹦上她的长裙并迅速扩大,火焰疯狂上窜,转眼化为熊熊烈火将她整个包裹其中!
新生的暴虐之气,尚来不及发泄便已转化为惊恐和绝望。仿佛是闷雷炸裂,灵魂焚毁,心脏像是一瞬爆炸,连呼吸也一瞬骤停!
这火焰彻底冲垮了烨脑中那块名为理智的临界点。
底线全面崩溃,各种混乱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浪潮一般排山倒海,横冲直撞,冲得他双目欲裂,神情崩溃,几近狂乱!
他猛地抓出长剑,再不抑制,冲着那火焰就砍了上去!
去他的契约!去他的命运!去他的“罚”!他早已死过一次,不再是该死的彼境赤族,他早已为她疯魔,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烧死。去他的彼境近百万生命!去他的责任与义务!再丑恶的命运他也会陪她一同经受,她不能死在这里!
长剑因灌注怒火而极其锋利,刃上寒气迅速切开火焰,直斩极有韧性的藤蔓与荆棘。烨顾不得烈焰与尖刺,一把扒开缠藤,将沉昔束进怀中——她的全身早已伤痕累累,焦红的水泡与血痕四处遍布,一片模糊!
拥抱的一瞬间,尖锐的痛刺入心中,又仿佛是锐痛的尖刺终于被磨平一点。浑身都是热辣辣的疼,眼中竟酸涩地让他想哭。
不敢耽搁,烨直抱着沉昔急速窜向空中。
也就是在两人脱离祭台的那一瞬间,一道白光突然从咒医亚多拉手中射出,直击祭台!寒气骤然暴涨,祭台被瞬间裹上一层坚冰,而剩下的火焰也被直接按熄!
烨也来不及思考咒医这一招到底有何目的,只抱着沉昔直往天上冲,却被覆盖空中的巨大球形结界拦住。电光火石间,他硬是把身体给转了过来,将沉昔按在怀里而以自己的身体承受所有攻击!
刺眼的白光由接触面炸出,剧痛如尖刀插入骨肉,洪水般贯透他的四肢百骸,脸色便霎时惨白如纸。
此时广场上众卫兵已经反应过来,迅速组织攻击,却遭到咒医阻挡,战作一团。少数人躲过亚多拉冲了上来,各种武力攻击与暴烈法术齐齐扔出,砸在他全力撑开的结界上,化作震耳欲聋的雷鸣电闪。夜空一时如焰火盛典,刺眼强光此起彼伏,相伴的是广场上众城民与奴隶的尖叫惨呼,乱成一锅滚粥。
烨腹背受敌,仅勉强自保,几乎无还手之力。流光突然跃过,血珠缓缓滴下,落到沉昔脸上,却是左下方的弓箭手射出了能勉强穿越结界的魔箭,将他的前额割了个大口子。
然而,尖刺与烈火都无法唤起反应的身体,却因这血液的滴落而微微颤抖了一下。那血竟然逐渐渗入沉昔的皮肤,仿佛水珠没入海绵,被渐渐吸收干净。
只是烨承受着剧痛,忙于应战,并未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他只能在抵御的间隙低头,冲她淡然一笑,眼中是埋藏太久而从未展现过的温柔。
“放心好了,我带你走。”
他的语气平缓淡然,令人安心,仿佛语言里有着让人镇定的力量,而这力量竟然唤醒了她,让她的眼神逐渐聚集!
怀中微动,烨尚来不及欣喜便已陷入不安,因为凝于那双清透美眸之中的,分明只是痛苦和惊惶。她发起抖来,惊恐地瞪着他,伤痕累累的双手竟逐渐弓起、收紧,死死地抓住他不放,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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