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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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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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说得对,表哥没有功夫教别人;我还是长点“眼力劲儿”,放他一条生路,叫他专心地单教他的高小姐去吧!  
  “我自己来练吧!”我对表哥说。  
  “也好,”表哥如释重负,“男孩子不怕摔,自己扶着栏干练,进步得反倒会更快!”  
  我在冰场外圈,扶着栏干,像头笨牛般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手一离栏干,便立刻一个“大马扒”。幸而我已拿定了主意:要摔可得往前摔,表姊那位同学发生的“臀部惨剧  
”时刻在给我警惕。我每跌一跤起来,便顺手摸一下自己的臀部:“嗯——还很完整!”这才放下宽心,继续做向前滑进的冒险。  
  一阵欢呼与掌声使我停下来脚步。我想大概是里圈内有人在表演精彩的溜冰花样。我困难地连走带爬地到达里圈的栏干边。我没有猜错,原来正有一位少女在那儿表演。  
  她一会儿倒滑、一会儿正滑,一会儿两个脚一齐“扭麻花儿”,一会儿用单脚向左右双方划圆圈,一会又模仿好莱坞溜冰皇后宋亚海妮在影片上演出的种种绝技。她的身子那么灵活,她的姿势那么优美,刀光冰影一直闪铄不停地围着她的身子转,简直像一条可爱的,斑鳞璀璨银辉四射的小飞龙——  
  “真棒!”中国人都叫起来。  
  “Wonderful!”外国人也叫着。  
  “真是不错!”我甚为欣赏地赞美了一声。  
  “怎么样?”表哥正好拉着高小姐滑到我身边来,”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唐琪的溜冰术确是惊人的!”  
  “什么?”我惊奇地,“您说,那里圈的表演者是唐琪表姊?”  
  “是呀,”高小姐插话进来,“我的表妹倒也真有几手哩!”  
  那就是唐琪!那就是唐琪!  
  是的,一点不含糊地,我已经看清楚了,那可不正是唐琪吗?  
  “师傅,”我扭头对表哥说,“您也进去表演两手!”  
  “嘿嘿,”表哥咧一下嘴,“我要赶上唐琪起码还得苦练三年!”  
  说着,说着,唐琪滑出来了。老远地,她已经看到了我们。她向我们招手,她带着的绿色手套多美丽呀。啊,她在喊我们了。哦,真遗憾,她只是在喊高小姐:  
  “表姊,表姊,怎么你们现在才来?”  
  她并没有喊我。也许她根本没有看到我。可是我觉得她是向我们三个人在招手。也可能她只是向高小姐和表哥招手,因为对于仅只见过一面的我,她很可能早已忘记干净了。果如此,可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呀!  
  她滑到了我们的跟前。  
  “张弟弟,你好!”天哪,她还清楚地记得我姓张。她向我握手,一面说:  
  “对不起,恕我不脱手套!但是你得脱手套呀,因为你是男人!”  
  我傻头傻脑地脱下手套跟她握手,全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唐小姐真客气,”表哥插嘴说,“我这位表弟是小土包子,他不像妳似地那么讲究西洋礼俗。”  
  我这才恍然大悟。表哥没有说错,和唐琪比,我可真未免太“土”了。  
  “表姊,您会溜了吗?”唐琪热情地拉住了高小姐。  
  “不行,比前两次好像稍微有点进步。”高小姐答说。  
  “你溜得一定很好吧?”唐琪把头一斜,微笑着问我。  
  “我比高姊姊还不如,今天是生平第一次下冰场。”  
  “我来教你。”唐琪直截了当地讲。  
  “对啦,醒亚,”表哥可找到了“台阶”下,“你改拜唐表姊为师吧,同时教两个人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来呀。”唐琪招呼我。  
  “不要怕嘛,来呀!”唐琪催促我。  
  我是怕在冰上摔跤吗?不,我已经摔了够多的跤了。我是怕她笑我一点也不会溜吗?不,我已经向她坦白地说出这是我生平第一遭下冰场了。  
  那么,我为什么畏缩不前呢?我究竟怕甚么呢?千真万确,我是有一点怕。当一个人喜出望外地被心里暗暗喜欢了好久的女孩子,那么亲切地招呼他向她靠近时,他怎么会不产生一种喜悦的畏惧,轻微的颤栗呢?  
  她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她告诉我腰要微弯到一个如何的角度,脚要如何地抬起、落下,手要如何自然地摆放,才是正确的学习方法。她那么不惮其烦地、细心地教导我,纠正我的姿式与步法。她拉着我慢慢地前进。每次,我要摔跌下来时,她都能那么灵活地由我旁边一闪,便滑转到了我的面前,用两只手把我那马上就要扑倒在冰上的双臂,拉起来。  
  我有出乎意外的进步。她带着我在外圈跑道慢滑了一整圈,竟没有摔一次跤。我的脚腕已经有些酸痛,汗也沿着前额直往下流。我想歇息一下;可是,不好意思告诉唐琪。我会丢了一个男儿的面子。我必须装扮一点都不累的神态。  
  “让我们再改一种方法滑,”唐琪说,“我倒滑,你正滑,我可以双手拉着你走。”  
  于是,我们又用这种新方法滑了老半天。  
  “你不要老垂着头看自己的脚,那样永远学不好的,”唐琪指点我,“看我,看我的脸!”  
  我抬起头来。我看到了一张那么美丽,那么美丽,那么美丽的脸。  
  她那洁白的面庞,由于动的原因,已经变得十分红润,我常常听人谈起,也常在小说中看到,说女人的脸蛋像苹果,现在,我才知道,竟然是如此。看啊,她的两颊可不真像两个圆圆的熟透了的红苹果吗?也许是比苹果更可爱些。苹果的颜色实在不及她的肤色那么光泽,那么令人陶醉。  
  她的大眼睛那么一闪一闪地瞅着我。我像安适地坐在一个小船里,顺风飘行,一点也不再觉得自己的脚踝酸痛,也不再觉得其所以能够前进是由于自己的腿在迈步——  
  “很好,很乖!”唐琪非常满意地向我点头。  
  天哪!她怎么竟用“乖”字来夸奖起我来了?她把我当成小娃娃了呢!可是,我不想抗辩。  
  “你好聪明,进步得好快,”唐琪又接着说,“现在再换一下方法,讲我偶尔松开你的手,看你能不能自己滑几步?然后我再拉住你,然后,我又松开你——”  
  我居然没有使她失望。她拉着我倒滑的速度,逐渐在增快,她偶尔松开我的手时,我也能“独立”地滑行了。她故意地半天半天不使我捉到她的手,我只好不停地滑着追她,竟一  
直没有跌倒。”  
  “好,休息一下吧,‘小学’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毕业了,”唐琪要我停下来,然后,她近近地滑站在我的身边,“明天再跟我来上‘中学’。”  
  十三    
  我怀疑我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温馨的梦,一个幸福的梦,一个出我梦想之外的梦。  
  沉湎于昨日与唐琪意外重逢的回忆,恍如置身梦中,迄未醒来,也不愿醒来——  
  “小弟,背上冰鞋开路吧!”表哥在身后一拍我的肩膀,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我迅速地梳洗干净,打扮整齐,直怕被表哥看出有何异样。  
  街上风很大。  
  “好冷呀!”表哥叫着,“咱们喊两部‘胶皮’(天津人管黄包车叫胶皮,那时候还没有三轮车)吧!”  
  喊了半天不见车影,偶尔有两部车子过来,都是棉布厚帘子拉得紧紧地,车里早已坐有乘客了。  
  “我倒觉不出冷来。”我向表哥说。  
  “见鬼呀!”表哥把眼一瞪,然后又把大衣领子翻上来保护着耳朵,“耳朵都快冻掉了,还说不冷?今天比昨天起码低十度。”  
  “我觉得今天比昨天暖和!”我想这么说;可是,没有说出来。我知道,暖和的是我的心。这是唐琪给我的。  
  表哥抱怨了一路天气冷,我真怕他中途会跟我昨天一样地想“打退堂鼓”,转回家去烤火。还好,大概高小姐的力量,足够使他维持跟严寒抵抗一阵子的勇气。我呢,我暗中决定了:如果表哥真会提出“折回家去” 的动议时,我一定要像他昨天拖住我来两个“小快步”,把他拖到高家,并且还要对他说:“到高家去烤火吧,高家又不是没有炉子!”  
  我们到了高家。首先接迎我们的,仍是一片孩子们的欢呼:  
  “啊,季叔叔(高大爷的小孩子一向如此称呼表哥),快来看呀,我们都有了新冰鞋了!”  
  “啊,小张叔叔,奶奶昨天给我们买了新冰刀啦!”  
  唐琪亲昵地挽着高小姐的臂,下楼来。这一次,我再没有看错——她首先对我打招呼,她举起一只手,那么轻飘飘地,冲着我摇摆,完全是外国影片里一位漂亮女明星的洒脱姿态  
;而随着她那一摆一摆的手,她那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也在一眨一眨地闪铄着,闪铄出光,闪铄出热,闪铄出一个温煦的春天,在这个楼厅里。  
  我想仿效她的姿势,还给她一个摇手礼。可是,我怕我的动作会很不自然,因为我没有这种用手式代替点头、鞠躬的习惯。结果,我只能傻里傻气地叫一声:“高姊姊,唐表姊!  
”我不敢先叫唐琪,唯恐有人发现到我心里的秘密。唐琪走下楼梯,仍旧先来和我握手,我慌张地脱下手套。表哥和高小姐一齐笑起来,笑得我好窘。  
  “哼,小土包子有进步哇!”我自己解嘲地这么说,然后也跟着笑一下。  
  我们四个大人——容我把自己列入大人行列中吧,又加上了三个孩子,阵容浩荡,一齐到达冰场。  
  唐琪活像个褓姆,她那么亲切、体贴、细心地给每一个孩子脱鞋、换鞋、系好他们每一只冰鞋上的长鞋带,然后分别把他们领到冰上,不厌其烦地,教给他们如何开始滑走。孩子们的勇气倒很可嘉,一连跌了几跤都面无惧色。可是唐琪大为着急,她低声对我说:  
  “摔坏了一个,回去向姨妈可交不了差,姨妈骂起人来很凶啊!”  
  “是吗?”我说,“我看高老太太很和气呢!”  
  “你不知道,因为你没有看见过她老人家发脾气。其实,她骂我几句也无所谓,谁要我是她的亲外甥女儿呢?高大奶奶骂我,我可不愿意情受,她骂起人来太刻薄,太尖酸哩!”  
  “她为什么骂您?”我关心地问。  
  “为甚么?我也不知道为甚么?反正她几乎每天都得骂我一两回。” 她瞟了一下旁边的孩子们,然后,凑近我耳边,“嘘——等一下我再告诉你。现在得把这几位小爷教会了滑冰,还得保险别跌太多的跤,才能回去平安无事。”  
  我多么渴望仍像昨天一样地,要唐琪带着我一起在冰上滑啊。可是,唐琪没有空。孩子们不肯放开唐琪一步。我有点抱怨这些孩子,又有点抱怨表哥——他毫不分担一下教导三个孩子的工作;只顾专心一志,无微不至地,护佑着他的高小姐。而高小姐也应该被抱怨一番——她进步得太慢了,离开表哥,她还是一步也迈不得。  
  我只好自己溜。我倒希望在自己的努力下,创造出比昨天更好的成绩,俾使唐琪觉得我尚是个可造之材。  
  孩子们大概溜得实在太累了,便都坐在外圈栏干旁,开始对里面做“壁上观”,一面吃着唐琪给他们买来的巧克力糖。  
  “对不起啊,”唐琪滑到我的身边,“没有来教你。不过,刚才我看到你自己已经滑得很不错啦!”  
  “别笑话我好吗?”  
  “不,是真的,我平生不说一句虚假话。”她说,“来吧,我们一起滑。”  
  我们的手终于又拉在一起了。我确有进步,昨天我几乎完全是被她拉着走的,今天已能自动地和她同时迈步,滑行了。  
  我们滑得相当快。当我们从表哥与高小姐的身边一掠而过时,我得意地回一下头对表哥说:  
  “师傅,看我怎样?”  
  “唉呀,张弟弟学得好快呀!” 高小姐声音好大地叫出来。  
  跑了三、四圈以后,我的脚踝酸起来。可是,我不肯停下来休息片刻。唐琪也疲乏了:  “慢点滑吧,我有点累了。不是因为你,是刚才教三个孩子太费劲的缘故。”  
  “您要不要休息一下?”我问。  
  “不用,”她摇下头,“慢一点就行了!”  
  我们的速度慢了下来。突然间,她松开了我的手,接着,却立即挽住了我的臂:  
  “这样,我可以省些力气!”说着,她的头和身子都向我倾斜过来。她的蓬松的头发,时实时离地挨着我的面颊。  
  天哪,我从来没有被一个女孩子这么地挽过臂。一串剧烈的心脏跳动,几乎使我有些微微地颤抖。惊喜、羞涩、胆怯、骄傲、满足,混合成一种微妙的情绪,在我周身流动——  
  我看到许多对儿男女——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他们都那么得意洋洋地挽着臂滑在冰上,头偎靠在一起,嘴边哼出来缠绵的情歌,眼睛玻Р'着像半醉的神态——那简直是向每一位单身汉或单身的少女,表演着一场“炫耀”或“示威”。哼,现在我再不会羡慕他们,也不会嫉妒他们了。现在,我是一个胜利者,我是一个和他们一样幸福,甚而比他们更为幸福的人了。  
  播音器里流出来的音乐,越来越温柔。一首十分动听的歌曲开始播送:  
  Moonlight and shadow,  
  You are in my arms;  
  I belong to you; you belong to me;  
  My sweet ——  
  唐琪闭着嘴,用鼻音哼哼了几句这个调子;然后,启开嘴,轻轻地,随和着,唱出字来:  
  Close to my heart;  
  You always will be;  
  Never,never,never——  
  To part from me ——  
  我非常喜欢这歌,一开始我几乎还没能完全听清楚它的词句:然而那一连几个“Never; never; never——”,听起来却真是又有趣,又有情感。  
  这歌反复播唱了三遍,我倒也能把字句弄明白了,因为里面并没有太生的英文字。  
  “你喜欢这歌吗?”唐琪突然问我。  
  “很喜欢,”我点点头,“刚刚听懂了歌词。”  
  “这是桃乐丝拉玛在‘兽国女皇’里唱的插曲。”  
  “啊,对啦,怪不得我听得耳熟,我曾经看过这部片子。”  
  “你是影迷吗?”  
  “不太喜欢看电影。”  
  “喔,我忘了,你是戏迷。”  
  “倒是真喜欢平剧,”我想起了唐琪表演“麻姑献寿”的一幕,“唐表姊,您不是也很喜欢平剧吗?”  
  “是的,电影、戏、滑冰、骑马、游泳、跳舞——我什么都喜欢。喂,你会跳舞吗?”  “不会,一次舞厅都没去过。”  
  “不一定去舞厅啊,家庭舞会更好玩些。我在北平念书时,我们的德国老师家里经常都有舞仓。将来,我可以教你。”  
  “——”我|下子竟答不出话来。那时候,在我心目中,跳舞和滑冰可不能同日而语,我认为滑冰是高尚动,而跳舞则是低级娱乐。  
  “听说伦敦道顶端佟楼有一个露天冰场,我们找|个好月亮天,一起去那儿溜冰好吗?在月光下,唱这个‘Moonlight and shadow’ 一定更够味儿——”唐琪向我闪动一下羽样的长睫毛。  
  “好。”这一次,我答得很痛快。我怎不向往那么一个月下溜冰的美景?  
  我们又从表哥与高小姐身边掠过,我再没有回头去看一下,我有点怯怕当表哥和高小姐发现我正和唐琪近近地挽臂而行时,会对我们投出惊奇的一瞥。  
  外圈的三个小把戏终于发现了我们。他们竟一齐拍手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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