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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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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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琪由东北逃进关内的消息,是表嫂告诉我的。  
  “醒亚,大前天,唐琪突然回到天津来了。我想,我应该照实告诉你。”在表嫂的房间里,她慢斯条理地,开始向我讲,“一胜利,她就想从长春赶回天津。苏俄红军把东北扰了个天翻地覆,烧杀抢劫还不算,最惨无人道的是公开疯狂地奸淫,所有日本和中国少女——不仅是少女,中年妇人,与老年妇人,甚至幼女,几乎都不能幸免。唐琪一再咬牙切齿地说:东北已成了禽兽世界。她又告诉我:她的一位多年好友方大姊,虽然把头发剪成男人的模样,仍逃不过俄国毛子兵的魔掌,竟公然在火车上被轮奸死掉——”  
  “啊——”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立刻记忆起来那位方大姊的率真、乐天、活泼的神态,与她那滑稽、亲切、豪爽的天津腔调,还有她用洋泾滨英文招呼我“Dear Brother” 时的表情——不自觉地,我喊出来:  
  “可怜的方大姊!”  
  “你认识她呀?”表嫂问我。  
  “以前曾经见到过,”我惨然地点一下头,“她一直是照拂、帮助唐琪最多的一个人。”  
  “对的,唐琪也这么说。”  
  表嫂接着往下讲,“唐琪费尽心机历经艰险,总算由长春跑到了沈阳;可是沈阳照旧是老毛子的世界,又经过千辛万苦,才逃到了州;国军收复州后,她的性命方始有了保障。她也把头发剪掉了,大前天来找我时,猛一见,我还以为是一个男士哩!”  
  说到这儿,表嫂突然停止了讲述。  
  我催请表嫂继续往下说。  
  “唉,我简直不知道该再如何讲,可是一开头我就说过我应该照实告诉你了,所以,我想我还是都说出来才对。”表嫂的脸上堆满忧郁与不安,她似乎稍稍镇定了一会儿,接着说出来,“当然,唐琪是抱着十二万分的热望来找你的;当她一再地向我问到你时,我答不出一句话,结果竟哭了出来,这可把她吓坏,她顿时脸色苍白,双手颤抖,抓住我的肩头问我:‘醒亚死啦?’我摇摇头,她这才松了口气,一面念叨着:‘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得好好地,其它一切变故,我都能承受得住——’稍一沈思,她冰冷冷地问我:‘醒亚结婚啦,是吧?’我吞吞吐吐地答复她,说他尚未结婚,不过已经在重庆和一位郑小姐订婚。说完这话,我俩猛地扑抱在一起哭了起来。我发现我从没有像这一天这么同情过我的表妹,我我现我过去竟会那么愚蠢地从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如此之深,我发现我以前和现在,以及将来,都不能对你们的感情有任何帮助,真是愧疚万分,我发现我这位表妹竟哭得泪如泉涌,手脸冰冷,周身抽搐,一个人疯狂前刻的表情与动作也不会比这样更可怕了——我发现她刚才害怕你在南方死掉的神态尚不及听说你已订婚的消息更来得恐怖——可是,唐琪究竟是唐琪,不多久,她便坚强地恢复了平静,她反倒劝说我忘掉刚才这一幕。我告诉她慧亚也曾为她哭过了,她嘱咐我千万转告慧亚再不要为她难过。她还说:‘请你们都放心,我绝不咒恨醒亚,更不咒恨他的未婚妻。我自己可以活下去,不会自杀,也不会去当修女。我如果真爱醒亚,我应该祝福他跟那位郑小姐早日结婚,早日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并且更盼望醒亚早日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后来,她又说:‘茶花女都知道为爱人的家庭、声誉、事业,牺牲自己;难道我竟没有勇气与毅力那么做吗?我总不能连茶花女都不如——’”  
  我听得呆成一座木偶。  
  “醒亚,醒亚,”表嫂摇晃了两下我的肩膀,“真对不起,原谅我,我不能不把实情告诉你。也许你会怪我过于同情唐琪,而漠视了郑小姐;可是,你知道,无论如何,唐琪是我的亲表妹,郑小姐尽管多么美好,我们还始终没有见过面,再说唐琪和郑小姐比,当然唐琪的遭遇会叫人同情——不过,同情唐琪是一回事,祝福你和郑小姐又是一回事,这是不冲突的。我相信有一天郑小姐嫁到咱们家来,我会跟她处得很好。”  
  “唐琪现在住在哪儿?”我问。  
  “她不肯告诉我,”表嫂说,“她不要你去看她。我也曾问到她今后的生活与工作,她也摇头不答;不过她说了一句她要去看望一下贺大哥,我想她也许要跟随贺大哥做事。”  
  “大嫂,我一直想知道,唐琪她究竟怎么能救成贺大哥?”我忍不住追问。  
  “我们当然不知其详。”表嫂说,“我只知道,贺大哥胜利后告诉我们说:唐琪勇敢、机警、有智慧,她认识姓辛的一位大学教授,留学日本的经济学博士,对她很好,甚至向她求婚,唐琪居然大胆地,极恳地告诉他,她已订婚,未婚夫在南方求学,她不能悔婚,她说她敬爱他是一位学者,请求他发慈心善心,她必永远敬爱他如兄长,如家长,那位教授居然受了感动,认唐琪为义妹,且两人对天发誓永为兄妹——后来那辛教授突然去北平出任华北政府经济局局长,且娶了一个日本太太,听说华北头号汉奸王荫泰十分赏识他的才学,非拖他下水做有力的助手不可。唐琪因为她的义兄当了重要的汉奸,当然非常失望,可是就因他的关系,再发展其它关系,才能救出贺大哥。”  
  “那人难道也是政府的地下工作人吗?一我好奇地问。  
  “贺大哥说他与重庆应无关系,说他是汉奸,不过是天良未全泯灭的汉奸。”表嫂继续说,“贺大哥说他后来得知:那个辛局长从中学时代就喜欢演话剧,喜欢唱平剧,喜欢唱歌,所以他对唐琪这方面的才华深为赞赏,鼓励她多向这方面发展,早日离开歌台舞榭。一些无聊的人把唐琪‘选’为歌后舞后之后,她竟然一度洗尽铅华,拜一位白俄女声乐家为师,专心学唱中外艺术歌曲,报纸改口‘捧’她为‘歌唱家’、‘名媛’。她还与那辛局长同台演了一场‘慈善赈灾’的话剧。那辛局长,还有日本人,都要推荐唐琪去‘满州国满映公司’当电影明星,唐琪说她从小就有当明星的梦想,可是她不要去。后来,她曾告诉贺大哥她若去了满映,少不得要拍‘日满华亲善’电影,而进了那个圈子想跳出来还她自由身可就难了。最主要的,还是她要等待,贺大哥万一能够活着出来,好寻觅机会,能一起逃往南方找你——贺大哥出狱后,一段时间仍然被暗中监视,稍有动静,会有再被捕的可能。由于唐琪巧妙‘掩护’,且靠着唐琪的金钱资助,贺大哥仍能保密暗中领导一部分工作,一些同志与一心响应‘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青年,因唐琪的关系竟能得到经济局发的通行证南去,据说经济局在许多县市有经济站,常派人前往,他们的通行证是很‘吃得开’的。胜利消息传来,万众欢腾,趁着国军尚未到达,就在日本宣布正式投降的第二天,日本宪兵突然把那经济局长逮捕,特别押解到芦沟桥上,用军刀砍了他的头——”  
  我彻夜失眠。  
  翌日大清早,我就跑到贺大哥家。  
  我告诉贺大哥,自表姊、表嫂处我已获知若干关于唐琪的事,我请求他亲自更详为讲述。  
  贺大哥竟一再摇头。我再恳求。他欲言又止,终于启口:  
  “早该原原本本告诉你;可是又一再觉得多讲于事无益,无补。你已订婚,我不会也无权无意逼劝你解除婚约,唐琪也不会——  
  “好,就让我从头说起。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我的命是唐琪救的,也是你救的,她因为太爱你,才救我。  
  “上次在重庆与你分手,我回到北方,策划爆破工作,烧毁日军仓库成功之后,全心全力投入策反河南水冶一带皇协军的工作。当年是我与几位同志开辟的那条经过他们防地进入太行山的交通线,数次从那里过路,与他们的军头有了‘交情’。为有助于出入敌区,我曾在重庆参加帮会,我的师父是早年带领骑兵的一位极端爱国的老将军,他老人家是‘大’字辈,我是‘通’字辈,盘起道来那个军头是比我晚一代的‘悟’字辈,这当真增进了我和他的情义。几番游说,晓以大义;又刚好不多天前,发生了轰动当地的“军用犬事件”——四名皇协军去彰德城酒馆喝得几乎全醉,与邻座也喝得半醉的‘老百姓’酒客们口角对骂而互殴,被打伤的‘老百姓’中不料有敌伪衙门的‘狗腿子’,更不料有一个穿着中国服装会讲中国话的日本人,多半是个日本特务,日本兵赶来,把四名皇协军缴了械带回驻地,毒打一顿,更再叫‘军用犬’直扑胸膛活活咬死,还任民众围观。事后,军头被逼迫携大批礼物与给受伤日人的一笔医疗费,亲往日军那里赔罪,狠狠被训骂,受尽侮辱——四个死者两个是军头的亲信,两个是军头的内弟,我当然火上加油——军头就此下了决心,拉走人马投效邻近安阳的国军,被编入国军游击队一个支队。  
  “我与一同完成这任务的同志大喜一场,悄悄地北返,未想到一路被暗中‘钉梢’——凡是那几天由彰德搭火车北上南下的人,都被跟踪,严格检查、盘问。我们虽然化装成跑单帮的商人,且上火车后也不坐在一起,但仍被分别视为可疑份子。可能我俩都身材高大惹人注目。他们不马上动手,却一直‘钉’到天津。只因被暗中窥见那同志跟我同在一家小餐馆吃过饭,第二天,两人分别被捕。我俩早有誓约:不管是谁万一被捕,绝不承认有‘组织上’的关系,只是偶尔会碰面的同是‘跑单帮’的买卖人,当然死也不会彼此出卖。幸好在我家,没搜出什么,但不幸,藏在那同志家中的收发报机被搜出来,他受尽酷刑,就是坚不承认去蛊惑过皇协军叛变,更不肯供出一个‘同党’。日本人骗我说你的伙伴已经供出你来,我说请他当面对质,两天都不见他来,后来听说敌兵防卫周全怕他自杀,结果他用吃饭的筷子猛扎白己内耳而死。日本人又对我说他们俘掳有几名反叛皇军的皇协军可证明我的‘罪行’;感谢老天爷,竟然也没有一个‘俘虏’站出来指证,我知道他们都已一齐由安阳上了太行山——我只承认我曾两次花‘买路’钱经过那皇协军防地,为的是跑单帮做药材生意。  
  “我也备受各种酷刑,尽管坚不吐实,却仍然被判死刑。心想鬼子们常会‘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我只有认命。可是鬼子又声称:如果我吐实,反可减为有期徒刑,我不为所动。没想到数月之后,我仍然活着。更没有想到,一天我母亲竟能来‘探监’,我难免吃惊,以为执行死刑前,鬼子们让母子见最后一面;更令我吃惊的是母亲频频安慰我不要焦虑,连连说:‘放心,放心,你绝对是冤枉的。’见到狱卒未在眼前,母亲又轻说了一句:‘有贵人相助——干女儿。’母亲走后我才猛然想起‘干女儿’是谁?又过了几个月,我被改判八年有期徒刑。  
  “坐满两年,我竟被释放。母亲告诉我,她曾被唐琪带去北平一个什么经济局长家陈情哭诉喊冤,以后就不知唐琪如何进行营救?我重见天日,唐琪逢人便说这是天大的冤案,终于还了我清白。私下,她则告诉了我:她原本也成了惊弓之鸟,后来遇到她早年读德国护士学校的一位女老师,对她真好,带她进教会,要她信基督,她这两年来不住地告,只要我在狱中未死,能挺下来,她一定要想尽办法营救。她连说感谢主,我居然能由滔天大罪蛊惑皇协军反叛嫌犯,改为贩卖货物走私资敌嫌犯,而改轻判八年,最后找不到任何直接罪证,囚满两年,便被放出。但不准离开天津,随时由地方警局‘看管行踪’。  
  “这时,我方始知道近两年来,唐琪已变成小富婆,她也已卸下歌舞衣衫,灌的唱盘收入好,又自己开了一家生意鼎盛的新型时麾仕女服装公司。义兄之外,她竟又认识了当年与他父亲八拜之交同是北洋政客,如今当了大汉奸的父执辈,那老家伙居然认她这位‘贤世侄女’——在这样的‘保护伞’下,唐琪更自信可能赢得这一场‘豪赌’——她使彼辈相信如果她知道贺某是抗日份子,一个女子那里会有这样的胆量去求情?那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吗?事迹万一败露,两人必是同死呀!她请托有力人士,与向下面的汉奸、日本人大量行贿,双管齐下,唐琪是几乎倾其所有倾家荡产来干的。我出狱后发现她又快变成了穷人。她便跟她的声乐女老师远去哈尔滨,竟能设法筹到款子接济我们的工作经费。至于她的义兄,自始至终,尽心尽力相助,但没有拿过她一文钱。”  
  “那个义兄是不是地下抗日人员?”我把问过表嫂的话,又问一遍。  
  贺大哥摇摇头。我再问:  
  “他会不会是政府派来潜伏敌人阵营中的‘反间谍’,或是‘死间’?”  
  贺大哥再摇摇头:  
  “兄弟,你大概看多了间谍小说或间谍电影。他没有那么伟大。他做过不少帮助日本人榨压加害老百姓的事。他是一名汉奸;后来心态有若干转变,唐琪告诉过我:我出狱后,抗战快到了末期,日军败象已露,他曾语带玄机地吐露:‘贺某人若真是完全无辜单纯的商人,日本人说这里是“王道乐土”,那咱们就应该帮助这顺民老百姓重获自由。何况后来我已探询出来,那年河南水冶皇协军叛逃,是“军用犬事件”逼出来的,不是什么重庆份子干得出的。不过,万一贺某人真是重庆份子,则请别把我放在被刺的名单中吧——’正好那一阵子,几个不小的汉奸伪官被爱国志士暗杀了。唐琪说她立刻起誓指我绝对只是一介商人,一名顺民,那义兄连笑三声说:‘好妹子,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叫贺先生特别珍重、保重吧——’当时我听唐琪忆述这一幕,我直叹服这‘兄妹’二人真是好演员。  
  “看来,日本鬼子很可能由义兄身上察觉出甚么,他的日本太太也可能会‘告密’,尤其,快胜利那年,经济局发出了许多通行证,得使我们的同志、爱国青年们南下;因而日本一投降,竟把他绑到芦沟桥上砍了头——”  
  稍一停顿,贺大哥把话题一转,直视看我:  
  “唐琪由东北回来,得知她的义兄落个如此下场,很难过;可是,她更千倍万倍难过的,是空等了你多年,梦一场——”  
  我听得哑口无言。过度的心悸、心酸,竟然连眼泪也流不出。我脸上表情可能被贺大哥看来已太不正常,他走近我,和颜悦色地拍拍我肩:  
  “兄弟,唐琪来看过我了。她仍然够坚强、冷静。她对处理和你之间爱情的态度、胸襟,令我肃然起敬。我邀请她正式参加我们团体的工作,她不肯答应,她说经过大风大浪,她太疲乏了,需要好好休息,我建议她去医院做护士,或到普通机关做公务员,我可以负责推荐,她也拒绝。后来我说:我一定要报请政府颁发给她‘对抗战有功的褒扬状’。她说她接受,因为可以不再叫她背‘当汉奸’ 的黑锅;不过她又指说那项荣誉对她整个生命而言,还不是最最重要的——”  
  我向贺大哥告辞时,再三要求他告诉我唐琪现在的住址。他却说:  
  “看情形,唐琪急于要重返东北,或是远去上海,因为她不愿意留在天津,不管她多坚强,多冷静,天津终究是她伤心之地——她对于东北的战局比谁都关心,她恨不得国军立刻能够收复沈阳、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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