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便宜行事,其实也就是掌握着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了。
“怎么……”刘贺小眼睛的眸光在楚正阳父女两人脸色扫了一圈,心中有了个猜测,他皱起眉头,面露难色:“若是大军围城之前,楚员外要将小姐夫人送出城外,那还容易。如今,恐怕很难了。”
若是能出去,他早就先让自己的家眷离开,又怎会被困于此?
思及此,刘贺心中叹息,原本还想实在不行就借着民暴,悄悄离开安宁城,却不想这场风波会如此收场。
如今,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若是他无法在限期之内,控制住疫情,恐怕……
此时,刘贺再看向楚正阳的眼神又复杂起来,不知道是该感谢他的解围,还是暗恨他的多事。
“大人误会了。”楚清出声道。
误会?
刘贺不解的看向她。
后者微微一笑:“小女虽不懂医,却在幼年时,遇到一个游方郎中。据他说,当年他的家乡也曾爆发过瘟疫,死了不少人。官府也曾下令以火屠村,以免疫情扩散蔓延。后来,他的师父正好路过,心中不忍百姓无辜冤死,便说出了控制瘟疫的六策,最终帮助无数百姓逃过一劫,而这位郎中也拜入他门下,继承他的衣钵。”
楚清这随口编造的假话,却让刘贺双眼一亮,急急的道:“楚姑娘可还记得这六策是何内容?”
眼下,他一头乱麻,对疫情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管这所谓的六策是否有用,但最起码也算是一个思路。
不仅是他,就连李捕头也急切的想知道楚清口中的答案,毕竟,他的妻小父母也在这安宁城中。
楚清也不卖关子,淡淡的道:“一策,要组织城中医者,及时救治。二策,接种减毒疫苗,不治已病治未病。三策,设立隔离病坊,阻止疾病传播。四策,注意饮食卫生,保持个人清洁。五策,改善环境条件,药物预防消毒。六策,妥善安葬亡者,救济抚养遗孤。”
“果然是妙策!”刘贺不是蠢材,这简浅易懂的六策,很快就让他明白,这就是控制疫情的关键。
只是……
刘贺皱眉,问道:“这二策中的接种减毒疫苗,不治已病治未病是何意?”
楚清似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将心中准备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接种减毒疫苗,就是人痘接种术。比如说,用天花病人身上痘疹疱里的痘浆、痘疮结痂、或是用天花病人穿过的沾有天花痘浆和痘疹的衣服,去感染未患过天花的人。”
“那岂不是让更多的人被感染?”李捕头失声道。
楚清停下,不再言语。
楚正阳也是第一次听到女儿如此的奇言妙论,一时间也不知道如此危险的方法是否有效。
倒是刘贺并未在乎这法子中的危险,只是瞪了事态的李捕头一眼,继续向楚清问道:“楚姑娘不必担心,将你所知的都说出来即可。”
楚清微微颌首,看了刘贺一眼,眼神中有些怯怯的神色,更让后者相信,这番言论她也是从旁听来的。
“这样做,是因为病人有意识的被传染,感染的程度会较轻,身体中也会自然产生抗体,达到预防同类疾病的效果。亦可说是在未发病之前”治疗“疾病达到最好的预防效果,防止瘟疫扩散。”
说完,楚清看了刘贺一眼,见他皱眉深思,又道:“咱们安宁所发生的瘟疫似乎更多是以外热和污物感染引起的,只要将未感染的人轻微感染之后,及时救治,或许就能达到预防效果。”
刘贺皱眉点头,喃喃的道:“办法倒是好办法,可是……谁来亲身尝试?”说完,他看向了楚清。
他的含义十分简单,既然办法是出自楚清之口,那么为了增加说服力,或者说验证其真实性,自然要楚清亲身验证。
楚清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李捕头也看懂了,自然,楚正阳自然也清楚。
他脸色一变,紧张的看向楚清,生怕她突然答应下来。可是,眼下他又不能明确阻止,否则就是间接的表示对女儿刚才那番话中的不信任。
就当堂中三个男人,各怀心思的盯着楚清时,她嫣然一笑,道:“我来。”
“阿离!”楚正阳失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她如何要如此涉险?
“大人,小女无知,还望大人勿怪。楚某愿意以身尝试,验证小女之言的真实性。”楚正阳抱拳对刘贺请求。
刘贺眯起小眼睛,也不急着说话,就如此看着这父女二人。
“爹爹,你不必如此。我有把握。”楚清压低声音,在父亲身边劝说。
可是,楚正阳却固执的道:“不可,既然你有把握,就在为父身上试验便是,何必以身犯险?”
“爹……”楚清有些无奈。
她敢如此,那是因为她前世就是一个药罐子,当初为了续命,很多科学研发出来的新药,还未得到临床验证,就被她吃下。
说难听点,当初的她虽然在商界叱咤风云,可是在医院里,却心甘情愿的当着小白鼠。
所以,她能把握住药的剂量,同时也能保证自己受感染的程度。
若是在楚正阳身上试验,恐怕危险更大。
“爹爹,你要相信女儿。”楚清认真的看着楚正阳,清幽的眸子逼得楚正阳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既然如此,那就辛苦楚姑娘了。一旦方法奏效,楚姑娘今日之举,本官必定会呈报朝廷,为姑娘请功。”刘贺突然道。
“大人!”楚正阳绝望的看向刘贺,不敢相信他居然这样就决定了自己女儿的命运。
“多谢大人。”楚清款款施礼,不见半点的委屈和不忿。
楚正阳看着楚清,眼中思绪复杂,藏于袖袍中的手,也暗暗握紧。
……
扈家
扈博易一脸阴沉,在他的脚边,有着一地碎裂的瓷器。
楚正阳向官府送物资的事情,刚刚传入他的耳中,他没想到,楚正阳居然会这样做。他就不怕被整个安宁城的商人孤立么?
“爹爹,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既然楚家已经出手,我们扈家不能再沉寂。”扈芙蓉戴着面纱,对父亲说道。
面纱下,依然是未退掉的青色癍迹,让人无法直视。
“楚正阳……楚正阳!”扈博易‘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恶狠狠的道:“你楚家就偏偏要和我扈家作对是么?”
他恨啊!恨楚正阳的擅自主张,恨他的步步紧逼,更心疼他手中本可大赚一笔的粮食和药材。
如今,楚正阳已经起了头,若再不主动,一定会被刘贺记恨上。
与刘贺相处多年,扈博易心中自然知晓这位大人的脾性。
在厅中来回踱步,扈博易最终只能咬牙做出决定:“让管事将仓库中的粮食和药材送到官府中。”
“爹爹明智,虽然扈家错失了第一,但是第二个前去相助的商家也会受益匪浅的。”扈芙蓉笑了起来,让她脸上的青斑更加渗人,即便是隔着面纱,扈博易都不忍直视。
不耐烦的甩了甩手:“没什么事,你就回自己屋子里呆着吧。”
扈芙蓉脸上的笑容一僵,一道阴冷而充满恨意的光从眸底闪过。
“对了,你哥哥呢?见到他让他来书房找我,我有事找他。”扈博易说完,大步离去。
扈芙蓉坐在椅子上,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五指张开,死死地扣住,那大力几乎要将扶手掰断。
她面容扭曲,心中冷笑:很好很好,之前都是让哥哥寻我,让我去书房谈事。如今反过来了么?就因为我这张脸?
她抬手,隔着面纱覆上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颊,一滴热泪从眼眶中滚落。
楚家,楚清……等着吧,我会让你们后悔对我做的一切!
扈少安,扈家是我的!我的!
面纱上的双眸中,浮现出炙热的仇恨,还有疯狂之色,似乎想要将四周的一切焚烧殆尽。
……
楚清要以身验证接种抗体的真实性,自然是不能告诉爱女如命的郦氏。回来的路上,父女两人商讨之后,决定将此事彻底蛮下来。
刘贺会派可靠的大夫悄悄入住梨园旁的小院,检测楚清接种染上瘟疫后的一切情况。如果,楚清活了下来,那么这个方法自然会得到官府的推行,若是楚清活不下来……死了,也就死了。
当然,按照刘贺的话来说就是,楚清如果不幸身故,也是有价值的,至少避免了无数人在懵然无知的情况下如此预防瘟疫,导致枉死。
“咳咳……”纱帐中,传来楚清的轻咳声。
酒酒忙放下手中熬制的药,撩开纱帐进入:“小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无碍。”楚清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神志却还是很清醒的。
酒酒有些不忿的道:“那老大夫一天三次来看看情况,平日就躲在房间里,哪里像是官府派来给小姐治疗的,真是气死人了。”
楚清靠在床头,闭着眼,感受着脑海中的晕眩,还有四肢的无力,淡淡一笑:“这也是人之常情。”额头的滚烫,让她的呼吸都变得灼热。
“小姐,你这个方法真的能行么?”酒酒看着一脸病态,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楚清,担忧的道。
“自然是肯定的。”楚清睁开眼,清幽的眸中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
人痘接种术,是她之前所在那个时空,经过无数人临床证明的可行之术,不可能换了一个地方就失灵。
“可是看着小姐受苦,奴婢……”酒酒眼底一片自责。
她懂医术,留下来贴身照顾楚清,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了防止传染,名柳早就被楚清支了出去,小丫头临走时还哭哭啼啼的,说要与她共患难。
可是,就因为酒酒留下来,看着楚清受苦,去感染瘟疫,才让她心中觉得十分难过。
哪一家的小姐,会像她家这样,以娇贵之躯去冒险?
小姐如此的与众不同,难怪会让公子青睐了。酒酒在心中突然明悟。
“好了,我没什么事。你先出去吧。”楚清感到有些力乏,多说一句话,那种头疼欲裂的感受,几乎要绞碎她的神经。
酒酒知道病人需要多休息,也不敢多言,只能退出纱帐外,继续熬药。
房间里,到处都充斥着药香,更添了几分楚清的柔弱。
梨园被隔离,除了酒酒和那刘贺派来的老大夫之外,任何人不能进入,就是连靠近都不行。而酒酒每日进出,都需要让那老大夫把脉,确定她没有受到感染之后,才能离开梨园。
白影从空中飘落,酒酒定眼一瞧,失声站起来:“公子!”
水千流抬手,示意她噤声。俊美非凡的五官蒙着一层薄冰,望着那层层纱帐,思绪复杂难明。
脚下抬步,向里屋走去。
“公子!”酒酒焦急的阻止。
不可抗拒的眸光落在她身上,让她不寒而栗,却硬着头皮,咬着牙道:“公子身份尊贵,不可涉险,还请公子保重。”
“让开。”水千流对酒酒的劝告置若罔闻。
“公子!”酒酒更加急切。
眸光淡淡的扫过:“要我出手?”
无奈,酒酒让开了身体,看着水千流一步一步向楚清靠近。
进入纱帐中,药味更重,隐约的还掺杂了楚清身上的味道。水千流看着躺在床上昏睡,额间布满细汗,衣襟微湿的楚清,心疼不已。
修长好看的手指轻抚上楚清苍白的脸颊,那几近透明的颜色,让他心疼得愤怒。
他气床上的女子不顾自己安危以身犯险,更恨那刘贺,胆小怕死,居然让一个小女子来受如此的苦难。
而他最怨恨的就是自己,不能及时阻止她的冒险,也不能代她受此罪。
楚清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稳,眉头轻轻蹙起,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如此虚弱,又如此安静的楚清,是水千流不习惯的,如同未满月的小猫一般,让人心疼得不敢多用一分力。
水千流将楚清缓缓抱起来,放入自己怀中,拿起丝帕为她轻拭汗水,希望她能睡得安稳一些。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传染,也不在意此刻楚清身上的脏污,似乎只有抱着她,他心中的疼才能得到缓解。
一会被烈火包裹,一会又好像掉进冰窟的楚清,觉得浑身的骨头好似都被碾压过一般,那种酸胀,疼痛的滋味十分难受。
恍惚间,她回到了自己被毒死的那一幕,邝田廷扭曲而疯狂的笑容,在她震惊的瞳孔中放大,血液从她的口鼻中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上的白色衬衣。
力气被无形的抽去,她整个人好像掉下一个无尽的冰洞,四周都被冷气包裹,冻得她无法动弹。
接着,她又从冰洞中掉入火焰山中,四周的热度似乎要将她烧化,变成气体。
反反复复,不断的折磨着她,折磨着她的意识。
突然,她感受到了身上好像多了一个什么东西,很温暖,很舒服,隔离了极寒和极热,如温泉一般,保护着她,让她饱受折磨的心得到一丝缓解。
她看不到是什么,却觉得无比安心。安心得让她沉沉睡去,忘记了病痛的折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清缓缓醒来,睁开双眸,却突然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人的怀中,那怀里的温度和她在梦中感受到的一般无二。
她一惊,抬眼望去,水千流的俊脸倒映在她的眸底。
是他!
楚清没有想过一觉醒来,居然会看到水千流。
“可好了些?”水千流眸底的那丝心疼,没有逃过楚清的眼睛。
这一丝真心的心疼,让楚清放弃了追究某人不经过自己允许,就抱她入怀的事实。
“你怎么来了?”声音一出,楚清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多难听。
水千流丝毫不介意,端起水杯,轻声哄道:“来,先喝点水。”
楚清此刻的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半,水杯里的水让她一口喝下,顺流而下的冰凉,才让她舒服了些。
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的楚清,发现身上的高烧已退,人也精神了些,心中知道自己算是挨了过去。
不急着让酒酒去把那老大夫叫来,她示意水千流将她放下。
“看来,你只有生病了,才肯乖乖躺在我怀里。”水千流无奈,将她放回床铺上。
楚清戏谑的一笑:“逍遥王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喜欢占美人便宜。”
“能够还嘴,看来确实好多了。”楚清的情况好转,连带着水千流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曾记得,有人借用我的名头,赚了一笔。”突然,水千流翻出旧账。
楚清心中一凝,讪笑:“误会误会,当初也是被逼无奈。”
水千流又怎会真心怪她,只是喜欢看着她吃瘪的可爱模样罢了。无声一笑,他责备的道:“以后不可如此冒险了。”
“不会,不会,我又不傻。”楚清忙解释。
说完,她又突然紧张的道:“对了,你在我发病时这样抱着我,不会被传染吧。待会让酒酒给你好好检查一下。”
“清儿在关心我?”水千流的眸光一亮,激动的看着她。
楚清嘴角一抽,赶紧撇清:“我只是不想连累无辜而已,你别想多了。”
尽管如此解释,水千流却一点也不信。不过,他也不愿逼她,她还小,还要做自己的事,他愿意等。
“你可知朝天的钦差已经在来安宁的路上?”水千流突然丢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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