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这样!呵!
林影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死寂的沉默。方曦哭得梨花带雨,全无形象,哥哥亦是伤心绝望的模样。可叹的是,那一瞬间,他竟然在为穆丹歆抱不平。他放在心里暗自珍藏的人凭什么被他们这样对待,他舍不得。
林影抓着玉佩的手指暗暗收拢,梳子的木齿咯得手指生疼。
这是他可以来到她身边唯一的机会。
穆丹歆,穆丹歆……
“小影,哥哥求你,哥哥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只有这一次,小影,求你……”
他叹口气,说出一句让两人目瞪口呆的话 ,“你不爱她,那让我来。我答应你。”他不是为了哥哥,他有自己的私心,他不想卑鄙地隐瞒这点。
驸马屋内从来不点熏香,林影不喜欢那种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会让他喘不过气。
林影惫懒地歪靠在椅背上,任由青宁为他梳妆。椅背嵌以螺钿,椅上搭着莲青色撒花椅搭,外观华丽而繁 琐他微阖着眼,双/腿交叠置于脚踏上。
男人面色冷白,他一手扶着额头,手肘搭在扶手上,一手斜斜置于身前。几绺墨发垂落下来,覆在他白皙的手背上,黑的华丽,白得凄美,交织缠绕在一起,配上男人淡漠而清贵的容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魔魅之感。仿佛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青宁瞅着镜中俊美非凡却始终是过于苍白的人,皱了皱眉,“驸马,需要为您上妆吗?”他是个细作,却忍不住为主子难过。每一次,只要和公主出门,驸马都免不了要用胭脂遮盖太过苍白的脸色。而每一次,他都免不了脸色更难看地回来。
“好。”林影没有睁眼,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色一定像鬼一样苍白。
黑漆竹帘被掀开,一位面相威严的老妇人款款入内,她福了福身,不卑不吭地说,“ 驸马,该出发了。”
“夏嬷嬷,有劳了。”林影微微颔首,这位夏嬷嬷是穆丹歆的奶娘,在公主府地位尊崇 。
他站起身,又猛地跌坐回去,扶着额低喘着气,额角的汗珠细细密密。
“主子……”青宁担心地望着他。
“无碍的,老毛病了,昨晚没睡好而已。”
遥遥望见身着苏绣月华锦衫的明丽身影抬手为青衫玉冠的男子理了理垂落的鬓发,男子垂眸含笑任由她动作,她复又凑近他 耳边细细说了着什么,惹得男子更加欣喜臣服。
林影脚步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脸上一贯的从容,只是右手按了按胸口又放下。
脚步身徐徐靠近,女子转过身,下摆在空中扬起一道弧线。每一寸衣衫织绣精妙,几殆鬼工。
“参见公主。”林影的优点,就在于他永远不会失控,永远仪态优雅,这也是他的缺点 。
“免礼。”她抬手虚扶了一把。
周彬站在穆丹歆身旁,女子沉静的侧脸与方才嬉笑时显露的温情模样判若两人。周彬识时务地向林影行礼,“参见驸马。”
林影微笑着示意他不必多礼,心下微微遗憾,多可惜,若是这晚宴不是非他不可多好,周彬一定很愿意代劳的,自己能如愿歇着,她想必也会开心些。
头晕得厉害,林影上轿时眼前骤然一黑,身子微微晃了一晃,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
顺着那白皙细长的手看过去,是滚雪细沙的袖口,然后是女子平静的面容。
林影愣住,穆丹歆索性将他扶到榻上,按下他的肩膀 ,随意地落座。
“本宫脸上可有不妥?”被他瞧得不自在,慕丹歆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
“殿下,你从未……”
“从未什么……”
“没什么。”林影咽下嘴里的话,掩饰地笑笑,“抱歉,失礼了。”
从未这般对他施以援手还是从未对他友善过?从未吗?似乎是,真的从未有过,不要推他一把,便是好的。
穆丹歆望着他,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她索性双手在他肩上狠狠一推,将他推倒在长塌上,欺身上前,单膝跪在他身上,压着他的膝盖。手指着迷地描/摹/着他的脸颊,他亮如辰星的双眸,他墨黑的长眉,他挺俏的鼻子,碰碰他的小扇子似的睫毛。
穆丹歆俯身亲/吻,林影头一偏,吻落在他脸颊上,“殿下,现在在马车上,待会儿要面见圣驾。”
她勾唇一笑,修得尖锐的指尖按在他唇上,尊贵的脸庞笑得媚然,“那又如何?”
着迷地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从脸上到他精致的锁骨,一径而下,“林栖;林栖……”
林影睁着眼,木然地任由她为所欲为。
她的吻时而轻柔如水,婉转温存如同最深情的妻子;突然间,暖意消逝,她用力地啃噬着,一下一下全是憎恨,似要将他撕成碎片。
恨她吗?不,她只是太思念哥哥了…… 她只是,不爱他。
'和谐'
穆丹歆瞬间勃然大怒,气得脸色乌黑,“本宫就这么让你觉得恶心吗?”
第五章初遇沧澜江边
唤了人进来清理了秽/物,扫了一眼缩在马车一角沉默不语的人,穆丹歆恼恨地掀开帘子透气。
沧流的京都,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繁华自是不必说,错落有致的房屋群更是多了一股历史积淀下来的厚重的古朴和雍容的韵味。
越看越觉得吵得慌,眼前陡然晃过林栖的脸,待她睁大眼睛再看,那影像又消失不见了。抬起纤纤细指,指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真可怕,竟然出现幻觉了!
耳边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不胜其扰,她复又放下帘子。
光线昏暗的马车里,林影深深地埋着头,似是累极了般昏昏欲睡。
阴暗的光线让她烦躁不堪,穆丹歆唰的一下将帘子全部拉开。
光线骤然大亮,林影眼眸刺眼地眯起,却无力抬、手去遮挡阳光,只蹙紧了眉。
穆丹歆这才察觉这人的状况很不对劲。他弓着背,身子缩成一团,手指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好像用了老大的力,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可见。晶莹的汗珠从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滑过,自削尖的下巴滴落。
林影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不舒服得很,一直都不舒服,方才实在是忍不住。马车陡然一阵剧烈的晃动,他全无抵抗之力地往地上跌去。
“小心!”
不是预期的坚硬冰冷,而是一个舒适/柔/软的怀抱。
穆丹歆眼疾手快接住他,“驸马!”一张汗涔涔的脸庞映入眼帘,他眼眸半睁,上唇朱色明媚,下唇被牙齿咬得褶皱起皮,唇畔煞白,唇角还留有一抹未褪的丹蔻。
原来是这样,上午见他时这人脸色似乎就不太好,刚才再看又面色红润,原来这脸色也是假的。
“你这是怎么回事?生病了为什么不请大夫?”掌心下的额头一片潮湿冰冷,感觉他在轻微地发着抖。六月的大热天,他背上的衣服竟全被冷汗浸湿了。
“是旧疾,请了大夫也没什么用的……”
“哪里不舒服?”
林影死死地绞着眉头,嘴唇嚅了嚅,迷糊不轻地“嗯”了一声,倒像是病得意识不清醒了。
穆丹歆抬袖拭了拭他脸上的汗水,“驸马,驸马,不能睡……”罢了,他这样还怎么赴宴,“锦安,回府。”
锦安倏地一拉缰绳,骏马撂起前蹄,踢踏两下,扬起一阵尘土。她高声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林影努力去听她的话,哑声说,“殿下,不可。”
“回府。”穆丹歆吩咐道,低头看向林影,“行了,逞强什么,你病成这样,还是别去给我丢人现眼了,我向母皇如实禀明就是了。”她扶稳这人的肩,让他靠在他怀里,以免一个不留神就摔/下去了。
林影眸中含/着忧虑,“近来有传言说我们夫妻失和,我母家和皇上大约有所耳闻。此次我若不出现,殿下一个人恐怕难抵悠悠众口。”林家,当日的天下第一门庭,曾经手握沧流半数的经济命脉。新皇登基后,林家日渐势微。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林家在朝中到底还有些影响力。何况,夫妻失和这种传闻传入母皇耳中,只会给她减分,少一分继承大统的筹码。
他说的,穆丹歆又何尝不知道。
见她沉默,林影又温声道,“殿下,老毛病了。我没事的,歇一下就好。”
穆丹歆并不答话,她沉默须臾,握了握他的手,皱眉问,“你冷?”
“嗯。”算是吧。
穆丹歆环视这精致奢华的马车,雪白点朱流霞花盏、缠枝红牡丹翠叶熏炉、凉席、攒金丝弹花软枕、冰枕、冰镇的还冒着冷气的水果……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保暖的物什,这个季节,连垫子都是冰绡制成。
看这人在她怀里喘息着,穆丹歆再不犹豫,踢掉鞋子,爬上软榻,和他抱成一团。头埋在他怀里,搂紧了他的腰。
“殿下……”
林影还待说些什么,穆丹歆拍拍他的背,轻声说,“睡吧,休息会儿再说。”
温暖的身躯熨帖着他,林影开始的时候身体紧绷着,后来便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慢慢趋于平缓。
梦里,是林影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彼时,她还不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皇位的准继承人,她只是一个从敌国逃回的质子,一颗弃子。
他追踪了她三天三夜。
他追至沧澜江边,当地正在过盂兰盆节。
黑衣冷凝的女子摘下脸上狰狞的面具,轻扯发带,甩了甩头,满头发丝骤然于风中飘散开来,如墨莲于微曦中悠然绽放。
玉簪花自树梢上纷然飘落,飞花如絮。
有一朵恰落于她掌心。
女子拈花一笑。
江面上河灯多如繁星,明明灭灭。
他藏身于树丛后,那一刹那,他眼中万家灯火、满岸花灯俱朦胧远去,只看得到女子笑靥如花,如孩童般纯挚无垢。
三日来,他从未见她笑过。不爱笑的人一旦笑起来,那效果是撼天动地的。至少,撼动了他的世界。
待他回过神来,穆丹歆走得连人影儿都没了。
他从暗中走出,发现地上写了一行狂狷的小字:藏头露尾的家伙,看够了吗?那,后会无期。
第六章漱玉斋主
大内皇宫,禁卫森严,闲杂人等不允许入内,青宁和锦宁等一概留在了宫门口。
穆丹歆携着林影的手仪态万千地走在玉石阶上。
“参见公主殿下。”一声清越优雅的嗓音自前方传来。威严的朝服衬得男子秀美的容貌多了几分英气,沧流帝国唯一在朝为官的男子,宫景同,一个精致绝伦的男子。比不上林影的天人之姿,但清雅谦逊的气质配上浓郁的书卷气息,加上他的特殊,宫景同一直是众多世家贵女争相追逐的对象。宫景同不拒绝亦不接受,一视同仁且尊礼守矩,丝毫不曾逾越。他冷处理的拒绝,并没有激怒那些个达官贵人,反而令他的地位水涨船高。
“平身。”穆丹歆俯身扶他一把,“宫大人不必多礼。”
宫景同凝睇着女子脸上的柔和笑意,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晶亮,又是一礼,“上一回在静思轩,多亏了殿下挺身而出仗义相救。”在沧流这样以女子为尊的国度,一个出色的男人身边,自然有几个狂蜂浪蝶。
“宫大人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他行止之间恭敬却不带谄媚之色,穆丹歆说话时的神情很淡,看他的目光却是惊艳并带着赞赏的。
林影身处内宅,前朝之事不便参与。穆丹歆与官员交涉时林影多半是主动退避的,这次也不例外。林影站在几步之外,只见他的妻子眉眼存温,和人相谈甚欢。
离宴会开始的时辰还早,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寻思着不便上前打扰,便自行择了条小径散散步,若是能寻处僻静的地方歇歇更好。
时至春末夏初,御花园的柳絮仍是纷纷扬扬,偶有一阵风吹过,落雪般迎之飘散,或洒落在湖面上,点缀了一池春水,或在半空中飞舞荡漾,迷了行人的眼。
墙角的一颗老柏树,树形道劲古拙,冠如偃盖,独守着这僻静之处。
树上,透过层层枝梢,隐约可以看见上面有一身着品竹色长衫的人影,她的长发仅用一根素色的丝线系着,鬓角的两绺发丝微微拂动。她随意的躺在树杆上,一束墨色发丝倾泻而下,单膝屈起,翘着二郎腿,闲散不羁中难掩洒脱。手上捧着的一本书,被她蒙在了脸上遮阳光,白皙的芙蓉面流露出惬意的笑容。
林影行至一半,胸口涌上一股撕裂般的疼,猛地咳得停不下来,掩在口中的书放下来时赫然是一抹红色。似乎,淤积在体内的毒提前发作了,林影苦笑了下。
路上人多口杂,他不愿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人看了去,生出闲话来,便强撑着跌跌撞撞地往偏僻的地儿走。
“咳咳……”头顶下方传来一阵低咳声,咳声越来越急,越演越烈。
女子恨不能将耳朵堵上,她烦躁地拧眉,该死,找个清静的地方怎么这么难?哪个不长眼的太监宫女,看不见她这尊大佛在上边吗?
她的头微微一动,覆在她脸上的书“哗”地一声往下落,女子伸手抓不及追着书纵身从树上跃下。
天!
她珍之又珍,费了千心万苦向皇姐讨要来的绝世孤本《绛帖》居然……居然被这狗奴才一脚踩踏,印出个大大的脚印,有了瑕疵不完美了?
“你!”该死的!她怒气冲冲地抬眼,嘴角抽/搐着,胸口急剧起伏,面色极为不善。
“咳咳……”林影病得几近虚脱,口角又滑/出些血沫来,他听见上头落下什么,也察觉到有人站在他身后。可他眼前漆黑一片,暗光退散了又汇聚,扶着树杆才勉强站直,委实没有心力顾及旁的。
“好大的胆子,搅了本殿下休息,还敢踩了本殿下的绝世孤本。喂,还不把你的猪蹄挪开!”女子咬牙瞪着这人的背影,这该死的家伙竟敢故意踩在上面还来回碾了碾,活腻味了吧?火焰蹭蹭蹭往上高窜,她从侧面扇过去一个巴掌。
不想这人突然身子脱力地下沉,膝盖磕在了地上,恰好被他躲了过去。
“抱歉……”林影捂着胸口,气息凌/乱/粗重,喘着气哑声说道。他方才眼前一片昏黑,耳膜嗡嗡作响,委实没有看清这本从天而降的书。
“哼!抱歉有用还需要典律做什么?毁了我的书,我告诉你,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若不是看他衣着不像奴才,身份未明,她才刚回宫不想惹是生非,若不是他弱不禁风到不用她教训就快趴下了,他死定了。
书的扉页蒙在下面,风儿吹得书翻过几页,林影眯眼看过去,几行内容落入眼底,他顿时了然于心。林影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声音一分分低弱下去,“抱歉,《绛帖》我……我没办法赔你,你……你可以提其他的……”
男人要不是背对着她,就是低着头,她始终无法看到他的脸。
“唔,你似乎对这本书很熟?诶,你怎么回事?”女子兴味盎然地蹲下/身,不料这人突然直直地栽向她怀里。
女子拍拍他的脸,“哎,你……”你醒醒……
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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