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子,她还要说,她不在乎他吗?
第二十二章 回府
天际几缕白,浮云点点。
锦宁驱着马车,穆丹歆和林影同坐一车。
“你若怪我自作主张,说出来便是,何苦闷在心里,我将他送走不碍你的眼便是了。到底是我思虑不周。”
林影卧在贵妃榻上,阖着双目,像是睡着了,“哥哥与我样貌相同,唯一的区别仅是我眉心的朱砂痣。我若身在外头,府里若有人瞧见了哥哥的长相,怕是不好。我若回府,即便有人见着了,也可推说那便是我。殿下步步谨慎,心思最是周全不过了。”
“你……”穆丹歆面色一沉,她、的确、如是想过。
马车里的空气漂浮着沉滞闷塞的气息,两人之间似连接着一根越绷越紧的琴弦,迫得人胸口无端发闷。
林影仍然没有睁眼,唇角扯开一抹上扬的弧度,轻声笑道,“殿下若是生气,便是恼羞成怒了。”
这马车是没法待下去了,再和这人多说了一句,都是多余,只会加深她心头的郁结。穆丹歆广袖一甩,掀起轿门前的黑色冰绸,压不住高高窜起的心火,转头讥讽一句,“驸马回了趟娘家,倒是越发的牙尖嘴利了。”
一抹光影转换,女子倏地向外掠了出去。
黑色冰绸扬起一个角落,阳光从外面钻进了洒在林影面上,他的脸白如壁玉,好看得令人着迷,只是那气色委实太差。
长睫扇动,露出深邃如幽潭的眸子。
他想起,几天前他听说她在金銮殿上遇刺,他急不可耐地跑到宫门口等她下朝,那时候的穆丹歆,那时候的亲密甜蜜,充盈心头的温暖欣然似乎很久远了,这才过了多久,就已经久远到只能遥想了。
人相同,路相似,当时的心境,当时的你我,却是无法追溯难以寻觅。
待马车行至公主府门前,得得的马蹄声放慢下来时,他静静睁开眼,分明是一直清醒着的。
“小心,我扶你。”见他扶着轿门身形微晃,她的四肢手臂若有自己意识般飞快地伸了过去。
“我还好,谢过殿下了。”林影温和展眉,棱唇微勾,笑容依旧清雅斯文。侧身避过她的扶持,墨绿色的衣襟下摆擦过她的手掌。
堂堂长公主被人明目张胆地拒绝,穆丹歆却只是一愣,掌心摸了个空,她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未曾收回,他已经将手递给了墨砚。
“在哪里?”林影手指扣着墨砚的手臂,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手臂上,紧抿的唇有些发白,隽逸的侧脸染上冷峭之色。
墨砚不明所以,狐疑地和墨台对视了一眼,聪明地选择不出声。
“他在哪?”他又哑声重复了一遍。
穆丹歆站在他身后,他的背影清癯而挺拔,单薄的背脊似乎能轻易折断,胸口突然间慌得难受,又酸又涩。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去计较他的无礼,方才的怒意突然间被那股酸涩冲散了,忍不住想要解释,“西厢客房。驸马,他是本宫的客人,自然该住在客房。”
林影嗯了一声,没别的表示,瞧得穆丹歆心头似揣了只小猫似的不舒坦。
他走得不快,穆丹歆缓下步子尾随其后,偏偏不肯越到他前面去。
“殿下,徐公子来了。”李管家等在门前,见缝插针地上前禀了。
徐文璋是云王的幕僚,也是云王最看重的谋士,她此时造访,想来还是要谈宫景同下嫁于她之事。这宫景同也真是狠,趁着云王昏迷不醒就把自个儿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云王重伤初愈,她若是知晓了此事,来个急怒攻心那还得了,云王府的幕僚将消息瞒了几天。能瞒上几天算她们神通广大,眼下云王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大发雷霆呢。云王啊云王,她眼高于顶的小姨子,到底是栽了。
此事论起来错不在她,可她到底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难保云王气急之下不会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她还得费一番心思好生安抚才是。
“本宫这就过去。”穆丹歆转身要走,回头又将林影望了望。
“殿下快去吧。”林影温和道,他正好要和哥哥说几句话,她在,反倒不方便了。
最西边的一处原先闲置了的小楼,和主院离得远,甚少有人经过。这几日,有人注意到小楼附近多了好些看守的护卫。
林影从林府回来,连口气也未歇,被墨台墨砚扶着,疯魔了似的一路直奔此处。
绕过曲曲折折的长廊,穿过月洞,走到听月轩门口时,他捂着胸口,已有些喘不上气。
“你们一并儿在这里等着,里面不用你们。”
墨台瞧他身子有些打晃,扶住了他的胳膊,劝道,“公子,还是让我陪你进去吧。”
“方才走得急了才有些不舒服,你安心,这几步路,我还是能走的。”
林影将墨台、墨砚赶了,孤身入内。
听月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听月轩的房屋结构与客栈相似,这一溜儿一模一样的房间挨着,他倒不知哥哥住在哪一间。
第三间房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还没有等他走过去,那两人对视一眼,已经向他走了过来,拱手道,“驸马,请随属下来。”想来是穆丹歆早有吩咐。
林影皱了皱眉,他被领着走到第五间房门口,“那位公子就在房内,驸马请。”
“有劳。”林影笑了笑,恍然明白过来,她这番部署透着玲珑心思,一般人瞧了,只以为重要的人定是在这两个侍卫看守着的房间内,譬如他,要硬闯也会先闯第三个房间。等闯进来的人明白上当,外面的侍卫也该冲进来了。
林影开了门进去,烛影被门扉处刮来的一阵风吹得晃了晃。
烛台上点着两根红烛,烛泪滴下来,从烛台边上溢了出来,滴在地面上,红烛已经燃到了末梢,显是这红烛已经点了许久了。
门窗紧闭,窗上的帘子全部放下来,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空气里散发着幽幽的檀香。那暗沉晦涩的色泽,叫人胸口闷得难受。
林栖着一身白色中衣,靠在床榻上,形容淡雅而清冷。他手上握一本楚辞,却不见他看上一眼。
林影被那香味呛得咳了两声,步伐不太稳当地走过去将帘子拉开,打开窗户。明媚鲜活的光线从窗棂外透了进来,一屋子的死气像是在阳光下蒸发了,他这才喘过气来,觉得好受了些。
林栖被突然射入的强光刺得眯起眼,抬臂挡在眼前,低道,“万一叫人看见了不好,还是放下来吧。”
这是他们兄弟俩重逢后,林栖第一次主动对他开口。穆丹歆才是林栖的灵丹妙药吗?她一出现,他就好了。那些破碎黑暗的伤心往事,他若不提,林影也乐得让那些事就这么沉下去。
“烛光太暗,这样看书伤眼睛。”林影缓步踱到他榻前,见他拿着书的手指瘦骨嶙峋的,心底难受,嘴角却是扯出了笑容,“其实是我闻不得那气味,哥,你知道我打小这样,闻了便想吐。”
“这一年多,你也过得不大好。”林栖淡淡地看他一眼,颇为感慨地说,“若当时,我没有叫你代我嫁过来就好了。”
林影在榻上坐了,他掖了掖袍子,说道,“我却是不悔。哥哥,是你后悔了吗?”
林栖长长地吁了一声,悲恸道,“是啊,我悔得很,若不是我自私任性,若是我那日安分地嫁给殿下,表妹眼下必定还活得好好的,都是我害了她。我虽从小便爱欺负她,我对谁都好,就爱欺负她一个,我却从没想过,是我害她丢了性命。”
失去至爱的痛楚,剜心剔骨也难及其一二。
“哥——”林影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握住了他的手。
到了最后,他都没能将想要问的话问出口。
第二十三章 调香
“来了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外作甚?”林影眼尾掠过去,只见门扉上印着淡淡的人影,那人杵在门口有些时候了,若是墨台墨砚来了定会敲门,若是偷听墙角的断然没有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会不让通报擅自进来除了她没有旁人了。他本想就让她站着好了,她乐意站多久就站多久,左右于他无干,可外头日头正盛,七八月的三伏天,又怕她会中暑。
穆丹歆讪讪地推开门,只见林影背对着她站在案前,青衫秀雅,一头青丝松散地披在背后,只发尾随意系了根发带。他右手的胳膊幅度极小地上下动作,发出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响。
见她进来,这人连个头也不屑回,全然不拿她当长公主以及他的妻主看了,忆及他往日待她毕恭毕敬,见面一礼入座一礼用膳一礼告辞还得一礼开口闭口都是礼,规矩得堪当宫廷典范,再看他如今动不动给她甩脸子,瞧瞧他这张狂无礼的态度,啧啧!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穆丹歆心底里一阵阵哀叹,这重振妻纲的道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好香啊,在做什么?”穆丹歆厚着脸皮凑上前去,只见案前摆满了各式不同材质不同色泽不同形状的器皿,有的里面盛着粉末,有些是较大的颗粒,有些还是整株的未曾加工,都是香料,她只识得沉香木、檀香、白芷、零陵香几味常见的香料。
“调香。”林影淡道,手中的研杵一下一下捣着研钵。
“你竟还会调香,你不是不喜熏香吗?”穆丹歆讶然道。
“我不喜熏香,不等于我不会调香。少时待在屋子里觉得闷得慌,什么都爱鼓捣着玩,调香本是闹着玩的,倒是哥哥兴趣大些。我弄出来的香料,被哥哥拿去借花献佛,对方客套客套赞了几句,他回来便非要我再弄出些来。我玩着玩着,倒觉此中颇有一番意境。”
林影抬眸看她一眼,见她脸上的表情是真惊讶,不像作伪,嘴角掀起一抹笑,那笑意冷沉沉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数九寒冬的深夜里一片清冷无华的白月光,“最近闲来无事,又将它拾了回来,我每日下午在此调香已有月余,殿下一要忙于政事,二要准备婚宴,三嘛,后院成群的弱质美男子等着殿下照拂一二,分身乏术,自然是不知道的。”
近日在朝中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她本想来见见他,和他好好说说话的,哪想他刚一开口就如此咄咄逼人。
“这一个多月,我虽不曾来找过你,但我心里确是惦记着你的。你素来宽厚,便不能再多容忍我一二吗?”放在之前,要她这般做低伏小,她是绝做不出来的,可现在,她心里这么想,便自然而然说出口了。
美人颦眉,那光影斑驳的眼眸像天光云影徘徊在澄澈的湖泊内,日光下,粼粼的波光潋滟芳华,好看得很。
林影一愣,心头有些发软,那涩意却更浓郁,像遮着掩着的遮羞布被人一下子扯开了,让他想继续装傻都不能。若真的惦记,便是派人来问上一句又有何难?
拈着研杵的手捣着捣着觉得力不从心起来,林影手一顿,低头自嘲一笑,“殿下现在扯起谎来越发没有边际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殿下来找我,有什么事,我若能帮上,横竖尽一份绵薄之力便是。”
他以为她有事求他才来找他,他把她看成什么人了?穆丹歆越听越窝火,“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
林影转过身扶着案几站着,神态自若地端过案上放在一旁的一杯茶,玉色的手指托着清美的白瓷杯递到嘴边,抿了一口润润嗓子,许久未开口说这许多话了,嗓子有些干。
“殿下是堂堂长公主,手握兵权,府中门人谋士无数,哪会用得着我帮忙,是我托大。我早就说过,什么谦逊温/润;如玉君子都是旁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硬加在我身上的,骨子里我的性子就是这般恶劣,左右是改不了了。殿下娶回个赝品也就罢了,还是这么个不可理喻的人,呜呼哀哉!殿下若觉难以忍受,转身直走出门左转便可。我忤逆妻主当罚,往深了说是蔑视皇威更当罚,要怎么罚殿下开口我照办,绝无怨言。”
罚什么?!若真罚了,就他这身子骨,这一罚完,公主府便该替他操办丧事了!
“你好,真好,很好!”穆丹歆看着他,怒极,眼睛里快要 火来,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宽大的袖子猛地一甩,带起一股热风,穆丹歆背过身去,“你是有恃无恐,认定本宫不会真对你如何,是也不是?”
有恃无恐?林影低道,“敢问殿下,我有什么可恃?是这张脸面还是家底尚可的母家?”
穆丹歆恨得咬牙切齿,对这人她现在是越来越没有法子了,他从从容容淡定得很,她的一颗心却像是被丢进了油锅里,上下轮番被煎炸了一遍。
穆丹歆气苦道,“你煞费苦心地要赶我走,我走就是了。你现在既然看见我便厌烦成这样子。我走,这就走,我去听月轩,我便顺了你的意,以后再不在你眼皮子下晃。”
林栖在听月轩住了月余,府里的人前前后后都知道了,除了驸马,穆丹歆不许任何人见他。大家夜里掩了房门,这小道消息传得倒快。有人揶揄那被殿下藏在听月轩的禁脔,是个身份了不得的,矜贵得很。也有人说他是前朝遗孤,罪臣家眷,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不少人来林影这儿打探消息,林影不堪其扰,索性称病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了。
穆丹歆说完这几句,抬腿便走,她听林影连跟她客套几句,敷衍着说句“恭送殿下,殿下慢走”之类的都不曾,气得手指甲都要刺进掌心里了。
穆丹歆出门没打算替他关上门,她掉头拐弯前鬼使神差地望了一眼,这一望心头又跳了一下,大步流星地奔了回去。
只见林影脑袋埋在胸前,一手撑在案上,另一手攥着胸口的衣襟,嘴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形有些打晃。
第二十四章 赌气
“林影?”
穆丹歆揽过他的腰,声音含/着轻微颤意。
他侧过脸颊,墨裁般的长眉因痛楚而深锁,眼帘半掀,浓密的睫毛宛如蝶翼静静拢着,幽潭般的眸子眯着,眸中噙着一抹水色,看过来时泄露了几分迷离清光。
“不是说要走吗?”
穆丹歆急了,“你这样,我怎么走得开?”
林影脚下一偏,扶着案几的边缘退了一步,躲开她的扶持。
他倚着案几,倔强地仰起一张苍白的脸,轻轻笑了笑,“横竖死不了。”
散漫无所谓的神态,连自己的生死也全然不放在心上。穆丹歆说不清是气愤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一声痛楚的吸气声逸出唇/瓣,他更深地埋下头去,背脊弯成一张拉满的弓。
方才那一瞥,穆丹歆瞧他唇色发乌,脸色难看得很,猜他是痼疾复发了,慌忙扶住他,“药呢?你的药放在哪里了?”
林影这一次再也没有余力躲闪推拒。
“药在……”视线里的光亮被黑雾鲸吞蚕食,轻喃声戛然而止。
“林影,林影……”
穆丹歆感觉到手下的身子猛地压了过来,她矮身抱住他,推了推他的肩膀,他的脑袋便软软地靠了过来,清雅如画的面庞苍白胜雪,汗湿的额头沾了几缕发丝,摁在胸口的手指却仍拧着胸口的衣服,攥得指骨泛白,连昏迷了也未能松开。
意识从混沌荒芜渐次归来,模糊间眼皮子掀了掀,耳边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驸马?”
天色已经昏暗,他昏睡了好几个时辰,长廊外点起了宫灯,微暖的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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