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崇望见黄龙伞盖,确定柴荣真在军中,就死命褒赏初战得胜的大将张元微,催他乘胜进兵。福无双至。张大将军拍马而前,一马当先,正要冲入周军军阵,战马失蹄,一下子把张大将军甩入周军士卒脚下。现实不是小说和电影,未等张元微“鲤鱼打挺”,周军的长枪大刀密密麻麻朝大礼包一样甩到自己阵地里的敌将扎砍过来,张大将军顿时成了一堆碎肉。“北汉军由是夺气”。
“时南风益盛,周兵争奋,北汉兵大败。”刘崇亲自高举红旗收兵,但兵败如山倒,溃不能止。起先被“礼劝”入高地观战的杨兖及其手下契丹兵,“畏周兵之强,不敢进,且恨北汉主之语,全军而退。”
收集残兵败将,刘崇发觉手下兵马连一万人还不到,三分之二的主力皆被周军干掉。未待喘息,周军后军刘词又杀入战场,与世宗皇帝合兵,乘胜追击,基本把剩下的北汉军包了饺子,“辎重、器甲、乘舆皆为周师所获。”幸亏刘崇有契丹人赠送的黄骝宝马,从雕窠岭(高平西北山间)的小路狂逃,驰离杀戮战场。夜间迷路,刘崇又受村民骗指方向,走了好大一段冤枉路。一路之上,老头子苍惶狼狈,往往刚刚驻马想吃口干粮,就听见有人高呼“追兵”,立刻上马又逃,“昼夜驰骋,殆不能支,仅得入晋阳。”回国后,老头并不发丧自责恤军,反而为他的黄骝马用真金白银上好檀木修造了一个专用大马厩,“食以三品料,号自在将军。”转年,刘老匹夫既病死,时年六十,其子刘承钧袭位。刘承钧继位后也曾发兵入冠,又大败而归,契丹人此后再不对这个“儿皇帝”施以援手,“无复南侵之意”。北宋开国后,出兵灭掉北汉。
全歼北汉兵后,周世宗发现起先投降北汉的一千多士兵还活着,“皆杀之”。这帮东西确实没用,临阵投降,罪过不可谓不大。更可恨的是临阵奔逃的樊爱能、何微二人,他们“引数千骑南走,控弦露刃,剽掠辎重”,跑就跑了,抢劫自己人的后勤部队却精神十足。世宗皇帝连派数名近臣和禁军军校“追谕止之”,根本不听。乱军还杀掉好几个御使,扬言:“契丹大至,官军败绩,余众都投降了!”甚至周军后军刘词急赴军阵,樊爱能还“劝阻”刘大将军不要前往。刘词不从,“引兵北向”。
五代乱世的骄兵悍将,樊爱能、何微这样的是其中“典型”。高平之战时的后周世宗柴荣,情势与先前与郭威对阵的后汉隐帝其实完全一样,新皇之位摇摇晃晃,属下将领三心二意。如果柴荣像刘承祐那样怯懦无计,结果肯定逃不出“兵败身死”四个字。
大战胜利后,对于如何处理樊爱能等人,周世宗一时还不能下决定。大白天,他躺在行宫营帐中,召其姐夫张永德商议。
张永德官为统率禁军的殿前都指挥使,又是世宗姐夫,自然直言不讳:
“樊爱能等人素无大功,洝敖陬幔邢忍樱牢慈稹1菹路接髌剿暮#染ú涣ⅲ溆行芰‘之士,百万之众,安能得而用之!”
世宗皇帝闻言,正中下怀,掷枕于地,大呼称善。
于是,周世宗置酒高会,遍引诸将。酒刚一巡,世宗赫然大怒,起身指骂樊爱能、何微等人:“汝辈皆累朝宿将,并非不能用兵为将。此次一战即逃,实是想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果非如此,为何朕亲自入阵,刘崇大军便败!汝辈万死,不足以谢天下!”言毕,周世宗命禁卫军立擒樊爱能、何微等当天临阵脱逃的中高级将校七十多人,推出斩首。同时,他又立升当时奋勇进击的军将士卒,“由是骄将惰兵,无不知惧。”郭威临死见四人“托孤”,樊爱能、何微正是其中之二,他们不仅是京城大将,又都身兼军镇节度使。受先帝如此寄重,高平大战如此表现,二人也是该杀。
此次高平大战,后周世宗柴荣临危不惧,身先士卒,不仅树立了自己的威望,也拉开了他统一战争的大幕。“帝(柴荣)违众议破北汉,自是政事无大小皆亲决,百官受成于上而已。”真正实施一人独裁政事,周世宗可谓不容易。同时,实战过后,周世宗终于看清京城兵士都是多年“关系户”子弟,赢老者居多,又骄蹇不用命,“每遇大敌,不走即降”,后汉失国,实是这帮草包坏事。由此,他命赵匡胤等人涤汰冗军,简选兵士,“又以骁勇之士多为藩镇所蓄,诏募天下壮士……由是士卒精强,近代无比。征战四方,所向皆捷。”
坐稳帝位,周世宗朝廷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改革,治河、通漕、扩建汴梁都城,并命大臣们以《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开边策》为题,各抒已见,广开言路,以削平天下,恢复唐僖宗之前的中华境土。同时,为了富国强兵,周世宗对佛教加以禁抑,下诏称:“释氏贞宗,圣人妙道,劝世劝善,其利甚优……(然而)僧尼俗士,自前多有舍身、烧臂、炼指、钉截手足、带铃挂灯、诸般毁坏身体、戏弄道具、符禁左道、妄称变观、还魂坐化、圣水圣灯妖门之类,皆是聚众眩惑流俗,今后一切止绝……”诏下,后周境内当年就废寺院三万多,僧尼还俗六万多人。不久,“唯物主义”者周世宗又下诏命民间融销铜佛像铸钱,以充国用。他对侍臣讲:“卿辈勿以毁佛为疑,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所谓佛耶?且吾闻佛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周世宗中是中国古代历史灭毁佛教皇帝“三武一宗”中的一位,但他不滥杀,不滥废,有理有节,就连不轻易评述历史的司马光也大加赞叹:
“若周世宗,可谓仁矣,不爱其身而爱民;若周世宗,可谓明矣,不以无益废有益。”
至此,政治、军事、经济基础都奠立,周世宗就开始了他南征北讨的伟大事业。
周世宗的西进与南征
五代后期,“群臣多守常偷安”,后周的比部郎中王朴“神峻气劲,有谋能断”,他所上的《开边策》,句句中的,字字合意,周世宗览之拍案称绝:
中国(指中原正朔王朝)之失吴、蜀、幽、并,皆由失道。今必先观所以失之之原,然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不以君暗臣邪,兵骄民困,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致大,积微成著。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夫进贤退不肖,所以收其才也;恩隐诚信,所以结其心也;赏功罚罪,所以尽其力也;去奢节用,所以丰其财也;时使薄敛,所以阜其民也。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乡导,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十国的南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懦怯,闻小有警,必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取之。如此,江北诸州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卷可平矣。惟河东必死之寇(北汉),不可以恩信诱,当以强兵制之。然彼自高平之败,力竭气沮,必未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兵有备,群下畏法,诸将效力,期年之后可以出师,宜自夏秋蓄积实边矣。”
当然,周世宗自有主见,不是完全接受王朴之议先进南唐,而是命大将率兵西进,先击后蜀,立收秦(甘肃秦安)、凤(陕西凤凰)、成(甘肃成县)、阶(甘肃武都)四州,“蜀人震恐”。当时的后蜀“皇帝”是孟昶,大惧之下,“致书请和”,由于来信中孟昶自称“大蜀皇帝”,“帝(柴荣)怒其抗礼,不答。”孟昶“愈恐,聚兵粮于剑门、白帝,为守御之备。”幸亏当时周世宗不以蜀地为意,让孟昶这个“土皇帝”苟延残喘数年。后来孟昶得知周世宗击破南唐,又遣使想“进一步发展两国友好关系”,周世宗仍旧不答理,孟昶也恼,愤愤说:“朕为天子郊祀天地时,尔犹作贼,何敢如是!”孟昶的“天子”,其实只是一个小盆地的天子罢了。
下一个大目标,就是南唐。周世宗用了近三年时间,三次御驾亲征,终于使南唐李璟称臣,尽收长江以北土地。
言起南唐,当时是大词人李璟当政,看见李璟这个名字,大家肯定都笑了,肯定知道这个“文学家”打不过柴荣那个“政治家”。在此,顺便简单交待一下南唐的历史。
唐朝末期,军阀杨行密占有江淮地区,后为吴国;军阀钱鏐占有两浙地区,即吴越。吴越始终末称帝。杨行密的发迹,得益于唐朝节度使高骈军中的内乱。这位杨爷是庐州合肥人,“长大有力,能手举百斤”,最早是通信兵出身,史载其一昼夜可行三百华里,真可称“神行太保”了。杨行密以救高骈为名,步步为营,杀掉当时横行江淮的军阀孙儒。朱温凯觎江淮,杨行密不服,老朱打了半天得不到便宜,奈何老杨不得。公元905年(唐天佑二年),杨行密病死,其子杨偓袭位,但大权掌握在徐温和张颢手中。上下猜忌,徐张二人先下手为强,杀掉杨偓,推立杨行密次子杨隆演为帝。不久,张、徐二人又生龌龊,徐温杀掉张颢。徐温禀政后,学孙权立吴国,推杨渥为吴国王,不再以唐朝藩王自居。徐渥死后,其义子徐知诰执政,更进一步,推杨隆演为“皇帝”。没过多久,徐知诰索性推倒吴帝杨隆演,自己做皇帝,并假称是李唐后代(尊太宗李世民儿子吴王李恪为远祖),改国号为唐,自己改名叫李昇。其实,这位爷既不姓李也不姓徐,原本姓潘,平头百姓一个,战乱时期,父母相继饿死,得由徐温养而为子。李昇称帝后,休养生息,勤俭治国,轻徭薄赋,为政还算不错。公元943年,李昇因服食“仙丹”中毒去世(这死法倒是像极了正宗李氏唐朝皇帝)。老哥们活得不像唐朝皇裔,死得倒百分百相似。李昇死后,其子李璟即位,在位十九年,南唐在他手里“由盛而衰”。
李璟早期,先进攻福建的闽国,有得有失,消耗了大量国力。当时,恰巧中原的后晋灭亡,杀伐大乱,如果南唐没有把力量全部陷在福建,大可北伐占据中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沙陀人刘知远抢先,建立了后汉。保大九年(公元951年),南唐趁“老邻居”楚国马氏家族内乱,发兵直指,竟然也灭掉了“十国”中重要的割据政权“楚国”。福兮祸兮,没过多久发生军变,南唐又失湖南大部分土地。看看描绘当时南唐宰臣韩熙载的《韩熙载夜宴图》,就可以想象到南唐“文怡武嬉”的时政。“唐主(李璟)性柔和,好文章,而喜人侫已,由是诌谀之臣多进用,政事日乱。”周世宗征南唐,正是在这种时局下开始。
周世宗显德二年春,下诏亲征:
“蠢尔淮甸,敢拒大邦,盗据一方,僭称伪号。晋、汉之代,寰海未宁,而乃招纳叛亡,朋助凶逆。金全之据安陆,守贞之叛河中,大起师徒,来为应援。迫夺闽、越,涂炭湘、潭,至于应接慕容,凭陵徐部,沭阳之役,曲直可知。勾诱契丹,入为边患,结连并垒,实我世仇。罪恶难名,人神共愤。”
周世宗在近三年多的时间里,联合吴越钱氏家族的兵力,屡战屡胜,最终占领光、寿、庐、舒、濠、泗、泰、通等十四州六十个县,共二十多万户,长江以北,尽为中原王朝所有。至此,大一统的曙光,重新出现在中华大地上。李璟被迫放弃帝号,改称“国主”,并进献犒军银十万雨、绢十万匹、钱十五万贯、茶五十万斤、米麦二十万石,”尊后周为正朔,敬受后周“历日一轴”,完全以藩臣自居了。过了三年,李璟郁郁而死,其子大词人李煜继位。兹录李璟词二首,可以想见这位成功大词人和失败小帝王的“风采”:
其一: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
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
倚阑干。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
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渌波三峡暮,接天流。
摊破浣溪沙(一名山花子)
其二:风压轻云贴水飞,乍晴池馆燕争泥,沈郎多病不胜衣。
沙上未闻鸿雁信,竹间时听鹧鸪啼,此情惟有落花知。
浣溪纱(一作浣纱溪、小庭花)
李璟向周世宗称臣后,十国中最弱小的一个“荆南”(南平)国王高保融很乖巧,觉得上贡称臣还不够,“谓器械金帛,皆土地常产,不足以效诚节,乃遣其弟(高)保绅来朝”,见南平王送其弟入朝为“人质”,周世宗大喜,赏赐高保融不少金银财宝。“荆南地狭兵弱,介于吴楚,为小国”。南平的“开国主”高季兴本是僮仆出身,为后梁太祖朱温所喜,养以为子,当时叫“朱友让”。朱温死后,领兵于荆南的高季兴兴起割据之意。后唐灭后梁,高季兴惧而入朝唐庄宗,并向庄宗“献计”灭前蜀。后唐庄宗大悦,“以手拊其脊”。老高很会讨好人,在袍子上让人用金线绣了个“金手印”,四处炫耀。同时,他也怕唐庄宗杀了他,在归途中连夜斩关而去。后唐灭亡时,先前灭蜀的后唐军从蜀地搜刮有金帛四十多万,“自峡而下”,老高皆全部劫取。高季兴死后,其子高从诲袭位,仍被后晋封为南平王,子袭父业,德性也一样。后梁时,南汉、闽、楚三国皆向梁朝贡,路过荆南时,往往财物贡品被劫夺财物。“诸道以书责诮,或发兵加讨,(高从诲)即复还之而无愧。”后来,南汉、闽、蜀皆称帝,高从诲换个向这些邻国“称臣”,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目的是为了获取赏物,当时人称高氏父子为“高赖子”――“俚俗语谓夺攘苟得无愧耻者为赖子,犹言无赖也。”向周世宗大献殷勤的高保融,正是高从诲之子。待高保融之子高继冲时,慑于宋朝皇威,率将吏宗族五百多人入朝,结局非常不错。人虽赖,下场不赖。
此外,听说江南强国南唐屡战屡北,南汉“皇帝”刘晟“忧形于色”,吓得他遣使想向后周“修贡”,其间战事不息,“使者不得行”。南汉的第一位“土皇帝”是刘隐。此人军将出身,唐末趁乱自立为清海军留后,不断向朱温行以重贿,得为一方藩镇节度使,占据岭南。后梁建立后,进封南海王。刘隐病死后,其弟刘陟即位,见后梁离乱,中原多事,便自立为帝,国号“大汉”,史称“南汉”,“穷奢极侈,娱僭一方”,肆行虐酷,“至有炮烙、刳剔、截舌、灌鼻之刑,一方之民,若据炉炭”。此人还妄自尊大,称呼中原帝王为“洛州刺史”,其实正因他居化外之地、“耻为夷蛮之主”的心理使然。刘陟病死,其子刘玢继位。子肖其父,“多行淫虐,人皆患之”,不久就被其弟刘晟和刘昌密谋杀掉。刘晟自己坐上帝位,改元应乾。与父兄一样,刘晟“率性荒暴”,数年之间,把自己近二十个弟弟全部杀掉,一个不留。此人还喜亲自行酷刑于人,号其刑讯室为“生地狱”,热油锅、碎剐床等等,凡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