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城市里来。
这些天她过得很开心,而且是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这里所有的事物都那样新奇,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奇怪场景而且所有都显得生机勃勃有条不紊,好象来到了一个自由自在的新世界。更重要的是有他陪在自己身边。
他可以从地面的蛛丝马迹看出在半天之前有什么野兽在这里经过,也可以从风的味道和天上的云彩断定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天气。他还知道红烟树皮怎么弄是不错的调味品怎么弄又可以让人腹泻不止,知道什么样的大地菇吃了可以让人笑到死,知道狗灌的屁股要怎样烧才好吃,知道单眼蜥蜴其实有着和外表不相称的好味道……这些新奇的话题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厌倦。
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好象从与世隔绝的森林里突然蹦到这世界里来的一样无知。他不知道文学也不知道诗歌更不信仰神灵,对很多仿佛常识性的问题却完全不理解,有时候露出孩子般的单纯幼稚,但只要需要的时候随时又可以表现出最老练的机敏和波澜不惊的深沉。两人仿佛有默契般都对以前他救过她的事情绝口不提。一两天后两人的相处居然就没有了丝毫的隔阂,说话举止间像多年相处般的自然,连那个老盗贼也觉得他们确实是‘情人’。
尽管是很自然的相处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可以感觉到彼此间那种亲密感觉与日递增。直到昨天两人偎依在一起后她才肯定,她很喜欢他,他也喜欢她。一股比世间所有美酒都更醉人比所有蜜糖更甜的感觉立刻将她完全围绕了。她完全沉醉在其中。
但是到了今天她又知道了明天就会离开这里,回帝国去。
本来已经几乎完全遗忘了的父亲,婚事,未婚夫,王都的生活,责任,这些东西像早就商量好了埋伏在一起似的一股脑地掩杀过来把她的阵脚冲得一塌糊涂。开始这段旅程之前,她还有着回去的思想准备,但是后来这全新的环境和全新的心情让她迅速地把这些东西忘记了。
但是忘记了,并不等于这些东西就不存在。在幸福的云端突然发现这些角落里的东西的时候飞坠而下的感觉更让人措不及防。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有了完全抛弃掉父亲和家庭责任的念头。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立刻就被自己慌忙不迭地扑灭了。母亲早亡,父亲生她养她,即便是在公务和应酬很忙的情况下也从来没有忽略过对她的教育。她很爱父亲,很清楚这门亲事对父亲的重要性,作为女儿,她有责任去这样做。
但是想继续这样无忧无虑地甜蜜地生活下去的愿望却在心里滋生蔓延,不以坚强的责任感和沉重的父爱而做丝毫让步,终于她无法自己作出选择了。于是她下了个好象完全荒谬的决定:把事情告诉他,让他来做决定。如果他不要自己回去,那么自己就真的把什么都忘记,跟着他一起走遍大陆到处去旅行。
但是他听说了她回去就要结婚的事之后只是哦了一声就像往常一样在那堆干草里面闭上了眼睛。她很伤心,吹熄灯后悄悄地流了眼泪。
躺在床上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而从他的呼吸中也知道他也没睡着。当她听见干草的响动,听到他站了起来,悄悄走过来的时候她的心几乎从喉咙里面跳了出来。
但是他只是经过床边悄悄地走出了门,然后声音逐渐远去,似乎是走出了旅馆。
她连好奇的力量都没有了,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坐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满天星空发楞。
高原星空的美是没见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当知道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那种美也都会永恒地持续下去的时候观者才能体会到人的渺小,于是所有的伤悲都让人有了忍受的理由。
不知道看了多久,突然伴随着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火花在远处的天空中爆起,发出的辉煌把整个欧福城都照亮了。那一瞬间连星空都失色。
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是她看见这蓬巨大美丽的火焰的时候突然感觉这是一个人的生命。
和永恒的星空比起来这完全不足道,只是一眨眼间的事物罢了。但就在这一眨眼间它却就是最美丽的事物。
因为短暂,所以才美丽。不知是短暂造就的美丽还是美丽注定短暂。她想起短短的这段时间的生活,不觉又流下泪来。
这种美丽哀怨的语言是妹妹平常喜欢挂在嘴边的,她经常还教训妹妹这些不过只是神经过敏而无所事事的人呻吟着自怨自艾着好玩的而已。但是想不到自己却在这时候感觉到了这些东西。
这声巨响把整个欧福城都震醒了。兽人们都走出房屋朝发出声响的地方张望。不过没有多久就有半兽人开始打着火把来告诉兽人们那不过只是一次城主大人的魔法实验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可以回去继续睡觉了。
全城骚动逐渐平息的同时,旅馆的半兽人老板却带着另一个半兽人和一只狼人来到了盗贼们的房间问话,然后又迅速地找到了她。
“城主大人有要事请您去一趟。”半兽人很恭敬地说。
狼人把她负在肩上朝刚才发出火焰的地方飞奔。风刮得让她的眼睛也睁不开。
她不喜欢狼人身上的那股气味,那令她想起在蜥蜴沼泽的事情,充满死亡和恐惧的味道,她隐隐觉得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来到了发生爆炸的地方,不少兽人正在一所石屋前,火把将这里完全照亮了,一个须发银白的人类老者正在那里等着她。
“塞德洛斯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她认得这个老者,她还是小孩的时候这个叫塞德洛斯的老者就来她家住过一段时间。他和父亲是好友,是个很了不起很有名的学者和冒险家,她的魔法也是在他的指导下学习的。
塞德洛斯看见她的时候脸色在惊讶之中更沉重了,不发一言地点了点头,带她走向那间石屋。她现在才发现这个屋子的屋顶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四面墙壁。
走近石屋的门口,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立刻站住了脚。这个味道和她心中的不祥重合起来,她下意识地开始往后退。
她不是没见过尸体和血腥的娇小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胃已经在收缩。她想吐。
“姆拉克小姐,你过来。”塞德洛斯招了招手。
她深呼吸了一下想镇定点,血腥味道却在鼻子里更浓了,好象更透入到了身体深处。
原地站了一下,终于冷静了一点,她走进了那个没有屋顶的石屋。
地上的血已经凝固了,占据了很大一片地面。角落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混身都是血的人,那个人的头脸已经完全被血污糊满了,但她依然认得出,那就是刚才还从她床前悄悄走过,让她的心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的人。
她的脚一下就软了,好象里面的筋腱突然就被抽了出来一样。
塞德洛斯连忙伸手扶住了她。他已经用不着再问了,看见她这个反应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她立刻就用所有的力量自己重新站稳了,几步就扑到了床前对着床上的人伸手用出了恢复魔法。她狠不得把自己的手砍断让魔法力更没有障碍地发放出来。
他的额头凹进去了一块,使他的脸看起来似乎有点变型。一只手几乎是被钉在了他自己的胸口上,手掌和那里的衣服一起凹进了肌肉里面去,渗出的血已经把骨头肌肉和衣服都凝成一块。
她想摸摸他的脉搏,却发现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像一只烤熟了的红薯被使劲捏了一下的样子。细碎的骨头蔓延到了皮肤上,血已经凝住,有些地方的皮肤和肌肉已经完全分不清彼此了。
手已经沾上了他的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混身都在发出剧烈地颤抖,手更是抖得厉害,她已经不知道往哪里施放她那些微薄的治疗魔法力了。她使劲咬住自己的牙齿不要自己哭出来。
终于她鼓起全部的勇气去摸了摸他的脉搏。幸好,虽然很微弱,但是依然还是有活着的迹象在波动。
“我也已经用过治疗法术了,只是他实在伤得太重,而且斗气造成的伤害让法术效果不大。他完全是靠自己的生命力在撑住的。”塞德洛斯在旁边说。
“怎么会这样的……”她终于开口哭了出来。
塞德洛斯沉默了一会,用很沉重的口气说出个仿佛敷衍一般的回答:“只是个误会。”
第二篇 人间世 第二十章 生者与死者的对话
四万大军都已经在布拉卡达集中了,粮草储备也已经到位。
长期对兽人的歼灭赶杀,桑德斯将军对蛮荒高地上兽人的数量是成竹在胸的。这些剩余的兽人大概都是以前在剿杀中逃进桑德菲斯山脉中去的幼崽和青年,总数量绝不会超过一两千。即便现在抱成了团,加入了些不成气候的大耳怪,再有了些装备,但在这兵力的悬殊毕竟是数十倍,而且部队中魔法师的魔法永远都是对付兽人们最有效的武器。只要将军一声令下,这四万大军立刻就可以出发,像碾碎臭虫一样把那个野兽的巢穴夷为平地。这种事情将军已经在过去十几年里做得非常的熟练了,他很有把握再做得很好。而且在胸中冲击的愤怒也让他恨不得马上就可以听见那些野兽们临死的号叫,把一个兽人的脑袋踩在脚下,一用力发出‘喀吧’的一声让里面的脑浆和血一起溅得到处都是。
但是即便如此,将军也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和自信把理智掩盖过去。他从南方出发的时候就下令让一队人马以最快的速度先到达布拉卡达,稍事休整后就前往那个城邦进行侦察和试探。
战争毕竟是战争,动辄便是千万人的性命,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兴衰存亡,并不是为将者的个人情绪就可以肆意左右的游戏。将军很懂得这一点。他从十多岁便在战场上生死间打滚,而直到二十年前帝国几乎都一直处于和周围国家的战争中,他在其中锻炼出的战争经验和判断力是那些从骑士学校中毕业的军官们所望尘莫及的。而在战场上能够当上将军绝不是靠的勇武,而是智慧和冷静。所以即使他有着狮子般爆怒的脾气,但只要一接触到军国大事他一样可以冷静得像个不含丝毫水分的干坚果。
而他也很清楚,兽人们虽然不会使用魔法但是体质和战斗力很好,尤其是食人魔和狼人更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比肩的。如果有了良好的装备,再有了进退有度的兵法阵型和计谋那将是很恐怖的战斗力。在进攻之前最好把那里的情况弄清楚,那些兽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装备,有着什么样的制度,会采用什么样的进攻方式等等。
将军知道这次的战斗是很重要的。朝中的势力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了。埃尔尼家族那一批人不满足于经济和政治上的一手遮天,更想染指军权。他们一直都在计划着让自己下台,送上来一个他们派系的人。
因为皇帝陛下还年幼,实在是太过宠信那些善于钻营讨好的人了。所以军方大臣们一直都在政治斗争中落在下风。如果这次的军事行动能够雷厉风行地顺利完成,将那个兽人的巢穴一口气歼灭,那么军方的势力就可以重新在朝里的斗争中取得上风,更可以借此将埃尔尼家族的势力彻底驱除出军队的所有事务。
而如果失败了,埃尔尼家族必定会趁这个机会染指他们垂涎已久的军权。
所以即便是军力占绝对的上风,将军仍然是很谨慎,先派出侦察部队先去探探情况。但是有些奇怪的是那支部队出发已经十多天了却没有丝毫的回音。于是几天前将军又再派出几小股侦查部队往高地深处侦察。
今天终于有消息回来了,但是回来的只有几个侦察士兵,其中一个新兵刚翻身下马就喊:有怪物。
苦等了十多天却等回了这样一个类似于小孩走夜路被吓哭了的报告,将军的火气一下全部爆发出来了,一拳就把这个士兵的脑袋打得像扔在墙上的西红柿一样爆开。
但是他也马上冷静下来了,立刻询问其他几个士兵所看到的情况。得到的汇报却也是一样:有一只巨大的由尸体累积的怪物在蛮荒高地中,侦察部队原本想接近些查看,却被怪物喷出的火焰烧得连尸体都没剩下,只有在最远处的几个没受火焰波及,这才逃了回来。
听了汇报的将军脸色很难看,几个侦察兵的腿也在打着哆嗦。最后终于将军转身朝几个副官吼道:“叫那个叫纳格司的混帐给我滚过来。”
副官连忙跑出营帐,但是后面又传来将军的吼声。“站住。”
“记住,是请纳格司神官过来一趟。说我有事要和他商量。”将军调整了一下措辞重新说了一遍。
一个由尸体累积而成的怪物。根据将军的经验来说这大概是死灵公会所弄出来的,在他年轻时与其他国家的战斗中就看见过他们用尸体玩的一些花样。他不知道死灵公会这个时候跑来这里做什么,也没空去深究,他现在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兽人城邦上。前面有障碍,那就必须清理掉。
纳格司神官也是埃尔尼家族的人,而且还是当今宰相的大儿子。这次他名义上虽然是魔法学院派遣来协助调度部队中的魔法师,实际上却是来监督部队的作战情况。被他抓住了将军的什么小辫子自然可以借此大做文章,而如果作战顺利一举拿下了那个兽人城邦的话他又可以算上一份军功。为以后他们家族势力在军队中的发展打下基础。
纳格司神官本人不过三十岁上下,以前并没有上过战场,虽然主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都的浮华糜烂的生活中去了,但也在魔法学院和军事学院里学习过一段时间。毫无疑问他也是知道自己这次在军中的任务的,一方面自然是对将军的所有行动都留上了心,一方面也处处显露出急于立功的浮躁。
如果可以的话将军绝不会去和他商量事情。但是对付不死的亡灵怪物刀枪剑戟之类的物理伤害并不太管用,用魔法才是最有效的攻击手段。将军并没有直接指挥魔法师们的权利。魔法师并不属于军队,他们和牧师一样是魔法学院支援军队的力量,按照惯例只有部队中的神官才有权利调动。平常来说教会的神官们都会对战斗经验丰富的军官言听计从,但是现在的情况无疑并不是这样。
看见纳格司神官的反应后将军就知道不妙。当听说有一只巨大的亡灵怪物出现在荒野中还杀死了不少士兵后他脸上居然是很振奋的表情,那神情分明就写着几个字是‘终于轮到我立功了’。他命令把所有部队中的魔法师集中起来前去消灭这个怪物。
将军是绝不同意。魔法师是部队中最有攻击力的,也是最为脆弱的,集中在一起如果有所损伤的话那对部队的战斗力有巨大影响,何况这次面对的是兽人,魔法师在战斗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但是纳格司神官却执意要如此。将军则退一步建议至少也要先把那个亡灵怪物的情况摸清楚再说。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否有操纵它的人,它究竟想要做什么。把这些弄清楚了以后再研究对策,然后再行动。
纳格司神官却很不以为然,说将军这样优柔寡断只是延误战机而已。不管这是兽人还是死灵公会的把戏,再巨大的亡灵怪物不过也就是尸体累积而成的肉块而已,只要集中起足够的魔法力就可以炸个稀烂。这样还可以给兽人以威慑,兵书上写得分明,这叫不战先以气势夺人,以后的仗就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