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何可纲驻宁远,是为陆上三总兵,又以桓震领觉华岛总兵,辖水军四营。孙元化本来是白身,也由他奏为山东右参议,兼整饬宁前兵备,留在自己帐前赞画。然而这样一来,桓震这边就少了一个帮手,袁崇焕记起当年在孙承宗部下的时候,同僚之中有一个叫做茅元仪的,也是精研火器,后来做到南京工部郎中。孙承宗给阉党罢官,他也就跟着赋闲,至今仍未起用,当下又请开复茅元仪官职,授副总兵衔,任职觉华岛。
那时正是崇祯与袁崇焕的蜜月期,奏折上去无有不准,很快便批了回来。桓震走马上任,倒也简单,只消从龙宫寺搬到都司衙门去便了。孙元化却仍留了一段时间,等待一个月后茅元仪到任,这才离开觉华岛前往宁远。
茅元仪这人,桓震以前只是知道个名字,见面交谈之后,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居然碰到了一个博学多才、文武兼备的军事科学家,他有一本著作《武备志》,今年二月间曾经上呈崇祯皇帝,很得嘉奖,然而嘉奖之后却也就再没甚么作用,叫他很是郁郁。桓震读了之后,拍案叫绝,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诸如屯田、水利、河漕、马匹,他书中都有详细论述,特别是其中《占度载》一卷,关于海防、江防的议论,正是他眼下需要的。于是便将整个火器局交给了茅元仪管理,自己只是带着几个技能熟练的工匠,继续研究改进新的枪械。
卷二 国之干城 七十九回
他既然得了袁崇焕的许可,便放手去与郑芝龙勾勾搭搭。郑芝豹给他请到岛上看了舷炮试射,两只眼睛都发直了,当下咬定了要购买。桓震却拿腔拿调地不肯卖他,定要拿一百门舷炮顶一成股本,郑芝豹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回福建去请示哥哥,临走时候还要桓震在他的船上装了一门新式舷炮。桓震也不怕他仿造,铁模铸炮当时全国只有他这么一个地方能做得到,而不用铁模是无法达到现在这种精度的。
果然郑芝龙一看之下,立刻意识到装备了这种舷炮,自己就可以扫平南洋海寇,独占贸易路线了,一成股本算甚么?当即令郑芝豹再来觉华岛,定购了三百门舷炮,言明由郑家负责运输。他担心桓震反悔,还特意叫郑芝豹带来十万银子,算是预付的货款,约定年底分红时候再行扣除。
桓震大喜,正在发愁没钱买铁,钱就送上门来了。然而他却并不怎么放心这个郑芝龙,既然历史上他可以投降清朝,那么就算背叛了自己,也不是甚么出奇的事情。想了一想,叫人送信给李经纬,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去和郑芝龙打交道,作为回报,每年自己的三成红利之中,提出五分之一归他所有。李经纬倒是个商业人才,看准了这个机会,将桓震送给他的百分之六股本还给了郑芝龙,条件是郑芝龙船队每次出洋的时候都要带着他的商船,此外一切都不用他管,并且保证决不抢占他们的市场。郑芝龙心想有利无害,一口答应下来。
过得两月,郑芝龙用桓震的大炮上了瘾,适逢他的旧党陈衷纪给另一个海寇李魁奇杀了,郑芝龙发誓定要报仇,顺便将李魁奇的地盘夺过来,因此又通过李经纬要向桓震要炮,可是却无论如何不肯再用股份交换了。恰好桓震也想要现银,双方一拍即合,议定舷炮八千两银子一门,手炮一千两。在郑芝龙那边固然很是高兴,这种炮在别处是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何况打败李魁奇之后还怕赚不回本来么?而桓震从一门舷炮上面就能足足赚去五千五百两,这些卖炮得来的钱,除了应付岛上开支之外,剩下的全部给了李经纬,叫他经营取利。
这一年,桓震从郑芝龙那里分得了近二百万的红利,【——林仁川统计,1641年6、7两个月,郑芝龙运往日本长崎的诸多货物中有白生丝25700斤,黄生丝15550斤,各种纺织品140760匹;1641年,销往日本长崎的各种糖5726500斤,总额估算,郑氏仅对日本贸易年平均出口约918万两,进口约738万两,利润约942万两。现在时间为1629年,况且计算的是郑氏总收入,因此在此数目上稍减。】李经纬那边,借助郑芝龙开辟的航路,有船坚炮利的郑氏水军保护,得以穿过荷兰人的封锁线,向马尼拉大量贩卖纺织品和珠宝、工艺品,半年间居然也赚了二百多万。其中桓震的资本本来只有四成,可是分利的时候李经纬定要对半分成,桓震心中有数,知道他甚么意思,可是不要白不要,银子送来,自然照单全收。郑芝龙那边,靠着火炮利害,逐一扫平南洋海盗,独占了贸易线路,家族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他的收入,除却供应本岛,其余的都上缴给了袁崇焕。那时全辽一年的兵饷开支四百八十万,光桓震这里就解决了二分之一弱,袁崇焕十分高兴,自觉当初支持桓震做这件事情是对了,他向朝廷要钱少了,朝中大老高兴还来不及,干么要寻他麻烦?何况桓震这事做得很是秘密,郑芝豹的船队几次进港,都是夜间,岛上又是自己说了算的,简直是为所欲为。
这些都是后话,再说回桓震自从接手了岛上水军以后,吸收上次给后金兵登陆作战惨败的教训,对四营水军进行严格的陆战训练,除却新式破虏枪之外,还加强冷兵器的使用技巧。火器局那边,枪炮都没甚么大的进步,机关连发枪试验屡屡失败,只是在原先佛郎机炮的基础上又发展了几种不同规格的火炮而已。倒是火雷作坊,将原始的水雷“混江龙”加以改造,研制出了一种延时爆炸的水雷,取名叫做龙王炮。
这一年后金十分安静,并不曾来骚扰,据锦州那边传来的边报,是忙于征伐蒙古林丹,无暇西顾了。袁崇焕看自己这边整顿还没完成,也不轻易出击,双方就这么平静地僵持了一年。
然而与此同时,陕西的局势却一天胜似一天地紧张,饥饿的农民不堪压迫,纷纷起来造反。虽然李经纬听了桓震的吩咐,凡是军方资金开办的手工作坊,一律从灾区招收工人,可是杯水难解车薪,饿死的人依旧愈来愈多。
桓震计算日子,大约明年崇祯裁撤驿站之后,李自成就要造反。年来他向崇祯递奏折已经递得没了信心,几十封奏折上去,都如石沉大海,崇祯皇帝不知是没有银子,还是不舍得银子,总之对陕西灾情总是视若罔见,桓震连吓带求,也没法从他的内帑里讨出一点来。
就在要钱与反要钱的拉锯战中,王嘉胤终于在陕西府谷县竖旗造反,这年冬天,王嘉胤部与澄城杀官的王二会合,有众五、六千人,在延庆的黄龙山聚集。崇祯皇帝并没将这一小撮流贼放在眼里,只是诏当地总督征剿,哪知贼众愈剿愈多,总督又不敢据实禀报,事态一天天拖下去,愈来愈是严重。
转眼之间到了除夕,袁崇焕忽然叫人送信来,请他去宁远城中过年。桓震虽然奇怪,仍是将岛上事务交代给了茅元仪,自己上船回岸。到得宁远,果然是一派年节景象,虽在边关,也不少逊,他也无心凑甚么热闹,直奔督帅衙门,赫然发现赵率教、何可纲都已经到了,还有些自己认不完全的,不过看服色,都是关外的高级将领。众将之中以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但这里几乎所有人的部队,用的都是桓震手里生产的火枪,因此个个对他都很是客气。祖大寿上来招呼道:“久闻百里兄大名,难得一见!敝甥曾蒙教诲,深感师恩,特地叫大寿致意。”
桓震一呆,知道他大约是祖大寿了,自己几次来宁远,都没碰得上他,是以并不认得。反问道:“不敢请教令甥……”祖大寿笑道:“敝甥姓吴。”桓震恍然大悟,原来祖大寿便是吴三凤的舅父,那不也就是吴三桂的舅父了么?不禁也笑了起来,便问他吴三凤眼下情形,这才知道原来去年祖大寿调防锦州之后,吴三凤便随在他身边,直到现在。
想起当日在武学中的时日,不由得很是怀念,平辽书院预计在年后就可以开始授课,不如到时候再叫他来读上一段如何?旋即哑然失笑,两年多都过去了,吴三凤也已经十八岁了,还读甚么武学?
赵率教走过来一拍祖大寿肩膀,笑道:“两位聊甚么如此投机?”祖大寿哈哈一笑,道:“山海关好守么?”赵率教撇嘴道:“哪里有复宇的锦州痛快,整日可以对着建虏。”桓震也笑了起来,打趣道:“那么小弟的觉华岛,岂不是永远不得见虏兵了?”赵祖两人一怔,同声大笑。何可纲道:“不然,咱们哪个手里的火枪,不是百里觉华岛上出来的?”桓震连称过誉,正在那里说笑,只听脚步声响,袁崇焕走了出来,顿时厅中一片安静。
袁崇焕一挥手,叫人搬上一幅地图来,将厅门关牢了,指着图上义州、广宁两镇,道:“今日请诸位来,便是为了此处!”桓震心里一跳,自天启二年广宁之战以后,广宁、义州一线便一直在后金的控制之下,眼下袁崇焕说这话,难道是想图谋恢复么?
只听袁崇焕道:“本院上任以来已有半年,半年之内赖有诸位同心合力,辽东兵备大整,火器充足,锦州、中左所、大凌河堡至宁远联成一线,足以自守。然而本院曾经应承陛下五年复辽,总是坐守,实非良策。”
桓震心中一片混乱,记得历史上袁崇焕不曾主动对后金采取攻势,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又搅乱了历史?然而照目前的情况,新式破虏枪的普及率基本已经达到百分之五十,另外百分之五十也都装备上了镇虏枪。车载炮的数量也有很大增加,桓震正在考虑向袁崇焕建议在宁远和锦州都成立一个炮营。况且,宁锦防线距离山海关太过迫近,若说当年广、义失守,辽东已成残局,那么现在就是根本无局。如果真的复夺广宁、义州,那么明军的防线就可以北移到医巫闾山、辽河一带,对于缓解宁锦压力很有好处。从各种角度来看,袁崇焕的这个战略决定都是有道理的。
众将也是纷纷议论,有说当伐的,有说不当随意动兵的,种种不一。袁崇焕问桓震道:“百里!目下觉华岛上尚有多少存粮?”桓震想了一想,答道:“约有五十万石。”袁崇焕满意地点点头,道:“足够支用。”
目光扫视众将,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来,道:“数日之前,朝鲜有使官来,带了虏酋一封书信。”说着要赵率教大声读了出来,却是皇太极写的一封求和信,言辞十分卑曲。众将听了,又是一阵大哗。袁崇焕拍掌道:“安静!复宇,你有甚么话说?”祖大寿出列道:“督帅,虏酋无信,前者宁远战后,遣使求和,不久复叛,不可许之!”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回
祖大寿这一种意见,得到了绝大部分将领的赞同附和,何可纲也道:“不错,彼非真心议和,不过因为今年对蒙古用兵之后,借机休整兵马,欲图再犯而已,倘若许和,正中敌人诡计。”祖大寿见众人支持自己,信心更足,道:“建州本我天朝一小卫也,倘若与彼谈和,国威何在?士气何存?”赵率教却道:“陛下必定不许议和。”关外四大总兵,已经有三个不赞成议和,只剩桓震还不发表意见。
袁崇焕点点头,提高声音道:“百里!你以为如何?”桓震正在那里沉思,给他一唤,醒过神来,反问道:“不知督帅以为当和不当和?”袁崇焕嘴角一动,难道这个总兵已经看出了自己心思不成?摇了摇头,默不做声。
桓震又道:“据边报所言,建虏直至十月才结束对林丹用兵回归沈阳,距今不过二月,看来仍未恢复元气。彼国内无有财源,士兵生活全靠抢掠我朝商民,所以请和,只是缓兵之计,一旦兵马强壮,粮草充裕,必定再度南犯。”众将听他此言,纷纷点头称是。
袁崇焕眉毛一挑,道:“然则百里的意见是不许了?”桓震摇头道:“非也。眼下的局势,是建虏兵力消耗甚大,一时间无力南侵,然而我军攻略广义,准备也不是万全。破虏枪虽然已经装备了五成,可是新研发的几种车载火炮,各地兵士都未演习熟练,还不宜用于攻城。何况我军向来不善野战,倘若与敌人野外遭遇,如何应对,也需要善加思量。”
祖大寿有些不耐烦起来,追问道:“那么你待怎样?”桓震向袁崇焕要过那份皇太极请和的书信,指着上面几行文字说道:“这信中有许多值得留心之处,各位可曾看出?”说着捧了信,一一给众将看过。
赵率教道:“除却口气狂悖,也并没甚么奇怪之处。”桓震笑道:“便是要在这上头寻主意。”将信还给袁崇焕,道:“虏酋自称皇帝,且与我大明天子并列,那不是请和,倒是迫和了。督帅可以抓住这点大做文章,要他先去帝号,仍旧称汗,行文格式还要自低我陛下一等,这才允和。彼求和心切,必定答应。”祖大寿瞪眼道:“然则你是要与虏议和了么?”
桓震笑道:“非也。请问祖总兵,使臣从宁远到沈阳,须要多少时候?”祖大寿不明他话中含义,道:“总也要两月。”桓震又道:“那么一来一回,加上两面耽搁的时间,可能有半年?”祖大寿低下头去,想了一想,恍然大悟,指着桓震叫道:“百里是说,明修栈道……”
袁崇焕微笑点头,接口道:“暗度陈仓!”指着广义一带,说道:“有半年时间,足够我军部署妥当。那时不论虏酋和与不和,都可以发兵袭取广义。”
祖大寿明白过来,也道:“正是如此。大小凌河一带,前为虏兵拆毁,现在早已重建,规模更比以前扩大。若在此处屯兵,先袭取杜家屯、西平堡、镇武堡一线,则可以隔断辽阳的援军。只是北方蒙古,许多部落已经投靠了建虏,倘若到时虏兵从北来援广义,那倒不可不防。”
赵率教道:“林丹新败,必定心有不甘。我们何不同林丹结盟?”桓震也道:“不错,咱们给他些火枪大炮,换取他们的马匹,叫他们给我们训练骑兵。林丹有了利害火器,必定图谋复仇,咱们可以借势与他夹攻广义,言明三塔谷、白土厂以北所取之地都归他所有。”
于是恢复广义的大方针,就在这一次除夕聚会上定了下来。这是明金开战以来,明军的第一次大反攻,因为这年的除夕是丙辰日,这一场聚会,就给后世史家称作丙辰之会。
众将领了袁崇焕分配的任务,各回防区预备,桓震主要是负责训练炮兵,袁崇焕听了他炮营的设想,觉得甚好,叫他先在觉华岛上成立一个营,然后再推广到宁锦二地。他看众人都走,当下也要告辞,却给袁崇焕拦了下来,桓震不知他有甚么事情,只得留步。
袁崇焕却不直说,拐弯抹角地问了一番岛上水军的训练情况,战斗力等等,这才指着皮岛,对他道:“若让你守此处,该当如何?”桓震一惊,他要对毛文龙下手了么?历史上诛杀毛文龙,是袁崇焕招致崇祯不满疑忌的一件大事,毛文龙在皮岛,俨然是独立为王的模样,不接受朝廷派文官监察核数、滥杀难民冒功、侵吞军粮、军纪不肃,的确有罪。但袁崇焕以尚方剑斩他的方式,却也未免太戏剧化了些。明朝赐尚方剑给主帅,用意是给主帅以绝对权威,部将如不听指挥,立即可以诛杀。然而毛文龙的罪行都非紧急,也不是反叛作乱。何况毛文龙也是受赐尚方剑的,袁崇焕擅杀大将,是严重的侵犯了君权。
他心中考虑措辞,一时便不答话。袁崇焕皱眉道:“如何?”桓震一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