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一般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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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一般的忧伤-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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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从哪里突然飘来一阵烦躁的烟,空气里沾着满腹狐疑的味道。我开始抠自己的手指甲。垦,法国人的多情举世闻名。    
    可他是中国人来着。    
    嗯?    
    我的意思是……与那个法国人无关。我暗恋着的那个人,是中国人,和我们一样黄皮肤黑头发,而且……而且长得不像翼龙。    
    有多久了?    
    七年。    
    我认识?    
    嗯。垦点头。像一只年幼的羊羔紧张地注视我,身体僵挺挺的。    
    我一直没告诉他的原因是……是他的身边一直有不同的女生来来去去。他总是不停恋爱又不停地失恋,每次失恋了就找我陪他喝酒,其实那对我来说一种折磨。    
    我想逃避这样的折磨,然而我只能选择遗忘。去年夏天我离开他,临行前我问他想不想和我一起走,他回答我说垦以后我去看望你吧。    
    我独自在三亚住了一年,一年没有见他,我以为已经忘记。我觉得我做得很好,起码不像刚到三亚时那样想他了。可那天他站在垦冰品的店门前傻傻地对我招手,我知道,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那个长得像翼龙的家伙,听说那个下午他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不知道从那里翻出来各种理论说服垦的木头脑瓜进行初次爱情表白。后来垦的那些表白单纯地统治着我的头脑和喜悦神经,我们在回三亚的路上一直笑着拥抱亲吻,一次美得出奇的旅行。    
    我就是这样容易满足。    
    然而现在,我站在西芹的店门前发愣,垦,那西芹呢?    
    于是垦又开始指天发誓说方圆一百米只有她垦冰品一家店,若不是某天某个傻小子跑来开了这片店,这里永远也不会有什么西芹的店,也没有过什么美女西芹,谁知道是不是那个傻小子偷偷编出来哄骗一些单纯的善良女生。但说不定会有某只流浪狗真的叫腊肠,不如我们去领养一只狗狗?    
    于是我们有了一只叫腊肠的狗,它与那只曾和我站在同一屋檐下的腊肠并无区别。我真的开始相信遗忘是种万能粘补剂,甚至粘补了我一些曾经清晰的记忆。    
    垦又提醒我应该及时纠正对感情一贯的不良态度,说是提醒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要挟。她开始像西芹一样叫嚷着以停我的饭来达到对我思想的箝制,下一步也许是焚书坑猪。    
    垦渐渐喜欢在蛋糕堆砌的西点屋里,提着繁琐的棉布长裙,女巫一样走来走去。窗外有雨,面包与果酱得以温柔碰撞。雨水过后空气里突然漫无边际的困惑,是谁,究竟是谁在垦与我之间早早做了规范。    
    你说我是不是该将信将疑?    
    我开始难以辨析在我身边的这个女人究竟是垦还是西芹。    
    这一切,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一定有人目睹了西芹的失踪,或是垦的失踪,一定有人撒了谎。    
    可是,垦,或者是西芹,我爱的这个女人如今躺在我怀里沉沉睡过去。    
    谁撒了谎?    
    这个问题,一点也,不,重,要。


失散的雨水/龙竞失散的雨水(1)

    若不是杨哲,唐米便不会重遇苏泰修吧。    
    唐米隔着灰蓝灰蓝的玻璃窗看天空,几只鸟无声无息地掠过,那些柔软的云继续自由舒卷,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她继续喝水,努力平静下来。嗯,的确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桌上那张杨哲留下的便条——“唐米,我找到苏泰修,回电给我。”又千真万确地标识着苏泰修十数年来的首次现身。    
    唐米绞着手指,咬着嘴唇,食指伸了伸,还是缩回来。    
    杨哲,我不知应该怎样面对苏泰修。    
    唐米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言不由衷,在无回应的状况下年复一年地写着交换日记,如同一场与空白的约会,收件人是个失踪的人。如今这个失踪者像片树叶一样砸下来,虽然他的出现在预料之中,但唐米还是忍不住惊慌了。    
    她不禁怀恨起杨哲,仿佛看见杨哲抱着胳膊靠着对面的墙,对她促狭地笑。    
    那一年的秋季,路边悬铃木叶落满地。杨哲对她说,苏泰修真的那么重要吗?你爱上的只是你自行造出的影子。    
    那又怎样?关你什么事?十七岁时的唐米,颇有些愤愤的腔调。    
    杨哲大笑着拍拍她的头,唐米,我会帮你把他找出来。    
    两年后,杨哲真的找到苏泰修。    
    当然,用了一些小手段。杨哲把唐米对苏泰修的记忆拍成了一支洗衣粉广告片,屏幕上两个小孩一起放风筝,大片的向日葵田与高飞的纸鸢,煽情到不行。片尾在晾衣绳上挂了两件情侣衫,一件大书苏泰修,另一件打了只大大的问号,蓝莹莹的字。那晚唐米缩在沙发里见到这支广告时都惊呆了。    
    杨哲说,我没有把你的名字写上去,是因为我不能确定苏泰修是否记得你。    
    唐米垂下头,一言不发。咖啡馆里四面俱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远处清洁小妹拎着荷兰裙子爬上木楼梯发出咚咚声响。    
    是啊,你怎么能肯定他还记得你。唐米对自己说,声音小到连杨哲都听不清。    
    苏泰修果然出现。    
    杨哲在电话那头对唐米干笑,说,这家伙长得还挺标致,在清水街开了间画室。呃,还有啊,有关于你的事,我对他只字未提。    
    临挂电话时杨哲又说,如果你不能确定他还记不记得你,不如重新认识他一次好了。    
    唐米写给苏泰修的交换日记累积了六大本,每一本都是沉厚的重量与各样的心事。多年来唐米从未停止过每天在日记里对苏泰修述说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那些自小学时代开始的日记,从稚拙文字与生嫩笔绘到少女清浅又单纯的心事,包容下唐米这半生的轮廓与走向。    
    杨哲说唐米啊,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苏泰修更像个神甫,整天听你啰啰嗦嗦。    
    唐米笑说那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杨哲就跳过来捏唐米的脖子,大叫死丫头你呛得很呐。    
    若说苏泰修是贯穿唐米人生的溪流,杨哲就像唐米头顶上空盘旋的风。    
    风这种东西,越是想赶远点便越是容易扇出更大的风。    
    那天唐米特地多乘了二十多分钟的巴士,在清水街停。她穿着粉红色的花裙子从车上跳下来,跳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座城,这座苏泰修与唐米共同生活的城,原来这样的大,大到令唐米站在巴士站上茫然,不辨东西。    
    原来泰修你,一直生活在城的另一边。    
    一转头就看见苏泰修的画室,一个男人站在门前空地上给油画框子绷画布。    
    唐米在认出苏泰修的一瞬间想起了泰修小时候的样子。小泰修穿着蓝白横条的T恤像个小海军,戴着红色的棒球帽,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咧得很大,很爽朗。可是远处墨绿色木门前那个忙碌着的男人,年轻,安静,有从容不迫的气质,因为工作时的神态十分认真,而显得有些迷人。    
    这个因为阳光充盈而显得十分温暖宜人的下午,唐米一直站在巴士站。只是,似乎哪一辆车到站都与她无关,她任凭那些巴士匆忙驶来又匆忙离开。这个长久的时段,唐米用来观察这条贯穿她生命的溪流,看他拎东西时的动作、跟旁边的人说话、为找一管胶水而在箱子里翻来翻去。那时的阳光很烈,唐米忽然觉得心里渐渐充盈起温暖的满足感,她抬起手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眯起眼睛正对着太阳,也正对着苏泰修的方向,轻轻笑起来。


失散的雨水/龙竞失散的雨水(2)

    泰修,你看现在,我离你这样近。她自言自语。    
    唐米未再有更多的举措,只是一味地站在红底白字的Bus Stop招牌下,背对着苏泰修,偶尔很快地回头看一下苏泰修的背影,又怕人发现似的,将目光迅速地收回来,而后对着正前方傻乎乎地微笑。    
    许多人路过,许多车辆通过,这些本来无关的物什,在那个下午仿佛都被温煦的日光刷上了一层幸福的颜色。    
    唐米买来一盆向日葵种在阳台上。因为季节适宜且水份充足,很快发芽抽苗。唐米有时站在阳台上,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阳光以及身边那盆初生的向日葵植物,收衣服的动作就像收起所有的心事。    
    唐米想着,等你长出第一只花苞,我就带你去见泰修。    
    向日葵的叶子向着阳光,却没有开花的意思。    
    唐米在日记本里一遍又一遍地策划着与苏泰修重逢的场景——比如在咖啡馆;比如在大街上;比如在巴士上;比如成年苏泰修认出成年唐米,彼此欣喜地拥抱,她用重逢的欣喜泪水沾湿他的衣襟;又或苏泰修自她面前无表情地走过,徒留她一人强撑着镇定自若,内心里无比落寞……    
    这些场景偶尔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梦境,清晰得令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在沉睡中因为       
    各样不同的结局而欣喜或哭泣。    
    醒来时,天花板雪白,晨光初露的窗外。她将手探入枕下,触及崭新又厚重的日记本。她闭起眼睛,泪水缓慢地自眼角滑过鼻梁路过紧闭的另一只眼无声地隐入浅发。她想着,不如明天去见泰修吧,无论他是否记得我,都告诉他我是唐米。    
    只是,倘若他全然不记得唐米的存在呢?唐米每番为重逢而下的坚定决心在遇到这个问题时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唉,倘若他全然不记得唐米的存在呢?    
    “笨蛋,你不会重新认识他一次?”杨哲狠狠地用手中的筷子将面前碗里的菜戳得稀烂,望着桌子对面垂着头的唐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杨哲恶劣劣地截住唐米的话头,“你写那么多日记不就是为了不要       
    忘记他?你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    
    “你这个笨蛋,气死我了。”杨哲愤愤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其中一根飞速地弹起来以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向落向地板。    
    “呶,你和苏泰修就像这双筷子,分离可能是因为身不由己,”他伸出一只手指,按住桌上剩下的那根筷子的尾巴,“但重逢却是很简单的,你只需走过去就可以。”说着,杨哲挪动手指,啪嗒一声,那根筷子也干干脆脆地落向地板。    
    唐米自桌子边缘探出脑袋望向地板。那双相亲相爱的筷子,筷尖儿彼此靠近。    
    唐米的眼睛湿润了。    
    唐米在城的另一边找了一份兼职,教小孩英语。每周四次,每回都会路过清水街的那个巴士站。巴士载着唐米摇摇晃晃地穿越这片城市,她便这样摇晃着想念苏泰修。巴士在清水街站停留的时间只有几十秒钟,每次她张望苏泰修的画室,至多只有这么几十秒钟。    
    唉,泰修仍不在。唐米在心内叹了口气,坐在巴士窗边呆呆地看着那扇墨绿色的门,有些沮丧。转过头来,却看见苏泰修走上巴士,从裤兜里掏出硬币丢在投币箱里。    
    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令唐米猝不及防地脸红,身体也突然僵硬起来,呼吸停止。    
    苏泰修向着她坐的方向看过来。    
    苏泰修只是轻淡地扫一眼,唐米心中便慌慌然如同着了火,急忙转过头去看窗外风景。他走过来,越来越近,唐米的胸中哽着一团硬物,窗外炎热的风一直烧到耳朵根。    
    苏泰修坐在了唐米的前排,是背对着的角度,从而唐米可以大胆地观察他。那样近的距离,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好像伸出手去,就可以触到他头发的温柔。但她并未有更多举措,只是一味地坐在苏泰修身后望着他清洁明朗的发际,流畅简略的肩线,这些她都看不够。    
    唐米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察觉到自己颇享受与苏泰修同乘一辆巴士的感受,她轻轻笑起来。窗外风景如水流过,唐米在心内微微叹息:“泰修啊,你真的没有认出我。”    
    杨哲随手捉起一本广告册猛拍唐米的脑袋:“笨死了笨死了你,走过去对他说你是唐米,会死啊?”    
    “……”


失散的雨水/龙竞失散的雨水(3)

    那么,明天,一定要去见泰修,告诉他我是唐米。唐米这样想着,将自己蜷在被窝里,下巴抵在棉被沿上,一双眼睛望着窗外阳台上的那盆向日葵。    
    大片月光自天空流泻而下,倘若此刻向日葵开花,它要面向哪里?    
    唐米站在苏泰修的画室里,正是黄昏时分。    
    苏泰修不在,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领着唐米参观那些墙上的画作。    
    唐米在看到一幅有关向日葵田的钢笔速写时激动了起来,手指在画框玻璃上抚了又抚,几乎哭将下来。这不正是儿时的那片向日葵田吗。这张看起来陈旧的、颇有些年头的钢笔速       
    写,如同一张清晰的黑白胶片,与唐米回忆中无数次出现的向日葵田全无差别。    
    “这件是非卖品。”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    
    唐米诧异地侧过脸去,苏泰修身着浅驼色针织套头衫与宽大的灰绿色灯芯绒裤,双手插在裤兜里,以气定神闲的表情望着她。    
    经年累月沉淀析出的大量感情瞬间排山倒海地涌入唐米全身,在喉头积成一只极硬的疙瘩,她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快步逃出苏泰修的画室,全然忘记自己将那株向日葵遗落在了苏泰修的窗台。    
    “我,对,你,完,全,失,望!”杨哲捏着唐米的细脖子一字一顿地说,神情像个种出了萎瓜的老农,一脸的痛心疾首。    
    “没错,我对自己也很失望。”唐米木然地望着地板。    
    “而且我想我再也不会有勇气走进他的画室。”未及杨哲回答,唐米又说道,“我猜他       
    一定还记得那片向日葵田,但我害怕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当年的我。我无法应对他已经忘记我的事实,若是他真的已经完全忘记,还不如我什么都不知晓。我不要知道,无论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局,统统不想晓得。像现在这样,写写日记,能经常看到他,不也很好吗?”    
    “为什么逃避?唐米,你说啊你。为什么要为难自己?为什么不为了自己的幸福试着努力?”    
    唐米将脸抬起来,眼睛直视杨哲,一字一句地说:“什么是幸福?什么是逃避?杨哲你不也说过‘与其遭受失恋,不如不要相恋’这样的话吗?”    
    “我,我,我……”杨哲张口结舌,“那是因为被我爱着的那个家伙,傻乎乎地十数年如一日地爱着另一个人。勿需相恋,我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必定是失恋……”    
    唐米迟疑片刻,探过头去满腹狐疑地盯着杨哲的眼睛看:“哗,你说的那家伙……不会是我吧。”    
    “喂喂!唐小囡同学!”杨哲摆出很酷的样子,“你知道的,我只对性感钞票和惹火女郎感兴趣,你你你,你这种柴火妞……”杨哲手心全是汗,纸杯被捏成纸团。    
    “哎,说了不要叫我小名啦,我满二十岁了。”    
    “唐老囡。”    
    “真是够了。你欠扁啊!”唐米望着杨哲一脸古怪又臭屁的表情,皱着眉捏起拳头,在杨哲鼻子前面飞了飞,终是虚晃一枪自杨哲眼皮底下斜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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