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阿囡愕然，抬头望着程霸，她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名字和程霸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三生石，那是个多么遥远多么虚幻的东西啊！她柳阿囡穷尽一生，怕也不敢想的。
程霸哼了一声又道：“你休得再说什么别的话了，只快快养好了身子，我好娶你过门！”
柳阿囡一行清泪洒落，道：“程公子！”见程霸面色不好，只得说道：“我知道你人好，可是我如今……我如今，孑然一身，身背污名，这辈子再没有脸面抬头做人了。如何再与你……我听芸香唤你一声少主，便知你并不是我从前认得的那个猎户之子。你也不必可怜我，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公子，多谢公子那日搭救之恩……”
“柳阿囡！”程霸心中苦笑，手上力道紧了些，再不让阿囡退缩，道：“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你什么，我爹真的是南山的猎户！只是很久以前，我爹和我大伯看不惯城里几大家族的作风，搬到山里来了，这些人，都是曾经的清苦人家，你莫要想歪了。再有，我既然认定了你，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变的，更何况……”程霸直直的望着柳阿囡，道：“你从前在倪家，还有此事，我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我知道囡囡是怎么样的人！就算世人冤枉你，我却还是有心，有眼，有耳的。我懂你的难，看得见你的苦，听得见的伤……”
话未说完，阿囡早已泣不成声。
程霸将阿囡揽在怀中，轻轻地额拍着阿囡的背，安慰阿囡道：“我不要你再伤心，再难过！你也不要再说这些寒我心的话了！”
阿囡哭着点头，一颗心，在这一刻，终于定了下来。
良久，程霸松开阿囡，手在阿囡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傻姑娘！”
阿囡的脸，瞬间通红，一双大眼充满水雾，眼看着又要洒泪了。
程霸忙告饶道：“好了好了，都是相公的错！娘子莫要再哭了，在哭下去，可就要变成泪人儿了……”
阿囡洋瞪了一眼程霸，轻呼了一句“登徒子”，却红着脸埋手在程霸怀中。程霸提了半个月的心，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只要囡囡好，一切都好说。
芸香早把柳姑娘这边的消息报告给两位寨主了，这不，大老远的，大石头就见两位寨主相携走了过来。
大石头回头望了一眼柳姑娘的厢房，心想不知道少主和柳姑娘在做什么？却转而忙迎了上了程大元，程二元，叫道：“寨主，二寨主！”
房里程霸放开阿囡，笑道：“许是我大伯和爹爹过来看你了，我们出去迎迎吧。”
阿囡殿上酡红，肿着双眼，微微点头。
程霸忙安慰道：“有我在，莫再担心。”
二人出了厢房，恰好见程大元程二元到了厢房门口。
“爹，大伯！”程霸拉着柳阿囡走到二位老人面前，
“这位就是柳丫头”程大元见柳阿囡打好了，心情倒也不错，拉着弟弟介绍到：“你看着丫头，眉清目秀的，可不是个妙人儿？”
程二元一双审视的眼睛从上到下看了一眼柳阿囡，微微点头道：“好！”
程霸轻轻握了一下阿囡的手，阿囡微微俯身，对着程二元行了个礼，叫道：“程伯伯好！”
“恩！”程二元点点头，不置一词。
“唉？”程大元不依了：“我说丫头啊，你叫了他程伯伯，怎么称呼我呢？”
柳阿囡抬眼见到程大元一脸粗狂的大胡子和那一道长刀疤，不由自主的轻“啊？”了一声，再看这人却只是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并无恶意，一时有些拘谨，眼睛征询似的望向程霸。
程霸知道他大伯是活跃气氛，因而也只是笑笑说道：“阿囡，你别害怕，”指着程大元说道：“这是我大伯，他是这寨子里的头。”后又望向程二元，笑眯眯的说道：“这是我爹，你暂且叫我爹伯伯，唤我大伯就大伯吧！”而后扫了一眼大家：“大伯和爹意下如何啊？”
程大元倒是笑眯眯的表示赞同，只是程二元哼了一声，心中想着你个死小子，分明已经你说了算了，什么叫做我意下如何，死小子！野小子！坏小子！
阿囡见程家两个长辈神色各异，不由有些局促，不安的低下头。程霸心细，见此便着拉着阿囡请两位老人屋里说话，这才让两位老人移驾屋中厅堂坐了下来。
厅上，芸香给二位寨主上了茶便退出去了。
“柳姑娘的家事，我二人已有所耳闻。”程二元淡淡的说道：“不知姑娘日后如何打算的？”
这话完全出乎程大元和程霸的意料之外。爹这话，不就太见外了么！可是现在坐下来，爹正紧的问阿囡话，他却是不好轻易插话的，程霸皱着眉头，想着爹这几天是怎么了？难道爹不喜欢阿囡？不应该啊！
他哪里花花肠子想着，却只见这里柳阿囡走到厅堂上，对着程二元拜了一礼，轻声说道：“阿囡自问行得正坐得端，不会做那等下作之事，只如今，事已至此，我唯一的爷爷也……也因此受辱，含冤而去。阿囡幸得公子搭救，才捡回了这条命，只是柳阿囡虽然是一介弱智女流，却，却也不能让爷爷含冤地下，阿囡就算穷尽一生，也不会……”
“我知道了……”程二元微微挑眉：“柳姑娘是不肯放过那始作俑者了？”
阿囡低下头，半晌抬头，却摇摇头：“阿囡昏迷的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
“那现在呢？”程大元急急的问道。
阿囡凄惨一笑，道：“这几日，我将那日公堂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的话，都细细的回想了一番，方隐约猜得出，害我的人，也曾经，是我的恩人。”
程家两位老兄弟对视一眼，对着姑娘倒是颇有些感慨。
只听阿囡继续说道：“对倪家，我自问心无愧，可如今，我连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阿囡实在气恨！古人有云：受人恩泽，当结草衔环来报，既然倪家有恩与我在先，此番若是倪家不再加难与我，我自然不会……”阿囡停了下来，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不会记恨，倪家。”
程二元点点头，心道这孩子知分寸，讲礼仪，更擅人情，不由得对着柳阿囡评了个高分，可程大元不干了。恨恨道：“柳丫头！你莫要害怕，杀人偿命，这丑，你不敢报，大伯替你报！还由得她目无王法了？！”
柳阿囡却谢道：“多谢大伯美意！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阿囡心意已决，往后自当将倪家一干事等忘记干净，再不会提前。”
程大元再要说什么，却听程霸说道：“大伯，阿囡心底纯良，自然不会与人为难的。”
程二元“恩”了一声，接口说道：“柳姑娘，我是说，你今后如何打算？”他倒是很想考一考，一个姑娘家，横出灾难，家道骤亡，孑然一身之后，这姑娘会如何打算。
“爹！”程霸有些担心柳阿囡，出声提醒他爹，莫要太苛责阿囡。
柳阿囡微愕了一下，低头答道：“原本，我家出了此事，爷爷又含冤而亡，我，我虽遭难与倪家，却得到了程公子的恩德，按理是要报答公子的；可如今看来，程公子与阿囡从前媒妁之言的夫家，大有不同。我……我想不该……”
“阿囡！”程霸脸上犯了黑气，看了眼他爹道：“爹！您这不是难为我么？我好不容易才劝回来……”
程二元瞪了一眼儿子，只听柳阿囡说道：“我看你这孩子心性正直，倒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你亲人亡故，短期内自然不能办喜事，你看，你既然进了我们程家的门，日后自当是程家的人，你的事，就是程家的事。你也莫要再难过了！亲家亡故，我们也很难过。”
程霸终于放心下来。
阿囡却低着头，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应该知足的吧，虽然没了亲人，可程霸并没有因此抛弃她，她只要本本分分做好柳阿囡，这一世便不会再有什么好奢求的了，只是，每每想起爷爷，她心中，总有一种化不开的，却又仿佛在不停撕裂的疼。
公堂对峙，柳老爹枉死，柳阿囡在程家昏迷了半个月，终于醒来，程家两位当家人自然过来看望，只是今日阿囡方肯说话，程家这才和柳阿囡见面，阿囡话语诚挚，言之有理，于程家两位当家人而言，自然是极为满意的。
一介弱女子，独自担起一个家的重担整整三年，虽苦却从不放弃，且本性良善，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能分清轻重，句句言之有理，发自肺腑，于程家将来的当家夫人而言，也是完全合格的，
第17章 广袖桃花盛
后来的半个月，柳阿囡得了程家两位当家人的首肯，一面替柳老爹守孝，一面跟着程霸读书识字。
用程二元的话来说，程家的媳妇不会识文断字是不行滴。
程大元则嘿嘿笑着：“丫头往后还要看账本，不识字容易被人骗了。”
这段日子里，程大元和程二元对柳阿囡，自是呵护备至，关爱无限。山寨上下一心，不忍再让阿囡难过，便对玉镯冤案一事只字不提。
只是后院地牢里关着的吴德兴，断了一条腿。
程霸更是将阿囡捧在手里，爱在心窝，生怕阿囡有个闪失；
阿囡在山寨守孝养病的的这段日子，有长辈关怀，有夫君关爱，有下人照看，还有两只爱宠逗趣，自是温馨不提。
一日，寨子里，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却是倪家当家老爷和倪大公子。
“柳小姐！”芸香急匆匆过的跑过来，见阿囡正逗着哈哈和小黑子玩，脸上自是一片祥和不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可她回头望着远远的倪大公子走过来的身影，终于还是将心一横，跑过来拉着柳阿囡说道：“柳小姐，我们屋里去吧，外面日头大了。”
柳阿囡笑笑，点点头，跟着芸香站起身来，朝着厢房而去。
芸香心中有些忐忑，回头望了一眼倪大公子，还好没看见！便又连忙说道：“对了，芸香听程叔叔说柳小姐做的一手好菜，改日能不能教教芸香啊！芸香别的自然是擅长的，可唯独这膳食，还真是一窍不通呢！”
柳阿囡见今日芸香神色有些异常，说话的时神情惴惴，却也不打算捅破，只说到：“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今日也闲着，我教芸香做菜吧！只是我也非擅长，只怕芸香学不到什么你呢！”
“不会不会！”芸香忙摆手。
阿囡笑：“那要看芸香想学什么了！”
芸香又是开心又是激动，可转念又摇头道：“不行不行！少主今儿早上不是还说了要检查小姐的字么，柳小姐今儿还是好好临帖吧，等会少主来了，见你不在，可要对我们使脸色了呢！”
柳阿囡笑笑，道：“倒是不常见你家少主使脸色呢！”
芸香俏皮的笑笑，道：“那是在您前头才不使脸色呢！平常呀！”芸香偷偷附在阿囡耳边笑道：“就是两位寨主，也轻易使唤不了少主呢！”
“咳咳！”有人在门口狠命咳了一声，两个芳龄少女乍听吓了一跳，回头却见程霸笑眯眯的站在门口道：“在干嘛呢，挤在一处？”
柳阿囡的脸刷的红了。
却听芸香笑嘻嘻的回道：“既然少主来了，芸香也该走了！不然，舅舅又开始念叨了！”说着对程霸一礼，朝门口走去。
程霸点点头，却不忘嘱咐一句：“你也别自处晃荡了，有空多喝你舅舅学习学习，别让你舅舅一身医术带棺材里！”
芸香吐了一下舌头，再不肯在柳阿囡房中多待一刻。
少主也真是的，总拿这个说事儿，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欢那玄黄之术，有空啊，还不如找大石头练功呢！
程霸看了芸香消失的背影，叹道：“这丫头！”
柳阿囡这才抬起头，见程霸看芸香的神情，心中一阵奇怪的感情涌上来，憋得她实在难受，便只好强自镇定的问道：“芸香的舅舅是？”
“哦！”程霸回头，笑道：“芸香是牛伯的外甥女，前些年家中遭难，便到了寨子里，这一晃，也有十来年了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还有个大石头，都玩的极好。只是这个丫头，人越大，倒是越发调皮了，你莫要见怪。”
柳阿囡摇摇头，心道，原是青梅竹马啊！怪不得呢！
程霸却只是望着阿囡，只见阿囡坐在床前几案后，一双手放在深褐色的几案上，尤为白皙，便不由得走了过去拉起柳阿囡的手，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手还疼吗？”
“早好了！”阿囡的脸又红了些，瞪了一眼程霸，细声道：“你别总拉着我的手！”
“哦！”程霸嘿嘿一笑道：“那我抱着娘子可好？”作势要将阿囡揽进怀中。
阿囡脸上红的能滴血了，忙躲开程霸，骂道：“你这登徒子，愈发没礼数了！”
程霸见阿囡别扭的样子，竟是更外开怀，只放开阿囡的手，笑道：“好啦！我今日一上午没在，你可临帖子了？须知这字是一日也不能搁下的！”
阿囡努了努嘴，纤手指着几案上的几帖字，道：“写了几贴，你看看可有长进？”
程霸听罢自是取了几案上的字细细来看，只见这白色宣纸上，几个狗爬字零零落落，左右摇晃，笔触更是极为稚嫩，没有一点儿章法！唉！他心中叹息一声，这竟是他那比花娇，比月明的娘子所写啊！
“不好吗？”阿囡咬着唇，眨着一双大眼紧张的看着程霸，就知道自己的字是见不得人的。
程霸嘿嘿笑道：“娘子的字真是越发长进了！你看，可不是比昨日好看些了？”
阿囡仔细看看昨日写的几个字，再看看今日的，却觉得并没有多大差别，扁了扁嘴，望着程霸，道：“你又唬我了！我看还是一样的丑！”说罢失望的叹息一声：“看来我并不适合读书识字，却要烦你为我操劳……”
“娘子说的哪里话！”程霸笑眯眯的拉着阿囡的手说道：“娘子的手才好，就能有这么大的进步，实属难能可贵了！”说罢自行到了几案前，铺好一张信纸，取了毛笔，对阿囡招招手：“过来！”
阿囡依言走到程霸身侧。
程霸将笔交给阿囡，却又伸出猿臂到阿囡身后，用手握住阿囡握笔的纤手，一边带着阿囡写字，一边柔声说道：“夫君握着娘子的手，娘子的手就好了，娘子看，这字是不是好看了很多？是不是？”
阿囡眉目弯弯，嘴角慢慢上扬，一番女儿娇态在程霸男儿胸怀中，更显柔媚。
只见阿囡转头过来，望着程霸道：“果……真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一双灵动的大眼，看着仅在咫尺的程霸，竟然有些移不开双眼。
程霸勾唇一笑道：“那是自然！”低头，觐见阿囡一双水眸望着自己，眨也不眨。程霸本是男儿心性，且到了少年时光，更兼怀中佳人便是自己日思夜想捧在怀中的未来娘子，便难掩心动，不由自主的红了脸，低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阿囡额上烙了一吻。
两个人俱是一愣，脸红的更加不堪。
阿囡更是一紧张，一双纤手一缩，将那铺在几案上的纸墨打翻，弄了几案和两人手上袖口皆是黑乎乎的墨水儿花。
阿囡红着脸忙要收拾，却被程霸按住手，道：“无妨！”
而后迅速取了丹青颜色，以最快的速度在阿囡的袖口上，以黑色墨迹为枝叶，画上了点点红色梅花。不过片刻功夫，一从寒梅便傲然开放在阿囡的袖口。
阿囡看的心欢喜，便忘了方才尴尬，手拽了了拽程霸的袖口，忽闪着大眼睛跃跃欲试。
程霸笑眯眯的道：“囡囡也来试试？”
“恩！”阿囡开心的点头拿了笔，蘸了朱砂，却一时局促，不知从何下手。
“在有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