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凯焦急地问,什么后遗症?
很可能一时难以醒来,医学上叫做“植物状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植物人。
梁明辉一惊,植物人?这,这怎么可能……
梁政委,这是医学上的一个难题,这种伤病的出现,常见是脑外伤,脑血管疾病,一氧气化碳中毒……
康凯问,小飞要是成了植物人,会怎样?
主要表现为对自身和外界的认知功能完全丧失。能睡着,也能自然醒来;能睁眼,有时还会流泪或露出笑容,但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
康凯问,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主任摇摇头,在医学上,“植物人”的发病机理尚不明晰,通常认为是脑干网状结构、丘脑及大脑皮层的不完全损害造成的。有过自然苏醒的病例,也有人工促醒的可能性,但促醒率很低。大部分人进入植物状态,直到死亡也恢复不过来。
主任走进急救室,康凯的梁明辉愣在那里。魏嵩平从急救室走出来,看见康凯和梁明辉,欲言又止,快步离去。康凯和梁明辉追上。
康凯喊,魏副军长。
魏嵩平停下。
康凯语无伦次地,魏副军长,我……小飞他……
魏嵩平长叹一声,似从心底发出,唉,小飞微不足道,还是多想想你们的猛虎旅吧。仗打成这个样子,猛虎旅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如果你能听我一句,那怕半句,也不会落到这么个境地。你们再这么下去,倒下去的就不只是魏小飞了,那会是整个猛虎旅!说完,魏嵩平十分难受地走了。
康凯和梁明辉相对无语,懊丧地叹息着。
庞承功和肖书悦匆匆走来。
康旅长,梁政委。庞承功主动招呼。
康凯看了庞承功一眼,没有说话。
哦,是承功啊。梁明辉上前握了手。
庞承功说,我们来看看小飞,小飞怎么样了?
梁明辉摇头,比较麻烦。
庞承功一怔,怎么了?
就是能保住生命,也要成为植物人。梁明辉心情沉重。
庞承功和肖书悦都大吃一惊。
康凯身心疲惫地向山坡上走去,在他的身后是坦克部队在撤离战场。硝烟尚未驱散,战车在慢慢开过。在康凯的身后,两架武装直升机呼啸着从他头顶飞过。康凯似乎对这一切都茫然无闻,心情郁闷地向坡上走去。
康凯走上坡顶,慢慢抬头仰望天空,天上乌云蔽日。远处传来马蹄声,康凯回望。柳成林和乌兰策马奔来,二人跳下马。乌兰脸上挂着泪痕,一声哥未出口,已泪如雨下。
康凯一愣,走过去,乌兰,你怎么啦?
乌兰扑到康凯身上,抽泣着。
柳成林说,旅长,你还不知道?
我,我知道什么?
柳成林难过地说,乌兰她伯母……你母亲心梗……昨天晚上在宁州去世了。
康凯惊呆了,你说什么?
乌兰抬起泪眼,哥……
康凯吼叫起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柳成林说,乌兰也是才知道的。
康凯夺过乌兰手上的马缰,飞身跃上马背,烈马向坡下狂奔而去。
乌兰喊,哥!……
柳成林喊,旅长!……
康凯驾驭着烈马在蓝天白云下奔驰着,马蹄敲击着草地,声声敲击在人的心口上。康凯几乎是疯狂状,松开缰绳,任马在草原上狂奔。康凯一会双手抱头,仰天长啸,一会俯于马身,失声恸哭……
乌兰和柳成林流着泪,呆呆地看着。
烈马似乎十分理解骑手的痛苦和悲伤,用狂暴的奔腾以宣泄主人内心无法承受的感情重荷,似风,似云,似雷,似电……
草原上一片狼籍。这里是猛虎旅刚刚战败的地方。坦克,步战车、自行火炮围拢在一起,猛虎旅、野狼团双方部分官兵站在自己的车队前。康凯、梁明辉和庞承功、肖书悦分别站在各自的队列前。
康凯神情木然,两眼透着痛楚,茫然无的地望着前方。
集团军陈军长、贺政委和魏嵩平、陆元衡等领导陪同楚淮海走来。猛虎旅、野狼团军官兵一个个挺胸立正,敛声屏气。
楚淮海大步走到中间,用忧郁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官兵,大家可能都在心里犯嘀咕,为什么开讲评会选这么个地方?我之所以选这儿,是因为这儿就是猛虎旅走麦城的地方,也是魏小飞倒下的地方。你们说,猛虎旅为什么兵败?康旅长说是因为剑不如人,确实,野狼团的J9坦克是强于猛虎旅的老坦克,但我认为不是兵败的根本原因。猛虎旅三天三夜五百公里的拼杀,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基地后,马不停蹄甲不离身,又下一城,在坦克营被击毁的情况下,魏小飞等战士变坦克兵为步兵,短兵相接,以死相拼,这一切足以说明猛虎旅已经具备了不怕苦不怕死、能够连续作战的过硬作风,重振了虎威,但最终还是败了,为什么?败就败在你们指挥员的急躁和骄傲上,脑子发热,急于求成,以为只要有战斗精神,只要敢打敢拼,只要拿出玩命的劲头就可以打赢所有的硬仗,就能横扫所有的战场,不对!这是一种错误的认识。它再次验证了一个验证过千遍的真理,骄兵必败!我想,在这个地方更能唤起记忆,更能引发深思,自己的头脑是怎么发热的,是在什么样的环境和心理状态下做出的错误决断?
猛虎旅、野狼团双方官兵们一张张严肃的脸。康凯和梁明辉脸上布满内疚的表情。庞承功和肖书悦却专注地听着楚淮海讲话。魏嵩平一脸漠然,陆元衡则沉默着。
楚淮海口气稍微缓和了点,现代经济活动中有一句时髦的话,叫细节决定成败。我看,一名当代军人,一定要好好地品味一下。现在是市场经济,商场老板们常讲,商场如战场,他们把商业竞争中任何环节的运作,都与战场上的谋略战术相提并论。在他们看来,商务活动的最高形式就是战争的形式,就是你死我活的搏杀。所以,他们对经营的每一笔生意都如履薄冰,没有绝对把握绝不轻易出手。而我们这些当兵的呢,打起仗来,大手大脚,只懂的拼拼杀杀,不懂得计算成本。如果这场战斗让一位商场老板来指挥,我想,他首先要考虑的是,世界上绝对不会有免费的午餐,绝不会白送你几辆J9坦克让你打着玩;其次,他要计算,投入这么多装备、油料、弹药,冒着人员伤亡的危险,打掉这几辆坦克又有多大的回收?多大的利润?能否低成本高产出,最后还要考虑,万一一口吃不掉这几辆坦克怎么办?成本底线在哪里?应该在什么时候投放,什么时候收盘?
楚淮海的这番话,让康凯、庞承功等在场的官兵们耳目一新。
楚淮海说,有人说,你这个军区副司令员怎么谈起生意经来了?没错,我是在谈生意,因为市场经济与现代化战争是一对孪生兄弟,没有现化经济社会的发展就没有现代化战争的出现,不进入信息化时代,哪来的信息化战争?所以,我要在这里强调的是,我们每一个指挥员,你们不仅是一名军事家,也应该是个好商人,你们不仅要学会指挥的艺术,同样要学会经营的艺术,经营好你的部队,经营好每一场战斗。
楚淮海走到猛虎旅队列前。
康凯和梁明辉敬礼。
楚淮海说,我想请猛虎旅的同志们注意一种倾向,你们在把波斯猫训导成下山虎的同时,一定要注意把握好它的营养成份。营养成分有两种,一种是战斗精神,另一种是战斗智慧,两者缺一不可,偏废不成。所以,猛虎旅在战斗精神培育上下的功夫并没有白废,打出了虎威,但败就败在威猛有余,智谋不足。你们千万不要把战斗精神概念化、形式化,要把战斗精神贯穿于部队训练和建设的每一个环节。我们要的不是一支敢死队,而是一支有着大无畏牺牲精神的智勇双全的战斗队。
康凯没有任何表情。
梁明辉一人回答,明白!
楚淮海审视着康凯,康旅长,听说你对这一仗打到这里叫停不大服气,我认为还是有道理的,但我认为,陆司令叫停自有停的道理。基地化训练的目是什么?就是要通过对抗演习暴露问题,问题暴露了,找到了下一步训练整改的目标就行了,再打下去也是浪费国家钱财,弄不好还会落入搞花花架子的巢臼。
楚淮海又走到野狼团队列前。
庞承功和肖书悦敬礼。
楚淮海说,我批评猛虎旅的失误,并不是在表扬野狼团的成功,猛虎旅的教训也同样是你们要汲取的经验。
庞承功、肖书悦说,明白。
楚淮海说,兵法中说,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算在敌先,引敌就犯是这一仗能打胜的关键。庞承功在完成他欲擒故纵的计谋过程中,充分利用了一长一短的两个要素,第一是扬已之所长,大胆利用J9坦克快速机动及有效射程远的优势,积极创造发挥这一优势的战场条件,诱敌追击;二是击他之所短,抓住猛虎旅节节获胜后,利用胜利者容易产生骄躁的心理,就是在被吃掉一个装步营的情况下依然不急不躁,最终完成自己预定的作战计划。这一仗也验证了一个现代战争的真理,技术决定战术。谁重视了技术优势的发挥,谁就拥有战场上的主动权;谁忽视技术的效力,谁就会被动挨打。
庞承功和肖书悦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楚淮海却察觉到了,你们不要以为打了胜仗就能一俊遮百丑。野狼团在猛虎旅五百多公里的机动过程中,虽然围追堵截,但招招都是臭棋。去年你们两支部队对抗演习时,我曾批评当时当蓝军司令的康凯,当蓝军当得不懂什么叫进攻了,以为自己生下来就是被动挨打的,整个作战思想就是防守防守再防守。我看今天庞承功的蓝军司令依然如此,只懂得看家护院,不晓得进山打虎。我给你们提供了五百公里的纵深战场,基地为你们提供了全程跟踪导调,而野狼团守着最好装备、最精良的部队,却只派出飞机轰炸一番,小股人员袭扰一阵,打完就跑。在老营盘还让红军抄了后路,这一切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军队只懂得本土作战,不懂得胜敌于国门之外。老槐树、小白河一线,就是你们阻击围歼猛虎旅的最好战场,但你们放弃了,或根本就没意识到要走出家门去打仗,认为蓝军的基因只适合打主场,不可能也不应该去打客场。
楚淮海回到场中央,看看在场的官兵,意味深长地,如果说细节决定成败的话,我就请你们站在这片硝烟未尽的演习场上想一想吧。假如战争就在明天,党和人民沙场点兵,你准备好了吗?如果说我们今天的任何失误明天还可以重来,那么明天战场上的失败,你能让生命再生,让历史重写吗?
康凯痛楚地把眼睛闭上了。相依为命的母亲突然猝逝,苦心经营的演习突然告败,视如兄弟的魏小飞生命垂危……犹如一把把利刃在绞割着他的心。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摇晃起来,倒了下去……
梁明辉大惊,抱起康凯,老康,康旅长……
楚淮海和陆元衡、魏嵩平等领导急步走了过来。
楚淮海疑惑地问,不会就这点承受力吧?
陆元衡沉重地说,他的母亲昨晚突然病故了。
楚淮海一怔,哦?
弗斯特的车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他没有走远,在车前遛达。梅雨晴从大楼里走出来,抱着一叠文书兴奋地向停车场走来。
弗斯特看到她兴奋的样子,知道她一切顺利成功,迎着梅雨晴走去,并伸出双臂,祝贺你,梅小姐。
梅雨晴大方地与他轻轻拥抱,弗斯特先生,今天是我最高兴的日子。一年多来,我一直在盼望着拿到这张绿卡,真的,我一直都在盼望这一天。
这一天不是已经到来了?我们应该很好庆祝一下。
弗斯特先生,把女儿带上,到中国菜馆,我请客,我要亲手做几样地道的中国菜让你尝尝。
弗斯特高兴地叫起来,OKOK。
梅雨晴上了弗斯特的车,拨几个手机号,没接通。
梅雨晴正扫兴,手机却响了起来。
梅雨晴接听,哪位……谁,雅池?你好,你在哪里?什么,你在宁州?你怎么会到宁州呢……什么,你说什么?
康凯老家的客厅内,摆放着沈梦兰的遗像和白花。
陆雅池在打电话,……嫂子,正如你的预感,伯母她前天晚上因心脏病发作,没有抢救过来,在医院去世了……
梅雨晴在弗斯特的车上,她惊骇地问,你说什么?妈妈她……康凯怎么没告诉我?
康凯可能现在还不知道,他正在打演习,爸爸让我先不要告诉他。我是昨天晚上赶到宁州的。你远在万里之外,我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可我知道你一直惦念着……
梅雨晴突然推开车门,下车向街心花园跑去。弗斯特不知何故,随后跟去。
梅雨晴在一处椅子上坐下,失声哭了起来。
弗斯特走过来,梅小姐,你怎么了?
我的一位亲人突然去世了……她,她走的太突然了。
你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不,我什么都不需要,我想马上回国……
宁州紫霞湖畔,山青水秀。梅雨晴在陆雅池和乌兰的陪同下,手里拿着鲜花拾级而上。一座新墓前,一个成年男子背身站在墓前。陆雅池等人走近,突然愣住了,他是陆元衡。
陆雅池轻唤了一声,爸。
陆元衡什么也没说,大家都无言地交流着,走到墓前。墓碑上,嵌着沈梦兰年轻时的照片。墓台上面是一堆刚刚放置的鲜花。梅雨晴一声“妈”出口,已泣不成声。陆元衡默默地望着沈梦兰的遗像,百感交集。四人都在默哀着。
陆雅池、梅雨晴、乌兰陪同陆元衡沿公墓的台阶往下走。
爸,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和你嫂子一样,刚下飞机。康凯呢?
我哥昨晚在伯母的墓前守了一夜,阿爸怕他伤心过度,硬是把他拖了回去,堵在家里了。
陆元衡长叹一声,又是一阵伤心。
陆雅池把一信封交给陆元衡,爸,这是在收拾伯母的遗物时发现的。
陆元衡颤抖着手接过信,信封上写着,陆元衡亲启,落款,梦兰。陆元衡止步,愣住了。陆雅池等人看着陆元衡。陆元衡转回身,再次走上台阶,朝沈梦兰的墓走去。
乌兰欲跟上去,被梅雨晴拉住。
陆元衡立在沈梦兰墓前,凝望着沈梦兰的遗像,嘴里喃喃地说,梦兰,这就是你给我的第一封回信吗?
陆元衡慢慢地拆开信,眼泪顺腮而下。
猛虎旅的营区恢复了原有的生机,口令声、歌声不断传来。训练场的一角,几名营连干部一边喝水,一边议论着。
一上尉说,听说魏小飞成植物人的事已经在全军区通报了。
另一上尉说,我听说,集团军首长对咱们旅很不感冒了。有人说咱猛虎旅,抓训练抓偏了,搞教育搞蔫了,打演习打输了,猛虎旅成驴了……
康凯坐在沙发上,神情忧郁地闷头抽着烟……
梅雨晴坐在一侧,耐心地劝着康凯,都快一个月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把自己折腾病了,妈也不能再回来了。
康凯仍是闷头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梅雨晴搂住康凯的肩,晚饭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去。
康凯两眼一闭,叹息一声,唉,哪吃得下啊。妈这突然一走,我总觉得这背上空空的,好象一下子失去了依靠……
梅雨晴把康凯搂得更紧了,别这样,不是还有我吗?
康凯把梅雨晴搂在怀里,两人依偎着,一时默然无语。
梅雨晴幽幽地说,